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記

　　小妹三年前迷上一個叫Chris的歌星。很稀奇。她自小連芭比娃娃都不甚喜愛，未曾迷戀 過任何事物，年近三十卻被一名二十出頭的小女生迷的神魂顛倒。
　　自然，她本人并不承認(rèn)喪失理智。
　　我問過她：“為何喜歡Chris?”
　　她反問我：“當(dāng)初和天寶談戀愛，你為何從沒問過我為何愛他？�！�
　　天寶是她的未婚夫。
　　我故作姿態(tài)捂住胸口：“啊，你是多么的刁蠻任性！有人肯要你簡直是天降奇跡，我忙不疊的將你打包怕他退貨，還敢問你？多問一句都怕生了變故。”
　　小妹撲上來掐我的脖子。
　　“你們什么時候結(jié)婚？”我問。
　　小妹說：“不知道，總也難下定決心。”
　　我說：“難道你還另有他想？”
　　“那倒沒有，”小妹說，“只是難以放棄自由。不是說婚姻似□□？”
　　呵，婚姻似□□。我是□□資深成員，就要慶祝入會十周年。
　　鎮(zhèn)宇那日問我：“有沒有后悔？”
　　我握著他的手：“我恨時光太短�！�
　　他微笑：“是，我一個人時也沒那么怕死，有你后特別留戀人生，我們一起活到一百歲，不，一百五十歲可好？”
　　結(jié)婚十年，平淡如水。但的確遇到困難。
　　我們自兩年前便起意造人。最初覺得應(yīng)該是件非常容易的事，然而一個月的失望接著一個月的失望。本來愉悅的性，變作沉重的負(fù)擔(dān)。
　　終于忍不住去醫(yī)院檢查。
　　結(jié)果雙方均有不妥，他的問題更嚴(yán)重。
　　鎮(zhèn)宇受到很大的打擊。早些時候他看見小區(qū)花園有孩子玩耍，會悄悄同我說：“我也想要......”后來絕口不提。
　　我同小妹傾訴，小妹淡淡地說；“聽說有妻子因為丈夫不能生育而提出離婚�！�
　　我說：“我不會。我想要的是我和他的孩子。俗稱：愛情的結(jié)晶�！�
　　“真肉麻”她說，“既然如此，有病治病么�！�
　　“其實最初也考慮過丁克，”我悵然，“但現(xiàn)在越是有困難，越是渴望。”
　　“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最好的東西�！毙∶谜f，“現(xiàn)在醫(yī)學(xué)昌明，實在不能自然，做試管嬰兒好了�！�
　　又說：“其實沒有孩子不是更好。我看有孩子的同事個個花錢如流水，操心無盡頭�！�
　　是，有家累的女人當(dāng)然沒有小妹瀟灑。
　　年前Chris巡回演出，小妹全國飛去捧場。據(jù)說票子甚是難買，小妹把msn簽名改做“賣全家求票”，隔兩天又換成“死也要死在vip上”。
　　幸好天寶支持。
　　一個不靠譜的人的背后，總有一個靠譜的人在默默奉獻(xiàn)。
　　天寶說：“難得她喜歡。”
　　難得有情郎才是真。

　　去到醫(yī)院治療，才曉得有這方面難題的人如此之多。
　　小妹住的離醫(yī)院近，每每是她一早去幫我排隊。
　　老道地同我分析：“四點鐘去可掛到前五名，有次起晚了點差點沒號，害你等到中午才看，檢查只好等第二天�！�
　　自家的姊妹，說謝謝都多余。
　　我貪心地想：最好能生雙胞胎，凡事有商量。一個人實在太孤單。若不是有小妹，我的苦處對誰說？
　　在外都是英明神武百毒不侵的職業(yè)女性。
　　可是求一個都很難。
　　我感覺鎮(zhèn)宇已絕望，對我越來越依戀。那日同小妹天寶一起吃飯，鎮(zhèn)宇突然緊張，大叫我名字：“稱心，有魚刺卡在我牙齒上。”
　　我一臉無奈地對著他：“把手伸進(jìn)去扣出來。”
　　后來成了小妹不肯結(jié)婚的理由之一：“結(jié)婚令人智商降低。”
　　我問鎮(zhèn)宇：“若商務(wù)宴請，你遇到這種事情怎么辦？”
　　鎮(zhèn)宇想了想說：“大概也就是去洗手間用手扣出來�！�
　　他撒嬌：“但那會令我覺得孤獨可憐。你在我身邊，我遇事第一反應(yīng)就是叫你�！�
　　不知從何時起他事事要問�！胺Q心，今天下雨我要不要加件外套？”，“稱心，我剛吃了藥可不可以吃維生素片？”“稱心，老王明日叫我去打球我要不要去？”
　　令我覺得象帶著一個小孩的單身母親。
　　我和小妹說：“不要孩子也好，否則累也累死�！�
　　小妹說：“放心，姐夫一定是二十四孝老爸。”
　　小妹希望我生一個像Chris一樣的女孩，我覺得難度太大。即使我不認(rèn)可小妹的瘋狂追星，也不得不承認(rèn)Chris是難得的佳人。最難得是伊一夜成名，卻能在榮譽與寵愛，詆毀與謾罵中保持自我。
　　小妹抱怨：“網(wǎng)絡(luò)上總有負(fù)面新聞�！�
　　我安慰她：“不紅的人，想搞些新聞都沒有人傳播�！�
　　小妹說Chris是試金石。
　　有人聽說她是粉絲，第一句就是“你怎么喜歡她啊......”然后啾啾啾說一堆坊間流傳的小道消息。
　　小妹評價那人缺乏基本禮貌。
　　也怪，很多人知道給女生開門拉椅子，卻不懂得尊重個人喜好。更愛以“揭露社會陰暗面”為由顯示自己見多識廣。
　　但小妹是驃悍的粉絲。
　　因Chris不符合傳統(tǒng)前凸后翹的女性審美，頗有人愛以此取樂。
　　小妹一名男同事道：“Chris完全沒有女人味�！�
　　小妹不動生色地道：“你都比她像個女人對吧？”
　　男同事未加思索：“當(dāng)然，我都比她......”
　　話未說完，周遭已笑成一團(tuán)，此事成為此人一生最大的笑柄。
　　我同小妹說不必太在意，明星的社會公益之一就是給大家茶余飯后閑磕牙。其實小妹在之前也嘲笑過所謂天王巨星周某人長相如爛茄子，唱歌像含著熱茄子。但小妹說現(xiàn)在已懂得尊重他人，因自己心有所喜。潑皮破落戶才混不吝。
　　所以我覺得小妹的追星也未嘗不見得是件好事。
　　就是成熟的太晚，三十歲做了十三歲的事兒。
　　小妹說是Chris生的太晚，不得讓她在十三歲時遇見。

　　藥物的效果不明顯，最終我們不得不選擇做試管嬰兒。
　　第一步是日日打針促排卵，便意味著每日去醫(yī)院報道。我終于同老板訴說詳情告假，老板表示理解，但暗示會影響日后職位調(diào)整。
　　雖然心知這不過是個借口，即使我如常辛苦工作，也未必能于競爭中獲勝。不過事到如今，到底是已授人于柄。
　　要得到一些，就要放棄另一些。
　　采卵時小妹陪在我身邊。
　　我說鎮(zhèn)宇在就可以了，小妹說她不放心，說Chris要大家善待家人。
　　我掐她：“我同你說過幾百遍你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Chris送你根針你當(dāng)棒棰！”
　　其實沒有什么，一覺睡過去，一覺醒過來，完全不知道醫(yī)生動了什么手腳。
　　鎮(zhèn)宇很緊張，小妹也很緊張，倒是當(dāng)事人我鎮(zhèn)定自若。
　　接下來幾日吃足苦頭。
　　藥物引發(fā)腹水，小腹鼓脹如三月身孕，不能如常走路，慢慢的挪動如七十歲老嫗。
　　我心生恐懼，以為有問題，醫(yī)生卻說正常。
　　我質(zhì)問他為何不曾與我詳細(xì)描述后果，他說我已簽知情單。是，上面清楚明白說明此為常見副作用，但名詞寫在紙上是一回事，親身體會又是另外一回事。
　　移植后愈發(fā)難熬。我開始大吐特吐，開始是食物，后來是胃液和膽汁。
　　吐到最后雙手顫抖不停，完全不能控制。抬頭照鏡子仿佛穿越，完全不認(rèn)識自己。懷疑：這是否我的身體？
　　小妹亦不能接受，她與鎮(zhèn)宇輪班在醫(yī)院照顧，鎮(zhèn)宇看見她在走廊上哭花了妝容。
　　她不曾在我面前流露難過。她不停同我說Chris的笑話。
　　據(jù)說Chris被記者采訪：鋪天蓋地的社會學(xué)者和博士們，從不同的角度來研究你，說泛性別啊什么的，看到那么多高深的評論的時候，你怎么想？
　　Chris答：覺得大家還挺辛苦的。
　　問及負(fù)面新聞，記者：你想怎樣說明事實？
　　小妹問我：你猜她怎么回答？我說：也就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罷。
　　然而Chris答：事實是用來看的，不是用來說的。
　　......
　　吐與又吐之間，我捏著被角笑得象哭一樣，承認(rèn)小妹所言：聞道有先后。
　　小妹寬慰我說反應(yīng)這么大，應(yīng)該是受精卵著床，妊娠反應(yīng)。我心知這完全不符合科學(xué)，只是符合心中所望。
　　隔壁床是同期病友，見到她我才知道為何醫(yī)生說我正常，她的下腹大如鼓，據(jù)說一度有生命危險。
　　午夜我們都睡不著，我問她：你覺得值得么？
　　她說：這種事情，沒有什么值不值得，就是看你想不想做。

　　我并沒有一次成功。
　　那么辛苦的捱過來，但并沒有成功。
　　尚不到日子，便拿著試紙一遍一遍的試，又懷疑：該不是試紙質(zhì)量問題？
　　到底等到規(guī)定時間抽血，拿到檢查結(jié)果，兩個人對望。鎮(zhèn)宇臉上是滿滿地失望，另有抱歉和憐惜。他抱住我說：“太苦了太苦了，咱不做了�！�
　　我拍著他的后背，說：“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
　　不出所料的把他給逗樂了。
　　我說服他。既然開始就不要輕言放棄。
　　也有喜訊。
　　天寶陪小妹去看了Chris年度生日演唱會。
　　演唱會取名極有意思，叫做“Why me”。為什么是我？
　　個中有尖銳的傷痛和深刻的自省。
　　一度我也常問自己“為什么是我？”我們做錯了什么，這樣簡單的事情不能順利？但細(xì)想自己已足夠幸運，事情永遠(yuǎn)可能更糟，不能進(jìn)一步去想。
　　天寶同我形容演唱會盛況：近萬人如事先排練多日，同一秒歡呼，同一秒靜默，同一秒大笑，同一秒抹淚。
　　場中八成是女生，天寶是傳說中的“企鵝�！�
　　我想起小妹同我說有記者問Chris：“你對喜歡你的多是女生有什么看法�！�
　　Chris答：“有人喜歡就不錯了�！�
　　據(jù)說小妹看完演出呆坐靜默良久，末了對天寶說：“咱們結(jié)婚吧。”
　　我不甚理解她的沖動何來。
　　她說因心中被幸福充滿，迫切尋找釋放出口。
　　天寶這樣解釋這件事：本來我們的婚事即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東風(fēng)刮了就好，管他這風(fēng)姓李還是姓王！
　　心態(tài)甚好，實屬良配。
　　小妹在參加簽售會時將喜帖送給Chris，Chris贈她一句話：好好過日子。
　　再次讓我失笑。
　　建議小妹將此話拓在正黃緞子上，裝裱起掛在新居床頭。
　　同她玩笑的時候我正在網(wǎng)上亂看，看到晉江一位無名作者寫道：“我們總會有自己的孩子的�，F(xiàn)在他是天上的一顆星，于夜的深處，眨著眼睛。我們要表現(xiàn)得好一點，才能贏他到紅塵。”
　　作者真是天真。
　　這哪是論功行賞的事情。
　　我已夠努力，只是欠缺一點好運。
　　遙望天際，不知道屬于鎮(zhèn)宇和我的那顆星在哪里，過得可好，可有焦急？

　　翌年，Chris收到一份特別的禮物：兩盒紅蛋。一盒上書“佐佐”，一盒上書“佑佑”。她把它們剝皮做了鹵蛋，拿到唱片公司與同事共享。
　　同事開她玩笑：“將來誰娶到你，不但艷福不淺，口福也不淺�！�
　　Chris笑嘻嘻地說：“我等他做飯給我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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