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說他不在家�！苯吭诖芭_上對宗介喊，為了擴大效果，還把雙手圈在嘴邊。

　　“他這招一年級就用過了！”宗介有點惱火。

　　“他本來就不在家嘛�！苯鼗卮�，“下午收拾書包去奶奶家了。他說不管誰來找，一律說他不在�！�

　　宗介把書包甩在一邊肩上，轉(zhuǎn)身走開了幾步，又回過身問：“你怎么沒去？”

　　“奶奶家沒電視！”江停了停，忽然問：“你也想去玩兒嗎？”

　　“我干嘛要去啊，不是沒電視嗎？”

　　“可是我哥在啊！”江從作業(yè)本上撕下一張紙，“我畫個地圖給你�！�

　　江筆下的“地圖”內(nèi)容包括：公交站牌一個（幸好還寫上了線路），房子一座（前面有一條與門同寬的龐然大狗），旁面畫了幾道水波，大約是海。

　　第二天宗介起得特別早，和媽媽說了一聲“我去找凜玩”，往書包里塞了兩個包好的可樂餅就開門出去了，也沒管身后問“這才幾點，人家起來了嗎？”。因為從“地圖”看，好像要找很久的樣子。

　　凜的祖母家的確不算近，但找的過程卻出乎意料地順利。下了頭班車一問“松岡家”，遇到的第一個路人就熱心地指引：“小孩兒，你要去海婆婆家里？沿著那條巷子走到頭，往海邊轉(zhuǎn)，朝向海面的山坡上那一排院子的第四家……”

　　宗介數(shù)著房子到了一座杉木都變成灰黑色的老屋前，先警惕瞭望了一番，并沒有見到大狗的影子。面前的院門邊掛著“松岡”的名牌，檐下正月的注連繩已經(jīng)變色，草間纏著幾枚鮑魚貝和干枯的小螃蟹。

　　宗介輕輕敲了敲門，沒人應(yīng)聲。他手上用了點勁推了一下，門開了，一雙炯炯發(fā)亮的眼睛在門里和他對視。

　　雖然江畫得夸張了些，這狗的個頭也堪稱魁梧，雖然實際上沒有門寬，也肯定比宗介的身板寬……

　　宗介正在飛速思考如果打不過到底誰跑得快的問題，狗聞了聞他的書包，馬上把尾巴搖得像風(fēng)車一樣。宗介老實不客氣地跟著狗進了院子，凜嘴里叼著牙刷，一臉沒睡醒的樣子，赤腳站在木質(zhì)走廊上發(fā)呆。

　　倆人隔著狗對視了一下，凜拉開紙門進去了。

　　“誰在院子里��？”廚房里有人問，伴隨著切菜和煮東西的聲音。

　　宗介剛要應(yīng)聲，凜在屋里答：“流浪狗�！�

　　一人（？）一狗不無氣悶地坐在走廊邊上，大狗在宗介身邊盤成一團，好似一個特大號蒲扇。太陽升得高了，院里草葉上的露水漸漸干去，有風(fēng)徐來，吹動廊下掛著的一串串貝殼磨的鈴鐺，丁丁作響。

　　宗介從書包里摸出可樂餅，自己吃一點，給狗掰一點。

　　凜開門出來，旁若無人地坐在狗的另一邊，專心研究院里矮樹上的蜘蛛網(wǎng)。

　　“它叫什么？”宗介撓撓狗耳朵背后。

　　“狗�！眲C繼續(xù)注目于蜘蛛網(wǎng)。

　　廚房里味噌湯和米飯的香味漸次飄出，狗豎起耳朵，昂起頭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

　　“你在吃什么？”凜忍不住問。

　　“餅。”宗介依樣回答。

　　廚房門簾一晃，走出身形矮小的老嫗，狗馬上躥到廊下，在院子里端端坐好。凜站起身，宗介也跟著一起站起來。

　　“你是哪家的小伢，是來找小凜的嗎？”凜的奶奶雖然身量佝僂，走路也有些遲緩，聲音卻頗洪亮，顯得很有氣勢，“去進屋洗手，一起吃早飯�！以偕献呃�！瞧你那爪子！”

　　狗正扒著臺階搖尾巴，趕緊又正坐下來。宗介看看自己腳上的鞋子，一路走上來沾了不少泥沙和草葉，也脫下來放到臺階下面。

　　“我奶奶耳朵不太好，待會她問你叫什么，你聲音大點。”凜忽然小聲說。

　　待三人在飯桌邊坐定，奶奶果然問宗介：“你叫什么？”

　　宗介吸了口氣，以最大音量回答：“山崎宗介！”

　　“你這孩子嗓門這么大干嘛！——小凜，給客人端飯�！�

　　凜一臉得意之色。

　　宗介和凜互看一眼，各自暗中使出絕招，一個故意待放不放，一個不使力接，使得飯碗在兩人中間晃來晃去。直到奶奶對凜道：“這么不上臺盤，請客人吃點飯都抖得沒個看相，要是吃鯛魚，還不得渾身抽筋？”凜這才乖乖把飯碗遞給宗介，自己盛了一碗。

　　“小凜，你想長高還得再吃點，看你這朋友就比你高�！蹦棠陶f。

　　宗介馬上坐得筆直，用從東京塔上鳥瞰的儀態(tài)看著凜。

　　凜視若罔聞。

　　奶奶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慢慢喝起來。與宗介見過的其他老人不同，她除了開始時的那幾句話，就不再說什么，也不盤問宗介的其他情況，或是催他吃菜。她靜靜地坐在桌邊，花白的發(fā)髻上別著嵌珊瑚的簪子，端酒杯的手骨節(jié)變形，不動的時候也微微顫抖，像一塊在海水里沖刷了太久，只剩下嶙峋內(nèi)核的礁石。

　　吃過早飯之后，兩人坐在走廊上，頭頂?shù)呢悮わL(fēng)鈴不斷輕響。宗介問道：“為什么這里的人都叫你奶奶‘海婆婆’？”

　　“因為她年輕的時候是海女啊，現(xiàn)在還在世的只有她一個了�！眲C指了指廊檐，“那些就是奶奶采到的珠子外面的貝殼，很多年前，爺爺拿來做了風(fēng)鈴�！�

　　宗介若有所思。凜敲了下他的膝蓋：“我還沒問呢，你怎么一大早就過來了？”

　　“吃早飯。謝謝奶奶的款待，味噌湯很好喝�！�

　　“這么正式啊……”凜拖長了聲音，跳下庭院，“帶泳褲了沒？”

　　“帶了啊。”

　　“走！去游泳！”

　　“海里？”

　　“對！你等我一下啊。”

　　從山坡向下望去，大海展開粼粼的波光，盡頭的天空一碧如洗。即使以后有未可預(yù)知的雷雨和風(fēng)暴，明朗而清爽的夏日已經(jīng)開始，正如漫長卻又短暫的少年光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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