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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溫二
我叫溫二,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我哥叫溫大。
我比我哥小上十歲,我剛剛懂事那會兒,哥已經能幫著爹下田干活了。
每當我看到他們倆從地里回來,我總想著等我長大一點有力氣了一定要幫著種莊稼。
可惜,我的這個想法被爹娘哥一致否決,他們送我到城里的書院讀書識字,說什么我們家日后全看我了。我不懂這什么意思,總之,我就稀里糊涂地被送到了絲竹書院,跟著先生念一些什么之乎者也,忠孝仁義。
會說“之乎者也”的,是文先生。
文先生念起書來很陶醉,雖然我經常聽不懂他在念什么,有時候念到情動處了,文先生會連連嘆息,抽出插在玉腰帶上的折扇指指點點。每次文先生陶醉完了,他都會把他陶醉的東西解釋給我們聽,雖然我還是經常聽不懂他在講什么,不過我看坐我旁邊的李平張初王亮都聽得很認真很入迷,我想我大概真不是讀書的料。
還好文先生不是很嚴,所以我在他陶醉的時候打盹瞌睡他也不會說我什么,也許他也根本沒看到。到了夏天天熱的時候,文先生就更加地懶得管我們,不僅自己端了碗冰鎮(zhèn)酸梅湯喝,還讓人切了冰好的西瓜給我們一人一片,課余的時候,還會給我們說說書。所以,雖然我聽不懂文先生上了些什么,但我還是很喜歡文先生。
文先生上的課我聽不懂,但文先生教寫字我可喜歡啦。文先生會從后面抱著你,把著你的手教你在宣紙上勾勒那橫豎撇那。文先生的手很白手指很長,很好看,但他的手不是富貴人家小姐的纖纖玉手,經不得碰。文先生的手指上有著一層薄薄的繭,應該是寫字寫出來的,寫了那么多字,怪不得每次文先生把著我的手寫出來的字都很漂亮,只是我一旦自己寫就會寫得七歪八扭,一塌糊涂。我想,這多半是因為文先生身上有股很好聞的青草味,他教我寫字的時候我老是會聞著聞著就走神了。
文先生長得很俊,戴著一頂書生帽,說實話這高高的帽子戴在別人頭上我都覺得挺好笑的,偏偏戴在文先生頭上就顯得又精神、又俊秀。文先生笑起來的時候眉毛彎彎,眼睛也會變成彎彎的月牙形。文先生的嘴角總是微微地上翹,若是一笑,嘴唇會彎出一道很柔和的弧線。有時我覺得,即使我們再吵再鬧,文先生也不會生氣。
也許文先生就是不會生氣的吧。
呃,好吧,這個念頭剛剛升起我就覺得不對了——因為我差點忘了有武先生的存在。
武先生也長得很俊,不過他的俊跟文先生可不一樣。他的臉廓沒有文先生柔和,卻透著股剛毅和傲氣。我從沒見過武先生佩劍,頂多只看到過他拿著飛刀,但武先生斜飛的眉毛卻好像比劍還鋒利,襯著一雙眼角稍吊的眼睛,別提有多神氣。武先生穿的一直是簡單大氣的單色袍子,只在冬天的時候會穿著一件有很多白色毛毛的大氅,不過這件大氅過了一會就必定會到文先生身上去,所以大多數(shù)的時候,武先生穿得很簡單。只是,就算是簡簡單單的普通衣服,穿在武先生身上,似乎就比繡了金線鑲了玉石還華貴上幾分。
但是,武先生有時候做的事情和那份華貴的氣度真的搭不上號。
比如說,每當文先生早早散學,武先生就會從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來,帶著我們一群小屁娃子去掏鳥窩、斗蛐蛐、爬到樹上摘果子,搞得整個書院雞飛狗跳、雞犬不寧。這個時候,文先生就會氣急敗壞地舉著折扇提著袍子,追在武先生后面打。
武先生雖然被追得很慘,嘴里不斷地喊著竹頭竹頭冷靜啊,但他那雙眼睛明明就是笑著的。
文先生雖然看上去氣急敗壞,嘴里吼著今天不卸了蟹鉗我就不姓公孫,但他的嘴角卻依舊是翹翹的。
當然,武先生有時候也是很恐怖的,有一次文先生感了風寒,卻依舊堅持著要來教書。于是在文先生到學堂之前,武先生手里顛著一把飛刀,嘿嘿地笑著看著我們說,誰敢搗亂,有如此笠!說罷便抬手一刀釘在掛著的斗笠上,然后施施然地走出房間。
我們看著那個被釘住的斗笠,過了一會兒,文先生來了,在他跨進學堂的同時,那斗笠返璞歸真,散成了一堆堆草莖。
所以那段時間,我們十分乖巧,十分安靜,安靜到文先生都懷疑我們病了。
除了掏鳥窩、斗蛐蛐、爬到樹上摘果子,武先生還會很多很多其他的事情。他會用我們聽不懂的據(jù)說是遼人的語言唱北荒大漠的歌,他會用竹葉編螃蟹,他會講很多很多好玩的故事,他會告訴我們東西南北各個地方的風俗民趣……每當我們圍著武先生的時候,我知道文先生都在遠遠地看著,眼神里有些欣喜,有些安詳,也有些我不明白的內疚。
有時候我們和武先生玩得太晚,文先生會留我們一起吃飯,說和我們的父母都說過了。晚飯聽說是文先生做的,武先生也做過一次,比文先生做得好吃。當然我們誰也不想被折扇追著打,所以誰也沒有說。
不過每次我看到文先生遠遠地走過來喊龐統(tǒng),帶著小娃娃們來吃飯的時候,我總覺得似乎看到喊田里的爹爹哥哥回來吃飯的娘親。
武先生不是一天到晚都閑著沒事的,有時候我會看到幾個穿著黑衣服的大哥哥悄悄地在武先生的耳邊說了些什么,接著武先生就會眉頭一皺,立馬就會跟著幾個黑衣哥哥上馬遠行,往往三四個月不會回來。
文先生雖然什么都沒說,但我知道這每次這三四個月,他都過得不好,不僅是笑得少了,給我們念詩念道什么“醉臥沙場君莫笑”時也會一下子愣住,然后就久久地不說話,
有一次武先生去得特別久,文先生整個就瘦了一大圈。
那一次,武先生去了整整六個月,他回來的那天下著大雪,文先生披著雪狐披風,早早地站在門口等著我們,把我們用披風護著趕緊送到暖和的屋里。忽然遠遠地聽到一聲馬嘶,一匹通體墨黑的高頭大馬飛奔而來,在雪地上濺起一捧捧雪粉。我那天最晚到,彎腰對我說話的文先生聽到那馬嘶,忽然直起身來呆呆地看著黑馬一點點地靠近。
我瞇著眼睛望去,馬上的那人不是武先生又是誰?只不過這一次他穿著一身亮得晃眼的鋼甲,上面用金絲鏤刻著細巧的花紋,他手捧紅纓鋼盔,一路策馬狂奔而來,血紅的披風在大雪中翻卷飛揚,待到書院門口,他翻身下馬,一把將呆呆看著他的文先生拉進懷里。
噢,我什么也沒看見,那匹黑馬還真乖,靜靜地駐在那里甩尾巴。
好吧,其實我什么都看見了,這個場景看上去很漂亮很干凈,我有點舍不得走。
過了很久,久到我都要凍成冰疙瘩的時候,我聽到文先生悶悶地說了一句你的盔甲太冷了。
我搓了搓手,一步一步地往溫暖的屋內走去。里面的小孩都把頭探出窗外,瞪大了眼睛看著門口。
文先生和武先生,還是不要分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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