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兒蜷縮在墻角伸手隨便取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仔細看才發(fā)現原來并不是自己的衣服，是另一個男人的衣服，總是那件黑色的立領長風衣，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夠握著這件衣服，看起來還不錯的衣服，手感卻一般，硬硬得，原來也不過是件便宜貨。
　　“喂，不要弄臟那件衣服。”一個男人躺在床上，懶懶得說道，顯然是累了。
　　“我說你這個人，獨占了床還那么小氣。”波兒把衣服裹在身上，想要驅走寒冷，卻怎么也做不到，他的寒冷從心底生出，無法趨散。
　　那個男人嘴里含糊著像是說著不要，卻聽不真切，波兒帶著笑意，靠在墻上，閉上眼睛，全身上下只剩下那張蒼白小巧的臉露在外邊，這張精致的臉比起漂亮的小姑娘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也是靠著這個才能活到現在，每天吃的喝的，身上穿的，還有住的地方全部都是靠著這張臉還有這副身子換來的，他笑了，就連那些渴求的暫時的溫暖，也是如此換來的。
　　躺在床上的男人在夢中又發(fā)出恐怖的哀嚎，波兒不知道他在做著什么樣的惡夢，在自己的夢中竟還能夠如此害怕嘛？他從來不做夢，因為只有累極了才睡，還有力氣還能睜眼的時候便是工作，為了能夠活下去。
　　然而現在有些例外，他明明沒有困意，卻蜷縮著身體，他明明寒冷，卻不想尋找溫暖，因為他把寒冷和恐懼帶給了另一個人，原本只是一直注視著，也許是喜歡上了那個人帶著憂傷的薩克斯管奏出的藍調，就在半個小時前，那個叫做blue的薩克斯管演奏者為了他殺了人，刀子和尸體都被投入了不遠處那條臭得無人靠近的死水溝里。然后他們來到波兒租的小破屋里瘋狂得□□。他說他從來沒有沒有和男生亂搞過。波兒笑著說他會滿意的。
　　波兒微微整理了一下滿頭被染成灰銀色的卷發(fā)，短短的卷發(fā)像是緊貼在頭上，然后一點點蓬松開，映襯著那張臉蛋，更像是從宗教畫卷上飄下來的天使，帶著些神秘的色彩誘惑著別人，每次別人拿這副長相笑話他是個墜落的天使，他便微笑，然后突然瞪大眼睛說道，“信我者永生�！彼C瀆著神靈，因為神靈早就拋棄了他，泥濘于黑暗中的人們，信仰早就失去了他原本就蒼白的力量，只剩下嘲笑，無奈，以及不知為了什么卻仍舊需要活下去的意識，仍舊要活下去呀。
　　波兒起身在另一個墻角找到了些馬鈴薯，還有表皮上有了些灰綠色的霉點的面包，明明還沒有超過保質期的，只是屋子內太潮濕了，到處散發(fā)著霉味。他動手撕扯掉暗黃色的面包皮，想好了今晚的晚餐，還有半罐番茄醬，那就可以做個番茄濃湯，沒有肉味的番茄濃湯他已經吃了好多次，以至于吃到帶著牛肉的番茄濃湯時，他管它叫做牛肉湯。
　　鍋子雖然看似破舊，但是里面被擦得很亮，波兒點燃煤氣，每一次用完煤氣都必須謹慎得關掉總閘門，防止老化的橡皮管道出些什么問題，聽說以前租這間私房的前任房客就是這樣被救到醫(yī)院的。他先把面包切成一片片的擺在一個精致的小籃子里，那個籃子和這里的一切用具似乎相當不符合，那不是他的東西，是他的某位‘飛黃騰達’的同事在最后離開時送給他的，在他們這個圈子里，所謂得飛黃騰達也就時被某個有錢人保養(yǎng)了，或男或女只要有錢就行了。然后他開始切馬鈴薯，還有上次沒有吃完的卷心菜，一同放在鍋了煮，再加上番茄醬。他突然發(fā)現還有一個生雞蛋，便煎了夾在兩片面包內。忙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想著房間里的那個男人是否應該醒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個叫做blue的男人已經坐在床上，看見波兒端著晚餐走了進來，穿著自己黑色的風衣，在腰間用腰帶打了個節(jié)，只是那衣服對于他的身材大得不像話。
　　“不是說了，不要弄臟嘛�！彪m然表情嚴肅，但是語氣是溫和的。
　　波兒把晚餐交到他面前，然后雙掌一擊，閉上眼睛，“對不起，借穿一下，我那件白色的衣服太容易臟了，過會兒還要穿到店里去呢�！�
　　Blue也就不再說些什么，他餓了，吃著面包，發(fā)現其中的煎蛋味道實在不錯，蛋黃是流質的，以前他的母親總是能做出這樣的煎蛋。
　　“我說blue，過會兒，要不要我?guī)湍阏埣�，店里的工作�！辈▋撼灾约旱姆輧�，臉上全是微笑完全看不出生活在這個少年身上留下的污漬。
　　“叫我雅就可以了。”趙雅突然想起那具尸體，有一種想要吐的感覺，不過胃忠誠于身體的本能，他的身體渴望食物，所以不可能嘔吐。
　　“你還是再休息一下吧，我去上班的時候替你請假�！辈▋赫f著，脫下那件黑色的風衣，掛在屋內唯一的椅子上。他似乎毫不在乎在別人面前換衣服，牛仔褲，白色的休閑衫，然后他轉過頭，歪著小腦袋，“怎么樣？”
　　雅倒是不好意思得轉過頭，他說不用，便也換了衣服，和波兒兩個人走出扭曲的小道，朝著那個不遠的街道走去。
　　這里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酒吧，曾經倒是風光過一段時間，但是因為幾個當紅的交際花草離開了后，這里的生意便一天天冷清起來了，賺不到錢老板的臉色自然難看起來了，見波兒一臉喜色的走進店里，便破口罵道，“騷貨野到那里去了�！�
　　波兒對著雅做了一個怪臉，趕忙周旋于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客人中去了。
　　雅去后面的小間換了件衣服，上臺吹奏起薩克斯管，淡淡的悠揚的音樂響起，今天的客人依舊不多，波兒邊聽著那美妙的音樂一邊為客人端茶送水，碰上些難纏的客人，便故意躲開，他在這里工作了半年，已經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又不至于得罪客人。他聽說過以前這里也曾經人滿為患，曾經有個只來了不到二個月卻紅透一時的男孩子，客人都說，他與那個叫做良的人有幾分相像。
　　“那個良總是把自己比作被砍去雙足的鳥，無法停止飛翔。”波兒在店里見過這個男子好多次，總是帶著一朵快要凋謝的紅玫瑰。
　　無法停止飛翔的小鳥啊，波兒心想，真好，即使一旦停止飛翔，便只剩下死亡的命運，但是在活著的時候，至少翱翔在空中，不是嘛，對于那些只能爬行在地上的蟲類，該是何等的羨慕。
　　“能夠把這朵花送給我嘛？”波兒問著眼前的客人�！拔蚁胍阉徒o某個人�！�
　　于是在雅脫下的那件黑色風衣上多了一朵紅色的鮮艷的花朵，慢慢枯萎。等到他下班的時候就會發(fā)現那朵玫瑰的，波兒想著，只是沒有料到等雅看見那朵玫瑰的時候，玫瑰的花瓣已經全部散落在黑衣上，只是依舊鮮艷。

　　“在殺死那個人的時候，你感到害怕嘛？”波兒光溜溜得躺在雅的懷里，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以免落下這張單人床。
　　雅閉著的眼睛似乎又見到那具尸體，他無奈得睜開眼睛，“沒有�！彼淅涞没卮穑f得卻是實話，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打算殺了那個醉鬼，只是抓起酒瓶朝那個人的后腦勺砸去，所以沒有絲毫害怕。
　　“恨我嘛，討厭我了嘛？”波兒不安，那個醉鬼原本想對他動粗的，無意間被雅看到，然后自己被救了，只是……可笑，早就被骯臟污染了，又何必讓血染臟另一個人的手。
　　雅抿著唇，沒有回答。
　　“那么我可以理解為你有一些喜歡我嘛�！辈▋何巧蠈Ψ降拇剑瑴厝岬�，不帶情欲的，純凈得像是安慰的親吻。
　　雅在心里說對不起，他想說再見，但是他無法推開那具誘惑的身體，無法避開對方的吻，他后悔了，不是害怕，因為那時的場景如此不真實，就算到現在為止，他都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殺了人。
　　“明天我們把床換掉好不好，然后再裝上窗簾，這里白天太亮了。”波兒在雅的身邊撒嬌。
　　雅淺淺得笑，撫摸著波兒的卷發(fā)，他只說了一個字，好。波兒高興得捧住雅的臉親了又親。
　　雅說他總是住在一晚上十元的地下旅館，身邊的所有家當只有一件黑色的風衣以及薩克斯管，沒有任何親人朋友。
　　波兒說從此他的身邊將要多一件行李。
　　雅笑道他那么小，如果離開，一定把他裝在箱子里帶走。于是波兒伸出小指纏住另一個人的小指。
　　沒有人知道這兩個人開始住在同一個屋頂下，波兒開始做著兩個人份的早餐，午餐，晚餐。手頭寬余的時候，他們偶然也會手拉著手去吃路邊的小吃或是飯菜。波兒告訴雅煎蛋的技巧，可以做出流質的蛋黃，可是雅始終沒有學會，波兒便笑著再幫他做一個。
　　雅送給他一件白色的T恤，這樣就可以替換那件白色的衣服了。波兒很高興，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何送的是白色的，而不是其它顏色的。雅說，波兒你適合白色，看起來就好像天使一樣。波兒知道自己不是天使，若是天使他就能夠給身邊的雅帶來快樂，然而他不是，他給他帶去的是血腥。

　　波兒每周都有兩三天不回那間小屋，雅便一個人占用那張用單人床外加兩百塊錢換來的不知被轉手多少次的雙人床。雅知道波兒不回來的原因，波兒不提，他便全當不明白。
　　“還是不要再做那些生意比較好�！毖艤蕚淞宋绮�，看著波兒衣服也沒有脫便倒在床上，知道他是累極了。他動手打算幫他脫掉衣服，波兒卻一下拽緊自己的衣領，即使這樣雅還是看見了他胸口深淺不一的傷痕，并不完全是因為情事而引起的傷口。
　　“客人的興趣不完全相同的。”波兒重新閉上眼睛，那張小臉更顯得蒼白。
　　“所以說別再干了�！毖庞行⿶懒�，每次他一個人待在這間屋子里就想要離開，這間屋子里有一股他討厭的味道，不知那是什么氣味，混和著絕望腐爛的味道。
　　“我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為你有些喜歡我嘛�！辈▋喝鰦傻萌崧晢栔�。
　　雅不再說話，他已經學會了如何做煎蛋，便把準備好的午餐放在桌上。
　　“為何不拉小提琴，明明拉得這么好？”波兒問，吃著午餐。
　　雅不知道波兒在什么時候見過他拉小提琴，他有些疑惑，自己多久沒有碰過小提琴了，這個問題連他自己答不上來。
　　“你來第二天的時候，那個小提琴手不知為什么沒有來，你拉了一首曲子不是嘛？”波兒興奮得說著，雅不知道在他來店里工作的第一天，波兒便注意到他了，那件黑色的立領長風衣。
　　“不要再提小提琴�！毖爬淅涞恼Z調逐漸澆滅波兒臉上的微笑。他點點頭，繼續(xù)吃著午餐，然后倒頭睡覺，晚上還要回店里上班呢。

　　雅知道波兒需要錢的原因是在發(fā)生了那件事后，那天和往常一樣，波兒在天亮的時候摸索著開了門，雅只聽見一聲倒地的聲音，接著是很細小很瑣碎的嗚咽聲，不像是人發(fā)出的，像是某種小動物發(fā)出悲哀的聲音。
　　雅連忙下床抱住波兒，潮濕的黏黏的液體從波兒的額頭流了下來，雅頓時察覺到那是血。
　　波兒抬手，告訴他酒精棉球和消毒藥水在衣柜下的第二個抽屜里，看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皮肉傷。
　　“怎么弄成這樣�！毖判⌒囊硪淼糜谜粗饩频拿耷蚯謇韨诘膭�(chuàng)面。
　　“有人喝醉了。”波兒總是這樣對自己的事情說得很少，總是用最簡單的話語搪塞過去。
　　“不要再做了！”
　　波兒抬了抬眼睛，他知道雅生氣了，便小聲道，“不痛了，真的已經不痛了。”
　　雅也總是這樣，強硬的語氣過后便是沉默。
　　波兒妥協(xié)似得低下頭，“頂多再過半年，半年后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好不好，然后一輩子在一起�！�
　　雅臉上的表情微微感變了些，一輩子，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波兒沒有錯過這個表情，他從一開始便知道雅隨時會說再見，也許等到最后終將免不了那句再見，他微微笑了，牽動著額角的傷口有一些疼痛，他努力告訴自己那是傷口在疼痛，可是明明是心在疼。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那個男人拋棄了，我和母親一直相依為命，母親現在病得很嚴重，醫(yī)生說活不過半年了，所以再過半年，我就不干了�！�
　　雅在心里又一次否認了想要離開的想法，他想著半年后也許真的可以手牽手離開這里，至少可以選擇一個干燥些的地方。
　　波兒閉上眼睛竟做了夢，夢見母親無情的巴掌掃向還是孩童的自己，因為被那個男人拋棄了，拖著個孩子被親戚看不起的母親離開了那個干燥的北方，來到這個潮濕的地方，他抱住孩子的身軀替他遮擋無端的暴力，卻看見母親逐漸衰老的面容倒在白色的病床上，神智渙散，連自己唯一的兒子也分辨不出。
　　由于傷口感染，波兒連續(xù)幾天發(fā)著高燒說著胡話。雅想帶著他去醫(yī)院，波兒卻死命拉住床沿，似乎又一種即使死也要死在這張床上的決心。雅終究拗不過他，喂他菜粥，靠著一日三頓的消炎藥，波兒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他說這是窮人的命賤，想要舒服得死去也難。雅疼惜著這個年紀不大的男孩每次說出的話總想是一把傷不了人的鈍刀，劃不開皮肉，只覺得疼。
　　雅還是每天去店里上班，只是他沒有告訴波兒店里的生意越來越差，連續(xù)一個星期見不到波兒的身影，老板反而輕松，這樣便有足夠的理由開掉一個不勤快的伙計了，波兒也知道自己再回店里工作是不太可能的，他打算等身體好了便找別家試試運氣。
　　雅卻在波兒找到工作前先換了一份工作，白天當兼職的音樂老師，晚上則在俱樂部里拉小提琴，那是個正經的俱樂部，波兒沒能在其中找到服務生的職務，他可惜著不能每晚聽到天籟般的音樂，卻又好奇為何雅愿意拉提琴了。
　　“有時候某種堅持是不需要的�！毖糯鸬�。
　　波兒臉紅自己當了半個月的食客，他不安，“我想我是個很骯臟的人，現在我的心底竟然希望我的母親就這么死掉。”
　　雅告訴他，他曾經也恨不得某個人死掉，想用某種方法讓他痛苦的死去。波兒不信，但是隱隱感覺到那也許是真的，并且和小提琴有著某些聯(lián)系。

　　二個月后，波兒的母親被宣告惱死亡，他看著醫(yī)生推入安樂死的針劑，三分鐘后，母親的呼吸停止了，隨后簽下了移植器官的合同用來低償欠下的幾萬元醫(yī)療費，最后看了一眼母親那張已經陌生的臉，他突然有一種解脫的感覺，雖然這種思想很卑鄙但是他確實感覺到了某種自由的呼吸。
　　雅在同一時間辭了工作，包括白天的和晚上的，他打算離開這個潮濕的城市，看著雅慢慢整理好自己的旅行箱，帶上用薩克斯管換回的小提琴，也許那把提琴本來就是他的東西，波兒想著，他沒有感覺到驚訝，在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他便明白他的心中一定有著某個深刻的影子。
　　雅轉過頭，有些歉意，那句話很久以前便應該說出口，只是他明白被傷害的感覺所以他不想傷害另一個人。良久他終于說道：
　　“再見——”
　　波兒終于等到了這句話，他的答案在心中已經藏了好久好久，于是他答道：
　　“再見是為了再次相見�！�
　　某一些事是必須堅持的，波兒伸出小指提醒著他之前的約定。
　　即使知道也許某一天還是會被傷害，請原諒我的任性。
　　雅重新打開旅行箱，波兒把自己衣物裝了進去。
　　“你想去怎樣的城市？”雅問道。
　　“干燥的地方。”波兒答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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