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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過后我又想了好幾回你破門而入的那晚,也和流川談到過,他興致不大,覺得我有這閑工夫不如幫他捏捏背,為此丟了我好幾個白眼,但他也勉強同意我的比喻:你在前天晚上7點36分這個時間推開我們的房門,雙眼赤紅的盯著我們,這件事本身像是一個未經(jīng)預(yù)算卻驚人精確的自然奇跡。要是你早到一分鐘,我還能裝模作樣的找這種借口,告訴你我和流川只是在玩摔交比賽;要是你晚到一分鐘,我們在向你打招呼前,大概就要慌慌張張找上半天布片,好把下半身蓋住?傊,你在那個時間來臨堪稱神作,我琢磨其中必然潛含著某種時空之真理,結(jié)果是既足夠讓你洞察一切,又為我們留了一些不至于春光全瀉的余地。
你摔門離開之前,對我大吼,讓我寫一份坦白材料給你,把我和流川所有的不正當關(guān)系都交代清楚,你說希望我的態(tài)度誠懇一點,不要油腔滑調(diào),不然你會考慮把上個項目的工錢再拖欠一陣子。
關(guān)于我和流川的不正當關(guān)系開始于何時,我和他的意見有點出入。我問他時,他正在剪指甲,你知道,他是校籃球隊的小前鋒,需要勤剪指甲以防在運動中折斷。我找了一只口香糖匣裝他的指甲剪,常年擱在我們沙發(fā)案頭的電話旁,他沒事兒時在沙發(fā)上打盹,一覺醒來閑著發(fā)愣,就伸著腳在電話邊蹭,蹭到那個口香糖匣后用腳趾夾起來,他使勁兒一蹬腿,指甲剪被震出來,往前抖出一條弧線,他伸手一把撈住,然后開始剪指甲——整個過程如果能布置點燈光舞美就差不多是演雜技,他自己也很得意,有時為了顯示他不管怎樣都能接住指甲剪,還故意把眼睛閉起來。
時至正午,我在流川腦袋邊坐下,他嫌我擋光,推了我一下,我不肯動,他就掐我。以我的手臂為分水嶺,陽光澆過來,在流川額頭上像是浮動著一片亮白的卵石,我湊過去想親他一口,他拿指甲剪恐嚇我,我搶過那玩意兒,問他,“流川,你說咱們是啥時候那個上的?”他和我較勁兒搶來搶去,一邊迷迷糊糊的回答,“大前年夏天?”
大前年夏天,我大一快要結(jié)束,那會兒系里搞了學(xué)年最后一次活動,和市某聾啞學(xué)校聯(lián)誼。這種活動旨在促使兩類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在和平友好的氛圍里完成一生僅此一次的八竿子打著。地點是市郊某公園,那里有一個人工湖和滿湖開敗的荷花,湖邊是一個草坪,草地上停泊著許多綠頭蒼蠅。內(nèi)容是搞燒烤和玩游戲,比如丟手絹、綁腿跑比賽什么的。結(jié)果是不管燒烤技術(shù)或者游戲水品,聾啞人都不亞于正常人,他們拍蒼蠅的準頭也很不錯。到活動尾聲時,開始發(fā)紀念品,照理每人都能得到一個小禮袋,里頭是一瓶滴眼露和一卷手帕紙(拉贊助拉的這個,沒辦法),但當天出了點差錯,贊助商方面摳門,禮品的數(shù)量縮了水,雖然后來提倡讓聾啞人優(yōu)先領(lǐng)取,但當時場面混雜,一群人瞎搶,沒顧過來,結(jié)果就有好些聾啞人屁都沒撈到。我注意到一個聾啞男孩,玩游戲什么時他就一直沒參與,紀念品他也沒去搶,一個人站在樹蔭下,低著頭在那兒踩草玩兒,當天是個大晴天,但他站的那棵樹枝葉繁茂,撐出了一大卷幽綠的陰影,他像是泡在深海里,偶爾抬個頭,就如猛逆過一束光,白晃晃的臉讓我看了直發(fā)暈。我認為,古往今來,所有行俠仗義的行為都因為那些人在瞬間看到了讓自己發(fā)暈的東西,這感覺如同喝下一斤酒,就像當時的我,立刻正義感沸騰,覺得和聾啞人搶紀念品的行徑簡直足夠拖去槍決。我當天算是活動策劃人員,有一份內(nèi)定的紀念品,我拎著那口袋走過去,把它塞到男孩手里,我滿臉慷慨,后者看著我,又看看手里的禮品袋,有些疑惑。之前玩游戲時有聾啞人給我們教了些基本手語,但我沒留神學(xué),就只好胡亂朝他打了幾個手勢,表示讓他不要客氣,東西一定要收下,然后我就掉頭走了。干那件事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后來流川提起它就恥笑我,他說我簡直笨得像頭熊。雖然我強調(diào)我的體型一點不熊,但那回的行為的確夠得上熊,但這也怪流川,他那時聲也不做,面相又特別顯得無辜,害得我在回去的校車上再度看見他時,還堅定不移的以為他是聾啞人。
他坐在藤真的右邊,車輛顛簸,我的包從行李架上滾下來,我站起來放包時看到他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藤真是系學(xué)生會主席,高我一屆,我先朝藤真打招呼,然后又對著流川亂打了一串手語。我開始和藤真聊天,考慮到有聾啞人在場,雖然不規(guī)范,我仍然保持手舞足蹈,讓后者感到我不單單在和藤真聊天,也在和他聊,直到我發(fā)現(xiàn)他耳朵里塞著耳機,而一只腳在微微踩著節(jié)奏!八苈犚姡俊蔽覇柼僬,“我是說,他不是聾啞人?”藤真愕然望著我,“聾啞人?什么呀?流川,我表弟,這不剛高考完天天沒事兒干,今天系里有活動我就讓他跟著來玩。”當時我非常尷尬,對流川說,“你怎么騙我?”流川當然根本沒有騙我,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認定他是聾啞人,他后來說當時我苦著張臉,好像屁股上正在打針,還老拿根指頭在他膝蓋上彈啊彈的,動作相當莫名其妙,害得他以為他膝蓋上有顆珠子,還瞟了好幾眼,確定什么都沒有后才打掉我的手。流川說我從那時起就毛病很多,比如愛動手動腳,要知道,那時候我們根本就不算認識。其實我都不記得我彈了他膝蓋(至今我沒想通當時怎么會干這種蠢動作),但我承認我有愛動手動腳這個毛病,直到現(xiàn)在都是,常常我一個愣發(fā)完,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已經(jīng)摸到了流川的衣服里頭。流川當時很是傲慢的拍掉我的手后,把那個禮品袋挑出來,扔給我說:“誰騙你了?——收好!”
那禮品袋我拿回去了,里頭的滴眼露和手帕紙都一直沒用,后來我和流川好上之后,我就把它們在壁櫥里供著,當紀念品收藏起來。那瓶滴眼露現(xiàn)在還在,早就過期了,手帕紙倒是有回流川感冒,頭暈暈的摸到用掉了,發(fā)現(xiàn)后他很內(nèi)疚,跟我道歉,不知為何搞到最后卻是我哄了他很久。直到那次,我才知道,原來最初認識的時候,不光我以為流川是聾啞人,流川也以為我是聾啞人呢,他說那時他在樹下站著,忽然跑來一個高個子,一聲不吭就把一個禮品袋往他手里塞,嚇他一跳,他說我那時顯得急急忙忙,猛打著手語(他不知道我是亂打的),他一點也看不懂,想說謝謝也不知道怎么說,后來就看著我那么走掉了。流川說第一回見我,他并不像他表現(xiàn)的那么討厭我,相反還有些覺得有趣,他說那時到了車上,他聽見我和別人吹牛,就知道了我原來不是聾啞人,看著我還傻乎乎的把他當聾啞人,他很得意,后來他把禮品還給我時,他說他看見我顯得有些失望,他還有點不忍心——這些流川都只說過一次,他說過后又立馬后悔了,開始強調(diào)那種不忍心也只有一丁點,像一;夷敲葱。那時他混混噩噩感著冒,整個人縮在我懷里,低聲說著這些,還說到他不知怎么回事就把那包手帕紙用掉了,他說著說著就咳嗽兩聲,鼻頭和眼睛都因為低燒有些發(fā)紅,我把他抱緊,跟他說乖、沒事,他慢慢睡著了。
我問流川我們什么時候那個上的,他說是在大前年的夏天,可是如前所述,大前年的夏天,實際上我們剛剛認識。那個夏天流川剛剛告別他的高中,而我則渡過我的四分之一的大學(xué),他那時和現(xiàn)在一樣白,脾氣也比現(xiàn)在好不了多少,而我當時因為是從北方來南方念書,水土有點不服,比現(xiàn)在黑瘦,穿衣品味也和現(xiàn)在有很大不同,那時我們相遇,氣氛很不和諧,認識了等于沒認識,一點都沒那個起來。后來到了夏末秋初,流川成了我大學(xué)的學(xué)弟,老在一個實驗室里干活,接觸多了,才開始有了點那個的趨勢。
教授,你肯定認識三井壽,他上過你的課,后來還差點考了你的研究生。他那時也在實驗室,他總號稱自己是我和流川的愛情見證人。他最近聽說你要我寫這個東西,還自告奮勇向我提出代寫,他說他寫得肯定比我好,這個我信。三井有點文學(xué)天賦,他常?陬^敘述他高中時的一段流氓生涯,能講得讓人血脈賁張,我想那可能和他的語氣和停頓方式有關(guān),他措辭也有種一般人不懂的藝術(shù)。如果讓他寫,肯定能把我和流川的感情寫得讓你動容,看完后灑下幾滴老淚也說不定。但是他喜歡玩點魔幻現(xiàn)實主義,比如他很可能在交代材料里加入一些□□背景,估計要把我寫成一個來自金三角的販毒份子,而流川大概會具有多重身份,其中一重是苗族的蠱師,一重是北歐的王子,故事一共有八個視角,也許將分成十六條線索敘述,最后有二十三個結(jié)局,他喜歡搞這些,這就會給你的閱讀和理解帶來障礙,所以我婉言拒絕了他代寫的好意。
三井說,如果讓他寫,他要用跳躍的手法寫我和流川的感情,他會花很多文字寫我們?nèi)绾涡瓮奥返南嗵,然后猛然提到,某天,他和他開了第一個玩笑,一切忽然好轉(zhuǎn)起來;接下來又是一大堆文字寫我們?nèi)绾巫鳛榕笥严嗵,再猛然提到,某天,他和他吻在一起,忽然成了情人。我想他要這樣寫,是他不得不這樣寫,因為這種跳躍的感情正是他所親眼目睹。在我和流川之間,一直流淌著一條浮動的河,其中的溝壑和暗涌每天都在潛移默化,但只在它忽然泛濫的那天才為人所知。
我早就承認一點,我很早就對流川有好感,可能要追溯到剛認識他時。后來我們經(jīng)常在實驗室里一塊兒吃午飯,有天他兩手并用的吃著一塊大排,腮幫子鼓得很高,那天我確定了自己喜歡這個生機勃勃的食肉動物。我沒有說出來,只是后來他吃東西時都愛偷瞟他,每瞟一次就確定一次自己喜歡他,這樣就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不知道確定了多少次。但這都只是單方面的確定,還算不上和流川真正的好上。
下面要提到一條狗,這條狗的意義非凡,它的檔案我想要事無巨細逐一記載,但等我再去打聽時,它的主人和它都已經(jīng)銷聲匿跡。在那時,它大概是一只三四歲的壯年雄狗,它身體肌肉明快,四腿結(jié)構(gòu)修長,鼻子總發(fā)出赫赫的噴響,它是校門口打印社的狗,那天我拿著一垛資料去復(fù)印,它蹲在門口,忽然撲向我,在我腰上啃了一口。事后它主人說可能是因為我發(fā)型像它小時候一個用煙蒂燙過它屁股的人,這個理由如果是真的,那從此朝天發(fā)的人遇到此狗都難逃厄運。因為這條狗,我躺進了醫(yī)院,而一切意義源自于此。
流川說他來看我,因為大家都來看我,他想了想,覺得我平常對他也不錯,他就也選了個時間來了。流川來的時候是個黃昏,我正掛完一瓶水,我的臨床不久之前剛剛出院,在他的床頭柜上,擱著一瓶吃空的鳳梨罐頭,就在那股又涼又甜的味道里,流川走到我跟前,朝我打了個招呼。那時我的傷口還在疼,一陣接著一陣,抽得整個人怏塌塌的,從流川走進來起,我像是得了救,我飛快的做了一個決定,我要開始集中全力的看他,當時我什么也不愿多想,就覺得他好看,多看幾眼就顧不上傷口疼了。
我故作正常的和流川隨便聊了幾句天,我問他吃過晚飯沒有,當天都上了什么課,后來就聊到了我被狗咬的事,聊到了狂犬病。流川小心翼翼的問我,“你有沒有覺得自己變瘋?”他當時的表情非常認真,眼睛一閃一閃,簡直可愛極了,我強忍住笑意說,好像是有點瘋。他很是同情的點了點頭。后來他又問我的傷口有多大,我說挺大的,你問這個干嘛,該不是想替我去回咬那狗,給我報仇吧,我當時好像說上了癮,我還看著流川說,你嘴這么小,肯定咬不了它那么大一口。我承認,我說那些話時,肚子里全是壞水,我說流川嘴小,就想著伸手去摸摸,或者干脆去親一口他的嘴,我當時已經(jīng)喜歡他很久了,加上的確又被疼痛折磨的有點發(fā)瘋。流川說我這個人一向喜歡胡說八道,那天也對他胡說了很多鬼話,其中一些他聽了很不高興,比如我說他嘴小,就種屁話就是說女孩子的,他說要不是看在我生病的份上,他早就揍我了?伤f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想到,我居然還瘋到一下子將他壓在床上。其實這件事我忍了很久,當時流川正被我說的不高興,臉漲得有些紅,看我時橫眉怒目,但是那眉那目又是那么的招人,我終于忍不住了,一把將他抱過來,牢牢壓在身下。流川說那時他真完全傻了眼,連掙都忘了掙,他聽見我大聲嚷了一句,“流川,我要開始咬你啦,”就等著我去咬他,他說他看見我臉開始湊過去,就閉上眼睛,他當時只有一個想法,今天要被這個狂犬病咬死了,結(jié)果我沒咬他,卻含著他的嘴輕輕吻起來。那時我頭腦發(fā)暈,流川的身上有股香味,我抱著他時就更加發(fā)暈。他的唇很軟。因為他在不時的喘氣,總有一種植物經(jīng)脈一樣的氣息將我和他串聯(lián)起來,后來我吻得忘了情,他卻清醒過來,他劈手就在我臉上使勁兒掐了一絞,疼得我直倒抽氣,他推開我,罵了句“見鬼”,又踢了我一腳,就氣急敗壞的要走,我返過神,抓住他不讓他走。
流川說那時你臉皮厚的不象話,我說這沒辦法,要是我臉皮不厚,你當場就閃人了,咱們倆有沒有今天就很難講。當時我只想留住流川,也不拘用什么方法,我急急忙忙的說,“我道歉我道歉,成么流川,剛才是我不對,”流川說,我當時看起來的確表情愧疚,他就心軟了一下,結(jié)果沒想到轉(zhuǎn)眼我又開始滿口胡言了,我見他沒走,就笑嘻嘻的說,“流川你得留院觀察一下,說不定剛剛被我咬了一下,也被傳染啦!绷鞔ㄕf他聽了簡直勃然大怒,認為我已經(jīng)無賴到?jīng)]治了,可是他聽見我繼續(xù)說了一些話,又氣不起來了,我說,“你別走行吧流川?我得看著你,傷口才不疼,你別和我生氣,你肯定不知道,我這樣天天喜歡你想著你都好久啦。”流川說,那時我說話就是這樣癲三道四、邏輯混亂,一會兒討打,一會兒又讓他有些尷尬,但是歸根結(jié)底,其實那時他留下沒有走,不是因為我臉皮厚、也不是因為我說的那些話,而是因為實際上,他也喜歡著我——他說,就算我什么也不說,他也不會走,他說那時他也已經(jīng)喜歡我很久了。
寫到這里我松了口氣,我數(shù)了一下,5000多個字,總算把我和流川的不正當關(guān)系如何開始交代完畢。要說具體時間,應(yīng)當是前年的春天,在我們認識之后差不多半年,因為我有一個印象,在我們好上之后不久,就過了清明。學(xué)校給每人都發(fā)了一只青團子,糯米食品,里頭包著一窩的豆沙。那天我和流川說好晚上一塊兒吃飯,流川雖然住校,但他自己家也就在學(xué)校里,他教師子弟,他還為此和家里鬧了點矛盾,他在外地工作的小姨回來探親,他爸媽非要讓他在家吃飯,后來他只好打電話給我,讓我在他們家樓下等他,說他一吃完就出來。流川他們家所在的教師公寓是一幢新樓,在更早的時候,這塊地皮之上還是學(xué)校的老檔案館,那時節(jié)將近一半老師還沒搬進去,臨近入夜,樓里閃爍著寥寥燈光,還有一些乒乒乓乓的裝修聲音,在樓下,有一大塊室外健身場,我一開始站在一只垃圾箱邊等,后來無聊,就跑去練雙杠。
就在剛才,流川看了我寫的這份東西,他評價說我廢話太多,敘事方式也亂七八糟,他說早知如此,還不如交給三井去瞎掰。流川說我寫作沒有選擇性,什么都往上都亂寫,比如上頭那段,他完全不知道我羅里羅嗦的扯到雙杠有什么意義。在我和流川好上以后,流川對我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不滿,我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我告訴他說,沒有天生的意義,只有賦予的意義,就像我寫這份材料,它的意義除了給教授交差,還可以被升華為撰寫21世紀某二青年的情感生態(tài)歷史,這就有了學(xué)術(shù)意義。我說,雙杠的意義也類似于此,因為那個晚上,我在等你,它對于我的意義就是在等到自己愛人之前的所有感情寄托;而那個晚上,你讓我等,你必定一直擔心著我等的很著急,而你下樓以后發(fā)現(xiàn)我并不著急,正玩雙杠玩得不亦樂乎,它的意義對于你就是,原來讓仙道彰多等也成不了什么大問題,以后只要讓他在一個有雙杠的地方等就結(jié)了(后來流川的確這樣干過好多回)。當然,教授,看過這些文字后,雙杠對于你的意義,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問題了。
我得說另一個我快要管不了的問題,你要求我把和流川“所有”的不正當關(guān)系都交代清楚,這個“所有”折磨死我了。
最初,我和流川的不正當關(guān)系不太明顯,白天表現(xiàn)為一塊兒做實驗、吃飯,并排在校園里走走,偶爾去對方宿舍串門;晚上表現(xiàn)為一起上自習(xí),一起下自習(xí),我送他回宿舍,經(jīng)過湖邊最幽深的一段小路時牽著手,拐過湖邊第一個路燈時又放開。過了一陣,這種不正當關(guān)系有了些變化,表現(xiàn)為在實驗室里我們當著一伙人合吃一只冰激淋,被怎么起哄都裝傻;我經(jīng)常在清早面不改色的出現(xiàn)在流川他們宿舍,麻利的找到他的熱壺倒好一盆水,然后掀開他帳子撓他癢逼他起床;晚上經(jīng)過湖邊黑路時,我們抱在一起接吻,拐過湖邊第一個路燈時改為牽手。而到了現(xiàn)在,流川說,現(xiàn)在我們沒有不正當關(guān)系了,表現(xiàn)為我們合租了一套房,在里頭干什么都順應(yīng)天理、正當起來。反而在外面倒是規(guī)矩了很多,不過也要看心情,我讀研以后各方面壓力都大,有時候為了放松神經(jīng),我就拉著流川去學(xué)校湖邊的路燈下接吻。
本來寫到這里,這份材料就該結(jié)束了,但三井說我誤解了你的要求,致使最關(guān)鍵的部分沒交代清楚。他說,其實你讓我交代“所有”的不正當關(guān)系,不是真要我面面俱到,而是暗示我務(wù)必不要遺漏床上關(guān)系的部分。我懷疑其實是三井自己想看這部分,才慫恿我寫,但不得不承認,他的那些話老在我腦子里打轉(zhuǎn)。
教授,你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包括一位人比花嬌的師母(她的身材好過我見過的大多數(shù)女生)。在你此前的人生中,一定和她共同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金光閃閃的高潮,不管從視覺還是聽覺效果上來講,其震撼程度都必定遠遠超過前天晚上你在我房間門口目睹的那點小case。如果讓我寫,我總感覺班門弄斧,但不寫又終歸有些心神不寧。今天我一早上都為這事心煩,中午在食堂碰到師母,她提起你讓我寫這材料的事兒,她讓我別搭理你,根本不用寫,年青人自己的私事寫什么寫,她說你是個老瘋子,專愛支著學(xué)生干這種蠢事,就在那時,我忽然醍醐灌頂,其實我寫這份材料,本來就帶著很重的個人意愿,與其說是為了你寫,不如說是為自己寫,現(xiàn)在反正寫都寫了,干脆寫個徹底。我就跟師母說,我不但寫了,還打算寫點勁爆的,師母聽了哈哈大笑(她笑起來真豪放),她問我流川同意沒,我說流川同意,她說那也不錯,但她奉勸我比起勁爆,還是寫的美一點,要是我寫得美,今后干脆就別跟著你混了,天天做實驗多沒勁,不如在她門下讀個文學(xué)博士。
我在思考美的問題時,你忽然打電話給我,讓我?guī)湍愀木碜,教授,我本來打算花一個下午的時間,構(gòu)思并完成我和流川床上關(guān)系部分的寫作,你存心跟我搗蛋。你說你也沒辦法,這是你參與出題的競賽,你肯定要負責閱卷,但你今天晚上必須出席一個家族的晚餐,你說你的老父老母從老家過來,還有你的兩個親弟弟,你只好把那兩大捆卷子托付給我。
我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改卷子,看了很多奇形怪字,很快就兩眼昏花,我把卷子鋪在地上,最后整個客廳的地面都冒著紅墨水味。流川還是在沙發(fā)上剪指甲,剪完就打盹。一般我在的時候,他喜歡靠我懷里睡覺,如果我當時沒正事要辦,他犯困了,就糊糊涂涂走過來,發(fā)出一聲命令:“讓開!”這聲命令不是對我說,是對我的手說,我的手得令后從胸前移開,胸前空出來一塊,他就打著呵欠把腦袋擱上去,他這樣睡就特別沉,有時我拿手捏他臉,捏上半小時也捏不醒,像今天這樣在沙發(fā)上睡,他總不時的醒一下,瞇著眼問我一句時間,再嘀咕一句,“還沒改完?——差勁!
后來我改卷子改的意志萎靡,再碰上流川醒來,就對他說,“流川,我要被這些低智商的高中生惡心暈了,快過來讓我抱抱,緩一緩。”
他晃悠悠的從沙發(fā)上站起,晃悠悠的走過來,晃悠悠的蹭進我懷里,然后又要睡,“別睡呀,我改卷子這么辛苦,幫我打個風(fēng)捶捶背什么的。”他理都不理,我只好說,“那親一下再睡!彼劬σ膊槐,伸伸脖子胡亂就在我臉上bia了一口,立馬又倒回去了。我抱著他又改了會兒卷子,后來又走神想怎么寫我們的床上關(guān)系,然后神就走不回去了。我鼻子湊到流川額頭上聞來聞去,聞到風(fēng)油精和洗發(fā)水混合在一塊兒的氣息,橙子的氣息,這都是流川的,還聞到一股發(fā)熱的情欲,這是我自己的。我嘴在流川唇上磨了磨,對他說,流川,這下你可必須醒了,不醒也得醒了。
流川被我弄醒時,我已經(jīng)把他平放在地板上,身下鋪著像初冬梧桐落葉一樣厚的試卷,他發(fā)現(xiàn)我正在解他的最后一顆上衣紐扣,他呆了呆,然后兇狠的瞪著我:“在這兒?”
我回答說正是,我說,我要把你和這些如狼似虎的競賽題一塊兒干掉。
流川說,切。切完之后,我們就差不多跟打架一樣撕扭在一塊兒了,在我們過去的很多次里,除了一次在野外,都沒有這么寬闊的地盤讓我們周旋,而那次在野外,兩人剛挨在一起看完日落,氣氛寧靜,我把流川壓在身下時他很順從,那一回從頭到尾,我們身體沒有挪動出兩平米。流川這一次非常不合作,他好像并不想做,我一在上面,他就用力的拿胳膊肘拐我,有幾下拐的生疼,搞得我差點發(fā)火,有一下我們像是真的打起來了。“你干嘛?”我朝他吼,情況有些莫名其妙,“真想打架呀?”他氣呼呼的回答說,“腳崴了!薄霸趺瘁说模俊彼夷_脖子的確腫了一塊,“你擰的。”
“剛才?”
“嗯!
“不小心擰的,我都不知道。”
“哼!
“生氣了?”
“哼!
“所以就拐我?”
“就準你擰我?”
“不做了?”
“嗯!
“真不做了?”
“嗯。”
“我,……還想做。”
“哼!
我上前抱著流川,在他耳邊說,“好吧,你現(xiàn)在受傷了,就好好休息。”他點點頭,很滿意我向他示弱,我拿藥水幫他涂上,又用紗布纏了兩大圈。然后我接著說,“你休息,但我身體狀態(tài)還很巔峰,還不用休息,所以——你就乖乖的躺著別動,到時抱緊我就好了!绷鞔牭竭@里,臉都氣紅了,他還想說什么,我親過去一下堵住他的嘴,不讓他繼續(xù)說。過后我告訴他,當時他早被我脫得一干二凈,整個人像新月一樣白亮,被我看在眼里,還滑溜溜的摟在懷里,我已經(jīng)如箭在弦,三頭牛都拉不住。
教授,到這里,材料就真的要結(jié)束了,我已經(jīng)盡我所能,詳細交代了我和流川的問題,F(xiàn)在是下午六點半,我打算在寫完最后一個字后就撥通你的電話,和你約個時間,在今晚之前,把它交給你,當然只是復(fù)印件,原稿我打算自己留底。試卷請你再給我一夜時間,我那里紅墨水用光了,待會兒要再去買一瓶。另外,我還要在電話里替流川請個假,由于你看了材料就知道的原因,今天他累壞了,現(xiàn)在還睡著,你們家的家族晚餐,他肯定無法參加,要是你不介意,我倒是很想見見流川的爺爺和他的兩位叔叔,我聽師母說,大家都認為流川長得像她,脾氣像他爺爺。當然啦,如果你覺得我上樓送材料不方便,愿意自己下來取,我將會在你們樓下的雙杠旁等你。
仙道彰執(zhí)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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