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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有一年在廣州坐地鐵,我遇到一個三四十歲左右的大哥,他夾雜在人來人往的過道中間,滿臉愁容和哭相,提著一個黑色的帆布公文包。我買好地鐵票后還剩下一把硬幣,正要往口袋里裝時,這位大哥攔住了我的去路,他哭喪著臉說:“妹子,我錢包被人偷了,你給我?guī)讐K零錢吧!”
我看了一眼,他的黑色帆布包上果然有一道口子,像是用刀片劃過的。
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被人用這種方式騙過,記得上大學時家里很窮,欠了很多債,十幾歲的我深知沒飯吃的滋味,有一天晚上下了自習,在學校路邊遇到兩個北方人,其中一個是挺年輕的小伙子,一個是大媽,說是從河南來找親戚的,親戚沒找到,錢卻用光了,好幾天沒吃飯了,能不能給他幾塊錢買個面包給大媽吃。
我把兜里僅有的4塊錢給了他,那時我們食堂每頓的伙食費是1塊左右,給他錢時我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的嘴巴油光發(fā)亮,明顯像剛剛吃過飯的樣子,然而,我的善良卻在那個時候?qū)ψ约赫f:“也許,他們真遇到什么難事了!
我偷偷地跟在身后,只想證實自己并不傻,證實自己的好心沒有用錯地方。天真的我跟著他們倆從學校一直走到大馬路的街邊,路過一個又一個小賣部和小餐館,一直跟到他們過河,走了好幾里路,可這兩個人對路邊攤擺著的吃的看都沒看一眼,我終于放棄了,很傷心,很傷心,我告訴自己說:以后再也不要相信陌生人。
這就是騙子的最初技巧,他們總是很可憐地出現(xiàn)在恰當?shù)臅r間、地點和恰當?shù)娜嗣媲埃热缭谖疫@種人面前,說一些真假難辨的話,撥動我們脆弱的心弦,懷著寧可被騙的心情,把我們最后那一點口糧送給了對方,換得一聲聽起來還算真誠的“謝謝”。
很多人看過這個故事可能會想不通:我挺聰明的,十幾歲就會暗中“察言觀色”了,要說被人騙還真不信呢。
其實“善意”從來與“聰明”于否無關(guān),被騙過的我遇到同樣的情形,依然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去相信對方的無辜與真實,當真相大白時,又裝著放下一切的樣子被聰明人笑話為“傻子”。
這些故事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隨著金錢至上的風氣盛行,中國出了好幾個以“騙子”而命名的地域和城市,悲哀的是,盡管新聞播報從沒停止過對騙子行徑的揭發(fā),但很多人像我一樣不只一次栽在同一個地方的騙子手里,而且還栽在同一種行騙的方式上,我們非但沒在被騙中成長,反而總是在同一個地方跌倒。
此刻,我又遇到了,相同的語氣,相同的口音,相同的可憐樣,相同的故事情節(jié)!我可以肯定,他就是騙子,靠騙取他人的同情與信任而活著。
可是,我依然覺得他可憐,一個四肢健全的男人,一個不僅不傻還會利用人性弱點的大老爺們,徘徊在人心日漸冷漠的茫茫人海,抱著萬分之一被同情的希望,不得不忍受他人的猜測、嘲諷、鄙視….就憑這一點,他比那些隱藏在黑暗中披著人皮、滿嘴仁義道德的偽君子讓人舒服得多!比那些左一聲朋友右一句親人,卻一門心思算計你的偽君子有人性得多!
也許,他真的到了不得不出賣做人的尊嚴、忍受鄙夷而去行騙的地步,《人在囧途》的王寶強說,萬一要是真的呢?
我懷著復雜的心情把零錢給了他,他所要不多,即便是欺騙,也在我能承受的能力范圍,萬一要是真的,上天就給了我們一次做菩薩的機會。
沒想到后來,我經(jīng)歷了更大的騙局,經(jīng)歷了更骯臟的人心,才發(fā)現(xiàn):這些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丑陋,不光利用了我們的善良、包容,最重要最重要的,他戴著虛偽的面具,“面具是沒有臉的”,不要臉,還有什么事干不出來,還有尊嚴可言嗎?
由此我想起了很多人和很多事,想起很多相同的經(jīng)歷,想起我的爺爺、父母因為善良和正直所受過的苦難,而這種善良遺傳給了我。
1997年我離開家鄉(xiāng)去長沙念書,那時候的火車很慢,那時候的長沙車站擠滿了小小的中巴,售票員操著長沙口音熱情地拉客,而從郴州開往長沙的火車只有一趟,到長沙火車站都是晚上7點,早已沒有去往黃花機場方向的公交車了。記憶最深的就是回校的那條路,漫長而黑暗,我獨自一人坐在拉客的摩托車上,緊緊捂住母親給我的生活費和學費,由于銀行還沒進行聯(lián)網(wǎng)流通,在外地沒辦法取款匯款,媽媽把她的血汗錢綁在我貼身的衣服里,就這樣帶到學校。
那條黑暗的漫漫長路,常常傳出有人被殺拋尸野外的消息。我的母親便提心吊膽日夜不安,直到拿到我從長沙寄回家的平安信。
因此我每個學期只能帶一次錢,到了學校就把錢存進銀行里。有一個同學不是我們班的,卻總是通過我們班的同學拼命問我借錢,我回答說錢在銀行,他說他去取,他真的拿我的存折去取了200塊。
1997年的200塊是現(xiàn)在的多少錢?后來,我為了這200塊錢問他討要了一年,乞求、哀求,差點沒向他下跪,直到快畢業(yè)才還給我。最后他說了一句:你家挺有錢的,一次性就能拿出兩百!
言外之意是,我家這么有錢,居然要他還這200塊!
不是我有錢才借給他錢花,恰恰是因為我窮,了解窮人向人借錢的窘迫,才把錢借給他; 恰恰是因為我每天吃不飽餓過肚子,我才把錢給了另一個似乎比我更可憐的人,但是那些人真的會把我們的善良當做善良嗎?他們真的比我們更可憐嗎?
回想我受過的所有傷害,都是因為這種傷害借助了一個我所信任的中間體,或者是一個同學的身份,或者是“朋友”這兩個字的身份,……而“身份”這種東西,本身就需要考究。
那些曾經(jīng)因為餓著肚子問我借過錢和借過糧的,還有把我的學費借去先交的,還有那些刻意欺騙的行為,我都沒有忘記過,但我依然跟以前一樣,在人心難測的人類社會,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相信對方的無辜與真實……2015年,我又遇到了騙子公司,2016年我又遇到了打著“朋友”名義的騙子,2016年總結(jié)和反思的結(jié)果——我又因為同樣的原因被人坑了,信任之情被人欺騙了,朋友之義被人玩弄了,一向所看重的“誠信、善意”被人踐踏了; 盡管2016年的我比2015年更謹慎,但我還是被人故意的算計了,當然也因為2016年的我比2015年懂得騙子——鱷魚的眼淚,我的損失比2015年小。
我們所真正在意的不是“金錢”,我們真正害怕失去的,也不是“金錢”,能彌補我們受傷的心靈的,更不是“金錢”。
當一些人處心積慮的行騙,利用各種可信的身份,我需要這樣的朋友——像我把他當成自己人一般把我當作他的朋友,不是事后喋喋不休地跟我講“什么是道理”,既知我的弱點,在真相被蒙蔽時,他會對我說真話讓我免受傷害。我需要這樣的朋友,在我沒能力防范時,替我做出決斷,這個決斷可以阻止我們的善意和好心被人利用,這比任何道理都管用。
可事實上,在你倒霉的時候,有很多很多人會來跟你說,你應(yīng)該應(yīng)該怎么做,應(yīng)該應(yīng)該怎么樣,其實我們不傻,我們很正常,我們有理性,當然也有感性,一個正常的人是應(yīng)該既有感性也有理性的人。其實不需要別人教我們怎么做,其實我們既不會為此殺人,也不會為此自殺,只因為情感、信任、情誼被欺騙、被傷害、被玩弄的感覺太讓人痛苦、郁悶、憤怒,只是需要和我們一塊憤怒的朋友而已,而那樣的朋友,似乎我們很難遇上。
也會有數(shù)不清的人,會在你受傷,被騙,被坑的時候出現(xiàn)在你身邊,會說同樣的一種話:忘記,放下,原諒,寬恕……
當我們反問為什么要忘記、放下、寬恕、原諒時,又會有無數(shù)的人對你說同樣的話:這是你的錯,不能忘記和放下就是你的錯。卻沒有一個人會明白的告訴你:那些傷害你坑害你欺騙你的行為應(yīng)該得到怎樣的懲罰與揭發(fā),你的傷害與憤怒應(yīng)該如何彌補和發(fā)泄。
我們?yōu)槭裁床荒苡涀?為什么要忘記?難道忘記了,傷疤就沒有痕跡?明明那么明顯的刻在你手臂上,你還要裝傻的問旁人:請問這個傷疤怎么來的?!
好像說這種話的每一個人都做過菩薩,所以講起道理來頭頭是道,暗藏哲理。
中國的佛祖說,人的惡,是因為你不夠“善”,所以中國的佛把所有“作惡的人”之過錯起因,歸罪于那個受到傷害與被欺騙的人沒有足夠的忍讓、寬容、理解、以德報怨,錯的一方永遠是“善”,佛祖的法度為了超度好人,而把人性的“善”變成了“罪”,所以,善是沒有資格懲戒“惡”的,因為那是不道德的。
這是一個多么荒唐的道德邏輯!而這個道德法度統(tǒng)治了中國數(shù)千年的善良之人,一代代地口承相傳,讓這些人承擔了所有“作惡之人必承擔的后果”,這或許就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根本原因嗎?或許就是“法度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真理?
有太多次,我們厭惡被欺騙,卻總是擺脫不了做菩薩的心態(tài)。
我們?nèi)棠停,沉默,幻想著有一天這些“惡”被“善”所感化,我們不懂憤怒,不懂怒罵,我們保留著祖先的文明和教養(yǎng),向那些欺軟怕硬、聽不懂人話的瘋狗講道理,一遍又一遍地苦口婆心,一次又一次被它咬傷,可我們總不死心,總覺得菩薩說的都是對的。
直到有一天,所受的傷害讓我們無力承受,當有一天,無奈地發(fā)現(xiàn)好人依然好,惡人依然惡,世界并沒因為你的“善”讓“惡”變成“善”。我很困惑,也可能你與我一樣困惑。
又有一天,困惑的我問我的學生:如果,我很憤怒,我可以罵人嗎?
我的學生回答說:為什么不呢?你有做菩薩的資格嗎?
我恍然大悟。
想恨就恨,想愛就愛,該討厭的就討厭,該喜歡的就喜歡,不會因為恨而不去愛,也不會因為愛而不去恨,這才是人性。如果上天給我一次做菩薩的機會,我拒絕,因為我不是菩薩,我沒有資格超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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