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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北洪水
陜北洪水
第一節(jié) 天降大雨
麥?zhǔn)沾竺r節(jié),若寺溝村的幾個老漢和幾個知青在麥場崾崄壘麥垛。幾個麥垛已經(jīng)沿著麥場西南的峁梁壘起。大家把垛周圍的土挖成排水渠,并把挖出的土揚(yáng)到垛頂。德茂老漢和柳樹青在垛頂苫土。
德茂老漢站在垛頂忽然感覺有點(diǎn)不對勁,抬起手掌遮住陽光向東北方向張望。
只見東北一片烏黑的云,黑壓壓的從東山那邊飄過來。他很久沒見過這樣的云了,腳下還是陽光高照,西南也還是一片艷陽天,東北方那云黑的、濃的像倒下的墨汁,厚厚的連成片的翻滾,云下陰霾蒙蒙,似乎倒掛了一幅黑紗幕布,籠罩著遠(yuǎn)處的山脈都成黑的了。那云離腳下也就十幾里了。
“不好,要來大雨了!钡旅蠞h跳下麥垛大叫。幾個老漢也看著東北方向驚慌的呼叫起來。
這時村支書賈順祥正從賈家墚那里走來。德茂沖他大叫:“洪水要來了,快攏人!”賈順祥一驚,趕緊向四面吼叫“哦——樹生、哦——寶京、哦——生根,收工、躲雨!标儽秉S土高坡,四面空曠,隔山傳話全憑呼喊。陜北漢子養(yǎng)就了一副隔山呼喚的好嗓子。呼喚先要拉一個長聲,調(diào)高音長,然后才是呼喚的內(nèi)容。賈順祥一聲吼,四面山都能聽見。
呼啦啦滿山割麥、打捆、背麥的人都往山上跑,只有知青像沒頭的蒼蠅到處亂串。順祥書記趕緊把柳樹青叫過來:“叫你們的人不要亂跑,都到麥場上來。千萬不要往下跑”柳樹青是知青的灶長,賈書記就權(quán)當(dāng)他是知青的頭兒。
于是柳樹青就趕緊讓幾個在麥場上干活的知青金豆、大豆芽分別呼喚各處男女知青到麥場集中。大家相幫著,連滾帶爬,連說帶笑的上了麥場,燕子嘟著嘴說:“既然收工了,還不如回家歇著呢,雨中窯洞里看書,多愜意呀!”
剛才賈順祥吼了一聲“躲雨”,其實(shí)山上并沒有幾處躲雨的地方。麥場邊上和東崖下邊有幾處避雨的小窯洞,只能彎腰低頭的擠進(jìn)幾個人。那是為官道上過路的人用的。老鄉(xiāng)讓知青們?nèi)ザ。知青們那好意思。他們不少人抱著?jīng)風(fēng)雨見世面、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來的。這種關(guān)鍵危難時刻,正是立功表現(xiàn)的時候,怎么能鉆進(jìn)小窯躲雨呢!不但不進(jìn)窯洞,有的還站在窯洞外為老鄉(xiāng)擋風(fēng)遮雨。
賈順祥和村里幾個干部聚在一起商量對策。知青們也在聽。聽到牛圈窯洞在溝底,需要趕緊把大牲畜轉(zhuǎn)移,隊(duì)里的庫房不知漏雨不,需要處理。賈順祥對副書記申有福說:“你趕緊帶幾個人下山!”知青們紛紛要去。順祥說,“你們誰也不許動,柳樹青,你給我看好了,少一個人,我找你算賬!” 申有福找了兩個精壯后生轉(zhuǎn)身下山。就在他們身影轉(zhuǎn)沒之際,大豆芽和梁子順著山路追了出去。這兩個孩子一向?yàn),總覺得被人看不起,這次豁出去要表現(xiàn)表現(xiàn),也讓大家另眼相看。
就在人們驚訝想拉住他們的時候。豆粒大的雨點(diǎn)像是箭一樣一粒一粒射下來,打的人生疼。天就黑下來了,云似乎就壓在頭頂。接著傾盆大雨就下來了,快的讓人沒有喘息的時間。從第一粒雨點(diǎn)到那巨大升騰的雨量,就像一部具有極高加速度的汽車。十幾秒的時間,雨就像從缸里倒出來一樣,沒有雨點(diǎn)、沒有雨絲、沒有雨線。眼前就是水的簾幕、水的世界,人就像在一個巨大瀑布的底部任憑沖刷。腳下的水開始到處橫流。
第二節(jié)洪水漫天
說是“躲雨”,不如說是躲洪水?磥碣Z書記的策略和村民們的經(jīng)驗(yàn)是對的。巨量的雨水立刻在黃土高坡上形成無數(shù)條徑流。水向每一處能夠流通的渠道匯集,把舊的渠道灌滿, 又撕裂著新的坡土形成新的徑流,每一條徑流都裹挾著大量黃土,滾滾而下。小流變大流,大流變洪水。人如果站在坡上,非隨著洪水沖到溝底不可。
知青們所在的麥場是崾崄之地,也就是地理上說的分水嶺,只有分流,沒有徑流,無洪水之憂。但是渾身濕透的青年們,擠在一起,看著眼前的情景,還是驚呆了,渾身顫抖。
麥場的地勢較高,四周延伸出幾條大溝,千軍萬馬的洪水從四面溝里奔騰而下,黃騰騰的翻起巨大的煙浪,咆哮之聲震耳欲聾。
西南面篦子溝,后溝寬,前溝窄,溝坡陡,洪水像瀑布一樣直泄溝底,沖向北拐石溝。那里就是個又窄又深的石頭胡同。洪水一時擠不出去,積水已成一片汪洋。
西北面,面對腦畔山,就是若寺溝前溝。這一條溝都是老黃土坡,沒有一塊石頭。南坡坡緩又離村近,是主要耕地,幾十年沒有輪作,因此土地松軟。肆虐的洪水在坡上翻滾,裹著大量的黃土滑向溝底。前溝已是黃色的世界,黃土似乎還未成為泥湯就已經(jīng)翻滾下去了,帶起了巨大的煙塵,整個溝朦朧得已經(jīng)看不清哪里是坡、哪里是溝,哪是洪水,哪里是泥湯,一片黃色的煙幕。
往遠(yuǎn)處看,千溝萬壑都在翻滾、萬千噸黃土都在升騰,老天爺似乎在用一雙巨手?jǐn)嚭椭S土高原。“皇天后土(黃天厚土),皇天后土呀!”德茂老漢仰起臉,沖著雨天叫喚著。
正看著發(fā)呆,突然,麥場北邊一塊幾乎半個籃球場大的黃土場塌了下去,眨眼間不見了,直上直下筆直的峭壁萬丈、深不見底,只見朝天的窖口,卻不見窖底通向何方。那千萬噸的黃土沉向了無底深淵。這些從城里來的學(xué)生看的目瞪口呆,悠然升起對自然之神的恐懼與敬畏。
塌陷去的凹口正橫梗在回村下山的道路上。大家不由得擔(dān)心起大豆芽和小金豆,晚走一步肯定會掉進(jìn)天窖中。他們在下山路上會不會再碰上其他危險?會不會被洪水卷走?大家這才理解為什么老賈和鄉(xiāng)親們不讓他們下山的原因。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老天爺從別處端了一杯水,在眾人頭頂上一翻手倒下了,水倒完了,也沒有留下一絲淅瀝小雨,云就走了,天就亮了。
第三節(jié)雨去水退
山坡上各條徑流還在躺著洪水,山下還在響著洪水轟鳴的濤聲。
老賈讓大家收工回家,他帶著幾個干部趕緊下山了。知青們相幫著老人、碎娃,繞過沖壞的道路,也都陸續(xù)下山回村。
柳樹青不放心大豆芽他們,與金豆子、邢飛追著老賈也下山了。
牛圈是在村溝底打的一排窯洞,前面搭了一些簡易的棚子。棚子全沖沒了,梁子渾身泥湯,從一口窯里跑出來說,“趕緊救人,豆芽在里面!睒淝嗉绷耍瑳_進(jìn)窯里,老申他們正在里面搶救。窯中半窯泥湯,只見大豆芽一只手高舉,半張臉側(cè)背著,身子都在泥湯中。大伙拼命的扒,用手、用棍、用木板、鐵锨……?偹惆浅隽藖砹耍硪恢皇诌牽著一根韁繩,那頭連著一頭埋死的小牛犢。樹青他們砍斷韁繩,把豆芽拉出來哭著叫啊、叫。骸岸寡、大豆芽你醒醒……”總算還有一口氣,舉起那半根韁繩:“沒救出來、小牛、沒救出來……哇……”大豆芽傷心的抽泣,引得眾人唏噓不止。
大豆芽下半身癱了,送回了城。知青們好久沒了精神,這是后話。
麥?zhǔn)占竟?jié),牲口沒活,飼養(yǎng)員吳有茂把牛都趕到山上放青去了。圈里只有一頭剛生育的母牛,和那頭剛出生的小牛犢。母牛掙脫韁繩早就跑上山去了,隊(duì)里的牛沒有太多的損失。
牛圈前原來是一道深溝,洪水過后,溝被填平,形成了一塊壩地,原來溝邊的幾棵大柳樹,現(xiàn)在只露出了半個身腰,樹冠上的椽子伸手就能扶到。牛圈前的空場一下增加了好幾倍,村里再開大會可有地方了。
隊(duì)里倉庫進(jìn)了水,好像窯掌有滲洞,不過庫里早已沒有存糧,種子也在春種時用完了。村里還有幾家窯洞也進(jìn)了水,窯面塌了幾家,柴禾沖走不少。受災(zāi)的幾家婆姨哭天抹淚的各自拾掇自家的瞼畔。
徑水流完,溝里的水流也就迅速落定,露出了原來的溝底。坡上的黃土能沖走的帶著青苗都隨洪水帶走了。黃土高坡像忽然換了裝,露出一片更加支離破碎的黃色。
知青下鄉(xiāng)那年夏天的那場洪水,據(jù)說是陜北歷史上可記載的幾次大水之一。陜北話,不是喧謊(xǘan húan)呢!洪水把縣城淹了半個城,黃泥湯上了有名的延河大橋。街道、飯店、醫(yī)院、車站里全是泥湯……,洪水在城里轉(zhuǎn)了一個彎,浩浩蕩蕩向東奔向了黃河。禍害下游的“受苦人”去了。
攔羊的馬德新老漢拄著羊鏟,望著被洪水沖得七零八落的溝壑,吼唱:
六月里麥黃艷陽照呀,
呼啦啦倒下一缸水呀。
禍害完俄的青苗苗呀,
俄的黃土呀,去了哪方?
牛圈前之所以填出了一溜平地,是因?yàn)槟瓿鯙榻o知青挖窯洞,推出的積土填滿了前溝溝口。七孔窯洞加上鹼畔的土足足堆成了個土壩。直到這時知青悟出老賈為什么熱衷打壩——建在溝中的土壩能夠把洪水帶來的黃土擋在溝中,填平溝壑,造出良田。
插入書簽
了解洪水在黃土高坡上的肆虐,就知道黃河為什么那樣黃,陜北為什么那樣貧瘠,為什么要退耕還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