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曉晴早在九歲的時候就認清自己是個虛榮之人。
　　那時候過年穿新衣是定律，所以每年她都有，永不落空。但一件火紅的呢子大衣，當時就要一百四十多塊，對父母都是小學教師的她來說，依然是奢望。她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竟然以絕食抗爭，最終換來父母妥協(xié)新衣上身。關(guān)太太冷眼看了在鏡子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好不快活的女兒，道，誰生了你這么個虛榮的孩子？那個人就是她，自己難道不知道？而關(guān)曉晴沉浸在欲望得到滿足的喜悅中，任她老媽說什么，她也是聽不到。
　　新衣穿出去，別人都說曉晴真漂亮。她臉上就喜滋滋心里樂開花�？匆姼舯谕^對羨慕的眼神，她還好心跟童彤說，只要你不吃飯，你媽就會給你買了。
　　可童彤搖頭，還是算了，我穿著肯定沒你穿著好看。
　　她當時只說了兩個字，虛偽。
　　虛榮跟虛偽，一字之差。九歲的關(guān)曉晴已經(jīng)很能分辨其中的不同。她寧可虛榮著享受別人艷羨的矚目，也不要虛偽地躲在一邊偷抹眼淚。
　　可漸漸人長大了，就會明白能如愿以償?shù)氖聦嵲谔�。所以出格的事兒，亦沒有第二回了。并不是她改了本性，只是收斂了，藏起來，一般人看不到罷了。關(guān)太太自然不是一般二般的人，所以她是知道的。
　　關(guān)曉晴非要出國留學的時候，關(guān)太太好言相勸，“國外太苦，你又不是找不到好工作，為什么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苦不苦去了才知道。”
　　“我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聽話？你以為留了學鍍了金就能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了？”
　　“媽你說什么？”她聽關(guān)太太突然換了不善的口氣，心里一涼。
　　“我說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标P(guān)太太起身摔門而去，剩關(guān)曉晴一人在屋內(nèi)發(fā)怔。
　　關(guān)太太相當不痛快，簡直就是憋氣極了。獨生女兒放著好好的工作不做，非要跑到那個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從零開始，還不就是因為聶廣生家里給他找了個美國回來的博士。你有種倒是把人給擠走啊，聶家兩個老家伙給點臉色就下不來臺了？也沒覺著丫頭臉皮生得薄，怎么這時候就沒底氣了？
　　可關(guān)太太不明白問題的關(guān)鍵，不在聶家的兩個老家伙，也不在那人比花嬌的留美女博士，而是在聶廣生。若是愛得徹底愛得堅持，根本不至于弄成現(xiàn)在這樣。關(guān)曉晴只要一想起聶廣生優(yōu)柔寡斷欲言又止顧左右而言他的殘樣兒，她心里就一抽一抽地恨。早沒看清，怪自己眼瘸，怨不得別人。既然大話已經(jīng)放出去了，騎虎難下，不去也得去了。
　　她走后，關(guān)太太沒少抹眼淚�？梢煌娫挘P(guān)太太依然是那張刀子一般的嘴，戳得人心里流血似地疼。老這樣兒，也就沒多大意思了。所以后來，關(guān)曉晴一直很少打電話回家，只是寫信給自己的爸爸，讓他不會太擔心。至于關(guān)太太的心情，她是顧不上了。
　　俗話說的母女無緣，大概就是像她們這般。
　　留學的日子，說實話，挺苦的。尤其像她這種已經(jīng)踏入社會拿過工資過過好日子的人，突然變得每個月交完學費就剩下幾百加幣，得算計著拮據(jù)著。每每氣悶，她就在心里翻來覆去地痛罵聶廣生�？蛇x擇終究是自己做的，后果也只能自己承擔。
　　關(guān)曉晴的一大優(yōu)點，就是務實。在上海工作的時候，英國老頭兒上司尤為欣賞她這一點，從來不搞花的虛的，說一不二。老頭兒總說，學數(shù)學出身的就是不一樣。關(guān)曉晴心里卻是叫苦連天，都是被這個該死的專業(yè)害的，想風花雪月不著調(diào)都不行，腦子里有個固定軌道，跳不開跑不脫，被綁得死死的。
　　按理，失戀傷心出國了，要么棄情忘愛心如死灰空閨獨守，要么柳暗花明轟轟烈烈再愛一場。可關(guān)曉晴兩樣皆不是，她找了一伴讀。當然，對外仍然沿用“男朋友”這樣日常的稱呼。
　　所謂伴讀，自然是資源優(yōu)化的結(jié)果。兩人一起，課程的講義只需要買一份就夠；上課聽講分派一人記筆記另一人小憩，一小時或一堂課一輪換；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可以相互交換使用事半功倍；寫論文有人幫你改錯字修語法；吃飯租房子那更是好處多多……學習生活上的便利不言而喻。
　　陳羅馬是一點也不介意的，一個單身男人在外，只會比單身女人更苦，所以他樂得相互利用各得其所。直到最后畢業(yè)了，分手了，他依然能跟關(guān)曉晴談笑風生。
　　“要沒你，我看我未必能畢業(yè)�！标P(guān)曉晴很真心實意地看著那個似乎并不那么熟悉的男人。
　　“你這樣抬舉我，不是磨滅了你的功勞？”陳羅馬那張標準程序員一絲不茍的臉上微微帶笑。
　　于是，倆人心照不宣相視而笑。
　　只有顧朝陽在一旁翻白眼，仰天長嘆，“滅絕人性的虛偽啊……老天真不長眼。”
　　老天是挺不長眼的，關(guān)曉晴第一次見到比爾的時候心里就說這句話。
　　他就站在夏日的夕陽中，迎著晚風，宛如夢中人一般，周身都散發(fā)著樹木的香氣。
　　等那紅衣女子走到跟前，比爾臉上帶著藏匿得幾乎看不見的微笑，字正腔圓地開口，“密斯關(guān)？你遲到了�！�
　　關(guān)曉晴刷地臉就紅了，“對不起，路上塞車。”
　　那人臉上的笑意就深了起來，“據(jù)我所知，高速路幾乎不塞車�！�
　　“呃，實際上是我跟人撞車了�！�
　　他沒有糾纏她為什么說謊，只是關(guān)切地問處理好了沒有。
　　關(guān)曉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說謊，有些時候只是順嘴，并不是蓄意�？删褪沁@個不著邊際的謊話，讓他們除了工作之外又多了一些話題。
　　“你英語發(fā)音很好哎！”關(guān)曉晴告別之前不忘馬屁道。
　　比爾一偏頭，亞麻色的直發(fā)從額前垂下，遮住了長長的睫毛，他順手撥開，細長的手指看起來柔韌有力。
　　“我是加拿大人，發(fā)音應該不好嗎？”
　　“�。俊标P(guān)曉晴滿臉尷尬，“你不是德國人？”
　　“我是日耳曼人，祖上是德國籍�！�
　　又鬧了一個笑話。關(guān)曉晴暗罵，今天太失水準！都怪這個男人沒事長得這么標致干什么？亂人清心。
　　由于項目合作長達一年之久，她開始跟比爾朝夕相對，除了周末。前三個月她都心如止水紋絲不動，每日默念數(shù)十遍不去愛他不去愛他不去愛他……因為這樣一個千年極品實在只適合裱好了掛起來眾人欣賞，私藏風險太大且于理不合。此類人生出來，目的就是要用于消除大家生活緊張、工作勞累、憤世嫉俗、消極厭世等種種不良情緒。他完美得像一個夢，任憑誰心生歹念伸手過去，便會光芒四射地碎了一地，消失不見。
　　可某一日千年極品突然氣悶地問辦公室的人，“我可不可以喊一聲？”
　　大家面面相覷不明所以，點頭，“可以�！�
　　只聽那個溫文如玉，皎潔如月，清澈如溪，心明如鏡的男人突然大喊一聲，“FUCK！”
　　瞬間驚動四座，滿室只剩木雞呆立。
　　關(guān)曉晴此刻才確認，她是真的愛上這個男人了。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得出來。不是聶廣生能帶給她的，陳羅馬就更不行了。她去問比爾有沒有女朋友的時候，覺得自己腦子肯定燒壞了。這樣的男人，干什么要等她來問��？
　　比爾笑笑地看著她，薄薄的嘴唇微微張開，“沒有。”
　　她睜大眼睛，“沒有？怎么可能？”她自己都不相信。敢情她喜歡與人搏斗？沒有不是更好？可，他說沒有，他是不是不正常？
　　“我不是GAY�！北葼栍肿芳右痪�。
　　關(guān)曉晴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了，“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想，你為什么會沒有女朋友呢？”
　　“那你是希望我有，還是希望我沒有？”
　　她搖搖頭，“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笨磥砼艘坏竭@種時候，都會冒傻氣。還真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問了也就問了。她突然定定地看著他，滿心喜悅，“沒有就沒有，那我怎么樣？”
　　比爾臉上的笑容突然放大，不比平常，“你很好啊�！�
　　這個開始挺奇怪的，連關(guān)曉晴自己都有點難以置信。后來說給顧朝陽聽，顧朝陽直說天上掉餡餅咯！總之，喜歡是沒有什么理由的，戀愛也沒什么原因。
　　她每天都會做了不同花式的便當帶去辦公室，午飯的時候，總是最高興的時候。比爾很合作，每次吃得一點不剩。問，好吃嘛？他總是笑笑的，拿了蘋果去敲關(guān)曉晴的頭，不回答。
　　有一天，比爾說我?guī)э垇�，你不要帶了。那天周五，準備吃飯之后就翹班，去公園湖邊的草地上躺著曬太陽，什么也不想，給大腦放假。通常周末有聚會，也是難得閑著。
　　關(guān)曉晴吃了比爾的便當之后才知道，為什么問他永遠都不回答了。他根本是米其林三星級的水準。
　　“以后你做，我吃好了�！�
　　“我只是在特別的時候才下廚。”
　　“今天有什么特別？”
　　“戀愛一百天，算不算特別？”
　　“你這個人很狡詐�！彼@么評價比爾。
　　“沒人這么評價過我。”比爾伸手摟了她，不滿地說。
　　“因為被你的表象蒙蔽了�！�
　　“也許�！北葼柭柭柤�，“所以之前女孩子們都跟我保持距離，要么覺得我心有所屬，要么覺得我是男同志。你是第一個來問的。”
　　“不是吧？”關(guān)曉晴很吃驚這個答案。
　　“可能我這個人容易給人距離感。”
　　她想想，確實。比爾待人總是禮貌客氣，暖如春風�？梢簿褪且魂嚧猴L，吹過了，也就過了。
　　“那你沒有喜歡過什么人嘛？你不會主動去說？”
　　“你呀，我還沒說，你自己就送上門啦�！彼核频耐嫘Φ卣f。
　　“少哄我開心了�！�
　　可他這么說，關(guān)曉晴真的挺開心的。
　　后來把他帶進自己的社交圈，是很自然的事情。比爾跟她的朋友也相處得很好。假日的聚會，他們總是會去的。漸漸地，跟大家都熟稔起來，比爾也就開始活躍了，不再那么有禮生疏。偶爾跟著鬧一鬧，才知道他是很幽默的一個人，并不是永遠的溫文。鬧起來，也是有瘋癲的時候。但這種時候，極少。關(guān)曉晴發(fā)現(xiàn)，每每有這種時候，顧朝陽都是在場的。
　　但愿是她敏感了。
　　比爾的眼神有點飄忽，不知道是看著哪里。燈光下的他，眼睛顏色淡得快要看不見，只剩下碎碎的光芒。
　　“比爾，我們回去吧�！彼p輕碰下他的胳膊肘，聲音輕慢。
　　“好�！彼偸求w貼溫柔的，從來不會去追問，怎么不愿意多呆一會兒。
　　也就是因為這樣，關(guān)曉晴才更加的沒有著落。他的那種好，有點摸不著看不見，讓人心發(fā)慌�？伤桓覇枺率亲约旱亩嘈�，沒事讓她弄出事來。
　　有很多次，她都很想去問問顧朝陽，是怎么回事�？赡莻�時候的顧朝陽，素面朝天，潛心賺錢。沒日沒夜地工作，日子過得顛三倒四。每次見了，她都跟在夢游似的，永遠是睡不醒的樣子。說起話來，總是不著調(diào)。如何問得出口？即使問了，憑她對顧朝陽的了解，絕對是一個大哈哈，然后說，你說什么呢？聽不懂。
　　那段時間，關(guān)曉晴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每天都能在辦公室見到比爾，可怎么覺得隔得這么遠？這種感覺從模糊變得日漸清晰，有點讓她不得不正視的壓迫感。而比爾依舊是那個清新可人的男人，早上給她的咖啡永遠是DOUBLE、DOUBLE，記得她的每一件衣服和飾品的搭配，弄好的文件總會放在她右手邊第一個抽屜，每周一束白玫瑰，GOODBYEKISS一直甜而不膩……幾乎就挑不出錯來。
　　“但愿是我多疑�！彼@么跟陳羅馬說的時候，看見陳羅馬臉上那個不相信的表情，沮喪到極點。
　　“一直以來，你都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無病呻吟的人。”陳羅馬自己也不知道他這話是褒還是貶。
　　關(guān)曉晴嘆了一口氣，“我就是沒有辦法騙自己，所以才來問你�？赡阋膊挥眠@么一針見血�！�
　　“既然你沖著我的理性來，我自然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陳羅馬居然還笑呵呵。他對面的女人幾乎是趴在桌上，一頭長發(fā)散落下來，卷曲中透出夕陽的金紅色，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愛他嗎？”
　　“不愛也就不至于神經(jīng)兮兮了�！�
　　“不管他愛不愛你？”
　　關(guān)曉晴突然坐直了，盯著陳羅馬，“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過了半天，她才慢慢說，“如果可以的話，每天早上起來，我想看見的那個男人，就是比爾，不會是別人。”她說這話的時候，很認真，認真到要咬起自己的嘴唇，都開始發(fā)紫了。
　　“牙齒松開。”陳羅馬幾乎要伸手過去拍她的臉了，“你跟前男友說這種話，還真是不把我當男人看。”
　　“你介意？”她幾乎是斜著眼睛問的這句話。
　　陳羅馬看她的樣子，好氣也好笑，“我當然介意，我要說我早上起來想看見的女人還是你呢？”
　　“別！我腦子已經(jīng)煮粥了，您就別添亂了�！�
　　“說個笑�！�
　　“所以，不管怎么樣，我也要試一試�！标P(guān)曉晴眼睛盯著墻角無名的小花，語氣堅定。
　　“有答案了？”陳羅馬知道她自己本來就有答案，只是找個人確認一下罷了。
　　“謝謝你�！�
　　“你客氣起來，我可不習慣�！标惲_馬跟關(guān)曉晴揮手道別，看著那個纖瘦的背影，心里那種隱隱的疼慢慢擴散開。好像小時候打了預防針，明明很疼還得跟其他沒有打的同學說像螞蟻咬了一口嘛一點都不疼�？諝庵蟹路鸲寄苈劦玫较舅臍馕秲�，有點嗆鼻。待她上車，發(fā)動，直到路口拐出去，他才起身離開。
　　后來，關(guān)曉晴就跟比爾結(jié)婚了。外人看來，他們是天賜良緣�？芍挥嘘P(guān)曉晴自己知道，那種明知道他不愛你卻還肯跟你結(jié)婚的苦。那幾乎是他絕望的選擇，比爾從來沒有說過也不可能跟她說。但愛一個人，就會走進他的心。
　　結(jié)婚之前，她問比爾，你愿不愿意娶我？
　　比爾當時只是回答，我會是一個好丈夫，甚至會是一個好爸爸，從某種道義上來說。如果這樣你還愿意，那就結(jié)婚。
　　他的措辭，她想了很久。其中的意思，她已經(jīng)很明白了。
　　還要結(jié)婚嗎？
　　她突然想起她九歲的新年禮物，那件紅色呢子大衣。其實她也曾經(jīng)以為自己虛榮，喜歡別人羨慕她的眼神�？珊髞硭l(fā)現(xiàn)，當那件衣服變舊，顏色變暗，甚至變小完全不能再穿的時候，她依然很喜歡它。直到上了初中，媽媽趁她寒假去姑姑家不在家的時候，送給了她學校的一個學生。她還為此跟媽媽生氣。
　　結(jié)婚并不是買新衣，舊了小了還可以送人。
　　有些話，她覺得已經(jīng)沒有必要去求證。自己的感覺是最準確的。顧朝陽已經(jīng)很久不參加聚會了，說是加班，忙。還開玩笑說，要去競選總理了。她那是躲，別人不知道，比爾知道，關(guān)曉晴知道�？伤麄冋l也不說。
　　不說就不說吧。
　　“結(jié)婚吧�！�
　　“好�！�
　　簡單的對話，卻是不簡單的婚禮。比爾的家世，不算顯赫，但也是名門。老頭子有很多朋友，都是要喝喜酒的。另外兩個兄弟，也是耀眼奪目，只是同比爾相比，他們更張揚一些。人家有張揚的資本嘛。關(guān)曉晴的女友們都開玩笑地問那兩個有主沒有，有沒有機會當妯娌。只有顧朝陽，人是來了，一如既往地恍惚，眼睛里還有些決絕的神色。
　　現(xiàn)在，計較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時間總是讓人鍛煉心智的東西。
　　慢慢地，一切都恢復往常。似乎都放下了，也就沒有必要躲來躲去。顧朝陽還是那個顧朝陽，大大咧咧，喝起酒來連男人都怕她，就要天下無敵了。
　　而比爾，言而有信，說到做到，完美老公樣本。
　　每每陽光從餐廳的落地窗照進來，落在他們兩個的頭頂，暖到心底的感覺，是那么的真實。關(guān)曉晴會覺得，身邊的這個男人大概還是愛著自己的。也許愛沒有那么純粹，會有些許雜質(zhì)。那到底顧朝陽是雜質(zhì)？還是她是比爾和顧朝陽的雜質(zhì)？
　　這個問題，她也不想去搞清楚了。
　　每一個生活的片段到了日后，都會成為模糊的記憶。何苦一定要弄清楚？等她老了，希望腦子里能清晰地回憶起的畫面，絕不是那個能證明自己才是雜質(zhì)的瞬間。
　　后來劉允列要來加拿大的時候，關(guān)曉晴心里突然生出一條妙計。但顧朝陽很抗拒，說，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子，沒有男人會有興趣的，等她修身養(yǎng)性了再說�？僧斔姷絼⒃柿械臅r候，之前說過的話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原因大約是前世誰欠了誰之類。
　　見他們真正開始，關(guān)曉晴覺得心里的石頭才放下。
　　等兒子來的時候，她也就顧不上這些看不見摸不到的虛無縹緲了。日子里充斥著奶粉、紙尿褲、小孩的歡笑與嘶喊……每當比爾下班回家，張開雙臂摟著兒子的時候，臉上那種漫溢的溫柔讓關(guān)曉晴覺得一切都值得。
　　可某一天，劉允列突然要去美國，他要跟顧朝陽分手。多年后問他原因，他仍是不肯說。
　　問顧朝陽，她只說劉允列矯情，嫉妒她夢見別的男人還在夢里喊別的男人的名字。
　　是誰？
　　我哪里知道？
　　顧朝陽的答案，也許是真誠的。她真的不知道。可她不讓比爾送她回家，蹭別人的車回去了。
　　半夜，比爾要出門。問他去哪里，他只是說去辦公室準備明天的會議。她就知道，要來的終究是來了�？伤齾s不敢去猜結(jié)果。到了這個時候，即便再不甘心，要放手也是沒有辦法的。
　　站在窗前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身體開始有些僵硬。站了多久了？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屋外的雪慢慢積起來，又快有一尺多了。她扯了扯身上的睡袍，換了個姿勢。夜空中的雪，看起來并不是白色，而是深藍色，映著沉幕一般的天空，顯得更靜寂。那些簌簌的落雪聲，似有人私語。樹木的枯枝，將畫面切割成好多個不規(guī)則的小塊面，有點凌亂，但退后了看，還是完整的一幅。
　　那一夜，格外的漫長，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后來顧朝陽去了美國，說是去找劉允列。很久之后關(guān)曉晴才知道她根本沒去找他。
　　劉允列公干路過，順道來看看她。
　　院子里的鳶尾正開得濃烈，陽光就這么肆無忌憚地明媚著，晃著人的雙眼，刺痛得想流淚。
　　“朝陽沒去找你？”問話的人不咸不淡。
　　劉允列搖頭，“我現(xiàn)在才知道她去了美國。之前有個熟人說在紐約好像見到她，我根本不相信。還罵人家，眼里見到的中國人都是一樣的�！�
　　“哦�！�
　　“你怎么樣？”
　　“挺好，忙著生孩子�！闭f著她笑了起來，“福利這么好，不生太浪費。比爾喜歡孩子�！�
　　“那就好�！�
　　一時間，倆人都安靜著，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允列，你去把朝陽找回來吧�！�
　　“她不愿意，我找得回來嗎？”
　　關(guān)曉晴頓了很久，才緩緩地說，“你要是見到她，替我說聲謝謝。”
　　劉允列聽她這話，臉上一驚，但什么也沒問，只是說好。
　　“不問我為什么？”
　　“為什么？”
　　“你還真是好脾氣�！标P(guān)曉晴沒好氣地看著眼前俊美的男人，說，“以前看過一個電影，講智能機器人的。他們被賦予了思維能力，但是行為準則的大前提是不能違背人類的利益。有天，一個機器人在河邊見有人落水，便救起其中一名男子。時間太緊，他沒有能救到其他的人。哪知那男子醒了之后說，你應該先救那個小女孩呀！你知道機器人怎么說嘛？”
　　她笑了笑，并不等劉允列回答，“機器人說，我先救你，你有60%的生還機會，先救那個小女孩，她只有20%。我計算過的。”
　　“所以你決定不退出？”
　　“我如果選擇退出，以朝陽的性格，她絕不會跟比爾在一起的。與其三人難過不如成全我好了�？偟糜腥诵腋�。本來以為，順帶還可以成全你，是你自己不努力。朝陽說得對，你太矯情�！�
　　“你的邏輯挺特別�！眲⒃柿袥]有理會她的指責，只是簡單評價了一句。
　　“但很實際�！彼旨恿艘痪�。如她所說，即便她不跟比爾在一起，顧朝陽也不會心安理得地去跟比爾廝守終身。她的世界里，除了愛情，還有太多其他。生活本來就不是一幅畫，掛起來欣賞就可以，得一天一天地過，只有自己才知道想要的是什么樣的生活。他突然有點羨慕起關(guān)曉晴來。她覺得幸福就好。
　　劉允列每次回憶記起來，腦子里都是關(guān)曉晴家的后院里滿地的繽紛落花。雖已敗落，卻是那樣燦爛芬芳，讓人久久不能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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