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導(dǎo)師給我一個手稿，是他的母親手寫的對于自己一生的回顧和感悟。老太太今年70歲了，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只念過兩年書，即便是文字，也經(jīng)歷了從繁體到簡體的改變過程，一生的困苦成為某種平淡的敘事，也許這便是時間漫漫綿延的功勞。從老太太的敘述里，我能夠更加深刻地體會那句話，一個年輕人可能擁有一點點小聰明，但是智慧是需要時間和青春去換取的。

　　昨天晚上我一直輾轉(zhuǎn)于夢魘和迷糊的掙扎中，右胳膊因為長久的打字開始酸痛，我一直在夢中為胳膊尋找一個合適的放置姿勢，但是卻始終沒能夠找到。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巨大的招潮蟹，揮舞著一只巨大的蟹鉗，仰望潮水滾滾而來。招潮蟹是月月用來取笑我的詞匯。南方的海邊有一種寄生蟹，半邊身子寄生在螺絲殼里，只露著那只巨大的蟹鉗，在沙灘上橫行，遙望海水潮漲潮落。那時候我說我的右手臂因為打網(wǎng)球有了一些肌肉，月月便說我是那只可笑的招潮蟹，揮舞著只有絕無僅有的那只蟹鉗張牙舞爪地橫行。

　　想起睡覺之前潘對我說的話，他說roushun，我愛你，我說我不會強迫你，那時假裝文明，我假裝地很痛苦。以一個軍人的角度，我一定要得到你，軍人是男人的代名詞，男人要征服這個世界，我要征服你。我說，潘你不懂，你不了解我，你注定不會了解我，我希求生命的圓滿，但是始終沒有能夠。月月沒有能夠給予我那種圓滿，但是他足夠好。你也很好，但是你也不能給我我想要的東西，所以你沒法征服我。對于我來說，如果不能夠得到我希求的圓滿，那么月月已經(jīng)足夠好了。所以從另外的意義上，你也來遲了。兩個人的交談在某種抗拒與微妙中變得困難。

　　這讓我想起若干年前blues對我種種，他會在睡覺前給我打電話，然后說：其實也沒有什么事，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他刻意地復(fù)制和模仿某些出現(xiàn)在電視電影里的臺詞，女人是感情和聽覺的動物，也許他很了解女人，但是他仍然不夠了解我。后來他給我寫信，說BBS上說那是十句能殺死女人的話中的一句，他希望說給我聽。后來他跟他的女朋友分手，那個嬌小可愛的新疆妹妹看上去五官秀氣，她為此打電話給我，問我blues在追求我的時候，我知不知道他有女朋友，我說我不知道，似乎這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她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后來終于弄清楚我有月月，然后她說，“也許blues這樣的男人，需要的是你那樣的女人，你是一個大海，而我太狹窄了，我只是一個小湖�！眀lues到北京來，他領(lǐng)著我去酒吧，我們就那樣坐在酒吧里，面對面的倆倆相望有時候會讓人感到窘迫。月月從來不愿意帶我去酒吧，每次我為這個向他耍脾氣的時候，他始終保持如一的態(tài)度，月月就是那樣的男人，絕對的原則和絕對的自我。沒有讓步的余地，因此他對我好，那便是真的好了，沒有任何做作的可能。但是blues帶我去酒吧，很久以前我總是站在酒吧昏黃的燈光和迷離的情調(diào)之外，幻想著有一天我的王子能夠帶著我步入那樣的浪漫�？墒俏以诤蚥lues安坐于那樣的光芒之下感到了窘迫。我沒有明確地對他說出什么拒絕的話，因為他也從來說過他愛我一類的語言。那么在沉默中的開始也必然在沉默中結(jié)束。他回到浙江去了，我生日的時候他特意從寧波跑到杭州來祝我生日快樂，那是可能乘不上回家的車的春節(jié)時期，但是我內(nèi)心里的某種不安始終沒有消失，從此彼此的來往便開始顯得客氣起來。就象他在給我寫的信里說的，“兩顆高貴而自由的靈魂相遇時本應(yīng)散發(fā)出的快樂至極的轟鳴逐漸消減為沉悶的回響�！�

　　Blues本質(zhì)上和月月一樣，他們都是經(jīng)過知識的教化而溫文爾雅的男人，這樣的男人身上的銳利和勇敢在歲月的磨礪中逐漸消失。月月沒有blues的好脾氣，因此我時常感到委屈，但是卻在這樣的委屈里感覺這個男人的真實。潘是和他們不同的人，他身上的果決和勇敢是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我身邊的那些男人始終無法具備的，但是也許與此相伴而來的，他只有勇敢，他無法看見或者觸及我思想的任何地方。也許這正應(yīng)驗了若干年前，我對那個與我一樣渴望達致某種理想的女生說的話，在知識教化的層層篩選中，那些真男人日益被理性拒之門外，他們留在我們兒時的記憶里，成為我們內(nèi)心的一個朱砂痣或者床前的明月光，但是我們的生活卻也同樣是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這便是我們這樣的女人真切地面對的現(xiàn)實，我們渴望到別處去，希望別處會有相異的生活狀態(tài)，最終發(fā)現(xiàn)別處和這里生活的類似，生活里所有的無奈充斥了山的這邊，也同樣充斥了山的那邊。

　　然后在我閱歷老年人一生的經(jīng)歷的時候，便開始感到我們這一代人對于生活的輕浮。老年人以歲月的滄桑講述生命的沉重，而我們卻一直生活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輕”里。渴望與理想，也是飽暖思□□的一種。我們一直生活里虛空的學(xué)術(shù)和虛無的理論中間，沒有生存壓力，也便不可能有思想的深度。其實我們一直生活在山的這邊。因為這邊生活的空洞，而渴望山的那邊，即便是這種渴望去到山那邊的心情，也只是山這邊生活的折射。

　　我導(dǎo)師的母親，自己出生在貧困年代的貧困家庭，出嫁以后前后有五個孩子，經(jīng)歷戰(zhàn)爭，災(zāi)荒和□□，□□中丈夫被折磨致死，改嫁小叔。仍是生活的無奈。一種無奈的選擇，是沒有選擇機會的結(jié)果。老太太在艱難的歲月里感受自己的老去，和大難不死后的否極泰來，這樣的幸福是否來得太晚？老太太平和的敘述出自于歲月磨礪之后大智慧，在受盡苦難與人們的折磨之后仍然說這個世界多的是好人，她將苦難告知后代，要求孩子們兄弟團結(jié)，與人為善，保持寬厚的心。

　　我們在面對這樣的人性之光時感知人的理性的無聊。劉小楓勸戒我們不要責(zé)問歷史，責(zé)問歷史規(guī)律的不公正是完全沒有意義的。在老太太平淡的敘述映照下，劉小楓的語言也開始顯得蒼白，即便他們都同樣洞明世事，如同朱學(xué)勤感慨自己的文盲母親一語道破世事的智慧，老太太“窮人生富嘴”的直白和老黑格爾“你走吧，你走不出你的皮膚”具有同樣的震撼人心的效果。

　　我們時常在輕飄飄的生活里要求理解，要求被長輩們寬容和理解，但是很少有長大了的孩子關(guān)注過母親的生活世界，他們的思想和靈魂在歲月的飄蕩里沉甸甸的，讓人尊敬。

　　年輕的時候渴望多談幾次戀愛，等到愛情或者說架著某種姿態(tài)的男人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真正感到某些想法的無趣。人只需要宿命的那一個歸宿。

　　非典來了，我們面對同樣的問題，到如今，希望非典能夠給我們這一代人輕飄的生命以一點點輕微的教益。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