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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不知不覺,在網(wǎng)路上打混已經(jīng)有好幾個年頭了——本來想說在“網(wǎng)路文學(xué)”打混,可一想,唉,“文學(xué)”這兩個字,如今可再也不用去提了。
就說我打混的這幾個年頭。
人說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的。
又說林子大了,什么樣的鳥兒都會有。
果然不假。
痞子蔡當年走紅,人家采訪他,問他為什么選擇在網(wǎng)路上發(fā)表小說。他說,不是他選擇網(wǎng)路,而是除了網(wǎng)路,他沒有其他地方發(fā)表小說。這看來是一句十分謙虛的話,他對網(wǎng)路這玩意兒應(yīng)該是感恩戴德的?珊髞砟?沒見他再冒到BBS上發(fā)表小說了,直接賣給出版社,他從一個網(wǎng)路寫手,一躍成為“網(wǎng)路作家”,進而將“網(wǎng)路”兩個字給甩掉了。
微酸美人,王蘭芬,臺灣的這一票人大抵如此。
你不能怪人家,因為印在紙上的才是正統(tǒng)的,拿得出一疊疊印著字的紙的,才能“真正”從丑小鴨變天鵝——寫手嘛,凡是能寫字/打字的,都可當之:“作家”就不同了,“家”這字眼,就跟古代那些人,都非要叫個什么什么“子”似的,聽起來就威風(fēng)。
于是乎,網(wǎng)路寫手都瞄準了成為平面作家的機會。大小新舊各種雜志,正規(guī)雜牌高檔野雞等各家出版社也紛紛出來“伯樂相馬”——自己去找、去發(fā)覺是非常累的,挑出來了,說不準還不合主編的心意,是以有目的有要求的“征稿”如雨后春筍而發(fā)。
我沒參加過什么征稿——主要是開始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沒水平,要是選不中多丟人;后來又覺得,硬要去給人家寫一篇符合那內(nèi)容那思想那字數(shù)要求的,實在太麻煩——還不如我關(guān)起門來在家看電視——也就屢屢錯過“一夜成名”的機會。
然后有一天,有個征稿的家伙不知哪根筋搭錯了,覺得我是可造之材,就在□□上敲我的門,問曰:“你有一百萬字的長篇玄幻否?”
我被嚇了一跳,道:“沒有。我只有二十萬字的武俠!
這人道:“那,你可不可以把二十萬字撐到一百萬呢?”
我被嚇得快要從椅子上跌下去了,道:“這個……這個怎么可能呢?難度也太高了吧?”
這人道:“不難。你就把武俠里加上些魔法……$%*&^(&)(_*&^&%#@%#$%&^(*)……”
我:“………………………………”半晌,道:“我不寫這樣的文,不喜歡魔法!
他詫異萬分:“魔法奇幻的武俠很流行呀!(我暗想,流行歸流行,我不喜歡呀。┠憔驮囍鴮憣懣窗,我們的版稅是……(我對版稅的多少沒有特別的研究,忘記了)。過兩天答復(fù)我哦!”
我:“哦,哦……”隨即就把他加了黑名單。太恐怖了!
對征稿,我開始有了點神經(jīng)過敏。
過了大概有一年多,第二個征稿的頂著我的過敏癥來找我了,大家還有一點交情,人家讓我“友情贊助”一把。我耳根子特軟,說,好吧,要求拿來看看——看了,立即傻眼:《紅樓夢》也好武俠奇幻的么!賈家槍對林家劍,老太太成了滅絕師太,警幻仙姑也許駕條火龍,手里更擎一柄《星球大戰(zhàn)》里的“光劍”……乖乖龍的咚,我是一個強硬的保守派,還是不要讓自己得心臟病比較好。
所以,這事我答應(yīng)了,但陽奉陰違,寫的既不關(guān)武俠又沒有奇幻,且到如今也沒交稿。我想我惡名在外,以后應(yīng)該不會有人來找我了。
可事實正相反,廣大征稿先鋒們越挫越勇,接二連三的前來照應(yīng)我——也許是覺得我做寫手的年代太長了,就快老得成不了“作家”了,又或者覺得我窮得實在可憐,寫這么多東西還得倒貼點電費、上網(wǎng)費,想給我一個“一字千金”的機會。
我想,好啊,一字千金——別以為我是個文人就很清高,我其實早就鉆到錢眼里去了,為買便宜兩毛五分錢的菠菜,我可以坐六站地鐵到很遠的超市去,然后走回家(因為回程的地鐵要收錢);上禮拜發(fā)現(xiàn)一哥們年薪比我高二十五美圓,我還耿耿于懷了半天呢——總之,我是很拜金,很貪財?shù),若誰要一字千金買我的文章,我不僅夢里偷笑,還要給他/她立個長生牌位來供奉。
可是,那“一字千金”的征稿要求,偏偏叫我望而卻步——并非人家叫我寫色情反動,而是條款往往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比方說最近的一個,告訴我,其雜志面向“年薪X萬以上的白領(lǐng)”——這是啥意思呢?大概是雜志很貴,除非年薪達到X萬,否則是買不起的。又或者,此雜志很高深,除非是白領(lǐng),除非年薪有X萬,否則是看不懂的。第三種可能,這雜志很淺薄,除非是白領(lǐng),且年薪達到X萬,否則根本不屑看——究竟是何?我非白領(lǐng),年薪也沒達到X萬,揣摩不出,更恐怕寫不出適合此雜志的東西。忍痛回絕(錢啊。
又比方說這一個,告訴我,其欄目要求“捕捉時尚寫手的婚戀故事”,以及“網(wǎng)絡(luò)寫手背后鮮為人知的情感”,“稿酬豐厚”。我只看最后那幾個字,已經(jīng)很動心了,可惜,叫我上哪里去找人家的婚戀故事呀?網(wǎng)絡(luò)寫手我的確認識不少,但是你叫我出賣朋友挖掘別人隱私,這不是叫我做狗仔么?即便我不要臉,我還怕被朋友打呢!再者,我認識的那一堆都是些同我差不多高不成低不就的,寫了出來,估計人家也不知道是誰,難以暢銷——不成,又只能望錢興嘆。
人家屢屢拋來繡球,我屢屢失手接不到。痛苦啊,痛苦。只好絕了這念頭了。是以,混了這許多年,我還僅僅是一個寫字的人而已。
失敗乎?失敗矣!
昨兒又在網(wǎng)上亂逛,看到一篇小說叫《父親在2005年死去》。里面講,如今的寫作行業(yè)是個第三產(chǎn)業(yè),寫手都根據(jù)客戶的需要來寫文章:人家說要篇言情,你就寫言情,人家若要求悲情一點兒的,你就把男女主角都殺光——只要愿意給錢,想看什么類型就什么類型,好像家政服務(wù)樣?蛻魸M意,就成了家政服務(wù)明星,就能出版,就成了“作家”。
我一看之下,樂了,茅塞頓開——可不就是這么一回事兒么!你要我武俠我就武俠,要我奇幻我就奇幻,你說三萬字,我決不寫三萬零一,你說死五個人,我決不死三個半……到了真正高明起來的時候,你說要全國年薪X萬以上的白領(lǐng)看了此文后有78%的人痛哭流涕,我也可以做到——想起從前有個很厲害的物理老師給我補課,他說,他給統(tǒng)考出卷子,每一道題都計算好了能讓百分之多少的考生栽跟頭。當時我那個羨慕,那個景仰呀!如今想想,也是一回事兒嘛!
你想——有段時間,一些家政服務(wù)行業(yè)提供“身體服務(wù)”,變相□□,和如今的“身體寫作”不正也如出一轍?
都曉得罵美女作家、美男作家下作,但其實人家一開始并不一定這樣下作——我便知道有個可憐的家伙,拿著稿子到出版社去,人家主編一看,立刻說:“你這不行,賣不出去,一定要加點兒顏色!庇谑羌舆M去的東西,就是此人用“下半身”寫的——人家并不是想販賣自己的身體,人家只是想販賣自己的文字而已。我說,這也是一種“下作”,然而“此下作非彼下作”。
“彼下作”才是真正廣大征稿者所推崇的:征集美女作家呀!發(fā)稿子的時候一定要附上照片——請附生活照、標準照,不要藝術(shù)照——因為許多讀者抱怨,所謂美女作家,都是“高斯模糊”的“猶抱琵琶半遮面”,水分太多——這是消費者抗議呢,要打假!所以廠家要嚴把質(zhì)量關(guān)。稍稍類推一下,為了適應(yīng)市場的需求,滿足消費者愿望,大概以后大學(xué)中文系招生也要選美,所以高考補習(xí)中要加上“整容手術(shù)”!
幸虧我老了。
說來說去,我講的都是廢話。
《父親在2005年死去》里那個不得志的寫手終于選擇自殺。汗啊,我可沒那個打算。我是鉆進錢眼里的人,還等著自己達到“年薪X萬”呢。
其實同他相比,我覺得我挺幸福:他是要靠寫字賺錢的,所以這種“家政服務(wù)”式操作終于逼死了他。
我呢,雖是個窮光蛋,但好歹三餐溫飽不需要在鍵盤上得來。是以我今天可以在這里百無聊賴地說風(fēng)涼話——此文一出,估計把雜志全得罪了,以后是不會有人來送錢給我了。
也好,也好。吃著千辛萬苦走了六站路買回來的菠菜,靜下心來好好想想當初寫字的目的——好像真的并沒有什么目的,所以,成為“家政服務(wù)明星”肯定不是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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