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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蒹葭蒼蒼
。ㄒ唬┪逭稍
我叫秦大河,是個平平無奇的美女博士。
現(xiàn)在,我的人生,風云變幻。
一覺醒來,我穿越了。
沒有穿越到秦朝,史書向外翻了幾頁,我回到了1777年前。
諸葛丞相去世的那一天,五丈原頭,秋風蕭瑟。
我暫時變成了一個端著湯碗的小士卒,守在丞相的床邊上。
跨越千年,我沒想到我會與丞相與這個方式見面,更沒想到我剛來,他便已經(jīng)奄奄一息。行軍帳里燭光昏黃,帳外的秋風卷起枯葉又慢慢落到地上。我捧著湯碗,看著丞相形容枯槁的面容,他緊閉著雙眼躺在那里,病氣微微,遠遠沒有史書里所描繪的英姿勃發(fā)的樣子。我從來沒有目睹過死亡,也沒想到第一次所直面的死亡竟然是我唯一一的偶像。他就躺在那里,干癟、疲憊,就像一只被抽干了生氣的胡楊,我下意識后退了一步,突然就想往外逃,卻聽得身后微聲一喚,“阿福!
我不認識阿福,但這具身軀卻誠實地做出了反應,“丞相,小人在這里!
我抬頭,見丞相已經(jīng)睜開了并不能聚焦的雙眼,似乎要掙扎著起來。我正想去攙扶,姜伯約將軍已經(jīng)先我一步,他又命我取來紙筆,我接近丞相的時候甚至有些害怕,差點兒摔倒。
遺言寫完,丞相也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終點,燭光一閃,他緩緩閉緊了雙眼,這一生的輝煌和遺憾就要這樣畫上句點。我看向他,見那股死氣已經(jīng)漸漸要被死亡的安寧驅(qū)散,這一世的風雨終于要這樣走完。三顧茅廬、六出七擒都將載入史冊供后人瞻仰,只可惜他再也等不到行軍旗上的那句“克復中原”。
一股巨大的傷懷終于后知后覺地籠罩了我,我正要垂淚,卻聽得帳外一聲疾呼,“丞相!丞相別走!丞相別走!”
帳外有軍士道,“尚書仆射李福大人到了!”
一個灰頭土臉的中年蜀官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丞相!卑職回來了!”
丞相緩緩睜開了眼。
那一瞬間,安寧煙消云散,病氣與苦痛,爭先恐后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我氣得咬牙切齒,他都這個樣嘔心瀝血,窮盡一生為蜀漢謀略了,你憑什么來打擾他去死?
“丞相!”李福撲到床前,“丞相…”
丞相氣若游絲,“我已知你來意。”
李福直挺挺一跪,“謹聽丞相囑托!”
“我死之后,蔣琬可繼!
“蔣琬之后,誰可繼任?”
“費祎可繼!
“那費祎之后,誰可繼任?”
秋風忽然一緊。
丞相沒有回話。
李福伸長了腦袋,狐獴一般直挺挺地抬起了頭,姜維將軍突然上前,輕輕喚道,“丞…丞相…”
床腳陳舊的羽扇輕飄飄地墜了地。
帳外的腳步聲一下子亂了起來,一片嘈雜之中,幾個軍士的驚呼聲格外突出,“看!快看天上!有長星墜了!”
不知怎么回事,年少時翻開《三國演義》看到的那幾句話突然沖入腦海,“此刻,天愁地慘,日月無光,一代曠世奇才諸葛亮已奄然歸天…”我還記得,那一卷的名字,叫做“秋風蕭瑟五丈原”。
我的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與此同時,我的耳畔輕輕響起一個聲音。
“下一站!
。ǘ┛粘怯
我叫秦大河,是個平平無奇的美女博士。
現(xiàn)在,我被卷入了一段跨越千年的奇旅。
再次睜開眼睛,我變成了一個垂髫打扮的小小書童,抱著丞相的羽扇,等在城樓上,立在他身邊。
黃塵滾滾,城門大開,整座城池如同風雨來臨之前的樓臺,蕭然、死寂、枕戈待旦。
我立馬反應過來,這是空城計的那一天。
這個時候的丞相還是滿身疲態(tài)。
可是剛剛目睹了他的去世,從五丈原回來的我,再看到哪怕遲暮之年的他,心中卻也松了一口氣。司馬懿的大軍已經(jīng)朝著這座空城逐漸逼近,我轉(zhuǎn)頭,丞相的雙手已經(jīng)扶上了古琴的弦。
此時此刻的我,終于明白了“黑云壓城城欲摧”這句詩中更深層次的意境,城池下方的數(shù)萬大軍早已將周遭的祥和驅(qū)趕得干干凈凈,哪怕是早就知道了故事結(jié)局,我的呼吸也越來越快。司馬懿就在陣前,這個男人的目光用“鷹視狼顧”來形容簡直絲毫不為過。他與那種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的氣場還不一樣,他的身上那種“天命所歸”的巨大壓迫感,讓我不由得想逃。
古琴聲悠然而起。
我曾無數(shù)次翻開空城計這一段故事,一度好奇諸葛丞相在這座空空的城池上,到底彈奏了什么樣的曲子,如今竟然陰差陽錯之間有幸親耳聽見。我看向丞相,此時的他清瘦、堅韌,那種文人的風骨與士人的野心在他身上微妙地交織在一起,那怕久經(jīng)風霜,也能輕易讀出風華絕代的當年。
如今給司馬懿看到的,是滿腹的淡然與平和。
途徑五丈原,兩相對比之下,此時此刻的畫面竟然對我產(chǎn)生了巨大的沖擊,我一個忍不住,癟了癟嘴,兩道淚就掉了下來。
那一瞬間,城樓下那人的目光就那么刺到了我身上,一股摧枯拉朽的威脅感讓我喘不過氣來,我突然懊惱,完了!他不會以為我害怕吧?
古琴聲戛然而止。
我回頭一看,見泠泠七弦已經(jīng)不知為何斷了一根,突兀地發(fā)出一聲違和的音響。
黃塵古道,鼓角城樓,此刻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扇子墜了地。
丞相微微看向我。
我愕然無聲,生怕自己這個不速之客壞了這上好的計謀。丞相從容地起身,招呼我過去。我懵懵懂懂地過去了,他行云流水般伸手,替我擦掉了腮邊的眼淚,又親自拾起了地上的羽扇,轉(zhuǎn)身走到了城樓邊上,撫了撫胡須,千軍萬馬,一言不發(fā),氣定神閑。
城樓下開始動亂了起來。
我看到有人已經(jīng)按捺不住,弓開如滿月般對準了城樓,有人開始虎視眈眈,似乎下一秒就要沖上城樓將丞相撕成碎片,司馬懿握緊了韁繩,遙遙對視之間,風起云涌。
丞相立在那里,巍然不動,身前是刀光劍影,身后是這座空城,滿是老弱病殘。
我的手心里慢慢滲出了冷汗。
下一刻,三通鼓打響,敵方悄然收兵,轉(zhuǎn)眼之間千軍萬馬烏烏泱泱地退了個干凈。
我癱倒在地,哇哇大哭。
丞相回身,卻未怪我,他命人將我扶起,拿羽扇拍了拍我的肩。
“你哭什么呢?”
“我…我…”我哭著打了個嗝,“我我我我…”我“我”了半天,突然想到了故事的結(jié)局,“丞相!沒用的!別北伐中原了!回去守著那天府之國多好啊,蜀漢的國祚都系在你一個人身上,你要是出了什么閃失,那那那…”
“胡言亂語!彼蜕菩Φ,“蜀漢人人都知要匡扶漢室,北伐中原。怎么,你如今是被他司馬懿嚇破了膽子么?”
“那…”我爬起身子,不依不饒,“丞相精通天象,可知道什么叫天命所歸?”
“我自是心知肚明。”
“既然心知肚明,”我瞪大了雙眼,“既然心知肚明,那您…”
“人人都有自己的天命!彼⑽(cè)身,側(cè)影被天光映襯出神明的剪影,“匡扶漢室,北伐中原就是我的天命!
我的耳畔倏然一閃。
“下一站!
。ㄈ┌椎弁泄
我叫秦大河,是個平平無奇的美女博士。
現(xiàn)在,我藏在時空的夾縫里,如履薄冰。
又一睜眼,不出意料地走到了先前的時間。
病榻上垂危的君主,那不是劉玄德么?
我暫時變成了劉禪,悲傷地守在父親的床邊。
他正向丞相臨終托孤。
我惴惴不安地看向丞相,此時他還是個目光炯炯的中年人,他的臉上既沒有疲態(tài)也沒有病氣,一生中最年富力強的年歲。
昭烈皇帝惶惶敗北,等他一撒手,三顧茅廬的所有拜訪者也便要悉數(shù)身歸黃土,那段篳路藍縷的約定,也只剩下丞相一個人,獨留人間見證。
我突然有些激動地搓搓手,白帝托孤,多感人至深的名場面,如今到底被我親眼見證了。還不等我躊躇出三言兩語,那病氣垂危的老人突然一伸手,死死地拽住了我的手腕。
“丞相之才…十倍于曹丕,必能安國!”劉備一邊說,一邊咔咔地喘,他的手很涼,卻很有力氣,他扯著我,顫顫巍巍,兩條濃眉擰在一起,仿佛使盡了平生的力氣,“此子尚年少,不通國家大事…若他可教,愿丞相傾心輔佐!”
“臣定鞠躬盡瘁!”諸葛丞相此時幾乎垂淚,“陛下盡管放心…”
“如是這孩子不成器…那…”他重重咳了一聲,身軀狠狠一顫,眼尾都紅了,“你取而代之便好!也算對這起這蜀漢的江山!”
一言既出,如雷霆萬鈞般響徹這冷冷清清的寢殿,丞相似乎愣了好幾秒,兩個人的呼吸聲都如此清晰,劉備的眼神冷靜、睿智,卻不見任何人之將死的傷懷,更不見任何臨終托孤的祈求,有的只是英雄末路上最后的氣概。而丞相在這幾近威逼的壓迫之下,抖落出幾分平日里沒有的慌張來。
“陛下!臣不敢僭越,臣自當以死效力,臣自當忠貞至死,扶保幼主!”
他跪在地上,誠惶誠恐,冷汗掛在額頭上。
“阿斗!”劉備死命一拽,我撲通一聲跪在了丞相面前,“如今為父將死,便將你與這江山社稷一同交給了丞相,從此你要視他如父,我便可瞑目了!”
我愣在原地,膝蓋在地上撞得生疼,那種既悲壯又磅礴的氛圍讓我恨不得為此奏樂,丞相慌忙來扶我,“殿下快快請起,使不得使不得!”
“還不叩謝丞相輔佐之恩!從今以后,他便是你的亞父了!”劉備恨鐵不成鋼地催我,我如夢初醒,趕緊叩首,口不擇言道,“謝干爹!”
“你這孩子!”劉備氣不過,伸手便要打我,我下意識一躲,衣服卻一抻,滾出一個不合時宜的蛐蛐籠。
“你你你…”劉備氣得只捂胸口,就要把我往外趕,我狼狽地躲閃著,終于明白了那句“得相能開國,生兒不相賢”寥寥幾字到底有多無奈。我躲到了外殿,沒過一會兒,丞相也緩緩而出,輕聲道,“陛下歇下了。”他親手將蛐蛐籠還給了我,“這種小兒之物,殿下還是親自棄了吧。如今已到危急存亡之時,殿下不宜玩物喪志!
“唉!蔽毅卮鬼,“丞相,我真的不是長成一個賢德君主的料子,要不,您讓我父皇換人繼承大統(tǒng)吧,別為難我,也別為難您,更別為難整個蜀漢了!
“殿下還需謹言慎行!必┫嘈煨斓,“您是這蜀漢唯一的太子,非您不可!
“可我…”史書千萬冊,我哪怕知曉了一切,此刻也極難開口,我揉了揉眉心,干脆破罐子破摔,“我若做了皇帝,我干脆就整天什么都不干,反正這蜀國上下也沒人治的了我,整天讓人跳大神、斗蛐蛐!蔽倚毖劭此,“這你都忍得了?你不怕我斷送蜀漢的基業(yè)?”
“老臣知道您在說氣話!必┫嘁琅f謙和恭順,“但請您收起這一番氣話,您是陛下的親骨血,不可妄自菲薄。您若是不想,那江山社稷之事,也不需您來過分憂心。老臣今日斗膽說句掉腦袋的話,哪怕陛下從峨眉山上請來一只野豬坐上龍椅,那這蜀漢該是怎樣還會是怎樣,所以,您高枕而眠便好。”
我差點兒被他懟出一口老血。
正要思忖如何回答,突然之間四面哀樂大陣,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沖向?qū)嫷睿黄薮蟮膫}皇混亂之中,我的耳畔只響起那句熟悉的話,“下一站!
。ㄋ模┎荽杓
我叫秦大河,是個平平無奇的美女博士。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忍無可忍。
我不明白我為什么要無緣無故地輾轉(zhuǎn)于這個奇怪的時間,為什么要一次次目睹這個人一生的這些重大瞬間。我明知道他的結(jié)局悲涼,卻只能短短駐足一刻,什么都改變不了。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還能給我報站?!”
一片混沌之中,我忍無可忍地喊了出來。
眼前突然藍光一閃,陳舊的古籍翻開,幾個大字躍然眼前。
“殺死一個人,你就能回到自己的時代!
“什么?!還要我當殺人犯?!”我氣急敗壞,一下子睜開了雙眼。
“子敬兄這是乏了?”
“?”我揉了揉眼睛,意氣風發(fā)的諸葛丞相正在我對面輕搖羽扇,我環(huán)顧四周,樸素的船艙里酒菜不缺,江上生著大霧,外面撲撲簌簌,船身已經(jīng)微微傾斜。
草船借箭。
我的腦海中頓時浮現(xiàn)出了這四個大字,再看自己,已然成為了魯肅。
這個時候的諸葛孔明年紀不大,縱然我再氣急敗壞,也情難自抑地開始欣賞年輕丞相的絕代風華。羽扇也好,綸巾也好,鶴氅也好,若是尋常人扮上,定是浮夸得像是要去唱一出大戲,而穿到年輕時的丞相身上,卻是恰到好處的仙風道骨,相得益彰。
我擦了擦口水,裝模作樣道,“先生不光會領(lǐng)兵打仗,會看天象,這算數(shù)也是很好,一夜之間十多萬支箭,就是埋汰了這幾只船!
諸葛先生笑而不語。
我微微平復心情,剛才那句話還是讓我毛骨悚然,可倘若這真的是一場賭局,倘若真的要我殺一人才能成全自己,那我該怎么辦?
狠狠灌了自己一杯酒,我咬咬,“魯肅有一事不明,還請先生指教。”
“但講無妨。”
“如果…我是說如果!蔽遗Φ亟M織語言,“如果我和一無冤無仇之人,不是他死,便是我亡!蔽翌D了頓,手指幾乎將酒杯捏碎,“那我殺他,有罪么?”
他停下了扇子,看了我一會兒。
我猜,他剛才定是在想,我一開口或許會問什么“如何觀天象”“如何平衡船身”之類的技術(shù)流的問題,他的確也應該沒想到我在此情此景下要拉著他探討哲學。不過諸葛先生聰明過人,他思忖片刻,“子敬兄可是想到了當年的曹孟德?”
“這…”
我愕然無語。
“當年曹操與陳宮在路途上,輕率殘殺呂伯奢一家。”先生的眼神在燈下真誠且睿智,“子敬兄定也聽過那句,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吧?”
“可是…”我躊躇,“這不是一回事!
“是不是一回事,又有何妨?”他輕笑,“梟雄殺人成全霸業(yè),英烈舍身成全英名,佛陀以己度化蒼生!彼A送,看向我,“這世人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抉擇,肅兄自己的為人自己清楚,又何必問出來請他人指點?若是我讓肅兄殺人,肅兄能心安?我讓肅兄不殺,肅兄能坐以待斃么?”
我低頭不語。
“算了算了,不問了!蔽页聊肆季,從碟子里捏起一;ㄉ,扔到嘴里嚼了嚼,這個時候的船身已經(jīng)傾斜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夾角,我費力地扶住桌子,知道自己可能又該走了。
“我有個疑問!蔽胰蚊刈ゾo時間,“你說,你年紀輕輕帥得慘絕人寰…那你留什么胡子吶!當個白面書生很丟臉么?”
諸葛先生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刷”得一聲,周圍一片虛空,耳畔一聲回響。
“下一站!
。ㄎ澹┢脐囎
我叫秦大河,是個平平無奇的美女博士。
現(xiàn)在,我的人生,陷入了兩難。
又一次輾轉(zhuǎn)時空,現(xiàn)在的我穿著侍女裝,守在荷塘邊上,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翠兒?”
我循聲回頭,只見一上了年紀的嬤嬤嚷嚷道,“翠兒!你這丫頭大白天的偷什么懶兒!還不來抱著阿斗公子!你抱著他等我片刻,我去小廚房給公子取一些山羊奶糕來!”
“是是是!蔽疫B忙應聲,穩(wěn)穩(wěn)地接過來那孩子,這個時候的小阿斗看起來還不到一歲,卻是個眉清目秀、富貴嬌軟的嬰孩的樣子。他應該剛剛歷經(jīng)長坂坡浩劫沒多久,很難有人會把他和那個不孚眾望的后主劉禪聯(lián)系到一起。嬤嬤很快就走遠了,我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小花園四下無人。
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冒了出來。
我抱著孩子,靠近了那一方小小的池塘。
是的,如果老天開眼,現(xiàn)在就是我回去的最好時機。我只要把這孩子輕飄飄地按入水中,兩分鐘、三分鐘,只要很短的時間,他就會不再掙扎,而我也能回到我的時代。
我的喉頭有些發(fā)緊,一時間雙手也抖個不停,我不斷規(guī)勸自己,大河女士!你不能這樣沒出息!你現(xiàn)在做的事情利人利己,功在千秋!說不定換個人繼承蜀漢,三國的結(jié)局還能有另一幅場面呢!
去吧!你要做的事情就那么簡單!他還小,對這人世間還沒什么羈絆和留戀,更不懂生命的可貴。趁著劉皇叔還年輕,他們說不定還能再有個天資聰穎的孩子呢!
扔吧!你剛從白帝城路過沒多久,你又不是沒看見這孩子長大之后什么德行!哪兒有老爹都快不行了還藏著蛐蛐籠侍疾的!趕緊把他扼殺在搖籃里,也就給丞相省事了!
秦大河!你磨蹭什么呢!老師讓你交的東西,你寫完了么!
我立在水邊,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孩子卻突然拉了拉我的辮子,沖我笑了一下。
頓感驚心動魄。
我愣在了原地。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剛才的我就是想要犧牲這個無辜的嬰兒為我殉道。他對我并無防備,對整個人間怕也無知無覺,在他像往常一樣對著侍女翠兒笑得傻呵呵的時候,殊不知眼前這個人差點兒變成了瞻前顧后的劊子手,取他的性命,也就在呼吸之間。
“你真是長本事了啊!蔽蚁蚝笸肆藥撞,自言自語道,“讀書二十年,到頭來卻要拉個無辜的人替你換命,你對得起誰?”
我輾轉(zhuǎn)時空,縱然有天大的委屈,關(guān)這個小屁孩什么事?如果我不由分手便拿他祭了我的前路,那我與把我強拉來這個時空里受苦的人,有什么分別?
我默默地回身,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一個人靜悄悄地立在我身后。
“參見諸葛軍師!蔽掖蟠蠓椒降匦卸Y,“不知先生何事?”
他沒帶羽扇,穿著簡簡單單的長袍。這個時期的諸葛先生比起草船借箭時還要年輕一些,或許是初出茅廬的精神抖擻,又或許是即將大有作為的自信,他此時此刻意氣風發(fā),像一只即將出巢展翅的雄鷹,帶著年輕人無可避免的銳氣。
“我來探訪主公,偶爾經(jīng)過小石門,見翠兒姑娘抱著小主人在水邊呆立,怕姑娘不小心落了水,故想來提醒!彼恢痹诩毤毜卮蛄恐业谋砬椋凵裰械牟乱珊头纻洳夭蛔,“水邊青苔易滑,還請姑娘小心。”
“放心吧。”我淡淡抬眸,將那孩子穩(wěn)穩(wěn)遞給了他,“先生可放心,事實并不是您擔心的樣子。下次,我再也不會抱著小主人靠近水邊!蔽也敛裂劬,“但是這次,我可以說贏了!
“姑娘…什么贏了?”
午后的陽光一下子鋪了我和他滿身。
我轉(zhuǎn)身,聽見自己答道。
“良心贏了。”
。┞≈袑
我叫秦大河,是個平平無奇的美女博士。
現(xiàn)在,我被命運狠狠捉弄了一把。
這一次,我的耳畔響起的不是“下一站”,而是如鐘聲般沉重的結(jié)束語。
“終點站!
我一下子慌了。
“你給我滾出來!”我向著虛空大聲呼喊,“你…你究竟是跟我有仇還是跟別人有仇!你到底要我殺了誰!”
“一個人。”
“那我要是不殺呢!”
“留在終點!
那聲音漸行漸遠地離開了。
我睜開雙眼,樸素的木屋里堆滿了各種書冊典籍,陽光透過窗棱鋪到了木桌上,桌子上是主人新煮的茶。
可我無心欣賞這份歲月靜好。
我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的境遇有多糟糕,這一站已經(jīng)是最后一次機會,如果我還沒做出選擇,那就會被永遠留在這里,跟著這遙遠的三國歲月,直到老死故國。
“殺死一個人…”我突然開始思索,“一個人…一個人的話…”
我可以殺死自己。
我低頭看看身上的素色羅裙,雖然不知道這副身軀的主人是誰,但是若是我不動手,她也會因為我的入侵而不知何時醒來,所以,或許我引頸自裁,才是最好的選擇。
那老娘就豁出去了。
我抬眼望了望房梁,又開始翻箱倒柜亂找一通,可惜怎么也沒尋到繩子或是長綾之類的物件。我推開房門打算進院子里找找,長廊一側(cè),卻傳來一聲年輕男子的問候,“夫人醒啦?”
這個時候的諸葛先生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紀,放在古代,他并不算是有多年輕,可是也是我能親眼目睹的他最風華正茂的年紀。此時他未出茅廬,博學、儒雅又帶著些許少年氣,他向我迎面走來,我突然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我這次變成了誰。
我變成了新婚不久的黃月英。
黃月英此人,其貌不揚,卻是諸葛亮一生的賢內(nèi)助。我年少時以貌取人,只覺得他們二人太不登對,可如今身臨其境,那人的眼神中滿滿的柔情與關(guān)切,任誰都會覺得這是一段難得的良緣。
“夫人可是又不舒服了?”他放下扇子,“方才我在院子里修理夫人發(fā)明的木狗,可是吵到夫人午休了?”
“沒…沒有。”我虛心地看向地面,生怕他發(fā)現(xiàn)我哪里不對勁,“我…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夫人這是乏悶了?”他湊上前來,孜孜不倦道,“要不我陪夫人出去走走,咱們?nèi)ズ笊绞耙恍┮傍喌皝!?br>
“不去,我、我自己轉(zhuǎn)轉(zhuǎn)吧!
“夫人,”他不依不饒,“若是不想去后山,那咱們就去集市里轉(zhuǎn)轉(zhuǎn)?”
“夠了!”我突然間忍無可忍地爆發(fā)了,“你別跟著我行不行!你以為你什么都懂么!你其實什么都不懂!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我就是想回家了!我想家!我不想你!”
我撕心裂肺地吼了半天。
他一動不動地立在那里,眼看著我宣泄之后漸漸冷靜下來,“夫人,斯人已逝,你若是不保重身體,那祖母再泉下也不能心安!
我愣了一下,怎么回事?黃月英的祖母剛剛過世么?
“夫人?”他理了理我的亂發(fā),“你最近身子總是不見好,我不放心你自己出門,還是讓我陪著夫人吧!
我嘆了口氣,遇見這等殷勤柔情的人,我哪怕是留在這里,余生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吧?
我沒說話,把自己關(guān)進了屋子里。
終點站的時間似乎源源不止,我在這里呆了一個多月之后,終于徹底驗證了這一切,如果我不做什么,就會一直一直以這個身份呆在這里。
可這里終究不是我的家鄉(xiāng)。
又過了幾天,我的身子逐漸恢復,也漸漸開始對諸葛先生的詩書典籍感了興趣,可有一點我始終不明白,都說忠孝難兩全,那現(xiàn)實與抱負又如何能兼顧?他白日讀書、耕田,鼓搗那些稀奇古怪的發(fā)明,跟著各路的朋友坐談論道。有一日,他突然神秘不已地要帶我去一個地方,我將信將疑地跟他走,柳暗花明之間,只見滿川的蘆葦,在風中溫柔地起伏著。
如夢如幻。
“好看啊!蔽亦哉Z,“比什么網(wǎng)紅油菜花田、粉黛子草都好看多了!
“夫人滿意就好!彼⑽(cè)了側(cè)身子,“夫人平日里最愛讀《詩經(jīng)》,今日是夫人生辰,這片蒹葭蒼蒼的景象,亮已經(jīng)為此籌備了一年。能搏夫人一笑,也算是得其所了!
“我問你個問題好不好?”
“嗯?”
“你也想得遇明主,想走出這南陽,去為官做宰,去料理這亂世,是不是?”
“男兒志在四方。”
“那,”我回眸看他,“若是天下已定,你想去哪里?”
“自是回來耕田讀書!彼Φ溃暗鹊接嗄,還是要躬耕隴畝,如現(xiàn)在一般,陪著夫人過這世外的閑散日子!
我沉默許久。
這個時候的他,還不知道自己那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要流傳后世,也不知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中到底有多少遺憾訴說不清,這世間出將入相的人多了去了,可有幾個能安然解甲?
有人偏愛氣吞山河的雄心,有人欣賞男耕女織的靜謐。
這人世間的路千百條,有哪一個才是好走的?
又過了幾月,我像平常一般在草堂外晾曬干辣椒,諸葛先生剛剛午睡沒多久,我已經(jīng)開始琢磨晚上吃什么樣的火鍋菜式,卻聽得木門被篤篤叩響,不一會兒,童子便急匆匆跑來,“夫人!劉皇叔他們又來了!我這就去開門,可該如何回話?”
我望了望草堂,又望了望門外。
風云變幻。
“叫這么大聲,不怕把先生吵醒么?”
“啊?”那孩子抓抓腦袋,“先生午睡了?那我這就去門外通告,讓他們等著吧!
“你等等!蔽移鹕恚八麄冞@是第幾次來了?”
“第三回了!蓖泳珳蚀鸬,“前兩次湊巧了,您和先生都不在吶!
“這樣啊!蔽彝蝗灰恍,順了順耳畔的碎發(fā),“那就把他們打出去吧!
“什么?”童子慌了,“夫人,他們?nèi)齻壯漢,我…我恐怕打不出去!
日色猛然一暗。
“那你就告訴他們,就說先生重疾纏身,已經(jīng)被兄長諸葛瑾接去東吳治病了!蔽一厣,“哦還有,先生病好了便多半要留在東吳跟隨兄長為官,就請劉皇叔莫要叨擾了!
“夫人,這…”童子為難地搓搓手,“先生教誨過,不許我們扯謊!
“要不然呢?”我笑道,“要不然你還能說實話?說夫人不喜先生出入亂世,以后這輩子,最好不要出山了!
童子半天沒搭上話。
我見狀,將磨盤旁的小驢牽了,穩(wěn)穩(wěn)地騎上驢背,從后門慢悠悠地走了。
陽光很熱,林子里卻格外涼爽,我騎驢走上小橋,側(cè)身一望,只見那三人中有個豹頭環(huán)眼的黑臉大漢,正沖著小小的院子吹胡子瞪眼,那架勢,仿佛恨不得一把火燒了諸葛先生的家才痛快。
只可惜“浪花淘盡英雄”的下一句,不過是“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
“呵,野心家!
我搖搖頭,從懷里摸出一根短笛來,打算去后山,再看看我的“蒹葭!薄
人間萬事,總要有消磨盡的一天。
百年之后,又是一地的英雄冢,在落日的余暉里,佐證著誰也沒見過的當年。
大河學姐萬壽無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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