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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若水早知就不來了,因她實在沒有料想到竟會在此地遇見謝恩生。
今晚是好友雪莉訂婚的日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年,江雪莉終于決定把終身托付給天培,從此易姓陳氏。
天培是雪莉與若水中學(xué)時的學(xué)長,高兩屆。當(dāng)年他第一眼見到雪莉,就開始堅信緣定三生的感覺,苦追七年,陳小生今日終償宿愿。
雪莉出身豪門,長得艷麗非常,濃密的長發(fā)配以惹火身材,從小到大,都是校內(nèi)有名的;ā=袢账碇灰u露肩的艷紅色長裙,欲顯得她膚白如雪,眉目如畫。
此刻若水見雪莉上樓補(bǔ)妝,遂悄悄的跟了上去。
入屋,雪莉甜笑著轉(zhuǎn)過頭來:“寶貝,我也予你加點粉!
若水搖頭:“我要回去了!
雪莉有些訝異的問:“可是玩得不開心?”
“不是你昨晚打了這許多的電話,爹爹才不許我來呢!”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對!毖├蚺阈Γ骸啊吹街x恩生了?”
“原來你早知他要來!”若水委實吃驚。
雪莉笑咪咪的道:“你不是一直在收集他的資料嗎?怎么他剛來你就要走?”
“那。。。。。。不一樣。”
雪莉猛然湊過身來,帶著一絲淡淡的馨香。她慣用一種用花蜜制成的特殊香水。
雪莉取笑:“我以為你很在意他。”
若水嚇了一跳,繼而迅速的漲紅了臉。
雪莉伸手支起若水的臉,正色:“都已過去五年了,還是沒有忘記嗎?”
“討厭!”若水不禁惱羞成怒:“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見好友生氣,雪莉只好作罷。扯開話題,笑道:“我來幫你換衣服!
她為若水選的是一套及地的淺色復(fù)古晚裝,上面綴有少許的蕾絲。若水家境不甚寬裕,每次聚會,皆是雪莉親自為她準(zhǔn)備了衣著首飾。憶起往事,雪莉忍不住道歉:
“說來還是我對不起你,累你遭受驚嚇!
“朋友間還需客氣么?!”若水淺笑盈盈:“認(rèn)識這么久,一直都是你待我勝過我待你好呢!
雪莉正幫著若水解她背后的碎扣,聞得此言,遂靠過頭來向著若水媚笑:“噫!今晚就只有這句話最中聽。旁的什么百年好合,白頭攜老之類酸溜溜肉麻的話,聽得我耳朵都起老繭了呢!”
若水疑惑:“結(jié)婚,不都希望能有這樣的結(jié)局嗎?”
雪莉卻只是微笑。
送好友走出房門,雪莉不忘囑咐:“明晚我來找你,沒事你可別離開家!
若水應(yīng)允著,獨自下得樓來。走至江宅門口,忽然憶起她還未把訂婚的賀禮送給雪莉,自手袋內(nèi)取出禮盒,一時間若水犯了難——現(xiàn)在回去交給她,定會遭受友人取笑。自初次相識,雪莉就認(rèn)定若水是個迷糊的孩子。
正打不定主意,身后忽然傳來一低沉的男聲,令若水真正受到了驚嚇。
“十二時還未到,怎么就想急著離開?”
回頭望見謝君一雙含笑的眼睛,若水暗自生氣:她才不是舞會上的灰姑娘。
謝恩生看到若水手中那只包扎得非常漂亮的禮盒,問道:“里邊裝了什么?”
見若水不答,他私自奪過便撕了包裝紙,卻原來是個音樂盒,上面轉(zhuǎn)著一對用水晶制成的新人,在室內(nèi)不算明亮的燈光下,那兩個相擁的小人兒隨著音樂緩緩旋射出七彩絢目的光亮。
一旁的若水目瞪口呆,虧她還一直以為謝恩生是位紳士。見他如此蠻不講理,若水不知哪來的勇氣,她叫:“這不是給你的!”
恩生嬉笑:“我還以為你不會開口與我說話!
若水扁嘴,本想掉頭離去,偏偏他手中握著的物件,耗費了她大半年的積蓄。
卻聽得他道:“我知道你,是雪莉中學(xué)時的同學(xué),最易受到驚嚇。”
若水不語,心中疑惑他怎能這么快就擺脫掉纏在他身邊的所有美女?適才的謝恩生,還陷在脂粉堆里無法脫身——看來他還真的有些本事,不枉市內(nèi)第一“花花公子”的美名。
恩生釣她:“瞧你挺面熟的,以前是否見過面?”
若水唰的紅了臉,隨及她提醒自己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五年,閱人無數(shù)的他早已忘記那段不愉快的往事。
若水示意他將手中的禮物還給她:“我要回家了!
他立刻討好:“我開車送你。”
若水不允,自他手中取過音樂盒,獨自開門離去。
恩生不禁犯疑,他是本市最最吃香的王老五,倍受所有年青女子的青睞,為何獨獨是若水,竟可輕視他的存在?
屋內(nèi)的他微微一笑,繼而跟了出來:
“我是天培生意上的朋友,縱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冒犯秋小姐。這里的人,誰不知道你是陳太太最在意的女友,把你弄哭了,她可不會輕饒我。”
雪莉的整人功夫,恩生略有所聞。
若水站在路邊,半天叫不到一輛計程車;這么晚,連公車也沒有了。若水懊惱,早知便叫雪莉派司機(jī)送她回家。
恩生仍在微笑。若水較他以前交往過的女子不同,哄她上鉤,還真需下點功夫。
此刻已近午夜,初秋的夜晚甚多露水,身著一件單衫的若水覺得有點冷。恩生想脫衣給她,又怕造次。若水這剔透的水晶人,觸及欲碎。溫柔似水凝成的她立在街邊昏暗的路燈下,愈加顯得楚楚動人。
恩生忍不住問:“若水這名字,可是你父親幫你取的?”
她點頭:“不過爹爹讓我隨母親的姓氏!
“看來令尊一定非常珍愛他的妻子!
若水回答:“媽媽在我出世時便已故去了!
恩生隨即道歉。
她并不在意:“對于母親,我絲毫不存印象,家中未留下她的相片,不過爹爹說我長得像她。”
恩生默然。若水亦在疑惑自己為何會將這等瑣事告知這位“陌生人氏”。
若水問:“你不是想送我回家嗎?”
“呀!?”
她淺淺的笑了。畢竟在這里干站著,也不是辦法。若水擔(dān)心她家中的父親等她等得心焦。
見佳人巧笑嫣然,恩生訝異,一時間他竟無法猜測出若水下一步的舉動。是否與其相伴,使得他較前愚笨了?!
恩生的心里,隱隱的感覺到不安。
若水坐在車內(nèi),一直不肯主動開口。良久,她透過車窗看見街道兩旁的景致,她驚慌失措的嚷:“這不是回家的路!
她不自覺的啃咬著指尖,那是她遭受驚嚇時習(xí)慣性的小動作。
“早知我還是不能信你!彼吡Φ吐暤谋г怪
恩生不禁莞然,騰出一只手,撫著若水如玉的小臉柔聲勸慰:“放心,我并不會傷害你!
若水駭叫:“你單手駕車,出了車禍怎么辦?”
一時間恩生啼笑皆非。這小妮子的思維方式與常人不同,換作是旁的女子,如此意境,早已被他的柔情打動,哪里還會在乎這點小事?
恩生只好用雙手緊握方向盤,穩(wěn)穩(wěn)的將車開往偏僻的郊外。
她驚愕的發(fā)覺:“是海灘!”
他為若水打開車門:“有人說你對此地懷有極其特殊的情感!
“是天培告訴你的?”若水死死的盤踞在車座上,不肯松離。——這不為人知的秘密,雪莉至多告訴她的夫婿。
恩生微笑著扯她下車:“說說看,每次到海灘,你那小腦袋里都會轉(zhuǎn)些什么古怪的念頭?”
若水畏縮著,想抽回被恩生握住的手,卻是徒然。
他執(zhí)意:“為何每次到過海灘,你都會做相同的惡夢?”
“這關(guān)你什么事?”若水生氣了:“雪莉都未這樣強(qiáng)迫的問過我,你又不是我的心理醫(yī)師,我才不會告訴你。”
“你若對醫(yī)師說實話,今晚我也不會載你到此地!
若水恐惶,甩不開恩生緊緊抓住的手,遂耍小孩子脾氣:“放開我,我要回家,我告訴雪莉你欺負(fù)我!”
恩生輕笑:“在這世間,我并不懼怕任何人!蓖鴿q紅了臉的若水,恩生還是放開了她的手。
他心中竟起憐愛之意:“這般賭氣,像是個未長大的娃娃!
若水撫著腕上被握出的紅印不肯出聲,大大的眼眸中禁不住的有淚珠兒在打轉(zhuǎn)。
海風(fēng)吹亂了她的長發(fā),在額前糾纏不清的飛舞著。恩生伸手靠近,卻被若水戒備十足的盯望著。他忍住笑,撫順?biāo)牧艉,恩生正色?br> “我不會傷害你!
借助車燈,若水望著他如星的黑眸,不禁迷茫。
撇開他俊秀異常的五官,獨獨恩生身上那種特殊的氣質(zhì),便可令所有的異性傾倒。早在五年前,若水就不得不承認(rèn)他是位非常出色的男人。
若水受了蠱惑,忍不住回答:
“每次到海邊,夜里皆會夢見被人追殺。那時我好小,有位婦人緊緊抱著我,不讓我遭受任何傷害!
“她是誰?”
“看不清那婦人的臉,只記得她害怕得渾身發(fā)抖,卻一直抱著我奮力奔跑。懷中的我倍受顛簸,有冰冷的水珠滴在我的臉上,我分不清是汗是淚,抑或只是雨水。”
“知道是誰在追殺你們?”
若水沉默了很久,終答:“我的爹爹!
這句話,她從未對旁人說過,甚至是雪莉為之請來的心理醫(yī)生。
初識雪莉,不明隱情的她帶著若水到海邊露營,由此得知嬌柔的秋若水有常做噩夢的心病。
恩生關(guān)注:“能否談?wù)劻钭??br> “爹爹很疼我!
他笑:“我想知道的遠(yuǎn)不止這些!
若水為難。
“爹爹一直不喜我與雪莉交往,因他認(rèn)為我們彼此的家境相差太多。爹爹憎惡有錢人,總以為我會受到他們的欺騙與玩弄!
“他的名字!
“姓雷,單名一個霆字。經(jīng)營一家小小的雜貨店,卻送我到名校讀書。”若水十分感動:“從小到大,他省吃儉用的為我購買昂貴的衣裙與玩具!
恩生不禁失笑:“你不覺得奇怪嗎?討厭你與有錢人交往,卻努力把你培養(yǎng)成上流社會的淑女!
若水力辯:“那是因為他寵我,希望我能快樂!彼苫螅骸盀槭裁磫栁疫@許多事?這與你毫不相干!
“因為某人,我必須為他而查知你的身份!
“誰?”
恩生拍拍她的肩,似長輩般的慈愛。
“他是你已逝生母的故友,你現(xiàn)在并不認(rèn)識他!
若水依然疑惑,扯扯恩生的衣袖,她要求:
“送我回家,爹爹在家等著呢!”
望著那張小臉,恩生心中泛起波動。她是個人見人愛的水晶娃娃,任何人,無論男女,與她相識后皆會潛意識的想去保護(hù)她。恩生亦為她嬌美無助而絕倒。
若水有點擔(dān)心:“你不會留我一人在這里吧?”
這黑漆漆的海灘,如若沒有這個男人,若水會恐懼至死。
恩生見她如此害怕,遂微笑道:“你先上車!
若水不安的眨動著長睫,眼前的他高深莫測。若水不知恩生會做什么異常的舉動。
見她不肯離去,恩生略帶戲謔的捏住她精巧的下巴,質(zhì)問:“你不相信我?”
若水被迫仰起了頭。
她只及恩生的肩側(cè),卻仍能感覺到他細(xì)微的呼吸。夜色下恩生美麗的臉尤顯虛幻,深邃的眼眸黑如漆墨。若水的心跳驟然加快,閉緊雙目,她不敢看這個漂亮得過分的男人。
見她如此,恩生不禁訝然。
——指下的若水吐氣如蘭,肌膚嬌嫩滑膩,恩生心中一蕩,險險把持不住。他被自己嚇了一跳,放開若水,恩生道:
“今晚我不會開車送你回家。”
“為什么?”
“若讓你在此刻離開,我便無法猜透你心中的隱密!倍魃踔料M茉谌羲恳淮伟l(fā)夢時喚醒她。
若水不解,望了望一臉堅決的恩生,只好乖乖的上車。這附近除卻他倆,荒僻得不會再有第三個人。若水甚至不能打電話去通知父親。
回到空調(diào)房車內(nèi),若水獨自坐著想心事。良久,她終于倦了。
夜愈深,自海面吹來的風(fēng)越來越大。恩生慢慢的走近轎車,透過深色玻璃,隱約看見若水歪倒在汽車坐椅上打瞌睡。
此刻的若水,被陷入無邊無際的黑色夢魘里,伴隨而來的,是心頭無法掙脫的恐懼。夢中的她,迷朦的看不清周圍的一切。
天正下著雨,淋得透濕的若水感覺到冷,小小的她被緊緊的摟在婦人懷中,幾乎透不過氣來。
婦人一直在喘息著,她終于跑不動了。倒在沙灘上,卻依然不肯放松懷中的女童。若水開始掙扎,猛然——一聲槍響,有溫?zé)岬囊后w噴射到她的臉上——腥紅的一片——是血!
霎那時,若水似乎看清了婦人那張驚恐的,被痛苦的表情所扭曲的臉。
“媽媽。。。。。!
若水忍不住尖叫出聲,她隨即驚醒了。睜開眼,赫然發(fā)現(xiàn)恩生正關(guān)注的望著自己。
她滿臉的冷汗,卻聽見恩生回答:
“不是夢。所有的境況都曾發(fā)生過。陷在你內(nèi)心深處的是一段幼時的真實記憶!
若水茫然不知所措的望著眼前的恩生,似受到了驚嚇。
他解釋:“當(dāng)年你母親確被雷霆追殺。自始至終,你無法忘卻那次親身體驗過的可怕經(jīng)歷。”
聽見若水在夢中的呼喚,恩生終可確定一切。
“我不信!
若水蜷縮著,恩生卻硬拉著她下車。
咸腥的海風(fēng)狂舞著單薄的衣裙,她終于清醒了,踩著足下松軟冰涼的沙粒,若水冷得發(fā)抖。
恩生除下西服,將她一骨腦的裹在其中。他正色:“雷霆是個受雇的高級殺手!
若水卻又開始迷糊了:“你——是偵探?”
恩生失笑。若水甩著頭,道:“憑你一句話,我不會相信撫養(yǎng)我長大的爹爹是壞人!
她的長發(fā)如游蛇般的在風(fēng)中亂舞,恩生細(xì)細(xì)的望著她,不再開口。
若水忍不住疑惑:“你生氣了?”
恩生用指尖輕輕撫過她吹彈得破的肌膚,他道:“你的母親,叫秋麗萍。她在你五歲時遭人槍擊,身上有四處傷口,并未致命,卻因此精神失常。于半月前在一家療養(yǎng)院內(nèi)病逝。”
“臨逝前她回光反照,曾現(xiàn)片刻清醒,她告知當(dāng)時的險況,并認(rèn)為被那殺手劫走的生女,仍然有可能存活于世!
若水怔怔的說不出一句話,恩生望著她,一時不忍將全部的實情告知。將其摟入懷中,他柔聲勸慰:
“全都過去了,我亦相信你爹爹是真心的待你好!
送她歸家,恩生在巷口即讓若水下車,見她入了屋,這才放心的開車離去。
若水發(fā)現(xiàn)室內(nèi)仍亮著燈,父雷霆正坐在客廳的扶手椅上,望著那魁梧的身軀,若水本能的怯怯喚道:“爹爹”。
雷霆皺緊雙眉叱責(zé):“你答應(yīng)會在午夜前回來,你看看現(xiàn)在幾點?——天都快亮了!”
若水咬著唇,淚珠兒險險的就要滾落下來。她心懷歉意:畢竟,父親一直都在等著她回來。
雷霆見此,反覺不忍。神情慚慚緩和下來,他慰:“回家了就好。瞧你也是一個晚上沒睡。今天我替你向?qū)W校請了假,你好好的在家休息。”
“謝謝爹爹。”
望著嬌怯怯的女兒,雷霆唇邊露出一絲笑意:“我替你煲了參湯,喝完先去洗個澡,然后睡覺!
若水猶豫了很久,終忍不住問:“爹爹,你可曾愛著我的母親?”
雷霆略震,盯著若水質(zhì)問:“怎么忽然想起這個問題?”
若水受了驚嚇,三口兩口的咽下參湯,繼而慌慌張張的便跑進(jìn)了屋。
雷霆望著女兒的背影心中犯疑:若水——可是遇見了什么人?早知還是不該讓她去赴那個該死的訂婚宴會。如今的他,只希望能有愛女伴度余生。
思慮了半晌,抬頭忽然望見掛鏡中的影像,他撫著自己花白的雙鬢,忍不住笑。
當(dāng)年身價最高的殺手,今日卻也淪為一個深究起女兒遲歸的家庭主男。他自十五歲出道,從未失過手。他的雇主,皆是本地知名的上流人士。
念及乖巧的若水,雷霆又覺得自己并未失去什么。作為一個殺手,雷霆不知何時會喪生在他人手中。那些槍林彈雨的血腥日子,在見到那孩子無邪笑顏的那一瞬間,雷霆感覺厭倦。
若水予他的,是人世間唯一的慰寄。
見天已大亮,雷霆下樓開了店門,準(zhǔn)備好應(yīng)付一天的生意。
日子就這樣年復(fù)一年的度過,昔日冰雪可愛的女童在他的小心呵護(hù)下,逐漸成長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雷霆一生已無他求,但他絕不允許有人將若水自他的身側(cè)搶走。
傍晚時分,雪莉開了一輛火紅色的跑車,停至雜貨店的門口,雪莉笑嘻嘻的向他討好:
“伯父,若水可在家中?”
雷霆冷冷的瞅著這艷裝女郎,打從心底的未起好感。
“她昨天這么晚才回來,當(dāng)然要好好休息!彼麤]好氣的回答!@濃裝女子憑的老是干擾他們父女平靜的生活。
雪莉略略一呆,繼而下車甜笑:“我上樓去喚她起床!
推開若水的睡房,果然發(fā)現(xiàn)若水仍在熟睡,見她精巧細(xì)致的五官幾乎全埋入軟枕,雪莉微笑著吻了吻她的臉。
那個粗俗低下的老頭,若非為了見好友,雪莉這等天之驕女才懶得向他陪笑臉。
若水醒了,睜開眼口齒不清的問:“呀,天亮了?”
雪莉忍俊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只睡貓,昏天昏地的,竟分不清早晨夜晚。雪莉瞅著她,嬌嗔:“天都快黑了,你還睡?快起來與我出去吃晚餐!
若水疑惑:“你不是才訂婚嗎?與我在一起,天培怎么辦?”
“誰管他呀?”雪莉佯裝生氣:“你再不起來,我可就要叫他來看你衣冠不整的丑樣了!
若水迷迷糊糊的換好衣服,待出門時,忽然憶起昨晚的事,自手袋取出那音樂盒,贈予雪莉:
“忘記給你了。”
“老朋友,還客氣什么?”
話雖如此,雪莉擺弄著那小東西,愛不釋手。
若水略略猶豫:“是謝恩生送我回家的。”
她二人,彼此都不隱藏心中的秘密。
雪莉微笑,并不怎么驚異。
“說說看,他待你如何?”
忽見雷霆進(jìn)屋,雪莉遂扯了若水出門。開車至預(yù)約好的餐廳,雪莉這才問:
“這位大恩人昨夜可曾非禮過你?——謝恩生,他可是本市著名的登徒子啊!
若水唰的一下子便漲紅了臉,她懊惱:“你在胡說些什么?他帶我至海灘,留我一人睡在車內(nèi)做惡夢——”若水忽然疑惑:
“謝恩生怎會知道我這許多的事?”
“是我告訴他的。”見好友駭然,雪莉有點不好意思:“他向我打聽你的事,我見他如此誠心,又曾幫過你,才會說予他聽的。若水,你不會怪我吧!”
若水賭氣:“他要真想知道我的事,早在五年前便可以調(diào)查的了!
若水如此介意五年前的事,不為別的,只因謝君救過她;蛟S在恩生心里,早已忘記他曾經(jīng)讓一位十六歲的花季少女免遭惡運(yùn)。
那時若水被誤認(rèn)成雪莉,受到歹徒的綁架,他們發(fā)現(xiàn)抓錯了人,又不想白白的送若水回去。
那年謝君年僅十九歲,因下著雨,身側(cè)有位著深色西裝的中年人為他撐傘。他自那輛黑色轎車內(nèi)下來,瞅著梨花帶雨、衣衫不整的若水,冷冷的,不帶一絲憐惜,他脫下外套拋在她的身上。
若水羞愧得要死,發(fā)誓日后絕不與這風(fēng)華絕代的男孩見面。時隔這么多年,若水見到恩生,心中仍存芥蒂。
所以在歡慶雪莉訂婚的舞宴上,她一見到中途進(jìn)來的謝君,就想急著離開。
若水懷疑他必與□□有染,因那中年人只拿出一張名片,那群小混混們立刻一轟而散的落荒逃跑。
那時候的謝恩生,并沒有送若水歸家。他外套內(nèi)夾有不少現(xiàn)金。若水哭哭哭啼啼的叫了車,首先便投靠到雪莉家中換了衣服。若水不能想像視她為珍寶的爹爹在得知她遭受非禮真相后的反應(yīng)。
她一直偷藏著那件風(fēng)衣,自那時起,若水盡可能的收集著謝恩生的資料。
謝君是位極其出名的人物,較若水心目中的騎士英雄略有出入。他是富豪謝倫德的義子,雖有蓋世聰智,卻玩世不恭——恩生身側(cè),伴有數(shù)之不盡的美女。
若水隱約的感到失望。為什么,若水自己也不明白。
她氣惱的向雪莉傾吐苦水:“他竟然認(rèn)定爹爹是槍殺我生母的殺手。”
雪莉略略一震:“你可相信?”
一時間若水竟無法回答。雪莉望著她,良久,她道:“我去打個電話。”
等了一些時候,若水感覺不耐。正欲起身去找女友,忽被謝君自身后扯住了她的手臂。
若水驚駭欲絕的瞪望著這神出鬼沒的男人。
四周皆是錯愕的目光,這位風(fēng)流成性的富家公子顯然是此家高級餐廳的常客,若水可不想讓自己成為緋聞中的女主角。
她傻乎乎的問:“你來干什么?”
“雪莉打電話叫我來接你走!
見若水呆怔,恩生半拖半抱的將她帶離,塞進(jìn)自己的房車。他解釋:“雪莉擔(dān)心你會受到養(yǎng)父雷霆的傷害!
“養(yǎng)父?!”若水訝然:“雪莉知道些什么?她與你很熟嗎?”
恩生不禁皺眉:“什么時候還關(guān)心這個——雪莉打電話到你家,沒人接聽。所以她疑心雷霆偷聽了你們的談話,必會對你心存不軌。”
若水大惑不解:“她怎不親自對我說?”
“她必須開車設(shè)法引開雷霆的跟蹤。”
若水苦惱的問:“你認(rèn)為爹爹會害我?”
見她仍對已疑心不減,恩生哭笑不得——這笨丫頭,就不能適時的去選擇相信別人。
他答道:“我無法猜測結(jié)局,但為了某人,我不得不保證你的安全。”
若水懷疑自己從昨夜起就身處怪夢。迷糊然,她蜷伏在后排車座上昏昏入睡。——一切,一切皆會在她清醒后結(jié)束,若水仍然是個單純平凡的幼稚園里的老師。
恩生望著她,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在非常時期仍能安然入睡的,恐怕也只剩下她了,似個孩子般的以此逃避現(xiàn)實,真正令人又氣又恨又憐又愛。脫下外套蓋在她的身上,恩生不禁驚覺:
他好似已習(xí)慣了這舉動。
為何獨獨是若水,能令他心中泛起層層漣漪?
但恩生的處境,絕不允許他對任何人產(chǎn)生這種特殊的情愫。所以當(dāng)年雖為這錯綁受難的女孩動心,他卻仍然無法掙脫束縛自身的情感枷索。
駕車至荒無人煙的郊外,恩生將車停在他私人別墅下,他將若水抱進(jìn)屋,切斷了屋內(nèi)所有的通訊線路。
恩生坐在沙發(fā)上,耐心的等待若水醒來,然后,他告訴她:“這幾日你不能歸家,亦不能與任何人聯(lián)絡(luò)!
若水望著別墅內(nèi)鋪滿的遮塵白布驚駭:“你說過不會傷害我!
恩生撫著她柔順的長發(fā),慰:
“只幾日。由我來照顧你,有人會在外面處理好一切事務(wù)。”
“雪莉。。。。。。雪莉可以來見我?”
恩生搖頭,因雷霆亦會跟蹤至此。
“爹爹不會傷害我。”無助的若水忍不住哭泣:“這世間,他最疼我。。。”
恩生將那顆小小的頭按至胸前,告知實情:
“雷霆原名雷風(fēng)遠(yuǎn),并非是你的生父。十六年前受雇槍殺你的生母,一直受到警方的通緝。只因他于多年前整過容,所以一直可以避脫嫌疑。”
若水抬頭含淚抽泣,他直言:“你親生的父親,名喚謝倫德。你我雖無血緣關(guān)系,但在法律與倫理上,你我是兄妹!
若水不禁瞪大眼睛。這幾日她所受到的驚嚇,較前可真多了不少。慢慢的,她固執(zhí)的吐出三個字:
“我不信!
恩生托起她的臉,直望到她眼眸深處,他令若水無法逃避:
“五年前我不知此事,直至你生母逝后,我為了謝倫德找尋你的下落,你是他們唯一的生女。我答應(yīng)過謝倫德,將你平安的帶到他身邊。”
半月來他一直在探尋若水的形蹤。多年前恩生想要極力遠(yuǎn)避的女孩,現(xiàn)今卻不得不主動親近。這可真是造化弄人,老天對他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
若水感覺暈眩。如此接近恩生,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揪著恩生的衣袖,她依然半躺在室內(nèi)的長沙發(fā)上。若水那雙受了驚嚇的眼眸,在此刻竟出奇的迷朦起來。恩生再也忍耐不住,低頭吻住了她的柔唇。
若水驚愕過度,一時倒也忘了掙扎,他幾乎令她窒息。
若水怔怔的望著他,半天吐不出一個字。恩生用指尖撫過她的紅唇,半晌,他忽然說:“對不起。”
若水疑惑:“為何道歉?”
他卻已完全的冷靜下來:
“我開車到附近去買些日常用品,你留在此處可別出門。”
若水發(fā)呆!按蟾纭倍魃墓之惻e止,令她覺得不可思議。
昏沉沉的,她欲哭無淚:與已相處十多年的父親,竟是個殺人不眨眼并且還想要傷害她的超級殺手?
現(xiàn)今的若水,似乎不敢輕易的相信任何人。
待到恩生歸返,她依舊呆呆的坐在沙發(fā)上。恩生不禁有些擔(dān)慮:
“你沒事吧?”
若水平靜的回答:“我要回家!
一時間,恩生懷疑她有毛病。
因操累了幾日,他心中隱升一絲怒氣:“這么多人關(guān)心你的安危,你竟還想回去送死。”
“這么多人?”若水癡笑:“他們是誰?比得上爹爹嗎?他含辛茹苦的將我撫養(yǎng)成人,如果真的想傷害我,他早在十六年前便可動手。無論雷霆以前做過些什么,用過什么假名,他始終是我的爹爹!也辉诤跛麑ξ易龅娜魏问隆!
聞言恩生幾乎詞窮。
他真的生氣了,耐著性子向這個不知好歹的傻女孩解釋:“從前他待你好,是因為那時你并不了解他的真實身份!
若水瞅著他直言:
“我不相信你。因我不明白你為何總要帶我到與世隔絕的郊外。有什么事,雪莉也可以幫我。”
望著眼前的白癡,恩生沉默得可怕。終于,他冷冷的拋下幾袋食品與衣物,獨自開車離去。
這大屋內(nèi)空蕩蕩的就只剩下若水一人。
天色漸暗,若水起身開了燈,欲打電話給雪莉,拿起話筒才知線路已被切斷。她打開門走出別墅,縱眼四觀,除卻車道,周圍是一片蒼茫的荒野。
若水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天愈暗了。她孤寂的坐在別墅外的臺階上,入秋的夜風(fēng)微拂著她的衣袂,無助的她感覺有點冷、餓,還有害怕。
自小若水就拒絕在黑暗中獨處,因眼前總似晃動著數(shù)之不盡的可怖的幻魔。于今她雖已成人,但若水依舊象個孩子般的懼怕惡夢。
長久以來,一直有雷霆與雪莉相伴身側(cè)。工作后,學(xué)校里亦有陽光般無邪幼童的燦爛笑顏,令若水無暇品嘗孤獨寂寞的滋味。
天開始降雨了。一滴滴的,似眼淚般迅速浸濕了若水的周身。她任性的不肯回屋。
此刻的若水,忽然憶起許多在雨中的往事來。
初識雪莉,僅十五歲。那日亦下著雨,若水沒有帶傘,因?qū)W校離家不遠(yuǎn),若水欲冒雨跑著回家。
剛出校門,便見雪莉撐著一把亮麗的花傘,笑嘻嘻的為若水遮雨:“一起走吧,我們同路!
若水愕然。她不認(rèn)得她,那時候她初轉(zhuǎn)學(xué),若水尚未結(jié)識任何的女友。
其實她們并非住在同一區(qū),雪莉每日皆會有私家司機(jī)接送,她為親近若水,而做了一個說謊的女孩。
她二人,雖家境懸殊,卻仍然成了一對最好的朋友。近六年來,雪莉一直像個姐姐般的細(xì)心照顧著這個迷糊而又固執(zhí)的小妹。
對于相識半年后的那次暴徒綁架,雪莉心中總懷有愧疚,她總以為如果不是若水,她早已無法存活于世。因她認(rèn)定了那些綁匪慘無人性,縱使得到贖金,亦不會留下活口以消罪證。
那日若水坐了她家的轎車而誤遭牽累受辱,雖未受得太大的傷害,但雪莉始終把自己當(dāng)作是罪人,百般補(bǔ)償,以哄得女友開心。
現(xiàn)今的若水,不知何時才能與雪莉見面。她哭了,迷糊間感覺有人抱著凍得像冰塊似的她進(jìn)屋。若水嗚咽:
“對不起雪莉。。。對不起。。。。我又忘了帶傘。。!
歸返的恩生聽得她胡話,略略一怔。撫了她的額,才發(fā)現(xiàn)若水竟在發(fā)燒。
他動怒,哪有人這般不會照顧自己的身子的?走入浴室,恩生將淋雨受涼的若水連衣浸泡在熱水里。
她被嗆到了,觸及恩生的臉,稍稍清醒:“是你?。。。。你不再生我的氣了。。!
恩生不理,欲除下她身上透濕的衣裙。
若水立刻燒紅了臉:“我自己來!
恩生莞然,遞上一件俗衣,并為她關(guān)上了浴室的門。
至樓下客廳,見食品袋分毫未動,恩生忍不住長嘆了口氣。這個長不大的女孩,幾乎令他抓狂。
他將食物分類裝入冰箱,正想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便見得嬌小的若水束著他寬大得過了分的浴衣,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
見此恩生忍不住又笑了,他強(qiáng)迫的灌她喝下熱飲與藥片——如若嚴(yán)重,他只好送她去醫(yī)院。無論如何,恩生必須把這不解世事的磨人精分毫無損的盡快帶到養(yǎng)父的跟前。
想及謝倫德,他望著床上的若水暗暗嘆息。
親情與血緣,若水在意的是雷霆對她十余年來的養(yǎng)育之恩;而恩生則不得不選擇后者。他與若水的區(qū)別,在此便可充分的顯示出來。
性格上相差這許多的男女,結(jié)局是否會聚在一起?恩生不禁惘然。
此刻若水極不舒服的翻了個身,伸手揪緊他的衣角,似孩子般的夢囈:“爹爹。。!
恩生輕嘆,體貼的為她抹去身上的汗,握著若水柔若無骨的小手,憐惜的輕放至自己的唇邊。
折騰了大半夜,她終于退了燒。恩生倚在床頭倦極入睡。
天蒙蒙亮,若水睜開雙眼。
晨光下熟睡的恩生,尤顯溫柔。他濃密的烏發(fā),劍眉與長睫,若水從未見過不存一點心機(jī)的,似孩童般毫無防備的謝恩生。
指尖輕輕滑過他挺直的俊鼻,若水無法欺騙自己。早在五年前,她便已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這個男人。
他醒了,撫過若水額前潮濕的發(fā)腳。恩生柔聲道:
“我去拿早餐!
若水不說話。握住他的手,不肯讓恩生下樓。病中的她情感尤其顯得脆弱,若水孩子氣的不想讓恩生離去。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倍魃橇宋撬哪槪S下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諾言。
他為她蓋好薄被,下樓取藥。
若水的身體逐漸在康復(fù)。
兩天里,恩生幾乎未離開過別墅一步,日出日落,若水與他生存在與外界隔絕的空間里,忘卻了俗世間的一切瑣事。
他從未體驗過這種與世無爭的日子。如果永遠(yuǎn)如此——恩生不禁疑惑,他是否能為若水放棄所有,并且永不后悔?
霎那時,在恩生眼前似掠過一張老者冷漠的面容,那如冰的目光,似利箭般的深深刺入他的內(nèi)心。
恩生不禁驚覺:他不能陷入這似水的柔情中,屆時他將無法自拔。以往所做的一切努力,皆會因為這份感情而前功盡棄。
所以恩生決心結(jié)束這一切,接通被切斷的電話線路,他為若水撥通了雪莉的電話。
相處這么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與雪莉分別數(shù)日而未通音訊,在電話里,若水卻只能告訴友人她一切安好。
瞞著恩生,若水偷偷撥了家里的電話,沒有人接聽,電話錄音上,若水叫了一聲“爹爹”之后,喉間便哽咽著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十六年的親情,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便可以消除忘卻。
若水依然時不時的,做一個相同的惡夢,F(xiàn)實中雷霆那張剛毅無情的臉,若水在那日午后得見。
他無聲無息的潛入屋內(nèi),望著若水,眼中隱有殺機(jī)。不為別的,雷霆因為養(yǎng)女的背叛轉(zhuǎn)愛成恨。
若水醒悟,卻仍憨態(tài)可掬的問道:“剛才的匿名電話,可是爹爹打來的?你又為何不出聲?”
為了探尋她的下落,雷霆不知化費了多少功夫,直至在恩生名下這久無人居的私人別墅里有她接聽電話。
若水走到他的身側(cè),關(guān)心的問:“沒幾日,爹爹怎瘦了這許多?”
雷霆退后,將手伸入衣袋,眸中有絲受傷的神色。
“當(dāng)年受命槍傷謝氏夫婦,沒想到連累了你。你母親將你一直抱在懷中,你被濺了滿臉的血。你不哭也不鬧,是我——為你洗去了污垢。。。”
那個冰雪般純潔的女童,竟向雷霆露出了無邪的甜笑,他不能自制——作為殺手,他時常告誡自己不能觸動真情。
闖蕩江湖數(shù)十年,唯有若水令他有了歸隱的念頭。為了她,雷霆甘愿舍棄一切。告別腥風(fēng)血雨的日子,雷霆只求能永遠(yuǎn)的看見愛女秋若水的笑顏。
長大后的若水疑惑的喚道:“爹爹?”
雷霆震怒:“為了謝恩生,你竟可背叛我十六年來的養(yǎng)育之情!你可知這家伙是什么人?他們父子,較我這個殺手好不了多少,你不過是他為達(dá)目的而利用的工具。”
若水不解:“爹爹,當(dāng)年究竟是誰雇你槍殺我的生母?”
“石平坤,他。。。。。!崩做月元q疑,不再回答。
望著女兒純真的小臉,雷霆在一瞬間有了帶她走的沖動。他自袋內(nèi)掏出了手槍。
“砰”的一聲槍響——
中彈的并非若水,而是他自身。
只一槍,便令這位號稱“冷面”的一級殺手了結(jié)殘生。
恩生自他身后出現(xiàn),撥通報警的電話,神情漠然:
“雷風(fēng)遠(yuǎn),現(xiàn)名雷霆。十六年前的頭號通緝犯,欲槍殺已查明他殺手身份的養(yǎng)女秋若水,屬正當(dāng)防衛(wèi)!
若水呆怔著望著他掛斷電話。
恩生向她轉(zhuǎn)過頭來,解釋:“他自知不久于人世,所以不舍讓你獨自在這個世界上生存!
這亦是父親珍愛女兒的一種畸現(xiàn)。
見若水沉默,恩生微笑:“待錄完口供,我?guī)闳ヒ娭x倫德!
此刻的若水,覺得恩生冷血得不近人情。
她疑慮:或許這才是他本來的面目?——她真的不過是他為達(dá)到目的而利用的工具罷了。
與生父見面,已是黃昏。病體初愈的若水又倦又困。恩生執(zhí)意不肯讓若水改期。
讓若水與謝倫德父女早日相見,是恩生今日主動接近她的唯一理由。
恩生累得已不想再等。
上得樓來,若水透過風(fēng)中飛舞的白紗窗簾,看見露臺上坐著一位身著睡衣的老人。
恩生走近他身側(cè)耳語:“干爹,你看誰來了?”
那老者緩緩的回頭,若水這才看清他坐的竟是輪椅。恩生解釋:
“他被雷霆殘了雙腿,十六年來,他無時不刻的盼著與你見面!
多年來一直與老人相伴的,只有抱在他懷中的那本相冊。
若水蹲下身,望著那張歷盡滄桑布滿皺紋而干癟的臉。若水心中忽然感到一陣酸楚。自養(yǎng)父雷霆遭恩生槍擊身亡,這還是若水第一次流露出隱于內(nèi)心深處的悲傷。
望著這對父女,恩生忍不住失笑。
血親,人世間最為奇特的產(chǎn)物。明明在若水的記憶中,對往事已不存有任何印象,為何初次見面,便似有一條無形的紐帶牽引著彼此?!
見得若水流淚,恩生這才放下心來——他實在擔(dān)心若水的心神抵不住今日里養(yǎng)父斃命的打擊。
謝倫德努力睜大了那雙已經(jīng)昏花的老眼,依稀見到那張酷似亡妻的小臉,他顫巍巍的伸出手,為生女撫去頰上的珠淚。
老人重復(fù)著不停的敘說道:“水水,莫哭。。。。。水水,莫哭。。。!
若水愕然,老人臉上的神情像是對待一個五歲的幼童,抬頭望見恩生慰藉的目光,若水忽然明白了。
這位曾經(jīng)是叱咤商場的巨富,因經(jīng)歷過太多的苦難年華妻離女散,心智已較常人癡笨。
若水握住老人布滿青筋而干枯的手,不禁淚如雨下。她哭泣,不單是為了謝倫德——養(yǎng)父雷霆已永遠(yuǎn)的離她逝去,若水,再不能接受與回報他的任何關(guān)愛。
恩生將手輕輕放至若水的肩頭,柔聲道:“來看看你的母親!
自謝倫德懷中取過相簿,翻開第一頁,若水看見一位美婦懷抱著襁褓中幼嬰的相片。那是一張黑白的近照,婦人臉上的笑容甜美動人,那時候的母親,無疑是幸福的。
謝倫德指著相片傻笑:“麗萍抱水水,麗萍抱水水。。!
若水泣不成聲,恩生在一旁勸慰:“他患的是老年癡呆,現(xiàn)今醫(yī)學(xué)發(fā)達(dá),或許能有治愈的可能!
半扶著若水下樓,他道:“我已請了最好的醫(yī)師與特護(hù)照看他,干爹最怕孤獨,有空你多來陪他。”
若水吸氣:“謝謝你。”
“為何道謝?”
“這許多年來,一直是你照顧著我的生父!
恩生略怔,憶起他們似曾相識的對話,他淡淡的笑了。
他與若水,彼此客套得像對陌路人,恩生送若水至雪莉處,一路上沒有再說話。
若水不禁疑惑。對她,恩生似乎總瞞了些事。這個男人,令若水永遠(yuǎn)都捉摸不透。自別墅歸來,若水感覺他待己愈發(fā)顯得生分了。
雪莉要求若水給她做伴娘,因她與天培,已定好了結(jié)婚的日期。
那日若水與她同床共眠,雪莉告訴女友長久以來一直隱在她內(nèi)心郁悶的心。
“有件事我瞞你至今,因我不知如何開口。”
見若水訝然,雪莉心存歉疚:“謝恩生是個非常出色的男人!
“那又如何?”
“有一段時間,我亦被他的外表迷惑。”雪莉?qū)嵮裕骸拔遗c他,曾經(jīng)交往過!
她羞愧不已:“我不敢奢求你的諒解,只希望在你心中,會記得曾有過我這位朋友。我明知謝君是你五年來一直心儀的對象,但我在他面前,仍不能控制住自身的情感!
若水驚愕。良久,她問:
“你該不是因為這件事,才答應(yīng)嫁給陳天培?”
雪莉搖頭:“我答應(yīng)天培,是因為我覺得與他在一起,能獲得幸福。在這世間,他較旁人更加的珍視我。”
若水淺笑:“不管如何,我仍希望你能夠永遠(yuǎn)快樂!
雪莉深深的感動了,抱住若水,她真誠的道:
“謝恩生只在意你,他與我交往,純粹是為了探聽你的消息!
次日若水探望生父,望著謝倫德祥和的目光,她忍不住向他傾訴心中的苦悶:“一直以來,我視雪莉為我一生最好的朋友,她待我真的很好,勝過世間大多的親生姊妹!
“昨晚我得知了一些事,我明知錯不在她。我亦告知我們?nèi)允呛糜。但我心中真的很介意,我向她說了謊,因我不知換作旁人,若她最好的朋友與自己的至愛存有私情,她的心中會有何感受!
老人呀呀的叫了起來。
若水蹲在他膝前,抬頭望著他:“爸爸,這世間我只得你這一個親人。除了你,我還能再去相信別人嗎?”
恩生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究竟若水是不是他所利用的工具;他待她好,是否出自他的身心?——這一切,若水似乎已經(jīng)不在意了。
這短短數(shù)日的經(jīng)歷,令她加速成熟。
老人撫著膝前生女的柔發(fā),喚:“水水。。。水水。。。水水是麗萍最最珍愛的寶貝!彼蜷_了懷中的相冊,讓若水看珍藏在他內(nèi)心深處的回憶。
那是他一生中經(jīng)歷過的最美好的歲月,這么多年,一直是這段遙遠(yuǎn)的記憶陪伴著他度過無數(shù)寂寞的時光。
自那本剪貼薄,若水看見了自己從出世起到五歲的許多生活的片斷。滿月、周歲,以及生父母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若水無法從現(xiàn)實中追憶往事,只能通過這些點點滴滴中猜測,他們曾擁有過真正的幸福。
猛然間,若水看自己被一個小男生抱坐著的相片,若水驚愕,照片中的自己頂多一兩歲,而那甜笑中的男孩,象足今日的謝恩生。
如此說來,恩生早在她被劫前便已成為生父倫德的養(yǎng)子?為何若水竟不存絲毫記憶?恩生也從未對她提及。
若水專注的望著那相片良久,甚至不知身后在何時已多了一人。
恩生緩緩的從她手中抽去相冊,見若水一臉茫然,恩生淡笑:“你我初次見面,并非是在五年前。對于幼時記憶,我亦覺模糊。只是常聽我生母提及:謝石乃是世交,兩家聯(lián)姻,一直是我生父石平坤的宿愿!
“石平坤?!”
恩生解釋:“你應(yīng)聽過這名字,當(dāng)年就是他雇殺手雷霆槍擊你的家人!
“你本姓石?”這的確又令她遭受了驚嚇。
恩生點頭:“雷霆受雇槍傷你的生母,謝倫德為保護(hù)妻子雙膝中彈致殘,你也是在那次槍戰(zhàn)中被劫失蹤。”
若水驚恐的問:“為什么?”
“我說過謝石兩家乃是世交。經(jīng)營的幾家跨國公司,均是由雙方投資,共擔(dān)風(fēng)險的。我生父欲獨占謝石集團(tuán),所以利用我奪取謝倫德名下所有的股份!
恩生耐心的解釋:“你五歲那年生日,你母親已懷有四個月的身孕,以謝氏歷代的規(guī)定,倘若產(chǎn)下男嬰,便可繼承大半的家產(chǎn)。”
“你是說我并非獨女?!”若水明白了:“你生父見聯(lián)姻不能得到謝氏所有的財產(chǎn),所以才雇請我養(yǎng)父槍殺我母親腹中的胎兒!
恩生微笑道:“不料你因此被雷霆劫走,石平坤見謝氏沒有了繼承人,所以才將我過繼給謝倫德做養(yǎng)子!倍魃毖裕骸艾F(xiàn)在的我,已全權(quán)代管謝倫德在集團(tuán)內(nèi)的所有職務(wù)!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因我不想再瞞你!
若水仍然不解。
良久,她要求:“我想見見石平坤。”
恩生安排若水與他父母在一家僻靜的茶樓會面。石太太是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婦,見了若水,不禁歡悅:
“長得可真象麗萍,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幼時恩生常抱著你玩,只要在他懷里,你總不會哭鬧!
伊認(rèn)定若水與生子是對有緣有份的戀人。
若水望定她身側(cè)的中年男子。同為長輩,看上去他要較謝倫德要年青許多,冷冷的雙眸,恩生依稀遺傳了他的外形。
原本謝倫德亦可像他一樣擁有天倫之樂,只是因為這名喚石平坤的世交,令若水成了一名無法感受母愛的孤女。
若水疑問:“在世伯心里,可曾對以往做過的錯事而感到愧疚?”
石平坤略略一怔,得知獨子已將實情告知了她,心中雖生怒氣,卻依然平靜的吩咐恩生帶離那位尚不知情的石太太。
他神情自若的道:“我不想為以前的事而做太多的辯解,因我知道你若要報警,也沒有充分的證據(jù)。”
若水不出聲,望定他,心中竟無法激起恨意。
事情已過去十六年,一切皆成為無法改變的事實,現(xiàn)今的若水,做任何努力也無法令時光倒流。
石平坤道:“我可令你繼承倫德名下所有的財產(chǎn),但在此之前,你必須先與恩生訂婚!
說實在,先前他并未料到恩生竟會耗費時間,去尋找她的消息。不過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定下對策。
若水不解:“你就這般看重權(quán)勢與金錢?我父視你為世間最好的朋友,你卻能為這些身外物而背叛摯友!
“好大的膽子,你就不擔(dān)心我可以讓你活不過今晚?”
若水望著他,眸中沒有絲毫的懼意。
石平坤笑:“你與你母親,可真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當(dāng)年她得知我染指□□,臉上亦是與你一般的神情!
若水愕然,卻聽得他訴說:“我與倫德,從小讀的是同所學(xué)校,大學(xué)畢業(yè)后又在集團(tuán)內(nèi)共同掌管事務(wù)。我們一直是親密無間的好友,似親兄弟一樣,直至遇見麗萍。從小倫德在各方面都較我出色,立在他身側(cè),我總會被旁人忽略。”
“你母親秋麗萍原是我的女友,自與倫德相識,才明白她真正愛上的并非是我。她執(zhí)意與我分手,與倫德成婚。因她有先天性的心臟病,不適懷孕,婚后四年,麗萍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了你。你一直是她最珍愛的女兒!
石平坤追憶:“五年后她再度受孕,她偷偷告訴我,她確信這次能為倫德產(chǎn)下一名男嬰!
“所以你雇殺手槍擊我的母親?”
他笑:“你是這樣認(rèn)為的嗎?不過這也難怪,此事除了我與倫德,連恩生也被瞞著。”
若水疑惑:“你什么意思?”
石平坤解釋:“麗萍結(jié)婚后,仍視我為最好的朋友,倫德為公事繁忙,常常數(shù)日不歸,麗萍心中有什么事,皆會訴予我聽。倫德疑心我與她舊情復(fù)燃,她腹中懷著的第二個孩子是我的骨血!
他切齒道:“你父親是假冒了我的名義雇殺手槍擊麗萍,然后嫁禍給我。”
若水駭然:“我不信,他為救媽媽而受了傷!
“謝倫德的心計,歷來皆勝我一籌。自小我與他爭奪同樣?xùn)|西,每次都是他贏!笔嚼だ湫Γ骸奥斆鞣幢宦斆髡`,他未料你竟會被殺手劫走。得知麗萍從未背叛過他,愧疚的不是我,而謝倫德自身!
若水始終不能置信,輪椅上那無助的老人竟是導(dǎo)致今日悲劇的罪魁禍?zhǔn)??br> 石平坤溫和的道:“我知你仍在懷疑我,現(xiàn)今的倫德,也無法向你解釋清一切。但我只希望麗萍的生女能與我的獨子成婚。恩生待你是真心,因我是他的父親,所以我深知他將與我一樣,一生只愛一位女人!
他起身離開。若水忽然發(fā)現(xiàn)跟著石平坤一同出去的那名紳士,竟是五年前為恩生撐傘的中年男子。
如今這茶樓除卻她,沒有旁的客人,只一次短短的會面,他們竟包下了這整層店。
若水心中,卻是真的迷惑了。
回幼稚園上班,若水終日與一群天真無邪的孩童相伴,望著那些快樂的小天使們,若水希望一切都未發(fā)生過。
自雷霆逝后,若水一直借住在雪莉的家中,婚期漸近,雪莉仍每日親自開車來接送女友上下班。她幫若水折價處理了雷霆的小店與兩層樓的住房。雪莉?qū)㈠X存入銀行,對此她勸過若水。
“其實你理所當(dāng)然的必須接受這筆錢,你養(yǎng)父為你操勞奔波,當(dāng)然希望能把一切都遺給你。父女相處這么多年,你應(yīng)知他是真心的愛你,望你得到幸福!
若水怔然道:“幼時有個頑童常常欺負(fù)我,爹爹得知后,痛揍了他一頓,那男孩半月下不了床,他的雙親前來理論,爹爹蠻不講理的將他們?nèi)Z了出去!
那年她僅九歲,男孩的父母要協(xié)要報警,雷霆為躲避警方的緝捕,被迫讓若水轉(zhuǎn)學(xué)搬家。為這件小事,雷霆心中覺得愧對幼女。
“他從未受過多少教育,為生計才不得不淪為殺手。他以為凡事皆可以用暴力解決,卻從未大聲責(zé)罵過我。每次我考試得了高分,他都化錢為我慶祝。”
若水仍記得,幼時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用細(xì)嫩的童音,為養(yǎng)父雷霆朗誦英文詩歌,他雖聽不懂,臉上卻洋溢著幸福驕傲的神情。
恩生說得對,一個低俗粗陋的殺手,盡心盡力的把若水培養(yǎng)成為一位上流社會的淑女。
時至今日,雪莉只有無奈的將若水摟入懷中,她問:
“你與謝恩生,究竟是怎么了?”
若水淡笑:“似乎已有很久未曾見面了。他從不主動約我相見,現(xiàn)今的他,對我已不是很重要。”
雪莉不信,若水珍藏的百寶箱里,依然存放著她多年來為恩生收集的瑣物——相片,報紙,商業(yè)雜志,甚至還有剪接過的新聞錄像帶。舊時若水靠它們寄托她內(nèi)心的情感,而今,難道所有對他的記憶全都被淡忘了嗎?
若水解釋:“從一開始,我就不希望與他相識,現(xiàn)實中的他,不同于我心目中的王子!
她渴盼恩生能永遠(yuǎn)存活在她的夢想中。
五年前的他,在雨中長身玉立,冷冷的眸子里孕藏著溫柔的情懷,高尚得不發(fā)一言,若水只能遠(yuǎn)遠(yuǎn)仰望著,自慚形穢。
雪莉亦去找過謝恩生,這對怪異的戀人,明明彼此深愛著,為了某個不知名的理由,卻寧可舍棄所擁的這份情感。
恩生只答:“我不想讓她成為我生父石平坤所布下的棋子。”
他從未將若水當(dāng)作是實現(xiàn)愿望所輔助的工具。恩生不知那日茶樓內(nèi)生父對若水說過些什么,但他確信石平坤的心計,可令大多數(shù)人在不自覺中被他利用。
出世至今,他一直被所謂的血緣束縛著,恩生無法掙脫的是石平坤強(qiáng)加給他的情感枷索。他始終都不能去追尋自身的夢想,只能在紙醉金迷的叛逆中尋求安慰——直至與若水相識。
若水似水晶般的純潔與溫婉,令他在迷途中頓然覺悟。
自她與謝倫德父女重逢,恩生逐漸的便減少了至謝宅的次數(shù)。從前是他每日里陪著老人說話,現(xiàn)今卻有若水哄得生父開心。
尋到失散多年的生女并將若水帶到老人身側(cè),是恩生唯一能為養(yǎng)父謝倫德所做的事。
私下里,恩生竟有些害怕與若水獨處,許是因為石家欠她太多,令恩生感覺愧對謝氏的后人。
謝倫德心中仍在牽掛,他三番兩次的詢問女兒:
“怎么還不見恩生哪?”
若水疑惑:“以前他常來?”
老人重復(fù)的說:“恩生可是個好孩子!
雖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卻較一般的小輩更加孝順。他雖神智不清,心里卻還是明白的:“常向我打聽水水小時候的事,恩生真的很喜歡你呢。”
若水沉默,F(xiàn)實中似乎有兩個謝恩生,若水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才是假。恩生存活在他自身編織的偽裝里。
雪莉讓天培出面約了他在咖啡廳內(nèi)與若水見面。
見陳氏未婚夫婦功德圓滿的中途告退,恩生不禁道:“雪莉待你,可勝過世間一般的摯友!
若水輕答:“一直是她熱心真誠的照顧我!
談話的兩人,皆沒有料想到竟會在此地與對方見面。
謝君向待者點酒,剛與久別的她重逢,短時他又矛盾的不想離開。
一時間若水找不出話題,只好傻呆呆的道:
“總是喝這樣的烈酒。。。。對身體不好吧。。!
恩生微笑。
若水紅了臉,猶豫了半晌,終向他告知:“爸爸很掛念你!
恩生淡然推托:“最近公事繁忙,很難抽出時間去看他!
若水忍不住問:“能否向我訴說你幼時的經(jīng)歷?”
他訝然。
良久,恩生道:“較常人也沒什么不同。不過是在養(yǎng)父與生父之間周旋,兩位長輩都待我極好,令我很難在他們中間做出決擇!
見若水茫然,恩生解釋:“干爹很疼我。八九歲時過繼給他做養(yǎng)子,雖無任何血緣關(guān)系,但他待我卻似親生;蛟S在潛意識中,他是將你與你母親的感情全都投注在我的身上!
“假日他開游艇帶我出!烎~,燒烤,野營。。。有時我們徹夜不歸。在公事之余,他與我一同出國旅游,雖因殘疾而無法參加許多的戶外活動,卻仍親自派請專人教我滑雪騎馬。十八九歲,他便讓我在課余至公司上班,讓我懂得如何掌管商業(yè)上的事務(wù)!
也許是恩生血液里的酒精成分令他較常有了更多的感觸。見他如此激動,若水不禁疑惑:“你——是不是覺得不快樂?”
恩生失笑。似他這種含著金匙出生受萬人矚目的幸運(yùn)之星,竟也無法尋找得人世間的所謂幸福。
得知他不快樂的,亦只有秋若水一人。
不知為什么,自小恩生就有了隱藏自身情感的習(xí)性。
生父石平坤,以他自身的方式與目的愛著生子,他希望的是擁有著自身血緣的恩生能夠繼承他的一切:物質(zhì)乃至精神。
如此截然不同的兩種親情,使得恩生長久以來一直倍受折磨。這名喚“愛”的情感,有時并不能給人帶來期望中的幸福。
數(shù)年前恩生偶然發(fā)現(xiàn)石平坤買通了謝氏的私家醫(yī)師,讓他的養(yǎng)父長期服食一種對人體有害的慢性毒藥,那更是導(dǎo)致老人今日神經(jīng)受阻的重要因素。
精明的謝倫德亦發(fā)覺此事,但他仍選擇把名下所有的財產(chǎn)授予義子。恩生的心里,由此對他而永存愧疚之情。
若水見他一直沉默,心中隱感不安:“別喝了,呆會你還要開車呢!”
恩生略略一怔,繼而放下酒杯問:“你想去哪?”
她思慮了很久,終答:
“海灘!
兩個多月前,他二人在那里開始相知,甚至相伴,而如今,若水覺得似乎已很難再與恩生見面。
天較那時更加冷了。迷糊的若水仍不知該多穿件衣服。夕陽西下,淡淡余暉將若水周身鑲上一道耀目的金邊,與身后海面上的那點點波光相映成趣。
恩生發(fā)覺自己竟有幾分醉意。
第一次,他未脫衣予她,將那在風(fēng)中簌簌發(fā)抖的可人兒擁入懷中。恩生用自己的體溫為她驅(qū)走寒意。
憶及往事,若水不禁喃喃低語:“我仍然不能信你,因在這世間,我最怕遭受到你的傷害!
之所以不敢對他敞開心扉,是因為恩生是她一生中最愛的男人,如若被他欺騙,若水將沒有勇氣在這個世界上繼續(xù)生存。
恩生異常溫柔的吻了吻她的前額。沒有訴說一句話,然后他把她送至謝宅。
恩生與若水,一同去探望那位孤寂的老人。
事到如今,恩生必須做出決擇。
多年來石平坤一直在強(qiáng)迫將他培養(yǎng)成一個冷酷的,為達(dá)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商業(yè)殺手。以石平坤的生性,他絕對不會允許獨子恩生為區(qū)區(qū)女色而誤干大事。
一周后,雪莉在教堂內(nèi)與陳天培結(jié)婚。
她為若水訂做了一套淺灰紫色的伴娘服,親手為她配戴上紫水晶的首飾!袢帐,若水的女友就不再是獨身了。
禮成,天培載著新娘離去。若水望著花車漸漸的駛遠(yuǎn),唇邊亦現(xiàn)一絲由衷的微笑。
雪莉與她是最好的朋友,正如若水曾言,無論經(jīng)歷過什么,若水依然真誠的祝愿她永獲幸福。
有些事,因逢雪莉的大喜之日,若水沒有告訴她。
恩生駕車接她回謝宅。女友婚前數(shù)日,若水終于搬回到生父身側(cè)。與老人相伴,使得若水心中擬了一個模糊的打算。
車內(nèi),恩生告知:
“有件事我不想瞞你,天培家族經(jīng)營的公司會在數(shù)日后關(guān)閉。石平坤購下了陳氏大半股份,集團(tuán)的主導(dǎo)權(quán)將會落入他的手中!
若水愕然。商場上的事她懂得不多,但她隱隱猜測出恩生一直都在為家人做事,她忍不住問:“以前你不是說天培是你的朋友?”
“他曾是我大學(xué)里的同學(xué)!倍魃鸁o奈:“石平坤早有吞并陳氏企業(yè)的打算,憑我,不能阻止他做任何事!
“雪莉是否會因此受到牽累?”
恩生不答。
若水亦能多少猜測到結(jié)局。
良久,她忽然道:“我與爸爸,準(zhǔn)備在近日離開本市。因我得知某地有位醫(yī)學(xué)界著名的專家剛從國外歸返,我想請他替爸爸治療,希望能讓老人早日恢復(fù)健康!
恩生提出由他來支付所有的費用。若水搖頭道謝,異常的客氣:
“我想動用我養(yǎng)父遺給我的存款。”
在整理舊物時,若水才發(fā)現(xiàn)早在多年前,雷霆便已偷偷的將自己全部的積蓄存入養(yǎng)女的戶頭。這名不知自己何時離世的殺手,對將來早已有了打算。
若水想在臨行前最后再到養(yǎng)父墳前去拜祀以做告別;而對雪莉,總要待她蜜月歸來后才能告知。畢竟,這兩位相交了多年的摯友仍能有再次見面的機(jī)會。
恩生默然!H情,友情乃至人世間至難覓得的愛情,若水將永遠(yuǎn)的選擇前者。
至謝宅,她忽然告訴恩生:“自那日海邊歸來,我便已不再做惡夢了!
迷糊的若水,今日終得成長堅強(qiáng)。
次日恩生送謝倫德父女上機(jī)。臨行,恩生終于告知:
“半月——半月后我亦會到來。”
之所以需要半個月的時日,是因為恩生尚須了斷一些事務(wù)。
雪莉是若水唯一的摯友,恩生為了愛人,必須幫陳氏渡過難關(guān)——甚至不惜與生父對抗。
恩生心意終決,既然若水不在乎俗世中的一切虛假,他亦可為她而舍棄所有。
與石平坤攤牌,面對著被世人稱為是一代裊雄的家父,恩生神情異常的鎮(zhèn)定。
自出世始,恩生便已成為是石平坤鏡中的傀儡,他一直被父親所控制著,這位強(qiáng)者霸主希望得到的,是一個在外形與性格上都與自己相似無異的生子石恩生。
為達(dá)到這個目的,涉足□□的石平坤不知犧牲了多少無辜者的性命與財力。眼見就快成功了,卻未料恩生竟向他吐露真言。
恩生告訴正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后的父親。
“我體內(nèi)流的雖是你給予我的血,但我并非是你生命的延續(xù)。世間沒有真正相像的父子,自始至終,我心中都存有另一個自我。在你內(nèi)心深處的夢想,將永遠(yuǎn)不會在我身上實現(xiàn)!
石平坤震驚。從來——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尤其,恩生竟是他唯一看重的生子。
這位暴君滿面怒容的質(zhì)問:“你以為我所做的都是為了誰?”
恩生微笑:“如若是我,我則選擇把一切都還給你。”包括姓氏——因得到這些,并不能讓恩生得到真正的幸福。
石平坤猜到了□□,他不禁切齒痛恨:
“是為了謝倫德?因為他們父女,你竟可舍棄我給予你的所有!
恩生平靜的望著他,無畏:“倘若你敢傷害他們分毫,我不會與你善罷甘休,以我的才智,我自信對付得了你。”
石平坤怒極反笑:“聽聽,這可是兒子對父親說的話!
“你從未將我當(dāng)成是生子看待!倍魃毖裕骸盀檫_(dá)目的而被利用的人是我,在你心中真正介意的,是無論你做些什么,都比不上謝倫德。干爹唯一不如你的,是冷血歹毒與工于心計。”
他狡辯:“當(dāng)年雇請雷氏殺手的并不是我。”
“如若得知我最好的朋友與心中的至愛存有私情,我亦會做出與謝倫德相同的選擇!
石平坤怒吼道:“你知道什么?”
恩生淡然:“早在多年前,干爹便已告訴我屬于你們之間的所有恩怨。當(dāng)年在秋麗萍腹中的胎兒,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那亦是若水同母異父的親人。若產(chǎn)下這名男嬰,今日被石平坤利用的,恐怕就不只是恩生一個生子了。而謝倫德正是因為一時的沖動,犯下了令他悔恨終生的錯事。
石平坤幾乎氣絕,一時間忍不住伸拳用力擊打著桌面,他罵:“那個死老頭!”
恩生失笑:“你不認(rèn)為他現(xiàn)在要較你快樂得多嗎?淡忘心中所有的恩怨,待以往不愉快的記憶全部消逝后,他獲得了真正的幸福!
恩生望著老父鬢邊參雜的少許銀絲,不禁暗暗嘆息,在他心中,并非是不敬愛著這位長輩,他真誠的勸導(dǎo):
“你也不再年青了。勾心斗角的過了這么多年,何不讓自己享些清福?你雖不愛我的母親,但她也與你同甘共苦了數(shù)十年。母親為你犧牲的,較旁人多許多!
石平坤死不甘心,他給予生子的是較常人更多的期望,自他的王者寶座站起身來,他道:“我有能力讓謝氏父女歸返,只要秋若水在,你便不會離開我。”
恩生微笑,按住生父的肩頭,喚:
“爸爸,當(dāng)年若不是因為你過于獨斷專行,秋伯母也不會舍棄離開你去嫁給謝倫德;所以我如果仍跟隨在你左右,若水與我,皆不會獲得真正的自由。以往做錯的事,今日倘可彌補(bǔ),希望你能好好照顧母親,若一切順利,我亦會早日歸來探望你們!
此時此刻,石平坤心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多少產(chǎn)生了一點悔意。
自把恩生過繼給倫德,還是第一次聽他喚自已“爸爸”。
他的親子恨他,因此一直都不肯原諒他。
恩生較他更加的倔強(qiáng)。一旦下了決心,永世都不會回頭,如今的石平坤無論做些什么,都不能令恩生回心轉(zhuǎn)意。
本能的掏出手槍,指著兒子背離的身影,石平坤竟下不了手。
他在瞬間似老了十年。
最后一次交戰(zhàn),石平坤還是輸給了謝倫德。那癡呆的老人與他那傻愣愣的丫頭,不費一點心計,奪走了他一生中唯一的生子。
石平坤倒坐入椅中。位于摩天大樓的最高層,他內(nèi)心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空虛。
恩生走了。隱入那萬丈高樓下如蟻的人潮中,去迫切的實現(xiàn)自身所謂的夢想——永遠(yuǎn)的離他遠(yuǎn)去。
石平坤畏懼那名令他失去恩生的單純至極的女孩。
時隔半月,若水得見如約前來的恩生。
她正為謝倫德到藥房取藥,歸來時,望見他坐在醫(yī)院草坪的長椅上陪著老人聊天。
看見若水,恩生遂微笑著起身向她走來。
此時已是菊花怒放的季節(jié),恩生終于換下穩(wěn)重深沉的西服,身著一套淡色的休閑裝,玉立在絢麗多彩的萬花叢中,愈顯出眾。
若水驚愕。因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沐浴在燦爛陽光下的恩生。
真正的他告別了以往所有陰冷灰暗的經(jīng)歷,一切只是為了去選擇獲得他所認(rèn)為的幸福與快樂。
若水讓恩生看她珍藏在百寶箱內(nèi)的記憶,那段消逝在很久以前的真愛,今日終可在此得以重續(xù)。
在若水心中,恩生永遠(yuǎn)都是一個最特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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