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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虛蕪
我又在夢中見到了那場大雨,我、葭葭和海銘,站在大片的油菜地里,大雨讓葭葭的臉變得模糊不清,海明嘴唇蠕動,我卻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夢醒來滿頭大汗,我起身到客廳去喝水,卻看到海銘坐在沙發(fā)里抽煙,也不開燈,只有煙頭上一點亮光。我打開燈,見茶幾的煙灰缸里滿是煙頭,自顧去倒水,背對著他,說:“我很想她,你也是吧?”
風葭葭,我們都在想你,你真的決定永遠都不出現(xiàn)嗎?
凌韻兒、風葭葭和顧海銘是景鎮(zhèn)的一個小小傳奇,原本從沒出過讀書人的小鎮(zhèn)卻在兩年內(nèi)出了三個大學生,而且是同一所名牌大學。其實內(nèi)情很簡單,只是海銘考了過去,我和葭葭也就拼著小命跟過去,畢竟我們?nèi)齻,從小就沒分開過。
大學的時候葭葭學英語,海銘學計算機,而我學的是護理。海銘作為我們的學長自然處處都照顧我們,大二時我和葭葭都選修了網(wǎng)球,海銘就用獎學金給我們每人買了一件網(wǎng)球裙,那么短的裙子我一直不好意思穿,葭葭卻穿著它招搖了整個夏天。
后來他們就在一起了,這是很自然的,我也就開始借故不和他們在一起,他們的快樂如此耀眼,而我卻微笑得愈加溫和。
“快去睡吧,明天還要上早班呢,我只是軟件設(shè)計得不太順,你別多想!焙c懗聊撕靡粫䞍,才吐出這么一口氣。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沒死沒活地響起來,特殊的鈴聲讓我懊惱異常,其實《死了都要愛》這歌我還是挺喜歡的,但自從林滄那個混蛋私自把這歌設(shè)成他的專線鈴聲,我就無比厭煩這歌,因為它一響,就證明我的苦難又開始了!
當初接了護理林滄這個工作,完全因為他病不重給錢又多,忽略了一個把腿摔折了還要請?zhí)刈o的大少爺,一定是不好伺候的。
“凌韻兒我失眠了,你快過來陪我!”
天啊,我又不是安眠藥,我過去有什么用?說好了用不著24小時陪護,卻三天兩頭半夜把我召去,在這樣下去再多錢我也不要了。
但我是一個有職業(yè)素質(zhì)的護士,盡管心里有一百二十個不愿意,但當我換好護士服站在林滄床前時,還是拿出了能讓人安定的微笑面對他,柔聲細語地對他說:“快睡吧,我看著你!
“那你不許走,確定我睡著才行!”
“放心,”我看了一下表,三點半,“我今晚不回去了,你放心了嗎?”
他笑得滿臉孩子氣,乖乖閉上眼睛,很快睡去。什么失眠,都是騙鬼的話!他不一定怎么折磨自己才掙扎到現(xiàn)在呢!我不是遲鈍的女子,從來不是,就像知道海銘不愛我一樣,我清楚林滄喜歡我。
“韻兒,做我女朋友吧!”我看他低聲夢囈,仔細觀察眼前這個男人,按病例上的出生來算,已經(jīng)三十歲了吧,有錢就不用說了,但對于我來說他只是一個生活能力極差脾氣極大毛病又極多的病人。開始那陣,只要見他睡著,我就要努力克制想掐死他的沖動,現(xiàn)在算好多了,但相處融洽的副產(chǎn)品就是他對我的感情。對了,他沒有女朋友,這個青年才俊之所以會躺在這里,全拜他前女友所賜。看著這個熟睡的男子,難以想象商行上叱咤起來是什么樣子,此刻他卸掉所有防備在我的目光中沉睡,月光勾勒出臉部的線條,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孩子氣。會愛上他嗎?我問自己,也許不會吧,畢竟我不可能放得下海銘。
直到早晨林滄醒來,我才回休息室睡了一會兒,他每天的例行檢查我不必陪同。醒來看了看表,十點半了,我揉揉太陽穴,起身去林滄的病房。
病房里隱隱傳來哭聲,我打開門,林滄的病床邊一個女孩趴在那里哭,毫無疑問是那個把他推下樓梯去的女朋友了。林滄板著臉,任那女孩哭得肝腸寸斷也絲毫不為之所動。見我進來,他立刻像見到救星似的給我使眼色。
“對不起小姐,這里是醫(yī)院,請不要妨礙病人休息好嗎?”我把手插進護士服的口袋,看這位小姐慢慢抬起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然后在一瞬間忘記呼吸。
風葭葭!
是的,我們就這樣重逢了。
“葭葭你這些年在哪?我和海銘都快瘋了你知不知道?當初怎么可以一聲不響留一張字條就消失!連叔叔阿姨都不知你去哪了,你怎么這樣?你這些年過得怎么樣?”我見了她就忘記了在我的病人面前保持職業(yè)素質(zhì)。
當然她過得不會差,當林滄的女朋友怎么可能差呢?只是現(xiàn)在有一點小問題,林滄要和她分手,并且因為這個,她失手將他推下樓梯。
她看到我,驚慌中要往外跑,我想拉她結(jié)果脫手了,這時林滄吼:“你們不給我解釋清楚誰都不許走!”于是她站住了。
但我跑了出去,她怕他我可不怕!我在樓道盡頭用有些顫抖的手按著手機,用失控的聲音說:“海銘,快來,葭葭,我看到葭葭了!”
海銘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說到底那時他一直愛著的人,從十六歲到二十六歲,不曾變過。林滄的特護病房很大,四個人也不顯得擠,只是氣氛太詭異。林滄冷眼看著我們?nèi)齻昔日老友重逢,葭葭面對她前后兩個男朋友,只能流淚,我背靠著墻,努力讓自己平靜。瘋了嗎?為什么要叫海銘來?
但海銘并沒有像我想象中一樣過去抱住葭葭或拉她出去,他盯著她,然后轉(zhuǎn)過頭對林滄,叫了聲“老板”!
這個世界真是瘋了,林滄居然是海銘的老板!這是什么和什么?
“顧海銘,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嗎?”林滄指著葭葭。
“不,”海銘似乎用了很大力氣才吐出這個字,“這才是我女朋友!彼哌^來拉起我的手。
然后包括我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瞪圓了眼睛盯著他,這句我等了十年的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拋在眾人面前,為什么我一點欣喜也沒有?
“海銘你,不可以意氣用事,”我的職業(yè)素質(zhì)終于回來了,“病人需要休息,有什么事到外面說吧!倍筠D(zhuǎn)向林滄,“午飯我會托人幫你送過來,等我回來給你解釋!弊哌^去握了握他的手臂。這一刻突然有種自信,沒有人比我更能安撫他。
我們?nèi)齻人,在咖啡館里坐了一下午,原來我們的距離一直這樣近,只是由于一些刻意不刻意的隱瞞和巧合,使我們不曾相遇。葭葭一直流著淚要我們原諒她,她這些年不過是成了林滄身邊的一只金絲雀,習慣了物質(zhì)的享受,失去了飛翔的能力。我看得出,她再也不能回到我們身邊了,她再也不是景鎮(zhèn)里出了名的野丫頭風葭葭了。
“我得回去,現(xiàn)在回去煲骨頭湯還來得及送過來!陛巛绱掖移鹕硪。
“葭葭,這幾天你不要來,林滄半個月以后出院,到時他會原諒你,相信我!蔽艺f出話時完全沒有把握,但我有把握如果她總是出現(xiàn),林滄一定不會原諒她。
“韻兒,你回去工作吧,我也回去了。”海銘也要走。
“你還,愛她嗎?”
“韻兒,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
“給你再多時間,你愛的依然是她,這么多年,誰不了解誰?”
“對不起,韻兒,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我就快忘記她了!
我淡淡地看著他笑,顧海銘,我已經(jīng)等了十年了,你可有一刻放得下她?可是除了等你,我還能做什么?
回到林滄的病房時已經(jīng)天黑了,沒有開燈,他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發(fā)呆,月光剪出的輪廓顯得有些消瘦。我走過去例行地檢查他的石膏,然后坐進旁邊的椅子里。
“林滄,先告訴我你和葭葭這些年的生活吧!”
“其實很簡單,她去我公司應聘,我看中了她,問她愿不愿意和我回家,她回去想了一個星期,住進了我買給她的房子,割斷了和所有人的聯(lián)系。我只是定期給她父母寄錢,就是這樣。顧海銘是個意外,我也不知道他們之前的關(guān)系。”
“你愛她?”
“我身邊需要她這樣的女人!彼穆曇羰冀K沒有任何感情,“現(xiàn)在輪到你,你答應會給我解釋!
“我、葭葭,還有海銘,一起長大,我們都喜歡海銘,但他們是相愛的。三年前葭葭給他留下了一張寫著對不起的紙條就不見了,畢業(yè)后我和他合租一個房子,也許有些事是不用說出口的,但我知道他依然忘不了她。其實你需要什么解釋呢?這一切都與你無關(guān)!
“不,我不知道你還愛不愛顧海銘,因為,我愛你!
最后三個音節(jié),硬生生把我的眼淚逼了下來,“我沒想過有一天會不愛他,也沒有想過擁有他。你知道你給葭葭的那一個星期嗎?那時我們?nèi)齻回到景鎮(zhèn),在開滿黃花的油菜田里發(fā)誓要一輩子不離不棄,我還折了紙船作信物。突然就下了好大的雨,那個季節(jié)不應該下那么大雨的!我們跑著找地方避雨,紙船全都不見了,不見了……后來葭葭就不見了,我們找啊找啊,就是找不到!其實我最大的愿望不是要和海銘在一起,而是我們?nèi)齻能永遠不離不棄!所以,林滄,如果你真的愛我,就原諒葭葭,她已經(jīng)離不開你了!你不可以把一朵花采下來看夠了就扔掉!”
“但我現(xiàn)在愛的人是你!”
“讓我也像她一樣被你養(yǎng)起來嗎?然后等你厭煩了再被你扔掉?”
“你是這樣想我的?”
“林滄,原諒葭葭,給她正常人的生活,即使不愛她也讓她恢復生存的能力,你不可以不管她!從下到大,她想要什么我都給她,不讓她受一丁點傷害,你也不可以……”
林滄,我不是要那樣想你的,只是葭葭的男人我怎么可以碰呢?你說我什么都可以,葭葭和海銘卻都是我太在乎太想保護的人。
這一天真的太累了,我哭著哭著就趴在林滄的病床上睡著了。
醒來時感覺他在摸我的頭發(fā),抬手看表,剛過六點,再回頭看林滄,卻正遇上一雙疲態(tài)畢露的眼睛。
“你醒了?”他的手還沒從我頭上拿開。
“你一夜都沒睡?”
“你睡覺的樣子太美,我舍不得睡。”他的手滑到我的臉上,“我想好了,凌韻兒,我可以原諒風葭葭繼續(xù)和她在一起,但我還有兩個星期出院,你要24小時陪護,不能有人打擾!
“好吧!蔽蚁胨欢ㄏ铝撕艽鬀Q心才作出這樣的讓步,也許海銘也需要一點時間來冷靜地想一想他要的究竟是什么,而且這一刻,我突然很心疼林滄。
“好,我回去拿點東西,你先好好睡一覺。”我又拿出了自己的職業(yè)素質(zhì),站起來幫他揶好被角,靜靜微笑。
十五天,我對時間的概念向來不清晰,不知道這么長夠不夠自己愛上一個人,就如同用十年去無望地等待,也沒想過是否太長了。但毫無疑問這十五天是快樂的,除了護士該做的一切,我們像家人一樣相處,通常他架起筆記本工作,我在一邊幫他削水果,切成一小塊一下塊放在他手邊。有時會講到共同喜歡的書或電影,眉飛色舞,或互相挖苦攻擊,他的嘴總比我毒,我只好標榜自己是個有職業(yè)素質(zhì)的護士……
這樣的日子飛快,明天他就要出院了,明月高懸,他站在我身旁。
“檢查結(jié)果一切恢復得很好,你沒什么不舒服的感覺吧?”
“我真希望出什么差錯,明天就不用出院了!
我看著窗外的月亮,不搭話。
“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誠實地說,以前我喜歡女人,就是想占有,讓她們按我的意思生活,以前的幾年里我不是只有風葭葭一個女人的,可是從來沒有過對你的這種感覺。如果可以,我希望生活是這樣的,你每天早起上班,做好早餐留字條給我,下午我接你下班,時間一到馬上拉你走,一分鐘班都不加!我推掉所有不必要的應酬,帶你去兜風,買菜回家吃你做的飯,然后兩個人窩在沙發(fā)里各讀一本書或一起看電影,只要這樣……”
“不要再說了,你明知道是不可能的!蔽遗み^頭看他,四目相視,各掛著兩行清淚。氣場忽然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的臉一點點靠近,而我竟不能走開!
“別這樣,林滄,”我終于退了一步,伸手摸著他的臉,“不要這樣。我們就這樣道別吧,不要再見面了,我不送你出院,明天葭葭會過來接你,以后多保重!
不敢再看他的眼神,轉(zhuǎn)身的時候,心為什么會這么痛?
回到家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海銘坐在我床頭。
“你睡了一天,一直在做惡夢,總算醒了!”他拍我的頭。
“是嗎?”我掙扎著想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頭疼得快要裂開,腦袋里殘存著一些畫面,林滄憂傷的臉,海銘離開的背影,還有葭葭的眼淚,不再有三年前的那場大雨。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吧?也許林滄根本沒有出現(xiàn)過,也許葭葭也不曾離開……我努力劃分著現(xiàn)實與夢境的界限,海銘的話卻震動著耳膜:
“韻兒,我們離開這里好不好?為林滄設(shè)計的最后一個軟件我已經(jīng)弄好,很快會辭職,我們一起換個環(huán)境,一起忘掉他們開始新的生活,好不好?”
我閉起眼睛點了點頭。只有這樣了吧?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們都得到救贖都可以幸福吧?可我為什么不敢看他的眼睛呢?我和海銘會有幸福嗎?會有像林滄所描述的那種生活嗎?
海銘為林滄的公司設(shè)計的軟件很成功,盡管他遞上辭呈,林滄還是決定為他開慶功宴。他說林滄那天有事不會出現(xiàn),葭葭也就自然不會露面,我才勉強答應陪同,穿上他買給我的小禮服裙,這是他買給我的第二件衣服。
盛大的酒會,每個人都對他舉杯,他拉著我,逢人就介紹:“這是我女朋友!”然而我的心底竟溢不出喜悅。也許是早有預感,當大家突然安靜,我抬起頭看著入口處拐進來那一對璧人時,心里并沒有驚訝,再側(cè)頭去看海銘,臉上竟有點淡淡的嘲諷。
“大家繼續(xù)!今天本來有事,不過臨時取消了,所以過來看看!绷譁嬲f完這句,在葭葭耳邊耳語幾句,她就走開了。
這時海銘的幾個同事硬拉他去敬酒,他顧不上我,跟著去了。一切在意料之中,我被林滄猛力拖到露臺上。
他捏著我的肩膀,狠狠逼視過來,一句話也不說。
我推開他,揚手就是一記耳光,抬頭問:“為什么要讓我再見到你?”沒有辦法再偽裝下去,我的眼神已經(jīng)徹底把我出賣,我愛上了林滄,15天抵過十年,我愛上了這個魔鬼一樣的男人。
他不由分說用力抱住我,瘋狂地吻我,用力得幾乎要把我塞進他身體里。我們都瘋了,都瘋了!
破碎的聲音,尖銳的驚醒,葭葭手里的杯子落地,海銘也立在一邊呆若木雞。一切都完了,結(jié)束了,再沒有挽救的辦法。
海銘還是辭職了,離開這個混亂的城市。林滄給了葭葭一筆錢送她出國,送她的話是:“學著自己飛,不要再回來!倍,沒有和林滄走到一起,我回了景鎮(zhèn),在一個老中醫(yī)的診所里幫忙。從此分崩離析,我卻固執(zhí)的相信,總有一天他們還會回到這個最初的地方,于是在這里等著。
可是等到的卻是林滄,他站在診所門口望進來,我正給院子里的草藥澆水,抬起頭,正遇上那個頎長的身影。這樣對視了許久,我終于決定轉(zhuǎn)身。林滄,我們不可能再有未來,守不住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我們不配擁有幸福。只是我會用一生去銘記,那十五天,最快樂的時光,以及你,對幸福的定義。
再回頭,門口已空,只有滿天的油菜花在風中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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