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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昨
你一點都不像明月。
這是唐肆第一次見到成明月的時候說的一句話。
成明月記得自己當(dāng)時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問,那你叫唐肆是排行老四還是因為太放肆?她全然忘了對待高級準(zhǔn)客戶應(yīng)有的尊敬和虛偽。只因男人的表情,活脫脫就是她冒名頂替了誰一般。明月該是什么樣?靜盈氣質(zhì),面帶銀輝??很抱歉,成明月不是那種清冷的女人。
唐肆鼻孔里冒氣兒,無限輕蔑地看了那個面若桃花卻一本正經(jīng)地穿了一身死板套裝的女人一眼,嘴里輕輕溢出一句,以上答案都是。
成月明咬了牙照著那輛切諾基后輪就是一腳,“咝——”等疼痛神經(jīng)傳給大腦信號以后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穿了一雙露趾羊皮鞋。
“呵。”唐肆轉(zhuǎn)身輕笑出聲。
那個轉(zhuǎn)身,按理,是風(fēng)情的,是瀟灑的,是誘惑的,可他那一聲笑啊,讓成明月淤積了半年的怒火都要爆發(fā)了。但她的理智突然蘇醒了,千萬不能跟他較真,得虔誠,謙虛,低微——不然后果真的很嚴(yán)重。她便選擇了閉嘴。
等警察來的那段時間,唐先生一共接了六通電話,一點兒都沒閑著。而成明月靠著車門,眼睛盯著馬路對面那家拉面館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食客。心想著這個案子八成是黃了。撞了客戶的車,還想從人身上撈錢呢?想起老馬那句搞不定你就提頭來見,成明月就直哆嗦。老馬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指不定怎么折磨她呢。
好不容易完了事,成明月決定笑臉相迎,“唐總,尚東一向是過點不留位,我看我們換一家談吧!
此刻的唐肆一臉的笑容卻叫人看不出喜怒,仿佛戴了一個人皮面具,“成小姐,你也知道過點了,我還有事,改日再約吧!
不等她有所反應(yīng),人已上車離去。待他消逝在都市的洪流中,成明月才回神?磥斫裉觳皇鞘裁春萌兆,索性提頭見老馬去,早死早超生。
出人意料地,老馬和藹可親地,甚至帶有安慰性質(zhì)地說了兩句,就罷了。
成明月百思不得其解,在電話里問邱離。
“唐肆什么人,老馬心知肚明。”
“可之前他威脅我?”
“那是想叫你使出吃奶的勁兒!
“我是使了,用來撞他的車了!背擅髟轮挥X得最近半年自己太霉了,跟了老馬她就沒有順過。大概磁場不對,還是換一家公司的好。
那廂邱離一聽說她要換公司,立馬冷笑三聲,“明月啊明月,這個圈子就這么大,除了老馬還有誰敢收你?”
成明月不吱聲。
“所以血的教訓(xùn)告訴我們,親爹也是不能得罪滴!”
還是不吱聲。
“那你還約他嗎?”
我可以不約嗎?成明月在心里問。
老馬說等他從新加坡回來再說。也就是說,成小姐至少還可以茍延殘喘半個月。這半個月,成明月做足了功夫,幾乎要把唐肆的身家翻個底朝天。
滿室昏黃的燈光,初秋的傍晚,空氣已是如水沁涼。
兩個女人披頭散發(fā)窩在沙發(fā)里,難得地安靜著。
茶幾上散落著幾本雜志,封面都是唐肆俊俏的面龐。其實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一雙眼睛乍一看很犀利,再看卻又有那么一點點的迷離,好像在找尋什么似的。讓人忍不住想探尋,他幾乎已經(jīng)到了可以呼風(fēng)喚雨的境地,還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可惜那種似是而非的誘人表情并不常見,多見的是他世故的樣子。
那個樣子,成明月卻并不喜歡。
邱離一句話點醒了她,為什么要你喜歡?
是啊為什么要我喜歡。成明月訕笑。
喜歡唐肆的女人真是太多太多了?商扑翆φl都是春風(fēng)笑面,溫情軟語。沒有誰是不一樣的。那些雜志這么寫的。成明月覺得他并不是這樣的人,至少他對她說的那幾句話,就跟溫情軟語沒有半點關(guān)系。
那是因為啊……邱離拖著老長的調(diào)子,你又不是那些投懷送抱的女人。
投懷送抱?成明月皺眉,做不出來哎。
有些事情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卻不是做出來的。
陪小姨做完檢查,成明月有事要回公司預(yù)備先行離開。推門,出去,下樓……平常,無奇。
呀……誰扔的啊……一塊半化淌水的冰棍讓她一頭栽進(jìn)了一個男人的懷里。
待她抬頭見了那人才一驚,一雙烏黑的杏核眼瞪得老大。
“怎么每次見我都得瞪我?”唐肆戲謔地看著她,這個女人好像還沒有要站好的意思。
成明月突然覺得臉上發(fā)燒,連忙站直了,“謝謝。”
“不客氣。”唐肆說完便徑直邁步離去,只聞身后一聲“喂”,他又扭頭過去,看著那個著了一身深深淺淺明媚嬌俏的綠色的女子,心道,這樣看起來順眼多了。
“呃,唐總,你能不能空出一點時間給我?”成明月知道這種問話多半不會有什么理想的答案,但那也得試一試。
“現(xiàn)在?不行。晚一點,我打電話給你。”唐肆突然覺得自己今天心情還挺好?
成明月一聽這話,興奮瞬間侵占了整個大腦,“真的?好,好。”
唐肆見她沒有動作,便無奈道,“成小姐,名片。”
“哦。”成明月羞怯地笑著低頭去翻包,一邊翻一邊嘰咕,“沒事買這么大個包干什么,找個東西這么麻煩……”
唐肆就站在醫(yī)院門口,看她將自己整個人都埋進(jìn)那個異常大的手袋里,嘴角就不由自主地上挑。那幾乎是一個淡得看不見的微笑。
半晌成明月才終于遞過來一張名片,“對不起,耽誤您的時間了。記得打給我……”說著伸手比劃了一個打電話的動作。
唐肆沒說話,只是簡單點了點頭,便走了。
成明月望著那個頎長的背影,走神。眼前突然就涌起一種孤寂的情緒,如同只身在遼闊的草原上,旁無一人,真是寂寞如羊,數(shù)也數(shù)不完啊……這是怎么了?其實之后的唐肆一直是有禮的,溫文的,第一次撞車的放肆與囂張卻再也沒有見過。
后來唐肆給成明月打電話的時候,真是有點晚了,可成明月并不介意。讓她高興的是最后唐肆答應(yīng)跟老馬聊聊工程的細(xì)節(jié)。總算不辱使命。
晚風(fēng)習(xí)習(xí),拂過面頰,挺涼。夜空中竟然驚喜地閃爍著幾顆小小的星星,也只有秋天,才是這個城市最美的時候了。只可惜,這么個美好的夜晚啊,除了公事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那你希望發(fā)生什么?成明月問自己。
無聊的女子嘻笑著。
回家睡覺嘍。
那晚她夢見一雙沉穩(wěn)銳利的黑眸,定定地望著自己,眼底都是笑意,好溫暖啊。那種暖意就這樣在夢里輕輕慢慢地流淌著,不知道是為什么……醒來,還是不知道為什么。只是她發(fā)現(xiàn)那雙眼睛,屬于唐肆。
這一年,成明月二十四歲,如花一般的年華卻不是如詩一樣的情懷。
也是在這一年,她老爸患上肝癌,半年不到,就過世了。突然有一天醒來,她才真切地意識到,那個會板著臉教訓(xùn)她的人,真的是不在了。職場上遇到那些老熟人,世伯世叔的,每每見了她,不免又是感懷一番。末了都是同樣的話,“明月,要是做得不順心了,到我這兒來!
成明月總是感激地道謝說現(xiàn)在挺好的。她可不能背信棄義拋棄老馬。
不收她,要收她都只為著一個人。可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了,想被罵也沒機會了。
成明月知道自己從小就不是循規(guī)蹈矩的人,老爸的嚴(yán)厲,在她來說太不足為懼。以前她怎么說來著?夜路走多了自然不怕鬼。被罵得多了,也就皮實了,F(xiàn)在想來,這個比喻不怎么恰當(dāng)。工作總是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何況工程做起來了,就更沒完。好在唐肆是個不錯的客戶?啥颊f他吹毛求疵得很哪。他挑剔么?成明月沒有覺得。于是有人說,唐總對明月是不一樣的。不一樣么?她也沒有覺得。只是偶爾視線相碰,他眼睛里的那股愁緒莫名地就冒上來,臉上依舊是笑著的。
成明月跟邱離說這事兒,邱離怪模怪樣地拿眼睛斜瞟她,“開竅了?不容易啊……”
什么跟什么?
干嘛偏偏看上他?想挑戰(zhàn)也換個級別低點的,受挫的感覺可不怎么好。邱離一副過來人的口氣諄諄教誨道。
誰說我看上他了?
沒看上?那你是不是覺得茫茫人海中,唯有你能讀懂他的寂寥心緒?又是不是覺得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就會隱隱作痛?還有夜深的時候,會想他是不是該休息了呢……
停。
停。
停。
成明月被邱離一攪和,覺出事態(tài)嚴(yán)重,甚至有點恐怖。
二十四的白紙,你也該開竅了?稍趺雌翘扑?那個時候的邱離還不知道,自己操這份心,前后就是八九年哪。
被邱離點撥了一番之后,成明月就不再去看唐肆的眼睛。仿佛戒酒似的,把酒瓶子都藏起來,酒癮就不會被勾出來了。而唐肆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成明月為什么喜歡把所有的匯報都改成書面報告,有時候簡單的幾句話就說清楚的東西她也不當(dāng)面說,不厭其煩地發(fā)封郵件過來,一二三如下……甚至連面都不用見了,派了文員蘇利來。
“你怎么不自己來?”唐肆在電話里問成明月。
“事情沒有辦好嗎?”
“不是。”唐肆突然覺得自己很荒唐,怎么會問這種問題?話鋒一轉(zhuǎn),“周三的會議準(zhǔn)備好了?”
“嗯!睕]事就掛了線。
他來問,成明月有點小小的雀躍,可他什么也沒有說……
直至他們認(rèn)識一年后的又一個秋天,成明月在醫(yī)院第二次碰到唐肆,才明白寂寞的緣由。他的面色不太好,嘴唇緊緊地抿著,臉上的線條僵硬地繃在那里,整個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唐總,你不舒服?”
唐肆聽見她的聲音才驚覺自己有點恍惚,微微一笑,“沒有!
成明月覺得他那個笑容透著滿心的悲涼。也不說話,就這么望著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很久很久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唐肆大概也覺察出來,眼里不由得染上一絲快意,“我去見個人,一起?”就是這句邀約的問話讓唐肆后悔了很久。
見到病床上躺著的那個熟睡的女子,成明月才知道何謂明月。她白皙的膚色猶如月華籠罩一般,烏黑的發(fā)絲婉轉(zhuǎn)仿佛夜空。她突然想起一年前唐肆說的那句話,你一點都不像明月。掃一眼床頭的卡片——辛月,當(dāng)下了然。她很自然而然地問起辛月,唐肆只說,對你她只是一個故事,對我也許是一生。聽這話,成明月心里充盈著滿滿的絕望,而唐肆依舊淡然地笑。
那,那就忘了吧。她跟自己說。
可邱離很好奇,那你還拒絕相親?蘇長云那么好的條件,并不比唐肆差。
差不差我不知道,就是沒那個心思。成明月心不在焉地答。
邱離搖頭,再搖頭。
成明月誰也不理,埋頭工作,忘了感受這個城市最美的秋季。久違的天高云淡,也勾不起她的注意。也許,是忘了吧。荏苒光陰,又一年。
某天,老馬突然說唐肆辭職出國去了,對方換了另一高人。
成明月腦袋瞬間缺氧,空白一片。心里慌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錯。為什么為什么……
老馬實在看不下去,叫了她進(jìn)辦公室,明月,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老馬混江湖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他認(rèn)識成明月二十五年,基本跟她老爸差不多,不過比較而言,他們更像朋友。他的心狠手辣從來不會對她用。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闭f完這話,成明月去了醫(yī)院。老馬哪需要她的交代?給自己交代罷了。
病人辛月呢?
上個月過世了。
就知道,就知道……此時,她明白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過。成明月去問唐肆的兄弟方晉,很久以前見過一面的。方晉見了面前這個急切切的女子,心里嘆息。他去了W市,讀MBA。
當(dāng)唐肆見到一臉風(fēng)塵的成明月,心里的驚訝不是沒有的?烧f出來的話,跟加拿大冬天的空氣差不多溫度。
我怎么來了?成明月重復(fù)一遍,傻笑,念書啊。
大家都是冰雪聰明的人,勿需再多說。
成明月也就什么都沒提,只是讀書之余閑了會找唐肆去喝咖啡,看畫展,開了車去GRAND BEND吹風(fēng)曬太陽,偶爾下廚煮羹湯……同樂的總有方子彥、關(guān)曉晴、凱恩、莎莎、弗雷迪,有時人湊不齊卻也絕不會有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故唐肆都是不拒絕的,卻也沒有更多了。
方子彥終于忍不住問成明月,姐姐你究竟為哪樁?
只是心疼。
一根筋的成明月啊,方子彥聞言下結(jié)論。
你比我還糟糕吧?她斜睨方子彥一眼,那廂就立馬閉嘴了。
成明月很明白他倆之間的這種狀況確實很讓人抓狂,可無論多狂只要她一見唐肆心里會立刻軟下來。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太卑微,愛得很沒有底氣?伤褪欠挪幌。
而唐肆呢?畢了業(yè),在當(dāng)?shù)卣伊朔莨ぷ鳎_始過起悠哉游哉的上班族生活。其實別人看他,是看不出什么子丑寅卯的。在人前,他還是那個對什么事情都能做到游刃有余的唐肆,談笑風(fēng)生,細(xì)致周到。對女同事,他仍是親切體貼的。只有成明月,他跟她連玩笑都不敢開,即便出去玩,他也跟自己說得坐得端行得正。西蒙說他這種行為純屬自欺。
怎么講?
你怕她會認(rèn)真,會受傷。
唐肆苦笑著望著一臉真誠的綠眼睛西蒙,是,我很怕。因為我無法保證自己能以同樣的感情回應(yīng)她。
你以為這樣她就不會受傷了?自欺!
于是唐肆搬了家,換了地方住。
成明月也跟來,對著他巧笑倩兮,剛好新找的公司就在隔兩個街區(qū)的那棟大廈里。
不是謊話,唐肆沒脾氣。
可他說,明月,放棄吧。
擲地有聲的幾個字,讓成明月傻立當(dāng)場。她望著唐肆,眼睛里霧蒙蒙的,這些年的委屈一股腦兒全部涌上心頭。眼淚如泛濫的河水一樣沒邊沒際……放棄?如何放?如何棄?當(dāng)她喜歡這種魚龍混雜的居住環(huán)境呢?可她什么話也不說,翩然轉(zhuǎn)身,離去。
唐肆凝視著那個消瘦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啃噬自己的心。
整整兩個月,唐肆都沒有見到成明月,幾次想問方子彥卻都開不了口。他很怕被她搶白一頓,然后說你自己給她打電話啊。
方子彥是個真性情的女人,就是有點格格不入,每次人都在,心思卻不知道早就飄到什么地方去了。成明月總說她有靈氣,甚至有點過了,以至于工作起來讓人覺得她很不認(rèn)真。她對唐肆是沒有什么好印象的。對誰都溫柔如水,當(dāng)自己是大眾情人呢?
而成明月覺得自己也不至于愛得山崩地裂死心塌地,可叫她考慮一下別人,她卻是看也懶得看,既然如此還是工作起來踏實。于是方子彥說她是事業(yè)比生命重要,生命比愛情重要。成明月聞言只是笑了又笑。方子彥不知道的是成小姐為什么會在加拿大呢?那個起因肯定不是她常常念叨的黃豆地里的那群鵝。
鵝有什么好歌頌的?方子彥很不解。
鵝多好,成群結(jié)隊,從來不曾孤單過。
成明月每次想起讀研究生時住的TOWNHOUSE門前的黃豆地,就會思念那龐大的一群鵝。九月底是收割的季節(jié),黃豆一收完,鵝們不打一聲招呼就蜂擁而至?赡艿糜猩锨е话桑趬簤旱囊黄,自在地吃著散落下來的黃豆,搖搖擺擺好不愜意。
又是秋天,她獨自一人跑去看鵝。被收割完的田地,光禿禿的一片一片,畫著弧線伸向遠(yuǎn)處。盡頭是繁茂的樹木,有些已經(jīng)開始染紅了。遠(yuǎn)遠(yuǎn)地看去,好似樹冠之上,有人惡作劇地撒上磚紅色的辣椒面,很有趣。
她也不能肯定,鵝是否依舊還是那些鵝,但她已不是原來那個堅定的成明月了。仿佛一切都是未知的,彷徨的,深不見底的……想把握,想堅持,都是身不由己。
十月初的冷風(fēng),已是瑟瑟寒凍。吹了半個小時,腦袋就有點發(fā)木了。深吸一口氣,對著鵝群揮手,再見了。臨走瞥見路邊的石縫里竟然開出一株白色的SNAPDRAGON來,心情忽地好了很多。
從來不會翹首以待的冬天,不問你的意愿,執(zhí)著地,來了。封山的大雪,也幾乎封閉了人的心。有些事情,很久不去思考,不是想刻意地忘掉什么或是忘掉誰,只當(dāng)那是一片雷區(qū),連碰都不敢碰。如此的小心翼翼,卻依舊不能讓人好過一點。
長久的伏案工作,讓成明月的脊背受損?偸请[隱地,牽心扯肺地疼。軟床墊是不是能再睡了。去商店看硬的床墊,差點嚇?biāo)。一千多塊呢……想想,還是地板更好。暖氣一打開,冷是不會冷的。她便鋪上薄薄的褥子,純棉斜紋印花的床單,在自己的房間里做起豌豆上的公主。
關(guān)曉晴參觀了她的“新房”,搖頭直笑,這是哪門子的公主?您還是買張床吧。不過她見成明月這陣子買股票搞理財,八成掉進(jìn)錢眼里去了。一千多塊的床墊?有人送還差不多。
嗯,好,有時間再說。
睡得舒服了,也就管不了這許多。漸漸地她就忘了買床一事。
冬日的傍晚,很早就是黑漆漆的,加上暴風(fēng)雪的天氣,外面別說人了,連車都少見。四下里寂靜得落雪的簌簌聲清晰可聞。詩里常寫落雪有聲落雪有聲,可憐的都市人從來都聽不見,即便空氣安靜了心也靜不下來,生活的節(jié)奏跟落雪的聲音踩不到一個點上。
咖啡的熱氣裊裊升上來,微熏著她的臉龐。
好香……
冷不防手機鈴音大作,她猛然收神。這個時候,誰呀?
看來電,猶豫了。接嗎?遲疑著還是按下綠色的按鍵。
車拋錨了?打救援電話了嗎?我來?嗯……好吧,等我。
一路上,她什么也沒有想。怕自己想太多,期待太多,到頭來又把自己給弄丟了。驅(qū)車二十分鐘,遠(yuǎn)遠(yuǎn)見到路邊那輛熟悉的車,還有那個熟悉的人。成明月突然有點想流淚。
唐肆眼見那輛紅色的雪弗蘭由遠(yuǎn)及近,車?yán)锏娜舜蜷_門,慢慢地低著頭在風(fēng)雪中向自己走過來,他開始覺得自己脊柱上的疼痛感在擴散。感同身受,說的大約就是這種感覺。
“怎么不在車?yán)锏龋俊背擅髟聯(lián)P起臉,聲音明脆,任雪花打落在臉上。
“只是突然很想見到你!碧扑琳f這句話,并不是聲情并茂,像只是在說今天雪很大,語調(diào)最平常不過。
成明月錯愕地盯著唐肆,這廝吃錯藥了是怎么?
“別這么看我!碧扑劣悬c無奈地笑,“剛才坐在車?yán),就一直在想你。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偶爾你望著我的時候,或者是躲著我的時候,滿臉風(fēng)塵地站在我的門口,還有慢慢地洗著葡萄細(xì)細(xì)地剝皮,講起那些永遠(yuǎn)不孤單的鵝……”
“別說了!眲偛啪鸵鞯臏I,幾乎是奪眶而出。連忙伸手去抹,哪知有人快她一步。唐肆的手很涼,很涼,仿佛要結(jié)冰一樣的涼。
“我們上車吧太冷了。”
車?yán)锏呐瘹庖淮蜷_,熱風(fēng)就呼呼地?fù)涿娑鴣,毛孔大概不能適應(yīng)驟冷驟熱的刺激,面上發(fā)癢。她伸手搓了搓臉,便轉(zhuǎn)過頭去看著窗外無邊的白雪。
“回去嗎?”輕飄飄的聲音,不像自己的。
“回吧。車會有人來拖走!
可能長久的拉鋸戰(zhàn),某一日緩和了,大家都是尷尬的。如果連成明月也覺得尷尬的話,唐肆就更是如此了。剛才的話題,沒有繼續(xù)。到了家,只是交代唐肆好好洗個熱水澡上床睡覺。沒有問他怎么這個時候從多倫多回來,唐肆也就沒有提。
隔了幾天,有貨運的人來,說是送床。
我沒有買床啊。
一位姓唐的先生買的,請您簽收。
簽了字,送走工人,卻發(fā)現(xiàn)是個兩個折疊的窄窄的單人床,板子硬得直逼當(dāng)年大學(xué)軍訓(xùn)時部隊的上下鋪?戳苏f明,原來可以拼成一張一米五的雙人床。她嘆了一口氣,給唐肆打電話,“你買這樣一張床,卻不來給我裝?”語氣里是哭笑不得的喜悅。
等唐肆下班過來,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很容易裝好了床。
“試試看!闭f罷自己躺下。
她在另一邊安靜地躺下去,是挺硬,沒有褥子比鋪著地毯的地板還硬。
明月,讓你知道辛月,我后悔了很久。唐肆平穩(wěn)的聲音,就在耳邊。
為什么?成明月心道干嘛突然說這個。
因為對你不公平。
她就笑,看來你有將我放心上?
你大概不在我心上。唐肆轉(zhuǎn)頭見她神色一僵,明月,你已經(jīng)在我骨髓里了。不然怎么會想起你脊椎便隱隱地疼?
成明月也扭過頭,跟他對視,你想說什么?
床,也分我一半好不好?
好,本來就是你買的。說話的人很痛快,也很真誠。她是在想,本來應(yīng)該是很甜蜜的對話,怎么變了味兒?討價還價似的。
唐肆突然又換了話題,本想買個床墊,但曉晴說買了你也會退回去,寧可抱著那一千塊錢睡覺。你是這樣愛錢的?我原來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她不以為然道。愛錢多有追求啊……
兩人靜靜地躺著望著天花板,時間隨著窗外冰凍的空氣一并凝結(jié)。
第二天唐肆下班居然在自家門口看見一張75厘米的單人床,就知道不會如此順利。無奈地又將床扛回去,敲門。
“明月,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嘿嘿,那你是什么意思?”成明月也有賴皮的時候。
“我……”唐肆詞窮了。昔日能言善辯的唐先生今日也詞窮了。
“要是半張不夠睡,自己再去買半張。反正送出去的你是收不回了!
“我沒打算收回,這張也是你的。”
“你讓我分給你一半的!彼碇睔鈮训赝,發(fā)現(xiàn)他竟然有羞澀的神情,太罕見了。心里不由得發(fā)笑,一笑就笑到面上來,控制不住,大笑起來。
唐肆被她笑得毛骨悚然,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歪主意,索性豁出去了,“明月,如果你想讓我反過來再追你一次,我沒有異議!
“自作聰明!”她的時間不是用來浪費的。
唐肆聞言肩膀下跨,一臉沮喪。
可見他那個受挫的樣子,成明月又心軟了,輕輕地道,“阿唐,我只要一束五塊錢的SNAPDRAGON,白色,這樣就好!
唐肆見她半瞇著眼睛,臉上紅霞輕飛,竟然是那樣細(xì)致動人的面龐。冬日的夕陽正好映在她身后的槲寄生上,隨著風(fēng)兒搖擺,追逐著誰的影子一樣。
險些,險些他就要錯過的美好,依然還在……
好。
一個遲到的擁抱,讓那份溫暖更加深刻地印在兩人的記憶里。很多年以后想起來,唐肆依舊記得她門前掛著的鍍了金輝的槲寄生,而成明月記得的卻是另外一回事,干嘛那么好心便宜你?有句歌詞怎么唱來著,我的影子笑我的人太傻,就是寫給我的。
嗯,是。
阿——唐——
你說我一點都不像明月,那像什么?
芍藥,那日在風(fēng)雪中等你,遠(yuǎn)遠(yuǎn)地你走過來,就像雪地里猛然開出一朵嬌媚的芍藥。
說起來,那個畫面好像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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