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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紅飛過秋千去
亂紅飛過秋千去 文/凌揚
一
“靈,你看,窗外是一個多么美麗的公園,一盆一盆的菊花開得如此燦爛,紅的、黃的、紫的,分散在各個角落,如一顆一顆寶石隨意撒在柔軟的沙灘上。好一個夕陽,如那深閨的女孩在大樓的墻邊探出小半張臉來,把公園里的金魚池照得金光燦燦,金魚也妒忌了,偶爾浮上水面,以示不滿。你看,這個小女孩多有趣,拿著面包屑在哄金魚哩。她以為池里的金魚是她家中的小狗!”“小女孩多大了?”靈問。
我繼續(xù)說:“小女孩約有七歲吧,穿著白色的小裙子,露著兩只肥肥白白的手臂。她正要彎下腰來玩水,想親手喂金魚呢,可是她驀地轉(zhuǎn)過了頭,看著不遠(yuǎn)處一張長椅上的一男一女,一定是她父母,大概她爸爸媽媽擔(dān)心她掉下池里,吆喝著她回去,雖然池并不深。咦!這個跌跌撞撞往她走去的小男孩肯定是她弟弟了,也長得一表人材,極趣致。小女孩放開兩腿如花間的蝴蝶,往回走,撇下弟弟。哎哎,弟弟哭了。小女孩聞聲嘟起了嘴兒,伸出手拖他,但小弟弟干脆坐地哭得更傷心,小女孩看了看父母,走向弟弟,背起了他,如蚱蜢背上蝗蟲,飛不起了,越走越慢,小弟弟也漸漸從她背上滑到了她屁股上,哎哎,他們快倒了,倒在一塊青綠的草地上,互相對笑著,他們還笑得這么開心,可急壞了他們的父母!薄叭绻谄綍r,我一定要親親這小女孩的臉蛋。”靈坐在病床上怨艾地說,“可如今,我看不到東西了,我還怎么親她,我不知道我的嘴兒在哪,她的臉蛋在哪?”“別這樣,靈,你一定會重見光明的。我相信,如果那小女孩知道你想親她,她一定會等著你張開眼睛親她的!蔽覔崦`的肩膀說。
“我們真是倒霉,本想開開心心來廣州玩一玩,殊不知遇上了車禍……”靈陷入進一種自責(zé)與窒息的氛圍里,沒有把話說完。
我無言可答。盡管這車禍純屬意外:一輛摩托車突然沖進人行路,把靈撞倒,斷了左臂,更嚴(yán)重的是,靈落地時,角膜脫落,但我不得不怪責(zé)自己的疏忽:為什么讓靈走外線呢?如果她走內(nèi)線,那么我不就可為靈擋了禍了?往遠(yuǎn)想一想,如果依靈的主意,參觀另一個景點,走另一條路,那么事情不是可以避免了嗎?唉,如果,沒有如果的了。我咬著嘴唇,握了握拳頭。
二
“你看,淡黃的朝陽把公園灑得一地金糠,”我知道靈很喜歡窗外公園的故事,其實她一直惦記著那位小女孩,每次都問我小女孩在不?可小女孩是要上學(xué)的,而且她還有許多地方可以去玩啊!皟扇换一衣槁榈娜竷禾S著在地上找東西吃,當(dāng)游人走近時,呼一聲振翅升空,盤旋一會又落下地來。咦,那一對不是新婚夫婦嗎?女的穿著潔白的婚紗,烏黑的頭發(fā)在素凈的頭紗下,更顯健康柔順,兩只嫵媚的眸子在一張清麗的臉上,漂亮極了。男的穿著一套深藍(lán)的西裝,英俊瀟灑,在朝陽的照射下,更是英武不凡。好一對佳人,郎才女貌,定能百年好合。朋友在為他們拍一張張造型極佳的照片,一會要他們相擁,一會要他們接吻,一會要新娘騎在新郎的肩膀上,這一幫'搞事分子',都想讓小夫妻倆難堪,然后他們可以捧著肚子笑。你說,靈,如果我們?nèi)蘸蟪捎H時,有這么一群家伙在,我們寧愿秘密拿了結(jié)婚證,兩張長凳全作一張床,關(guān)了門,坐在家里看電視,不讓他們知道算了。我們沒事偷著樂,最多讓他們在外面謠傳我倆無媒茍合!薄皠e說了,也不怕難為情,”靈的臉頰緋紅了,靦腆中帶著一絲喜悅。拉著我的手,她鄭重地問,“你還娶我嗎?你不怕我拖累了你?我看不見東西了?”“無論天崩地裂,我也要娶你的。即使我們身處在遇襲的世貿(mào)中心里,我第一時間也會把婚戒套在你的無名指上。你不會是我的累贅,我的生活因為你而多姿多彩,我的人生因為你而五光十色。你是我的救世主,沒有了你,我寧愿與世貿(mào)中心瓦渣下的亡魂一起!蔽?guī)缀跏遣唤?jīng)腦袋思考說出的這一番話,讓我自己也頗感動,是呀,這便是愛情。如果話語只有讓腦袋過濾過才能說出,那人生肯定減少了一半生趣;如果話語都經(jīng)腦袋過濾,那么人便變得老于世故,怕承擔(dān)責(zé)任,失卻了純真。而其實,這番話根本一直存在于我的腦袋里。
靈把頭埋得很低,我知道此刻她與我一樣那么激動。
“很熱呀,怎么到了秋天,風(fēng)還是不涼的,你究竟有沒有打開窗子?靈抬起頭問。
“哦,是,”我一怔,然后說,“是窗簾沒有收起之故,我現(xiàn)在把它拉在一旁!蔽艺局绷松碜印
“怎么你拉窗簾的聲音這么怪的,像洗衣服;這風(fēng)也好像不對勁,一陣一陣的,你在搖扇子呀?”靈側(cè)著頭問。
我笑著說:“這不,支窗簾的塑料孔壞了,不得不用點力;風(fēng)嘛,一陣秋風(fēng)一陣涼,與我們家鄉(xiāng)一樣的。靈,不知不覺又是秋了,秋是一個豐收與收獲的季節(jié),其實與憂愁八竿子打不著,你說是嗎?”
三
“為什么不講講今天公園里正在發(fā)生的故事?”靈好奇地問。
“你想聽嗎?好,我便說。時間已是下午了,太陽很猛,不過雞冠花更比太陽開得猛,一叢一叢的深紅色,仿如火山爆發(fā)時噴出的熔巖,熾熱,壯觀。一張露天石桌上,對坐著兩個老漢,下棋子哩,他們是那么的入神,全然忘記了秋日的毒,帽子也不戴一頂,恐怕連飯也未吃的,正對著我的那位老人家已經(jīng)沉思了有兩分鐘,是不是對方的攻勢很猛,正想著如何抵抗呢?”“聽聲音,外面下雨了,是不是?”靈的耳朵很靈便。
“啊,是,是呀。這天氣竟然像夏天一樣,說變就變。全然沒有一點跡象。是下著太陽雨,太陽光從薄薄的云層中散射下來,映襯著菊花與雞冠花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虹般的色彩,她們像極了一群貪玩的少女,臉上蕩漾著無敵的笑容。你猜那兩位老人家,還在嗎?他們居然還在捉棋,氣定神閑。走火入魔了,他們。奇怪的是他們的頭發(fā)、衣裳連一點雨也沒沾,他們沒有穿雨衣,只是他們頭上各撐著一把傘,拿傘的是兩位老婆婆,是他們的老伴吧,肯定是的。好樣的這么兩對恩愛和睦的夫妻!在如此年紀(jì)下,居然連責(zé)備的話語也不說,只微笑著默默的掌著傘,看著丈夫的棋局變化。最美不過夕陽紅,共歷風(fēng)雨數(shù)十載,溫情脈脈理解著對方的嗜好,支持著他,何嘗不是浪漫的另一種形式?靈,你說是嗎?收雨了,太陽再次現(xiàn)身在空中,避雨的游人又重新喜氣洋洋地進入公園。這個公園真美,景色美,人更美。明天我?guī)闳プ蛔`,你愿意嗎?”我走近靈,貼著她的耳朵問,暖暖的熱氣應(yīng)該長驅(qū)而進她的耳朵,然后在她的耳膜回蕩。
“好啊,我們明天到那里坐一坐!膘`用手掌捂著耳朵,仿佛想讓我溫暖的氣體在她的身體深處多停留一會。
我禁不住拉下她的手,側(cè)頭咬了一口她的耳朵。
“找到了適合的角膜了嗎?手術(shù)費用是多少?”靈突然問。
四
又是黃昏,天空偶爾飛過一群小鳥,吱吱喳喳,披著圣衣般的夕陽光,撲向它們想要到達(dá)的地方。夕陽下處,暮云合璧。我攙扶著靈走進公園,坐在一條長石椅上。
“這里的空氣很新鮮,很甜,不似醫(yī)院的消毒劑味道,我喜歡大自然。”靈依偎在我懷里說。
“大自然是人類最親的朋友,又有什么人能不喜歡她呢?活在自我封閉的角落里,那等于與大自然為敵,一個人離開了大自然,也便離開了愛,背叛了愛他的人!蔽腋锌卣f。
不遠(yuǎn)處,一個穿著紅色毛衣的小女孩,好奇地望著我們,她心里在想什么呢?她想了解我倆是什么關(guān)系?我對著小女孩微笑著。小女孩同樣向我微笑。我瞇了左眼,睜著右眼,向她扮鬼臉。小女孩撲嗤一聲笑了起來。
我招手示意小女孩走過來。
我問:“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讀書了嗎?”小女孩操著銀鈴般的聲音回答:“我叫翠翠,今年七歲了,上一年級。”“翠翠,這位姐姐很喜歡你,想親你,你愿意嗎?”我試探著問。
“可以呀,這位姐姐很漂亮,像童話故事中的女主角!贝浯渥呓`。
靈伸出兩手,好不容易才捧著翠翠的臉蛋,輕輕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后對翠翠說:“翠翠,你一定是全校最美的。”翠翠放慢腳步走近我旁邊,坐下,貼著我的耳朵問:“哥哥,姐姐的眼睛看不見東西嗎?”“是的,不過她很快會重新看到這個璀璨奪目的世界了!贝浯洳唤獾貑枺骸盀槭裁矗俊薄耙驗槲視o她一只眼睛!贝浯涞纱罅搜劬,問:“哪只?”“剛才我向你睜開的那只!薄坝已?”“是!薄澳遣煌磫幔俊薄安煌吹。”“不可惜嗎?”“不可惜的。我的眼睛本來就是她的!贝浯鋼溟W著一雙迷惘的眼睛,小嘴張開著,大概不知該說什么話。
我摸著她的兩條小辮子,說:“翠翠,雖然你現(xiàn)在還不明白,然當(dāng)你長大時,你便會明白一切的了!
五
手術(shù)很成功。當(dāng)我回家籌足了醫(yī)療費,急匆匆走進靈的病房時,一雙軟綿綿熱烘烘的手掌把我的眼睛蒙住,這雙手掌,我太熟悉了,有蘭花的香味,就是靈的。我被拖到病床邊,按著指示閉著眼,躺在床上。
靈笑盈盈地說:“你說了這么多天公園里的故事,今天輪到我為你說說公園里的故事了。你看,窗外公園里的菊花、雞冠花依然是那樣綻放得熱烈;金魚在池里依然是那么的歡快;警惕的雀兒依然在公園里覓食;只是陽光有點淡,也深秋了,該是這樣的。小女孩,不,翠翠,在她父母眼皮下?lián)屗艿艿那蛲妫训艿芘蘖;又來了一對新人,他們在朋友的簇(fù)硐,如公主附馬出游一樣,小夫妻倆不斷的拍著將令他們記憶一世的照片,真羨慕他們;那石桌旁的兩位老人家,又在下棋,啪的一下,背對著我的那位吃了對方一子,可對方微笑著,宛如成足在胸,他們正戰(zhàn)得天昏地暗日色無光哩。啊,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怎么公園里這么齊人,你這么多天介紹的人物好像都集齊在一起,難道他們知道我今天將會講述他們,并且真真切切地看見他們?是的,一定是。他們真的太捧場了!蔽胰滩蛔⌒α似饋恚f:“是啊,他們真賞面,不約而同地來到公園,讓我們重復(fù)光明的靈認(rèn)識他們的廬山真面目。哎,怎么這么悶的,沒有風(fēng)么?你沒有完全拉開窗簾?”我聽著一陣像洗衣服般的聲音,感受到了一陣陣像搖扇子搖出來的風(fēng),滿意地笑。繼續(xù)聽著靈講述公園里的故事,我思想的翅膀早已越過那堵根本沒有窗子的墻壁,與靈的思想連在一起了。
20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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