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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云麓仙居碩果僅存的宗主景行仙君,平生夙愿便是找到丟失的天書土卷原件,重振土宗威名。他跋山涉水,終于來到祖師女魃領(lǐng)悟天書土卷的赤水之畔。
赤水畔的少女答應(yīng)幫他尋找天書土卷,但……
內(nèi)容標(biāo)簽: 靈異神怪 江湖 游戲網(wǎng)游 正劇
 
主角 視角
景行
配角
燎原

其它:天下3,云麓仙居,云麓

一句話簡介:天下3游戲同人,云麓中心。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546   總書評數(shù):0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1 營養(yǎng)液數(shù): 文章積分:167,720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無CP-架空歷史-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同人摸魚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15349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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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3/云麓中心]陸兮沉隱

作者: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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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密林疾奔。
      有風(fēng)吹來,枝葉簌簌作響,極好地掩蓋住踩碎落葉的腳步聲——是位年輕姑娘,皮膚白皙,身穿青色短衣,手持短刀,正赤足在林中快速行走。她似乎并不懼怕鋒利的葉片與可能存在的蛇鼠蟲蟻。
      另一陣更加明顯的腳步聲響起:聽上去是某種動物,像受到某種召喚一樣向此地奔馳,交錯紛雜的枝葉被層層剝開——是兩頭鹿,眼睛明亮而純粹地注視著短刀姑娘,姿態(tài)很虔誠地低下頭。
      姑娘眼中有不忍一劃而過,隨后手起刀落,輕而易舉地結(jié)束了面前兩頭鹿的性命。鮮血噴涌而出,濺在她的小腿上。那些鹿還睜著眼睛,卻漸漸失去神采。她低頭默然看了一會兒,合上鹿的眼睛,將死鹿背了起來。
      又是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間或有男人低聲的咒罵,“鹿呢,別又被那個小丫頭搶走了!死丫頭從小就古怪,野孩子沒有教養(yǎng)搶別人獵物學(xué)得倒快!”
      這話一清二楚地飄進姑娘耳中。她腳下一頓,踩碎又一片落葉——那些人追著鹿來的方向,很快就能找到這里——思及此,姑娘迅速轉(zhuǎn)身,往林中更深處去了。她方離開殺鹿之地,圍著那片空地的枝葉就被撥開,一名手持木弓的男人惡狠狠地從牙縫中擠出話來:“媽的,又讓那死丫頭劫走了,真他媽邪門!”
      “大哥冷靜點,”持弓男人的同伴出言安撫,“那丫頭邪門不是一天兩天了,別和她動氣,犯不上。”
      持弓男人恨恨地說:“找一上午就碰見那兩頭鹿還被捷足先登了,又是空手而歸——早晚得弄死那個丫頭。走!”
      他們剛走,先前那位青衣姑娘又繞了回來,她并沒有走多遠,而且更加“囂張”地跟在出門狩獵的男人們身后,回了那個赤水畔的村落。
      赤水村并不大,沒多少人家,相信女魃娘娘,以女魃后人自居。但神仙祖宗似乎并未給這村子什么眷顧,村民們大多靠打獵為生,以物易物,生活得簡樸而原始。除此之外,村子里有個古怪姑娘,是最招人忌諱的——沒人能說出理由,但都不約而同地維持著敬而遠之與排斥。
      她跟在打獵的男人們身后滿載而歸,立刻引來了不少鄙夷的目光。這里崇尚力量,可沒人見過她的。在村中的其他人眼里,她只會悄悄跟在別人身后用不光彩的手段搶走本應(yīng)屬于別人的獵物——
      “瞧啊,那丫頭回來了,背著兩只鹿,肯定又是搶之前回來那兩個人的,真不要臉。”
      大人們最多只是竊竊私語,但跟在他們身邊的孩子不懂得什么叫掩飾,他們的惡意直白而殘忍,地上的石子與土塊都是他們的武器,毫不留情地砸向青衣姑娘。她短刀別在腰間,雙手拽著兩頭鹿無余力反擊,默不作聲地忍了下來,轉(zhuǎn)身向村外走去。
      村外不遠便是赤水,她在對岸搭了一間茅屋。被村里人排斥的很嚴(yán)重時,那里便是她的住處。大人們在她身后表揚自家孩子做得不錯,鹿血稀稀落落淌了一地。
      茅屋里還有些兔肉。她把鹿放下,取了些腌制過的兔肉去河邊生火烤制。風(fēng)未停,赤水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波光粼粼的,刺得人眼又痛又花。她閉上眼,仔細(xì)嗅著空氣中火與兔肉的味道,忽而聽見一陣古怪的聲音。
      有人來了。
      她極快地睜開眼睛,整個人進入全然的戒備狀態(tài),高度警惕地盯著不遠處一叢很茂盛的灌木——那里有人——赤黃色的身影從一團棕綠中掉出來,鬢發(fā)散亂模樣狼狽,爆發(fā)出一連串音量驚人的咳嗽聲。
      “誰?”她率先開口,聲音是久未說話的沙啞滯澀,聽來甚至有些蒼老。那闖入的外人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來,或許被面前烤兔姑娘與鮮血并存的畫面震住——他沒想到這里竟然有人——反道脫口而出問道:“你是誰?”
      她沒有回答,翻轉(zhuǎn)手腕將刀尖直指對方,陽光在刀刃末端上凝出一點極亮,類似無聲的威脅。然而對方并沒有注意到這點,仿佛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顧自地問道:“請問姑娘,此地是何處?”
      姑娘極少與人交流,乍被問及,不待思考便條件反射般答話:“赤水。”
      “赤水?”那人聽了,頓時十分震驚,剛要再問點什么,卻見刀鋒處寒光頻閃,忽然反應(yīng)過來,“哦,對對對,名字!
      這人衣飾精美尊貴,束著峨冠,想來身份不低,“姑娘莫要見怪,”他深深一揖,“在下中原云麓仙居土宗弟子景行,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短刀始終沒有收回,姑娘又上下打量他幾圈,方答道:“我叫獻。”
      景行神色微動,忽而笑道:“姑娘的名字,倒令在下想起了本門祖師!
      “是么?”獻收起短刀別回腰間,蹲下身去看已經(jīng)有點焦了的兔肉,“你的祖師是誰?”
      “在下的祖師……”景行頓住話頭,拖長的尾音營造出某種莫測的氣氛,“乃是天界旱神,女魃大人!
      獻無聲地點點頭,并未再追問下去。景行沒見過這樣烹飪的法子,覺得好奇,走過來蹲在她身旁看,卻被煙熏得直咳,又退出數(shù)尺,在獻身后探頭探腦的,竭力想把食物如何變得能吃這一過程觀察得細(xì)致入微。盡管直到最后他仍然不知道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過程——獻轉(zhuǎn)過身來,刀尖上插著塊肉,往景行面前一放:“吃嗎?”
      不知道獻放了什么佐料,烤出來的兔肉簡直香得不像話。在師門中壓根沒碰過葷腥的景行果斷向黑惡勢力低頭,吃完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真心實意地夸了一句:“好吃!
      他本以為獻會再給他一塊以感謝他的贊美,沒想到獻只是又點了點頭,自己把剩下的兔肉都吃掉了——并且吃完就走,連看都沒看景行一眼。
      “……等等,等等,獻姑娘!彼∨軆刹綌r在獻身前,“請問姑娘,這附近可有能住人的地方?”
      “……有,”獻說,“對面是赤水村,我家在那里……你,跟我回去吧!
      景行不疑有它,邁開步子跟了上去。過赤水時實在學(xué)不來獻赤足蹚水的做法,掐訣施法騰云掠過水面,一直跟到赤水村中。
      如此“囂張”的舉動自然引來村民的注意——他們先是鄙夷地瞪著獻,隨后注意到了獻身后騰云的景行。這正是赤水村奇怪的地方,他們信奉女魃,卻對任何顯出超凡力量的人都嗤之以鼻,認(rèn)為他們是異端。獻是如此,景行自然也不會例外。
      “快看,怪丫頭又帶回來個怪人,穿得倒人模人樣的,竟然踩著云,真是不像話!”
      幾位婦人竊竊私語起來,盯緊獻與景行向后退。這新來的怪人看上去不好對付,得回家把男人叫來才行。她們的各自的男人提著弓箭柴刀一類的東西趕到村口,正將獻與景行團團圍住。
      “你好像不太招人喜歡?”景行問。
      獻幾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為什么啊?”景行又問。他挑釁般的舉動引起了村民的注意,紛紛張弓搭箭,直指他的心口。
      獻沒有說話,只是抽出腰間短刀擺出應(yīng)戰(zhàn)的架勢,看起來早就習(xí)以為常。景行扯扯嘴角無聲念出咒訣——剎那間,他們所在地的周圍騰起一陣狂風(fēng)。那風(fēng)與平常的風(fēng)有所不同,完全由大量碎石細(xì)沙構(gòu)成,從不知名處憑空出現(xiàn),呼嘯著沖向居心叵測的村民們。村民們從未見過這樣離奇古怪的景象,個個慘叫著向遠處逃離。然而那沙風(fēng)仿佛長了眼睛,跟在身后緊追不舍,幾乎快將他們完全淹沒進濃重的塵霧里。
      “你很厲害。”獻收了刀,后退半步站回景行身邊!斑@是你從你的師門學(xué)來的嗎?”
      “正是,”景行應(yīng)道,右手一揮將那沙風(fēng)收了回來,“由祖師自創(chuàng)的土卷天書所傳,施展則能引方圓百里之塵土匯于一處,力量非凡。”
      獻的目光晃了一下,重重地點頭,“嗯,很厲害!
      景行的土系法術(shù)使赤水村的村民與他們兩人相安無事起來,也引起了獻的極高興趣。雖說云麓有門規(guī)一切法術(shù)不許外傳。但畢竟云麓仙居土宗高徒景行仙君平生夙愿便是廣收門徒傳授法術(shù)振興土宗——他膽戰(zhàn)心驚地思前想后,覺得教點入門應(yīng)該不算什么,便教了獻一招土宗法術(shù)中最基礎(chǔ)的土兮盈丘。
      獻望著面前憑空壘起的小土堆怔了一會兒,回頭問景行:“這有什么用處?”
      “……也許能幫你把兔肉存得更久一點!
      “如此!鲍I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很有用處,謝謝你。”
      景行頭上滑落一滴冷汗,“你不是說要去打獵嗎,走吧我陪你一起!
      由于多了一個人,食物的消耗自然也快了不少。乍一開葷使十分熱衷于吃的景行頗感羞愧,自告奮勇要和獻一起去打獵。獻無可無不可地帶他去了那片茂密樹林隨便找塊空地開始蹲守,卻見號稱來“學(xué)習(xí)徒手搏斗技巧”的景行左瞧右看,四周的土坑落葉堆一個也沒放過,大有想掘地三尺的意思。
      “你在干什么?”獻擦著刀問道。
      “嗯?沒什么!本靶须S意地擺擺頭,視線仍然落在地面被他翻開的地方,“看這里風(fēng)水不錯感覺應(yīng)該是會出些奇怪東西的地方……”
      “奇怪東西?”獻重復(fù)了一遍,“什么奇怪東西?”
      “就比如活物成精,千年老妖什么的……”景行認(rèn)為獻是小村少女,應(yīng)該不會對神鬼精怪有什么概念,還特意做出張牙舞爪的樣子輔助說明,“法力高深,很可怕的!
      沒想到獻卻忽然笑了——她性子冷淡,很少有情緒波動,更不用說直接表現(xiàn)出來,“哈哈,沒有的,這里沒那種東西。”
      “你怎么知道?”景行好奇,三步并兩步撲到獻身邊坐下,“你好像很了解這里的樣子,怎么樣,告訴我這里有沒有什么古怪的東西?看本仙君出馬將其斬于馬下——”
      “沒有。”獻飛快地回答,臉上笑容消失殆盡,“這里沒有你說的那種東西……那種東西我沒見過,但我很確定這里沒有!
      “怎么可能,”景行不以為然,轉(zhuǎn)開頭繼續(xù)觀察起來,隨口說道:“你沒見過怎么知道。我看這林子時間不短,肯定會有點什么——”
      “沒有!鲍I霍然站起,冷冰冰地說:“有件事我忘了問,你來赤水做什么?”
      景行驟然一驚,佯裝淡定道:“我?我來赤水是找東西的。”
      “什么東西?”獻問。
      “一件祖師交給土宗保管的寶物,但是很久之前就遺失了。”景行撿起一根較長的枯枝去戳右手邊某棵樹底的樹洞,似乎想戳點什么出來,“我想找出來帶回師門,也算不辜負(fù)云麓土宗對我的栽培之恩!
      “如此。”獻不置可否,心想寶物聽起來應(yīng)該是自己沒見過的東西,那倘若有她沒見過的東西出現(xiàn)通知景行就好!拔铱梢詭湍懔粢!
      “真的嗎?”景行不露痕跡地拭去額邊冷汗,“謝謝你!
      “不……”獻剛想說什么,耳朵忽然從風(fēng)中捕捉到某種奇怪的聲音,“噤聲,有人來了。”
      景行連忙閉嘴,伏回獻的身邊,以眼神示意道:應(yīng)該不是村里那些人吧?他們還敢來找你麻煩?
      獻推開景行,甩出短刀將幾棵不算太粗壯的攔腰切斷。樹后隱藏身形的幾人嚇了一跳,倒也不再畏首畏尾,抬頭挺胸地走出來,絲毫不在乎使他們露出行跡的獻,反而緊緊盯著景行。
      “你們跑得倒快,竟然能追到這兒來!本靶姓酒鹕,眼角眉梢滿是不屑,“不過也別以為找到我就能得逞,白日做夢還是先找水宗的小師妹治好了再出來丟人。”
      為首的人一聲冷笑——他們穿著和景行類似的服飾,想來應(yīng)是同門之類的關(guān)系。不過顏色較景行淺些,紅色的部分也更多,不知是何含義——雙手憑空一展托住一柄法杖,杖頭閃爍金色光芒,尋常人難以直視!澳阌X得眼下情勢還能再放你毫發(fā)無傷?景行,看在你我同門一場的份上,勸你還是收手,否則休怪我不計情面,手下見真章!
      “要我說,你們火宗還真是個頂個的狂妄自大!本靶欣溲垡惶簦傲窃瓗煹,多日不見你倒長進不少,連天涯杖也拿上了。”
      “死到臨頭還在嘴硬,”燎原不屑,視線微動轉(zhuǎn)到景行身旁沉默不語的獻身上——此行她仍然赤足,青色短衣留有先前被濺上的血跡,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都是很不體面的樣子!扒颇,怎么跟這樣的野丫頭混在一起。還是說這是在替你表態(tài),你這‘光腳的’已經(jīng)不怕我們‘穿鞋的’了?”
      “死到臨頭”四字引起了獻的注意,她問景行:“怎么回事?他們要殺你?”
      “自然!”景行尚未開口,對面的燎原搶先喊道,“你身邊這人可是我們云麓仙居的叛徒,掌門師尊有令,仙居叛徒景行,人人得而誅之!不相干的人不要來自找沒趣!”
      燎原揮動法杖,周身騰起數(shù)個火球,得意道:“前塵恩怨,今日一并清算了吧!”
      “師弟還是別開玩笑了,”景行神色一凝,雙手如先前燎原一般平展開,托出一柄琉璃樣的法杖來,“師兄還有很重要的是沒辦完,怎么能死在你們這些火宗宵小身上!彼蝗簧焓忠煌,將獻遠遠送開。法杖輕揮念出土宗心法塵兮翻覆的口訣,“如果我是你們,絕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世間習(xí)武之人,皆知中原云麓仙居天書術(shù)法威力巨大,相應(yīng)的施法時間也就格外長。是以云麓仙居弟子大多學(xué)得伶牙俐齒,以期念訣速度能再快些。此番景行與燎原二人于門派中地位均不低,自然做不出大眼瞪小眼互相念咒的事情。燎原騰云而起,不斷用最基本的火系法術(shù)火兮離精騷擾景行,他身后兩名弟子則借機出手意圖將景行制在原處。景行無奈,只得不斷移動召來風(fēng)沙反擊。然而對方畢竟人多勢眾,一名年輕弟子的漩兮夢回正中景行面門。后者從云上跌落,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呵,嘴上說得厲害,還不是落在我手里!”燎原見狀退至兩名弟子身后,輕聲誦起火宗頂級術(shù)法焦兮煉獄的口訣。在他看來,什么土宗大弟子景行,什么云麓最正統(tǒng)的傳人,早已是他刀下魚肉,任憑他生殺予奪——
      說時遲那時快,被景行推到一旁的獻突然從地上躍起,雙手持刀直刺燎原。不僅打斷了他的念咒,連那兩名小弟子也被一刀割喉要了性命。她繞到燎原身后,短刀貼到其脖頸處,冷冷說道:“你真可笑。”
      “放手!滾開!你這野丫頭!”燎原自小拜入云麓仙居,每日錦衣玉食,還從未體驗過被個臟乎乎的小丫頭拿刀頂著脖子的經(jīng)歷,“我警告過你少管閑事!”
      獻不為所動,短刀更緊了些,在燎原頸間割出一道血痕,“一,滾遠點;二,死在這里。選!
      “放開我!”燎原不斷掙扎,“老子才不想死在你這野丫頭手里!放開我!我走!”
      他張牙舞爪地,本以為要掙扎些時候,沒想到獻竟然立刻松手放了他——甚至都沒在屁股上補一腳踹開——只是聲音還和之前一樣冷:“快滾!
      燎原連滾帶爬地走了。獻把短刀在樹皮上蹭了蹭走回暈在地上的景行身邊——后者以一種很扭曲的姿勢歪在地上。她想了想,把血沒擦干凈又沾上少許樹皮碎屑的短刀從腰間抽出,面無表情地刺進景行的小腿。
      “啊啊啊啊啊啊——”景行尖叫著醒來,滿臉憤恨地盯著自己腿上的短刀,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你可以不用這樣的方式把我弄醒嗎?”
      “不可以!鲍I抽回短刀。利落地撕下景行的衣擺包住他的傷處,“一,解釋你到底來做什么;二,和他一樣滾遠點。選!
      “哎我都被你戳出洞了竟然讓我滾……”景行齜牙咧嘴,“我可以解釋,但我怕把你卷進來。你也看見了——”他苦笑一聲,“我身上的麻煩其實也挺多的!
      獻摸出短刀無聲地晃了晃,景行頓時哭喪了臉,“哎呀……那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問吧。”
      “你是誰!
      “云麓仙居土宗宗主景行,不是叛徒!
      “那剛才那個人為什么那么說你?”
      “他是火宗的,哎我這么解釋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們雖然都是云麓弟子,但是不是同一宗派。因為各種原因,土宗比較不招人喜歡。而后除了土宗,火風(fēng)水三宗里火宗勢力最大,所以……你明白了嗎?”
      “嗯,”獻點頭,“嫉妒你!
      “別說得這么奇怪,”景行咧嘴作抖雞皮疙瘩狀,“誰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土宗火宗關(guān)系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我在門派里他們不敢動我,只好趁我孤身在外做些不入流的事情。講不通道理那就實力說話,他們我還不放在眼里。”
      “你實力比他們高。”獻很平淡地夸了景行一句,“到底為什么來這里?”
      “嗯?這個……”景行猶豫了一瞬,捏起根樹枝戳戳地上的碎土,“其實我確實是來找東西的,那東西也可以算是一件寶物。不過這幾天來,我連一絲它的氣息也沒察覺,大概又是無功而返吧。”
      “是什么?”獻追問道。
      “……是女魃祖師自創(chuàng)的天書土卷,所謂的‘第四卷天書’!
      獻的臉上浮起一絲困惑,“為什么要找天書?”
      “唉,”景行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這種東西照理該是鎮(zhèn)宗之寶,火風(fēng)水三宗的天書就好好藏在通云西閣。只有我們土宗,天書不知所蹤!
      “不知所蹤?”獻顯得有些詫異,“不見了?”
      “嗯!本靶悬c頭,艱難地扶著一旁的樹干站起身來,“不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的。從那時起門派里就流傳出所謂‘天書土卷有違天命,云麓仙居滅土保全’一類的話。其余三宗人多勢眾,土宗也就收不來弟子,新拜師的都怕自己有一天遭到神罰——你知道嗎,我雖然號稱土宗宗主,其實是土宗最后一個人!
      獻點點頭,“好。”
      “好什么?”景行奇道。
      “我?guī)湍阏姨鞎,”獻扶著景行慢慢往外走。說好的打獵空手而回,倒也沒人去在意了,“這里沒有就去別的地方!
      景行大為感動,立時就動起將獻收在門下的念頭?赊D(zhuǎn)念一想這姑娘剛剛捅過自己一刀,收個這樣的徒弟似乎自己會顏面掃地——嗯,還是要慎重考慮為好。他一瘸一拐地被獻攙著向前,滿腦子都是振興土宗后的情形:到那時候他才不做什么勞什子宗主,跑到深山老林自己修煉去,給那些火宗的蠢貨瞧瞧,天書土卷才是天下第一——
      獻忽然頓住了腳步,景行差點因為慣性被甩出去。好不容易站定一看:面前是并無異常的赤水,遠方是已成火海的赤水村,熊熊火焰間出沒著一個黃衣持杖的身影,隱約能聽見絲絲縷縷張狂而輕蔑的笑聲。
      “瘋了吧……”景行喃喃地說。用不著多費勁他就能猜出燎原到底怎么回事。八成是被獻趕出樹林覺得沒面子,過河一看發(fā)現(xiàn)有村子就進去打聽,只是沒想到怎么會變成這樣。說起來那些村民也實在無辜,明明和自己與獻關(guān)系都很差,卻偏偏被連累進了無妄之災(zāi)——他剎住思緒,忽然感覺到身旁的獻在生氣。
      他很明智地沒有去問。赤水村口的燎原大概是發(fā)夠了瘋,帶著滿臉快意轉(zhuǎn)身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他并沒有注意到赤水對岸的獻與景行,但——景行忽然摔到地上,回頭見獻已抽出短刀,滿臉欲除燎原而后快的神情。
      “慢著!”景行低喝道,“別去,這小子有點能耐,別沒殺成他你自己倒先被烤焦了。扶我起來,我收拾他!
      獻沉默地投來一個懷疑的眼神,景行頓時跳腳。雖然跳不起來,氣勢還是要有的,“嘿,快點,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好吧!鲍I收起刀,半信半疑地將景行扶起。后者神情一肅,取出法杖口中念念有詞——只見赤水村口突然拔地而起幾座極為高大的沙山團團圍住燎原,正自鳴得意的人完全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變故,大驚失色朝唯一的缺口狂奔,想跳進赤水以逃出沙山的包圍。然而景行當(dāng)機立斷一揮法杖,沙山轟然倒塌,將燎原整個人完全吞沒。
      頓時萬籟俱寂,只有些許木制房屋被烈火燃燒時噼噼剝剝的聲音,順著微風(fēng)飄了過來。
      獻似乎受到了震撼,景行方才念出的咒訣有些耳熟,但不太確定,“這是……”
      景行望著那巨大墳?zāi)拱愕耐炼,輕聲應(yīng)道:“嗯,是土兮盈丘。”
      “很厲害,”獻說,“比那人厲害多了!
      “謝謝,”景行十分矜持地向獻頷首,看上去像某種古老的禮節(jié)。隨后笑了出來,沾沾自喜地說,“我也覺得我比那種貨色強百倍!
      獻并沒再接這個話題,轉(zhuǎn)而問了另一件事,“我能跟著你嗎?”
      “?什么?”景行嚇了一跳,“跟著我?去哪?為什么?”
      “我沒有其他地方去,”獻指著赤水村口沙堆后隱約探出頭的火苗,“從有記憶起我就在這里!
      “跟著我只能沒有目的到處跑,找一件可能找不到的東西!本靶姓f,“而且我無論如何肯定會回師門去的。你并非我仙居弟子……”
      “那我拜師,”獻干脆利落,說著就要下跪行禮似的,“拜你為師是不是就行了?”
      嘴上說著平生夙愿是廣收門徒振興土宗的光桿司令景行仙君事到臨頭又猶疑起來,“等等,你先冷靜,拜師這種事別這么草率……土宗現(xiàn)在只有我一個人,如果你真的拜在我門下,有朝一日回到云麓仙居,可能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會排斥你……你真的要這樣?”
      一直居于赤水對外界事物不甚了解的獻姑娘簡直莫名其妙,“這怎么?不是還有你!
      “雖然你這么說我挺高興,”景行很誠懇地說,“但是這種感覺真的不太好,其他人都有師兄弟是姐妹師叔師伯,你只有一個人。”
      “那好,”獻點頭,“你是怎么變成這樣一個人的?”
      “我?”景行沒反應(yīng)過來她的用意,“我?guī)煾妇褪樟宋乙粋啊,師祖也只收了他一個!
      獻不說話,只理所當(dāng)然地看著他。景行被她看著,后知后覺忽然轉(zhuǎn)過彎來,連忙補充道,“這不是一回事……”
      她偏頭看他,無聲地要求解釋“究竟哪里不是一回事”。景行無奈,但又說不出所以然,只好道:“那好吧,不過我不收你做徒弟。就算是代師收徒,你是我的師妹!
      獻很乖巧地點頭,于是事情就這樣定了。收到師妹的景行仙君大喜過望,頓時覺得找不到天書也沒關(guān)系,好好教導(dǎo)師妹一定也能光耀云麓土宗的門楣——還找什么天書,直接回門派開始傳授土系術(shù)法就可以了!
      無處可去的獻在這方面自然對景行言聽計從,兩人沿景行來時的路線原路返回中原云麓仙居。景行驟然間實際感受到師門責(zé)任的存在,整個人都處于熱血上頭的亢奮狀態(tài)。先是到距赤水最近的鎮(zhèn)上為獻買衣服,然后是不停地向獻科普門派中的能人軼事。譬如上代土宗光桿司令其實也曾經(jīng)動過尋找天書振興宗派的心思,可是他性子太慫,上一代又是強敵環(huán)伺風(fēng)刀霜劍的環(huán)境,沒等付諸行動就被害死在門派里,只好由唯一的徒弟繼承衣缽?fù)瓿蛇z志——“現(xiàn)在有多了個人陪我一起!”景行意氣風(fēng)發(fā),“我們一定能把土宗發(fā)揚光大!土宗是最完美的!”
      只是世間究竟沒有完美無缺,景行口中的云麓土宗更是徒有虛名,其上掛滿了各類尷尬注腳。他帶著獻回到云麓仙居的次日就被火宗給了個下馬威——火宗次宗焚城帶著幾名火宗高級弟子聚集在景行的臥房外吵嚷叫罵,句句直指他與帶回來的“妖女”圖謀不軌,殺害了兩名火宗弟子,無論如何要給個說法,否則絕不善罷甘休云云。
      焚城口中的兩名火宗弟子即是被獻一刀割喉的兩個倒霉蛋,只是不知怎么沒提死不見尸的燎原。不過景行覺得這沒必要解釋:燎原帶人想做掉他,失手被殺是技不如人。倘若這也能來討要說法,那他早就把云麓仙居攪個天翻地覆——他師父當(dāng)年的慘死至今仍是無頭懸案,這血債他又該向誰討回?
      然而面子上的應(yīng)付再不樂意也不得不做,景行拉上睡在外間早早被吵醒正在擦刀的獻出門,眉目一硬冷聲說道:“是誰一大早來我土宗鬧事,也不知道是哪家養(yǎng)狗沒栓結(jié)實跑到別人家門前狺狺狂吠,真是可笑!
      “呵,”焚城似乎比燎原難對付些,可能是由于并未被人用刀抵著脖子所致,“景行,你逞這樣的口舌之利有什么意思?我兩名弟子隨燎原宗主出門辦事,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深山老林里,一刀割喉的死法——你可真狠!
      “怪哉!本靶胁粸樗鶆,“我是最早一個下山的,怎么你們宗主帶弟子出去辦事,死了人反倒來找我要解釋,還不滾回去問燎原!”他疾言厲色起來,“況且,我身為土宗宗主,焚城師弟不過是火宗次宗,如此直呼尊長名諱,火宗弟子難怪肆意妄為到會被他人盯上!”
      “哼,”焚城憤憤不平,但周遭已來了不少風(fēng)宗水宗的弟子圍觀,他不得不受下景行的氣,“……景行宗主,敢問您‘確實’與此事無關(guān)嗎?”
      “什么事?火宗弟子死了?無關(guān)無關(guān),我都不知道這事,一大早被你擾了清夢,竟然還這么晦氣!”
      “那么,”焚城唇角勾起一抹陰笑,“和你身邊那野丫頭總有關(guān)吧!
      正佯裝困倦想轉(zhuǎn)移視線的景行驟然翻臉,“我勸你還是放尊重一點。這位是我在外游歷時代師所收的弟子,如今亦算在我土宗門墻內(nèi)。你身為火宗次宗,不想如何教習(xí)弟子振興本門,反而對同門手足咄咄逼人,呵,號稱云麓仙居第一宗派?原來就是這樣沽名釣譽的偽君子!”
      “究竟誰是偽君子,在此的諸位同門一同見證便是!”焚城喝道,“眾所周知,我云麓仙居憑杖施展各類術(shù)法?删靶凶谥骺谥械倪@位土宗弟子,不僅沒有法杖,還隨身帶刀,試問天下間可有這樣的云麓弟子?”
      他一席話引來議論紛紛。獻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依在景行身邊手足無措。她隱約感受到某種熟悉的氣息,但無法確定源頭,意識在混沌間茫然地追尋著——是什么呢——她昏昏沉沉地想,對面那人實在太聒噪了,像那些追去赤水的廢物一樣……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吧……
      獻下意識地伸手去腰間摸短刀。對面焚城一聲暴喝,“諸位同門快看!這野丫頭伸手去拿刀了!這根本不是什么云麓弟子!景行帶此人回來怕是別有目的!”剎那間,他取杖在手念訣擊出,三招火兮離精連成一串火球擊向景行身旁毫無防備的獻。說時遲那時快,景行側(cè)身將獻擋在身后,硬生生受下焚城的三招火兮離精,噴出一口血來,盡數(shù)灑在獻潔白的脖頸上。
      眾人皆靜。
      “有我在……任何人都,休想傷我土宗人半根毫毛……”景行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來,雖然聲音微弱卻擲地有聲。語罷再也支撐不住,在獻的懷里昏死過去。

      人一旦受傷,無論內(nèi)心有多躁動身體也只能暫且按捺下來。焚城抱著必殺的心思,出手自然用足十分力,景行受傷不輕。然而焚城不僅沒有真憑實據(jù),主動傷害同門還實打?qū)嵉芈涞讲簧偃搜劾,與景行關(guān)系不遠不近的風(fēng)宗與水宗都各自派人送來了不少靈丹妙藥。獻不計成本地如數(shù)給景行用上,倒也撿回一條命來。
      可惜景行似乎天生就有點閑不住,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滾過幾圈后一迭聲獻啊獻地喊出來。獻以為有什么要緊事連忙跑進來,不想她這位目前還只是名義上的師兄把嘴一咧,笑嘻嘻地說:“反正躺著養(yǎng)傷也沒事兒,你去柜子里把天書土卷的手抄本拿來,我接著教你土兮盈丘之后的。”
      “……天書有手抄本?”還不太諳世事一心想著有朝一日要幫景行找到天書土卷的獻頓時覺得自己被騙了,邊往柜子方向走邊問道:“已經(jīng)有了為什么還要去找?”
      “哎呀,”景行搖頭晃腦,“這兩個怎么能一樣,雖然修習(xí)法術(shù)用抄本也就夠了!
      獻相當(dāng)無語地將那本薄薄的書冊遞給景行,后者齜牙咧嘴地起身靠床頭坐好,學(xué)著云嶺山下鎮(zhèn)子里教書先生的模樣說道:“這土宗法術(shù)共有六招,其一正是土兮盈丘,你已經(jīng)學(xué)了個大概,日后只要勤加練習(xí)即可。這其二乃是我土宗獨有的心法,名作塵兮翻覆,能短時間內(nèi)提升你的法力,使其他法術(shù)的力量變得更大……”他裝模作樣像填鴨一般逐個講解,“……這最后一招,陸兮沉隱……”
      “……”
      “……”
      獻有些不解地望著景行,“陸兮沉隱?然后呢,這么樣?”
      “我也不知道!本靶酗w快地說,“雖然我應(yīng)該是學(xué)會了這個,不過我沒用過。師父生前說這招耗費法力巨大,用一次沒準(zhǔn)連命都能丟了,我雖然不怕死可還是想留著小命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就一直沒用過!
      獻聽得似懂非懂。景行想起故去多年的師父,心中百感交集,草草把書一合扔到獻懷里,“好啦,我能教給你的都告訴你了,自己看書學(xué)去吧,別給土宗丟人。”
      一句“別給土宗丟人”的含義實在太過寬泛。好在獻本來也沒抱著想學(xué)法術(shù)的心思,毫無怨言地捧著書跑到外間研讀去了。留下初為人師的景行念叨完自己的師父又念叨自己,心想自己這長兄如父的師兄是不是當(dāng)?shù)糜悬c太不稱職,可再一想自己師父當(dāng)年似乎也一樣不靠譜——說起來自己當(dāng)時到底是怎么鬼迷心竅撲到土宗至今一條路走到黑來著……好像因為當(dāng)時看師父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里很可憐?
      “自己走上這條路才發(fā)現(xiàn)根本顧不得想什么可憐不可憐……”他喃喃出聲。土宗出自大地,是萬物賴以生存的根基,熱愛土地當(dāng)然是人的本能——他一頭倒回床上,被后背傷處狠狠疼了一下,齜牙咧嘴地胡思亂想起來——可人有何德何能使用萬物根基的力量——
      忽而室內(nèi)一陣飛沙走石,險些把他從床上砸下去。肉眼可見的各類碎石土塊飛快地從四面八方向他臥房外間匯集。景行轉(zhuǎn)轉(zhuǎn)眼睛,暗想獻一個用刀的姑娘應(yīng)該不至于在法術(shù)上如此天資過人,卻還是不放心地下床往外間走去。
      ——外間地面儼然變成一片荒野,沙土積了約一尺厚,細(xì)碎的石子夾雜其中。房門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向外推開,大量的沙石越過門檻向外流瀉。不多時,就連門外的一片空地也如同曠野一般。
      幾位經(jīng)過此地的云麓弟子瞠目結(jié)舌,就連景行本人也不例外。他自然認(rèn)出獻所用的是僅次于陸兮沉隱的野兮流肆,可不通過法杖直接施展還能有如此威力實在能稱得上空前絕后!澳氵@是……”
      “不知道!鲍I單手持書站在沙面上,很鎮(zhèn)定地?fù)u頭,“我照書上寫的法訣念,就成這樣了!
      在外圍觀的群眾視線從景行飄到獻,又從獻飄回景行,不知心中作何打算,紛紛轉(zhuǎn)頭跑開。景行心中直呼不妙:這可真是不小心給自己挖了個坑。要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他說不好獻的過人法力究竟是好是壞,可一旦有什么事情傳出千里,即便它本來不是壞事,也會變成壞事。
      至于究竟是好是壞的結(jié)果不等景行養(yǎng)好傷就傳了來——舜帝令夏伯禹治水,夏伯得知云麓仙居有天書四卷,擁移山填海之能,特派親信使者前來,求云麓仙君相助治水。
      移山填海之能——想也知道指的究竟是四卷天書中的哪一卷。那夏伯使者雖然和顏悅色,道仙君不便相助也無妨。可云麓仙居自黃帝起的國師之位穩(wěn)如泰山,百年傳承至今日益興盛,或多或少都與朝中相連。思及此處,景行驟然上涌的熱血涼了一半,笑著對夏伯使者說:“使者稍待,茲事體大,在下還需要些時間考慮!
      使者滿口答應(yīng),便在云麓仙居住了下來。不少見風(fēng)使舵的墻頭草見此情形前來土宗巴結(jié)景行,被冷著一張臉的獻如數(shù)轟了出去——他們也不敢惹這個氣場與云麓仙居格格不入的姑娘,誰都知道這土卷天書可移山填海的能耐是從她這傳出去的。若是貿(mào)然惹到這位,沒準(zhǔn)比房里那位宗主還不好對付。
      房內(nèi)的景行宗主正處于左右為難的境地——他實在痛恨把持國師之位的火宗。想也知道他如果答應(yīng)了夏伯,那些在朝中追隨火宗國師玩弄權(quán)術(shù)的敗類會怎樣巧言令色地把這功勞據(jù)為己有。可此行如若成功,同樣能為土宗帶來巨大的名望。挺身相助夏伯治水,四海九州皆受恩惠,又自然比區(qū)區(qū)朝中國師更受人尊敬愛戴。同樣地,一旦治水失敗,不僅夏伯自身難保,云麓土宗更是再無翻身之日。
      如是種種賴他抉擇,一念之差……何去何從?
      “很為難?”獻清冷的聲音忽然從耳邊冒出,“你想了很多天!
      “是,”景行也不瞞他她“很為難。”
      “有何為難?”獻在他身邊坐下,“說吧!
      “你在云麓呆了這么久總該明白些人情世故吧。你看云麓仙居號稱最接近神的門派,實則骯臟丑陋樣樣俱全!本靶姓{(diào)侃道,“這已經(jīng)是個死局了,我若拒絕,天下人都會記得云麓的仙君不愿意幫助夏伯。如果治水成功,夏伯會成為英雄,我們?nèi)詿o人在意。如果治水失敗,罪魁禍?zhǔn)拙褪俏覀,因為我們修?xí)天書身負(fù)法力卻不愿相助才導(dǎo)致夏伯治水失敗——這樣說,能聽懂吧?”
      “嗯,”獻點頭。她到底不是從前赤水畔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然后?如果答應(yīng)?”
      “如果答應(yīng),夏伯治水成功,云麓土宗揚名天下;夏伯治水失敗,云麓土宗聲名掃地,萬劫不復(fù)。”
      “我記得剛認(rèn)識你的時候,你說過平生夙愿便是廣收門徒傳授法術(shù),振興土宗。”獻說,“現(xiàn)在你有一個完成它的機會,雖然不是必定成功!
      她的聲音此刻聽來有種奇異的令人鎮(zhèn)靜的力量,隱約又有些誘惑,仿佛在引導(dǎo)景行做出令她滿意的選擇,“你不想試試嗎?”
      “……我想!本靶姓Z氣堅定,立時從椅子上跳起,連騰云也顧不得了,直沖向夏伯使者居住的房間。而獻只是站起身來,面上罕見地浮起一絲微笑,視線越過從不關(guān)閉的中門,落到外間焚香的爐子上——里面不知是點了什么香,似乎已經(jīng)燃到尾聲,僅有絲絲縷縷的煙霧若有似無地彌散,送來一陣清新的氣味。

      使者似乎早就料到景行最終會答應(yīng),轉(zhuǎn)天一早便來通知車馬齊備可以出發(fā)。景行雖然有些后悔,但畢竟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能收回,加上身邊還有個仿佛隨時會嫌棄他慫的獻,還是咬咬牙上了夏伯的馬車。上車時滿腦子想的都是他處事優(yōu)柔寡斷最終含恨而終的師父前任土宗宗主——或許歷代土宗人也從沒有誰如他一般距離振興宗派的夢想如此近過。
      連日奔波終于見到夏伯,本人倒十分溫厚的性子。一見景行便拉進帳中兩人深談至夜半。獻早在分給她與景行的帳篷中睡得人事不知,連景行幾時回來都不知道。次日一早等她醒來的時候,帳篷另一側(cè)的床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只有床單上的人形皺褶昭示著昨晚的確有人睡過。
      景行正在營地外一處石堆上與夏伯禹“指點江山”。夏伯手中拿著準(zhǔn)繩與規(guī)矩,偶爾走下石堆親自丈量什么,而景行手中卻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簡,不知作何用處。夏伯測量完成后走上土堆與景行耳語幾句,景行聽完將玉簡換至左手握緊,右手持杖念動法訣——獻瞇起眼睛辨認(rèn),發(fā)現(xiàn)景行正在試圖使用土系術(shù)法中最為高絕的陸兮沉隱一招。
      他念完法訣的最后一個字,腳下大地忽然劇烈一陣。獻措手不及險些摔倒,連忙扶住一旁石壁穩(wěn)住身形。只聞天際發(fā)出隆隆巨響連綿不絕,仿佛有雙無形的巨手正在移山填海。泥土獨有的腥味充斥在場每個人的鼻端。原本是高山的地方竟然緩緩下落,直至形成一道寬闊的溝谷,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洶涌江河很快飛流而至將其填滿,又向遠方奔騰而去。
      此情此景令人目瞪口呆,眾人心中只余一個念頭:前人道云麓仙居四卷天書有通天徹地移山填海之能,如今親眼得見,前人誠不我欺!與景行一同站在石堆頂上的夏伯禹見此情形亦是喜出望外。他知曉治水之理,也深知人力無法與自然對抗,因此雖身懷玉簡神物,卻不知如何使用。日前偶然得曉云麓仙居天書之力,不想真有奇效。于他而言不但利國利民,也算對已逝父親有所交代。
      他轉(zhuǎn)身看向臉色有些發(fā)白的景行,正要開口問其要何嘉賞。腳下大地卻忽然震動起來,雖不甚劇烈,但事出反常,引人不安。景行更是不甚了了,只道夏伯玉簡確非凡物,他雖從未用過陸兮沉隱,如今施法完畢,倒也沒覺得有多疲累。
      “來人!”夏伯穩(wěn)住身形喚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幾名衛(wèi)兵昂聲應(yīng)諾后各自散去,不多時其中一人神色匆匆返回,矮身一跪道,“大人,朝中有使者前來。曰星官數(shù)日前報奏天象有異變,治水之功必成,然功成之際四野震動,是為不祥!
      “一派胡言!”夏伯禹怒拂袍袖,“治水之事為國為民,何來不祥?若真有不祥,沖我一人來就是!”
      夏伯待人寬厚罕見發(fā)怒,衛(wèi)兵被嚇得不敢再說,默默退去。身邊景行如夢初醒,忽然意識到與這人并肩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僭越,連忙交還玉簡向石堆下走去,然而行至中途周身空氣忽然流動,仿若實體一般凝成繩索,將他牢牢縛在原處。
      始終凝視景行的獻最先發(fā)覺不對,顧不得腳下大地仍在顫動便邁開步子向景行所在之處撲去——但剛一抬腳,便也動彈不得。天地間響起一個威嚴(yán)蒼老的聲音,“凡夫俗子,私動禁術(shù),你可知罪?”
      景行大驚失色,抬頭看天——是位形似熊貓的仙人駕云而來,身著藍衣白眉白須,胸前一串碩大念珠,右手中捻著一串小些的,正逐顆撥動著。這小串念珠似乎有某種神秘力量,四周其余人都受到蠱惑般緩緩委頓倒地。
      “你是誰!”景行疾呼,“我動了什么禁術(shù)知什么見鬼的罪,放開我!”
      那熊貓仙人姿態(tài)輕盈地落地,黃鐘大呂般的聲音響徹天地,“少年人,吾乃拾得。這云麓仙居天書土卷最后一式可變幻滄桑,乃是人間不許出現(xiàn)的禁術(shù)。你師祖女魃當(dāng)年創(chuàng)立此卷天書已是極大的罪過。念在她相助黃帝力戰(zhàn)蚩尤有功,方才許她回返神界,但自此不可再涉人間。因此一樁,你云麓仙居土宗數(shù)代皆歷盡波折。本想看在爾等潛心修行的份上自此免去人丁單薄一劫,不想你今日竟然再動禁術(shù),看來心有反意去骨猶存,是再不能對你手下留情了。”
      拾得一席話說完,景行已面色慘白——他用最虔誠的心意做出將師門親手葬送的選擇,這是他萬萬不曾想到的,“我有什么錯!”他的聲音嘶啞難聽,“既然流傳至今,我身為土宗弟子自然可用。雖有私心,但相助夏伯治水順應(yīng)天下民意,何罪之有!”
      “大地萬物之本,乃萬民之禮。”拾得似乎對他的執(zhí)迷不悟十分痛心,“你以凡人之軀,憑神界之法動搖根本,難道無罪?”
      “呵……”景行冷笑起來,“以凡人之軀,憑神界之法動搖根本……你們的根本害得洪水肆虐餓殍遍地,倒來追究我的責(zé)任!來吧!我不怕你!動用禁術(shù)是我一人之罪,與他人無尤!一命換得天下,死得其所,再無可懼!”
      他緊緊盯著拾得,仿佛想從那雙蒼老卻清澈的眼睛中看出它心底真正的情緒——然而那更像是兩眼幽深的潭水,輕而易舉便將他的魂魄吸了去。拾得一聲長嘆,“罷了,我知你于人間還有頗多留戀,”他又捻過一顆念珠,縛住景行的空氣繩索越發(fā)緊了,鉆心之痛深入四肢百骸,令他連痛也沒力氣喊了,“再予你三日盤桓,三日一過,塵歸塵,土歸土!
      拾得說完便轉(zhuǎn)身踏云離去,景行與獻被兩道金光包圍,金光散去后兩人睜開眼睛——竟是已經(jīng)回到了云麓仙居土宗所在地。
      景行像灘泥似的軟倒在地,獻連忙去扶,卻發(fā)現(xiàn)他全身骨骼似乎都被拾得弄碎,再無一處能使力,當(dāng)即便不敢再動,聲音也失去往日的冷靜鎮(zhèn)定。不知為何,方才聽聞景行與拾得的對話,她也受到極大沖擊,甚至暗暗下了一個不計后果的決定。
      “這種全身沒骨頭的感覺真奇妙……”景行悄聲說,他痛的沒有力氣,卻還能開出玩笑,“真遺憾沒成功,不過我多少比師父他老人家強了點,無論如何土宗可算是名震天下啦。還好那只老熊貓真的只對我一個人下手……”
      他費力地咳嗽起來,連嗆帶咳地倒出血,“我一直不想牽扯你進來,沒想到最后還是只能拜托你……土卷天書的抄本,我記得一直在你那里……我死以后,帶它離開云麓。不管去哪,不管用什么名義,把它傳下去……最后一招就不要教了,又沉又隱的,聽著就不怎么樣,是我犯傻了……答應(yīng)我,行嗎?”
      “好,”獻眼眶微紅,浮起一層水霧,“明白,你放心,我會照你的意思做!
      “好……”景行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樣我就能安心了。”
      說完他便合上眼睛,任獻無論如何呼喚也沒有睜開——三日之后,原本平躺在地上宛如沉睡的人形完全土化,再也看不清面容。
      獻忽然明白景行代師收她做師妹的意義——他師父已故,無人可將她的名字寫進云麓仙居弟子名錄。他是自一開始便做好了保她全身而退的準(zhǔn)備。而也因獻不在弟子名冊上,最后一名弟子景行身故,云麓仙居土宗自此不復(fù)存在。
      風(fēng)宗宗主為景行料理了后事,獻并沒有參與。她實在想不出要如何面對景行的葬禮,以悲痛、惋惜、抑或后悔——最終她只是向那個溫柔美麗的風(fēng)宗女子道了謝,帶著景行心口所化的一抔土獨自下山上路。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只能返回赤水。
      故鄉(xiāng)也與從前大不相同。被焚燒過的村落廢墟與埋葬燎原的巨大土堆都不見了。只有滾滾無盡的赤水,與赤水畔那片茂盛生長的樹林——此外還有一點不同,赤水岸邊站著一名青衣女子,長發(fā)及腰,側(cè)身面向水面,仿佛在眺望著什么。
      獻心生好奇,略微加快腳步前行。那女子注意到有人前來,語帶笑意地說:“你來了!
      “你是?”獻心中一驚,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那女子轉(zhuǎn)過身來——竟然是一張與獻一模一樣的臉,她微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這么長時間派你替我下界做事,辛苦你了——如今人間所有天書土卷盡數(shù)毀去,你便回來吧!
      獻大驚失色,“是你!是你讓我燒了那本書!你讓我慫恿景行去幫助夏伯禹治水!原來都是你!”
      “是,是我,”對方淺笑道,“也是你,獻。你的名字都與我相同,你就是我。他們管我叫女魃,叫赤水女子獻,你是不能叫的!
      女魃憑空一捏,獻不受控制地被對方抓過去,眼見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她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到害怕,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一縷微塵似的靈魂漂浮起來,緩緩落回女魃身上,后者神情一振,微笑著拂去衣擺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轉(zhuǎn)身騰云而去,迅速消失在天際,僅有那抔景行之心所化異土落在原處,任憑狂風(fēng)呼嘯,仍舊不為所動。

      多年后,舜帝禪帝位于禹。禹巡幸九州,于赤水見異土,非石非塵,風(fēng)吹不散,雨澆不化。禹感仙君相助治水之功,令四海工匠匯聚赤水,以異土為基興修土木,號諸帝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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