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jīng)立秋，但暑熱猶存，濰城的大街小巷中依舊一片火熱�；刍劢裉斐鲩T忘帶傘了，現(xiàn)在正避著日頭，專找一些陰影處走。
　　前面再過一個十字路口就能到她住的地方附近�？刹恢罏槭裁矗刍弁蝗挥幸环N想要停下來掉頭就走的沖動。這想法只在腦袋里停了一秒，造成的結(jié)果只是往前的步子比尋常邁得小一些。那差距實在微妙，也就她自己明白這一步里的不情愿。
　　可惜，她最終沒有真的停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交通崗。
　　這些年，濰城建設(shè)的速度很快，凡是十字路口，必然有四個交通崗。據(jù)朋友說，這樣的建設(shè)對一個以旅游業(yè)為心的城市是個加分項。美好城市面貌嘛。不過對慧慧這樣的普羅大眾來說，四個角亭只有防曬作用。
　　正前方的交通燈顯示還需要等四十多秒，慧慧一邊分神數(shù)著倒計時，一邊想自己今天中午吃什么。
　　炒菜？算了，家里的生姜蒜用光了。她不喜歡這些東西的味道，可水煮菜拌點鹽，實在讓人倒胃口。拌個沙拉吧。天氣熱，吃湯湯水水的都是一頭汗，還不如做個簡單點兒的。可惜，家里的最后一盒酸奶昨天喂給了一只流浪狗。
　　正出神想著，冷不丁身后傳來幾聲隱晦的笑聲。
　　慧慧回頭看過去，原來有一輛電動車停在她正后方。車上是兩個男學(xué)生，穿著市五中的校服，頭發(fā)趕時髦都染成了金黃色。
　　不像女孩子怕黑，一到這時候恨不得裹成木乃伊。這年紀(jì)的男生大多害怕被人說娘炮，所以這兩個一點防曬都沒做。結(jié)果也很顯眼：黑中泛黃的臉蛋配上發(fā)根黑發(fā)梢枯黃的發(fā)型——精神小伙。
　　網(wǎng)上沖浪隱形客戶慧慧給這兩人精準(zhǔn)定位。
　　這兩學(xué)生不防她回頭，愣了一下，坐在后座上的那個最先說話。雖然壓著音量，但是慧慧站直后還是能聽清。
　　“你看你看，老子說啥了，背影殺手。我艸，一看一個準(zhǔn)�！�
　　“他媽聲音低點，讓人家聽見了�！�
　　“管她呢，長得那么丑，還出來嚇人。你輸了，請客請客...”
　　“煩不煩？請就請！MMP，從后面看，誰不覺得這是個美女...”
　　......
　　綠燈亮了，慧慧沒動。
　　后面的車?yán)揉粥猪懥藘陕�，見她沒動靜，叫嚷了一聲有沒有素質(zhì)呀，最后從她左邊繞走了，只不過車身離她實在是近，后座男生的涼拖鞋都已經(jīng)碰上了她的小腿。這讓她有一種自己馬上會被撞倒的錯覺。
　　萬幸，慧慧還是在原地站著。后邊的車還在過，她看了一眼倒計時。
　　45，44，43...
　　她邁出了第一步，把自己重新暴露在日光下。
　　42, 41， 40...
　　她往前走了兩步，心臟卻砰砰砰地跳了三下。
　　39，38， 37...
　　又走了幾步，她突然停住了。眼神落在大馬路上，想要在剛剛過去的車流中找一下那兩個對她臉蛋點評的男性�？上�，無果。
　　24, 23， 22...
　　她重新邁開腿。心臟還是在劇烈跳動。
　　她分不清自己是因為別人說她丑而生氣，還是因為那輛距離太近幾乎能帶倒她的車而畏懼�；蛘撸且驗楹ε聞e人的惡言惡語？
　　9，8，7...
　　慧慧重新躲進(jìn)了交通崗的庇護(hù)。只不過這一次，她不用再等紅綠燈，看著右邊沒有車過，幾步到了路邊小路上站定。
　　包里有一個小帽子，帽檐長，她買來就是為了防曬的。不過因為太熱了，戴上以后頭頂生汗，她那陣兒摘了。
　　帶子系著了一個蝴蝶結(jié)，她拽住一頭一拉，不知怎么了，竟然團(tuán)成了死結(jié)。明明沿著線頭揪了好幾次，慧慧還是沒能順心解開，最后就這樣硬卡著將帽子安在腦袋上。
　　路邊隔著幾米就是一顆繁密的樹，遮擋著了所有的紫外線。
　　慧慧長舒一口氣，覺得安全感爆棚，臉上重新掛上笑意，步伐輕快地往前走去。
　　但也沒放松多久，不到幾分鐘，她站在往自己屋子拐的那條小路口上，再一次不安起來。
　　小路的盡頭就是一道鐵柵門——里面就是她住的地方。從路口到那里也就二三十米，左右兩邊各是一戶人家。是當(dāng)?shù)卮遄幼约倚奚w的小二樓。
　　這會兒正是午飯時間，有女人在揮舞著鍋鏟做飯，不時傳來食物下鍋被油燙地噼啪聲。有小孩子叫喊的聲音，還有路邊過往車輛的聲音。
　　這些從慧慧的耳邊一一淌過，渾然沒引起她的注意。她的眼睛躲在長檐下，望著小路左邊那戶人家空地上擺著的桌子。
　　很普通樣式的圓桌子，要是湊近了沒準(zhǔn)還能看見幾個坑坑洼洼。圍住桌子的是四個木椅和一個紅色半高塑料板凳。
　　木椅上坐著四個男人。這會不知聊起什么，聲音高昂，幾人不時指點著自己前面的空氣。
　　濰城的方言聽著像是越南話，不管是不是情緒激動都是很沖的口氣，慧慧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只一個咩字時不時出現(xiàn)在話語中提醒她那是人話。
　　她很不安，雖然青天白日的，但是前幾天她晚歸，同樣的位置，同樣的方言。有一個光膀子的男人拉著嗓子喊了一句遲早把她叫過來喝幾杯。
　　她記得，那時她下意識回頭時，一桌子的男人都在朝她的方向盯著。
　　那一幕時常在眼前翻滾，就像一道驚雷炸響在耳邊，即使自己用力將耳朵堵上，卻依舊被恐懼制服。她不敢忘，也忘不了。
　　二
　　在樹身旁邊躲了多久她已經(jīng)忘了。
　　可能半個小時也可能只有一分鐘。在思維混亂的這段時間里她給自己安排了幾種悄無人息的死法。
　　走著走著，突然被人從背后偷襲，然后自己用盡全力呼救，可惜那些聲嘶力竭都被掩蓋在捂嘴的寬大手掌中。最后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柵欄在自己視線中越來越遠(yuǎn)。
　　或許這樣有點引人注目。
　　興許是自己謹(jǐn)慎地注意著身后的動靜，等到她終于走到門邊，心里舒了一口氣的時候冷不丁背后一個冷棍揮過來，緊接著自己就像菜市場中見過的那只豬一樣，任人宰割。
　　現(xiàn)在黑市不是還在買賣人體器官么。這顆心臟，兩個腎，肝，脾，胃，這些還在她這具軀殼里暫存的是不是早就被人算計上了？
　　其實，到時候真的可以用這些救人也行。她只害怕自己死得痛苦，就像網(wǎng)上新聞里那個被賣掉的女孩。
　　瘦伶伶地一個人滿心熱情地幫助火車站老人的時候卻被輾轉(zhuǎn)賣到偏遠(yuǎn)村子。最后嫁給四個男人。因為他們沒有錢再買一個‘活肉’，只好將女孩的價值利用到底。日夜不休，輪流替換，想要她盡快生下男娃娃。日后還要再賣掉她以期減少損失。
　　那女孩最后怎么樣了？忘了。
　　慧慧依稀記得女孩父母抱著孩子尸體時的絕望嚎哭。做母親的跪在地上看著自己心愛的孩子被摧殘成那副樣子，一邊哭一邊捶著胸口，恨不得能以身相替。做父親的男人不忍看下去，半摟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妻子，另一邊伸手抹著臉上的淚水。
　　慧慧記得那個特寫：正值壯年的男人早在艱難尋女的過程中熬出了一頭白發(fā)。
　　她不由問自己：我的父親也會這樣為我哭泣嗎？
　　大約不會吧。
　　“你怎么站在這里不回家呀？”
　　身后突然一道溫和的女聲傳來，將正在胡思亂想的慧慧驚醒。
　　原來是房東阿姨買菜回來了。
　　這個阿姨人挺好的，剛搬進(jìn)來的時候她還給自己送過餃子吃，不多，但是像給寒風(fēng)中遠(yuǎn)行客的一杯溫茶，足夠熨帖人心。
　　“剛剛送了一個朋友走，在這歇了一會�！�
　　慧慧和她一邊說著話，一邊邁開站得微僵的腿走過這條假想中自己喪生的土路。
　　有人陪著一起走，慧慧膽子也大了好多，竟然有勇氣偏頭看向了那一桌男人。
　　果然，他們也知道有人陪著自己，不敢明目張膽地盯著她，一個個裝腔作勢說著話，像是沒注意到這邊一樣。
　　可是慧慧眼尖，她分明看到面朝自己的那個男人對著自己呲了呲牙。血紅色的檳榔汁水浸染著口腔，活像剛剛喝了人血的妖怪。
　　她猛地轉(zhuǎn)過頭，努力看著別的東西轉(zhuǎn)移注意力，不想正和房東買回來的一塊血紅肉對上視線，透明色的塑料袋清清楚楚將肉的紋理呈現(xiàn)，熱氣蒸騰的所有氣味隨著走動散發(fā)出來。
　　慧慧再也忍不住，終于在路邊彎下身子‘嘔’了出來。
　　她還沒來得及吃飯，自然什么東西也吐不出來。最后在阿姨關(guān)切的問候下，勉強笑了一下，說了一句可能中暑了吧。
　　三
　　一樓右數(shù)第二間，木質(zhì)房門，簡單的鑰匙鎖，寬有三厘米的門地縫，要是有人愿意跪在地上將臉貼地，透過縫隙能將屋子里的情況一眼看盡。
　　門右邊是2x2的窗戶，防護(hù)措施到位，架了防護(hù)欄，這讓第一次來看房子的慧慧很看中。她實在不是一個優(yōu)秀的租客，很容易被一些外在的東西吸引。
　　比如只是看起來顯得高檔次的淡藍(lán)色墻壁，明顯油煙走向有缺漏的漂亮廚房臺面，避開陽光而有爬山虎的朝向，裝扮粉嫩卻花灑淋浴水流卻稀稀拉拉。
　　種種缺陷只在慧慧住了不到兩天就發(fā)現(xiàn)。
　　暈乎乎回到自己房間，慧慧將自己放心地摔進(jìn)床被中。嘴里還滿是剛才干嘔時的酸澀味，是她實在沒力氣去衛(wèi)生間清理。
　　她保持著一個姿勢漸漸入睡。半睡半醒間，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腦海，慧慧猛地睜開眼，手腳并用狼狽地跑到門邊，中途‘砰’撞在地上的小桌子角。
　　‘嗑噔’一聲，是門內(nèi)上鎖的聲音。剛才還滿心安睡的人現(xiàn)在身魂顫巍著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刍垩矍耙黄l(fā)黑，逼得她只能閉上眼睛。
　　起得太猛了。
　　光亮重新進(jìn)入視線，她也沒有心思繼續(xù)睡覺。
　　門外沒有任何聲音，但是窗簾已經(jīng)遮住，門已經(jīng)上鎖，沒人可以輕易傷害到她。
　　不一會兒房間里就傳出各種聲音。音樂聲，水聲，還有時不時的腳步聲。這些全都說明里面住著一個活生生的人。
　　午休過后，慧慧終于從各種心緒之中恢復(fù)。門外響起房東的固定的下午活動---澆花。
　　這是一個自建的四層小樓。每層樓設(shè)了房間租給各種漂客。
　　三樓住著兩個賣牛奶的男人，還有一戶小家庭——男主人很健壯，這從這家女主人臉上經(jīng)常的烏青印很容易看出來。二樓有一對gay，其中一個路過她房間總是從窗戶那里窺視她的隱私。一樓最里面住著一個男人，胖子，經(jīng)常有一個漂亮的女生來找他過夜。慧慧猜測他們是情侶。這個人總是借機就和她搭話，問她吃過沒，問她在哪里讀書，問她一個人住嘛。
　　她警惕著這里所有的男住戶。她不知道自己的哪一方面會引起別人的覬覦，所以每個方面的潛在施暴者都在她的防守范疇。
　　除了房東叔叔。那是一個話不多的中年人，有兩個兒子，已經(jīng)成人了，都胖乎乎的，她剛搬進(jìn)來的時候房東叔叔還開玩笑說要介紹自己的兒子給她認(rèn)識。
　　這樣的人肯定不會多打她的主意。
　　她很放心。
　　已經(jīng)是下午時候，太陽轉(zhuǎn)向，照著她屋子前面的院墻一片金黃，上面攀附著的花朵不再嬌艷，可是水霧經(jīng)過停附在上面的顆顆水珠又露出幾絲生機。
　　房東聽見身后的開門聲回頭見是她，笑著問候：“你在家呢？是不是聲音大影響到你了？”
　　“沒事，正好通通風(fēng)�！�
　　說著話，慧慧把門大開，背向的房間終于融入光亮，屋子里的陰濕潮氣漸漸被驅(qū)逐。她轉(zhuǎn)身進(jìn)了房間，將一個晾衣架取出放在院子靠近大門的方向。
　　趁著這個機會，她看了門外的房子幾眼。
　　那伙人已經(jīng)不在外面了，家門緊鎖，不知道是躲在家里吹空調(diào)還是出去工作了。附近的公路正在施工，她見過那幾個人戴黃色的工地帽。
　　“想曬被子可以去上面的天臺�！�
　　身后傳來房東大叔充滿善意的聲音，慧慧急忙道謝，然后解釋：“懶得上去了，還得爬樓梯�！�
　　“不是有電梯嗎？坐電梯一上一下用不了多長時間�！�
　　慧慧只是尷尬地笑了一下，只是說了一聲這里也行，然后轉(zhuǎn)身把屋子里的大被子扯出來晾。
　　隔壁的小哥也開門給屋子通風(fēng)，正好和回房間的慧慧對視一眼，然后露出一個意味不明地笑容。
　　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慧慧神色大變，腦袋一低，腳步加快，沒幾秒就進(jìn)了自己的屋子。外面?zhèn)鱽磬従雍头繓|的說話聲，她聽了一會兒，聽話題沒有圍繞在自己身上后長舒一口氣。
　　瘦弱的身軀背靠在墻邊慢慢滑了下去，一雙眼睛出神地盯著石灰地板。當(dāng)?shù)靥盒∽雷由系聂[鐘時針從二指向三的時候，盡職地‘叮鈴鈴’響起來。
　　被這聲音提醒，思緒不知飄在哪里的人這才清醒。伸手把鬧鐘按滅后，慧慧吸取了前次教訓(xùn)，這次先慢慢走到床邊坐下，等到腿麻的感覺沒了，活動幾次無礙以后，起身去收院里的東西。
　　和料想的一樣，隔壁的門重新關(guān)上了。里面的主人還在不在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只是最后一趟搬架子路過對方窗邊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看到窗簾似乎動了一下。
　　她沒有回頭確認(rèn)，似乎只有不真切地和窗簾后面那雙眼睛對視，她就不知道暗處有人在盯著自己。
　　這世上有多少人是在出租房中度日慧慧不知道，她沒有關(guān)注相關(guān)新聞。但是有一點她很清楚：無數(shù)租房人中的大多數(shù)都會有和她一樣的遭遇——被陌生人以她們難以理解的理由在腦海中施暴。
　　網(wǎng)絡(luò)上曾經(jīng)有一個問題被廣泛討論：精神出軌算出軌嗎？慧慧持肯定回答。所以精神施暴自然也是施暴的一種。只有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shù)次的假想暴力才會在現(xiàn)實中付諸實踐。
　　如果別人是假想暴力者，那慧慧自詡自己是假想躲避者。將見到的聽到的各種現(xiàn)實案例在能夠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之前，做好所有的躲避。
　　這也算是保護(hù)自己的一種方式吧。
　　四
　　濰城算是一個二線城市，憑靠旅游業(yè)房地產(chǎn)以黑馬之勢贏得數(shù)百萬人口。
　　口碑，市容，市民，城市建設(shè)，經(jīng)濟(jì)行業(yè)等等是整座城市都要關(guān)注。近期，一具在出租屋里躺了不知道多久的女尸在網(wǎng)絡(luò)視頻走紅后，引起各方注意。
　　視頻中講述的人已經(jīng)做了聲音和臉部的特殊處理，但是講述的內(nèi)容一時讓聽者心生不忍，再加上背景音樂的渲染加持，頓時在各種無聊的明星和社會新聞沖出重圍，一度登上熱搜榜首。
　　濰城市政府責(zé)令相關(guān)部門立案調(diào)查后，吉陽區(qū)的槐花溝村以不好的名聲進(jìn)入大眾視線。
　　尸體被發(fā)現(xiàn)在槐花村最邊緣的一座小樓中，出警人員剛到這里就拉上了封鎖線，警告眾人不要隨意進(jìn)入。
　　可惜這是一座多租戶的住地，來往人員不多也沒辦法長時間大范圍封鎖，最后只在發(fā)現(xiàn)尸體的102房間前面架了線。
　　胡生就是個片警。平時沒事抓抓小偷，處理下街坊的爭吵，真到接觸命案的時候，兩手一抹黑，最后只剩下跑腿的命。真正斷案的都是新組成的專案組。
　　沒辦法，誰讓網(wǎng)上關(guān)注度只高不減呢？關(guān)于死因的各種猜測都有。有說奸殺的，有說謀財害命的，還有說情侶吵架失手殺人。
　　總之紛紛紜紜，一時在外工作的漂客都感同身受，生怕此類事情發(fā)生在己身，故而發(fā)聲求警方能查明真相安撫民心。
　　事情剛剛過去一天，濰城警方不算懶政，至少在查案方面還算勤懇。尸檢報告還沒到手，目前依靠走訪了解死者的生平。
　　警方：“死者是什么時候住進(jìn)來的？平時和什么人往來你有印象嗎？”
　　房東老婆：“這是合同。我們這邊都是正規(guī)房子出租，情況都在合同里寫明了。算上昨天，小姑娘正好住進(jìn)來兩個月了。也是因為微信要房租她沒給，我才想著是不是已經(jīng)偷偷搬走了，所以拿鑰匙開門看看情況。誰想一開門，就是那味兒......我也是沒想到呀，你說，房子以后還有人來租嘛。真是......”
　　話未盡，語氣里的責(zé)怪就差直接說出死得真不是地方了。
　　問話的胡生看了一眼身邊的白警察，看對方果然皺緊了眉頭，不等對方有所舉動，眼色到位地迅速開口：“怎么說話呢？人好好的姑娘死在你屋子里，不是你的責(zé)任是誰的。別說那些沒用的，問你呢，她是干啥的，平時和誰往來最多？”
　　房東老婆：“她說自己是做網(wǎng)絡(luò)工作的，平時就在家上班。也不怎么出門，往來的話，這我也不知道呀。雖然住在一個院子里，又不是一家人，也就進(jìn)出見了面打打招呼，平時也不深交�！�
　　“最后一次見她是什么時候？”
　　“嗯....具體哪一天想不起來了，有一陣了吧。我是買菜回家在路口見她愣著不動才叫了一聲，她說是送朋友出門。一起走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哦，對了，那天她吐了。說是自己中暑了，臉色也不好，離我遠(yuǎn)遠(yuǎn)地。嘶...小胡呀，她這是不是懷了娃自己不知道，現(xiàn)在的小姑娘很多都...”
　　“行了行了，沒讓你說得別瞎猜。趕快想想和這姑娘有關(guān)的，你還記得什么？”
　　房東老婆不由訕訕，努力想了一會兒，只好搖搖頭說不知道。
　　警察：“你和死者平時見面嗎？關(guān)系怎么樣？”
　　鄰居小哥：“不大見面。她好像不愛出門，經(jīng)常點外賣吃。偶爾見面都是下午有太陽的時候出來曬被子。不過...她這人有點怪，我每次沖她笑得時候，她都...好像很害怕。”
　　“你怎么知道她經(jīng)常點外賣吃？”
　　“這...這院子不大，又都住在一樓。平時外賣來了都會喊一聲，門關(guān)的時候有點聲音都能聽見�！�
　　“最后一次見她是什么時候？”
　　“忘了。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了。我是做房地產(chǎn)的，下午或者晚上經(jīng)常有應(yīng)酬，白天有起得晚，和正常作息都會錯開，碰上她的機會不多。要說最后一次，好像是哪天她曬被子的時候見過�！�
　　“那你見過什么人來找她或者這里誰的關(guān)系和她近一點兒？”
　　“沒見過什么人來找她。關(guān)系好的話，有時候聽她和房東一家挺聊得來，說什么學(xué)習(xí)工作，還叫她一起吃飯，是不是客氣話我就不知道了。”
　　警察：“你和死者平時有往來嗎？關(guān)系怎么樣？最后一次見她是什么時候？”
　　二樓小情侶男：“我們和她不熟，就見過一兩次，平時頂多是從這邊路過扭頭看一眼，再就沒了。”
　　另一個男生：“要說起來，我也就和她說過一次話。有一次停電動車的時候，正好她在樓后邊逗狗玩，碰上了就聊了幾句有關(guān)狗狗的事。不過這女的估計神經(jīng)不正常，好好的說什么讓我看好我男朋友，就因為這我和他還吵了幾次，以為這人背著我有別的男人�！�
　　旁邊男生連忙點頭，“天地良心，我真的沒做對不起男朋友的事情，也不知她是不是見不得同性戀感情和睦，說這種挑撥離間的話�！�
　　警察：“你認(rèn)識照片里這個女孩不？平時見她和什么人往來嗎？”
　　路邊人家左：“見倒是見過。從這條路上進(jìn)進(jìn)出出，總也見過幾次。我們一家人都在這空地上吃飯，要說看見他們也都能見到。沒見過什么人和她一起走�！�
　　這人身邊都是自己家的人，聽警察問話，也知道小院子里出了命案，全都湊過來你說一句我應(yīng)一句，總之就是一個獨來獨往的女孩，沒什么值得讓別人特別注意的。
　　“哎，平時見了這姑娘，我還沖她笑來著。你說好好的人，怎么說死就死了，也不知是什么人這么喪心病狂�！�
　　“最后一次見她，還記得嗎？”
　　“記不清了�！�
　　警察：“你們見過死者嗎？平時和她有往來嗎？”
　　三樓牛奶男：“見過。沒什么往來，就有一次路過這門口，她開口問一箱牛奶多少錢。不過那天正好拉回來的都是過期牛奶，所以沒賣給她。后來就沒聽她再問起，我也沒好意思主動說。”
　　“最后一次見她是什么時候？”
　　“記不大清具體哪一天了。最后一次印象是她去拿外賣，我正好晚上拉回貨，就只看見一個進(jìn)門的背影�！�
　　警察：“你們見過死者嗎？平時和她有什么交往嗎？”
　　三樓夫妻男：“一個院子見倒是見過。不過她一個小姑娘，和我們一家能有什么交往。話都沒幾句說的，就知道有這么一個人�！�
　　夫妻女：“說還是說過幾句�！�
　　男：“你這女人成天在家沒事干就會惹事，我看你是吃的飯多了，不然嘴閑著就會嚼嚼嚼...說什么說，人都沒見過幾次，能說點啥。別給警察惹事，看我回...”
　　后面的話沒說完就打斷。
　　警察：“行了行了，你們夫妻的事情回家再說，這兒忙著辦案呢。你說，和死者有什么往來？”
　　夫妻女：“也...沒什么重要的。就是看見我臉上有...傷，哦，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烏青，所以說了一句關(guān)心的話�！�
　　“說了什么？”
　　“就..就說讓我小心點，她家里有藥，然后給了我一瓶。是個好心的女孩子�！�
　　胡生看她言語之間多有閃躲，而且經(jīng)常覷眼去看自己丈夫的臉色，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概是這男的動手打了自己的老婆，正好那姑娘瞧見了好心給了一瓶藥水。
　　他幾句打發(fā)人走了，正要說去問問出門喝茶剛回來的房東就見身邊的警察一直盯著那對夫妻。他順著對方視線看了過去。女人正和身邊健壯的丈夫說著什么，不知是不是惹怒了對方，就見男人揮手推了女人一下，低低罵了一句什么，最后回頭朝這邊看了過來。
　　像是沒料到胡生他們還在盯著自己，這人一愣，立刻臉上掛笑，最后拉著老婆幾步出了院子。
　　“那女人有話沒敢說。你瞅機會單獨問她一次，她肯定知道點什么�！�
　　胡生點頭說了一句好，正要問為什么就被同事打斷。
　　“隊長，手機沖上電了�？墒切枰讣y解鎖才能看�！�
　　尸體早就被拉回了法醫(yī)室，相關(guān)設(shè)備也在局里，只能回局里再檢查里面的內(nèi)容。被叫做隊長的人，身穿便服，點頭吩咐對方幾句話。然后再一次進(jìn)了102——那個本該人生如鮮花般綻放的，但身體已經(jīng)腐臭的女孩子，那個不明原因死在這里，卻被眾人以為還活著的人，昨天傍晚就是在這里被發(fā)現(xiàn)的。
　　五
　　刑事組
　　技偵小李和隊長打了招呼就出門去吃飯了。
　　從昨天在房間的擺設(shè)陳設(shè)來看，各種食材都有，死者經(jīng)常自己做飯。家里的地面很干凈，里外垃圾桶都空著，鞋架上面的鞋子都干凈，很注重衛(wèi)生。各種常用藥準(zhǔn)備著，運動設(shè)備也有，是個會照顧自己的人，所以可以排除自殺的可能性。
　　屋子上了鎖，除了死者自己從內(nèi)部上鎖，只有房東有鑰匙操作。所以會是殺人事件嗎？
　　桌面上一沓子報告清楚地將一個人生前所進(jìn)行的活動鋪陳開。
　　這是一個普通到消失了十幾天都沒人在意的女生。23歲，單身，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房間的書籍?dāng)[設(shè)顯示她正在準(zhǔn)備年底的研究生考試。從手機和電腦的一應(yīng)數(shù)據(jù)顯示，公交是她主要的出行工具，從事網(wǎng)絡(luò)博主工作，文字平和，多是分享一些生活中遇到的小美好。
　　生活中似乎沒有什么朋友，獨來獨往，經(jīng)常一個人去本地一些出名的景點游玩。
　　值得注意的是她的搜素歷史全部都是單身女性被殺害或者被人偷襲的報道。之前是女大學(xué)生外出游玩遇害之類的，畢業(yè)以后變成了出租屋單身女作為受害者的報道。之間夾雜著一些女性保護(hù)自己的措施。
　　是一個防范意識很強烈的女孩子。而且是過分防范的那種。
　　當(dāng)今社會，人心險惡，種種惡性事件發(fā)生在人們周邊，導(dǎo)致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大減，畢竟小命只有一條。作為刑事案件負(fù)責(zé)人，張鐸見到聽過甚至直接處理的事件枚不勝數(shù)，他從不以過多善意猜度別人，這是他的職業(yè)習(xí)慣。
　　而這種習(xí)慣卻出現(xiàn)在一個普通女孩身上。
　　他回憶了自己見過的那些租戶——大多都是男性。身處在這樣一個死者自認(rèn)為潛在加害者如此多的環(huán)境中，可見她生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活心境。
　　對三樓那個小夫妻中女子的單獨問詢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據(jù)對方開口，說十幾天前自己丈夫又喝醉回家，見她往身上抹藥，覺得這是她在譴責(zé)自己，動手打了幾拳。女人沒忍住辯解，后來透露出是死者給的藥后，丈夫就醉洶洶地下樓找對方算賬了。
　　沒過多久，丈夫又回來了，她也不敢問，只是趁丈夫不在家去找對方道歉的時候，一直敲門就是沒人來開。后來又害怕丈夫知道自己的行徑，一心想著什么時候遇上了再說，一直到昨天尸體被發(fā)現(xiàn)。
　　然后晚上的時候丈夫又警告她閉嘴不然打死她，所以她也不敢多說什么。
　　“警察，他喝多了就是揮揮拳頭，一定不敢殺人的�？隙ú皇撬隙ú皇�...”
　　這話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真的希望不是自己的丈夫。
　　被傳喚到警局問詢的男子：“不是我。那天我就是喝多了，說著嚇唬老婆的。后來下電梯的時候，我給摔了一跤，疼得厲害，所以就在地上坐了一會，酒醒了我又回家了�！�
　　“沒去敲門，警告一下對方嗎？”
　　對面明顯猶豫，眼神閃爍，最后高聲辯解：“我喝醉了，又過去這么久，哪還記得這些。你說，警察同志，我也犯不著為了嚇嚇對方就動手殺人呀�！�
　　“你不是說喝醉不記得了嗎？也有可能是你酒后過失殺人，然后忘了呢。”
　　“那不能，不可能。呵呵...您開玩笑了�！�
　　張鐸看了送來的監(jiān)控，這人喝醉出電梯確實被絆倒了，后來又搖搖晃晃地出了鏡頭，沒過一分鐘又重新出現(xiàn)。的確來不及殺人。
　　“隊長，房東說最后一次見死者是一個晚上。具體不知道是哪一天，他散步回來死者去丟垃圾，正好一起進(jìn)院子。他說天氣熱，兩個人聊了幾句，最后他還送了對方一碗自家的酒釀圓子�！�
　　酒釀圓子？
　　“化驗科檢查出來了嗎？”
　　“出來了。其中一只碗里確實有成分殘留痕跡�！�
　　酒？
　　張鐸猛地想起今天某個人說得話。
　　六
　　‘出租屋女尸’案件破了。
　　是過失殺人。兇手是房東。
　　一個很平靜的夜晚。一碗充滿善意的酒釀圓子。一瓶治療暑熱的藿香正氣水。
　　網(wǎng)絡(luò)警方以最正式的文字將整個事件闡述。網(wǎng)絡(luò)上所有的猜測流言都被抹平，各種惋惜同情之聲群起。對女孩子稀里糊涂的送命方式生出的荒誕感嘆，對房東遭受的算是無故牽連感到可憐。
　　根據(jù)國家相關(guān)律法規(guī)定，是否知道對方的身體狀況，成為同飲人應(yīng)否承擔(dān)過錯責(zé)任的前提。如果同飲人不了解，在勸了少量酒的情況下，誘發(fā)對方疾病，此時同飲人無需承擔(dān)過錯責(zé)任。但依據(jù)《民法通則》中的公平責(zé)任原則，同飲人應(yīng)承擔(dān)一部分賠償責(zé)任。
　　但是這種僅適用于同桌勸酒。
　　對于過失殺人的某種后果判定，行為人的過失行為與被害人死亡的結(jié)果之間必須具有間接的因果關(guān)系，即被害人死亡是由于行為人的行為造成的。這里死亡包括當(dāng)場死亡和因傷勢過重或者當(dāng)時沒有救活的條件經(jīng)搶救而死亡。否則行為人不應(yīng)承擔(dān)過失致人死亡罪的刑事責(zé)任。
　　然而死亡事實已經(jīng)形成，最終依照公平責(zé)任原則，雙方需要構(gòu)成賠償和解。
　　陸慧慧已經(jīng)死了，那么要和誰構(gòu)成和解呢？
　　濰城遲柳縣禁毒所。
　　大春已經(jīng)服刑一年三個月了，再過五個月就能刑滿出獄。里面的生活總是無聊的。除了每天一個小時的放風(fēng)時間，剩下的唯一的活動就是踩縫紉機。
　　所有，但凡有點小水波紋都能引起這一池子青蛙的聒噪。
　　大春：“老陸，大家都說你最近發(fā)了一筆小財，真的假的？”
　　被問話的老陸和他是一個監(jiān)舍的，周圍幾個聽這話都圍過來，你一言我一句說了起來。
　　“那女人跑了，留下來的爛種倒是有點用。也不多，就一兩萬，等老子出去了，用這筆錢又能討個婆娘生個帶把的�！�
　　“嘿嘿，還是老陸有福氣，不像咱們，光桿子假司令。”
　　“這話說得對...”
　　“出去了可別忘了我們這群窮兄弟...”
　　“那是肯定的，喝酒吃肉自然是大家一起來...”
　　“說起來，怎么會有人給你送錢？”
　　“那死丫頭喝了藥又去......”
　　槐花溝派出所
　　“胡生，案子查清楚了，你和那個隊長的關(guān)系搞好了沒？”
　　“什么搞關(guān)系，我是認(rèn)真查案子，畢竟是所里轄區(qū)內(nèi)的事情�！�
　　“你就扯吧，當(dāng)大家沒看見你那副殷勤的樣子呢，還拿了個本子邊問邊寫，你那幾個字誰認(rèn)得？”
　　“哈哈哈哈哈...”
　　“別笑了，所長來了�！�
　　“小胡啊，來，你來一趟辦公室，這次的案子上面說你辛苦，要給你表揚...”
　　后面的話隱在門后面，原地還在嘲笑的人一時有點傻眼。
　　還真是讓胡生撿了便宜，進(jìn)了局里的眼了。
　　..
　　“隊長，案子破了，領(lǐng)導(dǎo)說這次案子查的快，社會輿論也都是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完了要給表彰呢。今晚大家伙一起出去吃頓好的？”
　　張鐸這段時間也被上面的壓力逼得神經(jīng)痛，幸虧尸檢報告出的急且及時，完全證實了他的猜想。
　　“行，地點定好發(fā)個信息，我回家有點事兒�！�
　　“好嘞。”
　　小樓里
　　房東老婆一邊粉刷墻壁，一邊抱怨：“好端端的房間出了這事，誰知道她喝了藥？還大學(xué)生呢，一點常識都沒有。賠了將近三萬才讓她爸簽了字，最后還要出火葬費，那咱們的損失誰負(fù)責(zé)？以后還有人敢租房子嗎？”
　　房東：“行了，好歹是一條人命，你就不要說。事情完了就行了，賠錢總比坐牢強�！�
　　三樓夫妻女：說出丈夫曾經(jīng)找過那女孩子的時候，我心里其實有一絲希望她真的是被丈夫殺的�？上Я耍粠土宋乙淮�。
　　丈夫：那晚敲門嚇唬她別多管閑事的時候，原來她已經(jīng)快要死了。幸虧沒開門，沒準(zhǔn)我一不小心動手了，還真能幾下子弄死她。
　　隔壁鄰居：人死在隔壁，晚上睡覺還挺發(fā)憷，我還是趕快搬家吧。
　　情侶gay：老天報應(yīng)，恐同的人遲早被索命，活該！
　　賣奶小哥：真可憐，白白死了。
　　七
　　一條人命。
　　賠錢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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