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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APH國擬人同人。獨伊(德意)。國家擁有不死的生命,然而假如他們其中的一位成為了普通人……
內容標簽: 性別轉換 悲劇
 
主角 視角
路德維希
互動
菲利奇亞諾
配角
菲利西婭

其它:黑塔利亞

一句話簡介:APH國擬人獨伊同人:假如成為人

立意:

  總點擊數: 605   總書評數:3 當前被收藏數:6 文章積分:268,102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近代現代-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APH]短篇recollection
  • 文章進度:完結
  • 全文字數:9896字
  • 版權轉化: 尚未出版(聯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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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三百年后你記得我的名字

作者:淩翾leslapi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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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如果三百年后你記得我的名字

      剛升上高二的那個秋天菲利西婭把栗色的卷發(fā)編成兩束長長的辮子,把指甲涂成大麗花的紅色,戴上兩只星形的小耳環(huán)。她把柜子里的衣服都清理出來,在鏡子前試穿了一下:泡泡袖白襯衫還成,但若配上這火烈鳥一樣的橙紅色裙子會不會太浮夸?再系條黑色的腰帶似乎好了點。新買的黑色高跟鞋很合腳,唯獨讓她泄氣的是自己走路來的樣子太笨拙,隨時都可能崴到腳。顧不上別扭的后腳跟,她挺起胸站直,眨著深可可色的大眼睛對鏡子里的自己說,看吧,菲利西婭,你已經是個成熟的姑娘了。晨光熹微的早晨,威尼斯街道上彌漫的濃霧像稀牛奶一樣,彷佛散發(fā)著安靜的甜氣。鞋跟踏在石板路上發(fā)出清脆的鳴唱。街角有一黑貓走過。金色透亮的眼睛,目送女孩遠去的背影。

      今天第一節(jié)是德語課。她為了不遲到還起了個大早,但卻在并不很大的教學樓里迷路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教室,課已經開始了一刻鐘。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同學們看著她,有人偷偷地笑,但沒有人敢起哄或者吹口哨。路德維希.貝什米特先生的課堂是嚴肅的。德國來的老師皺著眉頭看著她,然后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示意她進來坐下。
      留下糟糕的印象了。她沮喪地想。

      秋天的晴空像一塊畫布,鋪滿整齊的藍色,偶爾綴上兩朵絲綢般纖軟的云;或是一排灰色羽毛的水鳥,北遷的身影緩緩帶走教堂頂上整齊渺遠的鐘聲。威尼斯在午后陽光中安靜地沉睡著。橋下白色貢多拉慢慢駛過,碾碎河面的倒影。
      菲利西婭在橋上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同行的女伴陪她站了一會兒,忍不住問。
      你想站到什么時候?
      菲利西婭答非所問:你覺得我是個可愛的女孩嗎?
      可愛極了,我的薇拉可愛得像個天使。紅頭發(fā)的女孩說著,伸手捏她的臉蛋。要是他對你不感興趣,只怕他對全天下的女孩都不感興趣了。
      可是他上課的時候從來不正眼瞧我。她委屈地嘟起嘴。
      傻姑娘,會盯著你瞧的老師絕對不會是個好男人。

      她是對的;被路德維希盯著瞧是很可怕的。沒有人不害怕貝什米特先生。她不小心瞥到那張英俊而嚴肅的臉時,心里也半是悸動半是畏懼。德國人的視線偶爾會從她身上輕輕掠過,帶著奇特而熟悉的感覺,那雙藍色眼睛像森林深處寂靜的湖,溫柔而波瀾不驚。

      傍晚的時候,菲利西婭系上白色的圍裙,慢慢走下那狹窄的螺旋式樓梯,到家里開的小酒館里幫忙。一樓昏暗,喧鬧,擁擠。來往的客人大多是城里的熟面孔,他們熱情地跟她打招呼,話語夾雜在嘈雜的背景里,聲音像在啤酒里泡漲了一樣,讓人覺得頭昏腦脹;剛把幾只杯子放下想休息一會兒,另一桌的客人卻在喊著結賬。她答應著,目光不自覺地掃過人群;吧臺最靠內的角落,一個熟悉的身影落入她的眼睛。
      我是在做夢嗎?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很熱很熱。血液的回路,傳達著心臟的輕響。
      是路德維希。德語課上似乎講過,德國人特別愛喝啤酒,帶著小麥和啤酒花的清香又有點苦澀的啤酒。他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在喧鬧的人群中,并不顯得格格不入,而是安靜地與四周融為一體,像一尊會動的雕塑,側臉孤單而威嚴。
      她聽到有人在議論他。那個人是誰?那么高大英俊,像個德國軍官。
      像是在贊美她的情人一樣。她的心里涌起不知名的驕傲,不自覺地變得有些飄飄然了,稍不留神腳下一滑,差點栽了個跟頭。總算是穩(wěn)住了自己,手里幾個空酒杯卻摔到地下。玻璃破碎的聲音在小酒館里顯得很響,但客人們并沒有太驚訝,他們笑著安慰她一句,早就習慣這個有點笨手笨腳的女孩打壞東西了。她向客人道歉,正準備撿地上的碎片,卻發(fā)現有人先她蹲下。
      謝謝。她慌亂地道謝,而對方抬起頭來。
      那一瞬間菲利西婭知道了心跳停止的感覺。

      菲利……
      德國人有些猶豫地叫她的名字。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短暫的猶豫從何而來。
      菲利西婭。

      路德維希每天都會來。他從不喝多,每次只喝一杯。他說像她家這樣的酒館已經越來越難找了。她點點頭。因為很多人都離開了這里,威尼斯已經遠不如從前繁榮美麗,她已經病了,然而幫助她的人并不多,越來越多人選擇了放棄。聽到這里路德維希的神情很凝重。
      他喝了一大口酒,緩緩地說。他的聲音異樣深情。
      真希望我能幫他。我愛這座城市,勝過任何一個地方。
      謝謝你。菲利西婭是個善感的女孩,德國人這么說她的故鄉(xiāng)很讓她動情,一不留神眼淚就掉了下來。路德維?嘈σ幌拢f,怎么就哭了呢。說著給她遞上一塊干凈的手帕。
      我是說真的。我的戀人一直住在這里。
      老師已經有戀人了。菲利西婭暗自在心里想著,感到有點失落。奇怪的是她并不覺得有多驚訝。和這個男人相稱的,該是怎樣一個美麗的女子?
      我像愛著他一樣深愛著這個城市。路德維希又補充一句。
      他?
      這回菲利西婭著實吃了一驚。
      是的。他。路德維?隙ǖ。抱歉,讓你反感了嗎?
      看到菲利西婭死命搖頭的樣子,路德維希釋懷地笑了笑。他不常笑,但每一個能捕捉到的笑容都讓菲利西婭印象深刻。
      我想問。她小心翼翼地發(fā)話。貝什米特先生是不是,不會愛上女孩子?
      路德維希又笑了。她覺得臉上滾燙:他一定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這個和性別沒有關系。他想了想,說。我愛上了他,而他恰好是男性,僅此而已。

      那天晚上她在夢里遇見一個男孩子。短發(fā)有點兒蓬松,和那雙漂亮的眼睛一樣,是淺淺的栗色。她看著他,像納西瑟斯難以置信地望著湖面上的倒影,倒影里的自己熟悉又陌生。
      她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但這聲音不是來自自己的意志,而是一些更深處更原始的東西。
      ——我能代替你嗎?
      面前的男孩子微笑著,微笑著,一直沒有回答。
      他把一條項鏈戴在她的頸上,然后仔細地端詳著她。她感覺到冰涼與沉重的觸感降落在胸口,低頭看到一個黑色鐵十字墜子,像一把能打開某處記憶的鑰匙。它這么沉,里面到底裝了多少故事?一只沒有溫度與重感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與長發(fā)。面前的男孩子微笑著說。
      ——不需要,因為你就是我。

      四旬節(jié)就到了。菲利西婭撕下柜臺前的日歷,今天是狂歡節(jié)的第一天。她跟家人打好招呼,解下圍裙,擠進人群中。威尼斯的游客一直很多,但唯獨這幾天多得離譜,街道上擠得水泄不通。菲利西婭不討厭人群,也很喜歡狂歡節(jié)。游客讓現在的威尼斯維持著脆弱的繁榮,即使是假象也好,即使是茍延殘喘,至少威尼斯還活著。街道上已經有游行的隊伍,隊伍里的人手里執(zhí)著彩色玻璃與鏡子的折扇,穿著各種稀奇古怪的衣服,打著鼓吹著號,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每一個人都戴著假面,或者華美或者鬼魅,都是如出一轍的冰冷容顏,透過黑洞洞的雙眼直視一切過往與虛空,抵達這座城市的最深處。但是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威尼斯的真面目。威尼斯也始終戴最迷人的假面,站在碧藍的亞德里亞海邊。

      要是貝什米特先生也能來就好了。
      菲利西婭望著隊伍一支接一支走過,心里突然浮現出這么一個念頭。

      前幾天下課后路德維希忽然叫住她,問她是不是給他留了一張這樣的條子。字里行間都是語病的德文,大意是約路德維希一起去逛幾天后的狂歡節(jié)。一定是哪個女伴在捉弄她。菲利西婭滿臉通紅地想要辯解,路德維希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打斷了她,說,對不起,我不能參加狂歡節(jié)。他的語氣委婉,話卻很果斷。也許是怕菲利西婭失望吧,他又補充道,我以前經常來威尼斯,也經歷了多次狂歡節(jié)。很有趣呢。

      菲利西婭看到一個褐色頭發(fā)的男子在街道對面。純白的假面遮住他的整張臉,但她清楚地記得對方胸前的那個鐵十字項鏈。和那個人的一樣。完完整整從夢里出來的模樣。一道光線透過屋檐,穿過人群的河川,溫馴地落在他的雙肩。他和那束光線彷佛一直在那里,在靜止的時光中。她忽然想到也許眼前的不是實景也不是幻覺。那是她的記憶,似曾相識又素未謀面。對方把假面抬起一點,側過頭,好像在對誰喊話。還有誰,還有誰在這個孤獨的空間?
      變幻的光線悄悄潛入她的雙瞳。她眨了一下眼睛。就那么一瞬間的功夫,男孩消失了。她急忙尋找,卻在人群里發(fā)現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另一個幻覺嗎?不,路德維希是真實的。街上都是世界各地的游客,為什么這個德國人會如此顯眼?他顯眼卻不引人注意,熱火朝天的街道與人群都成了他的背景。嚴肅的路德維希,與周圍的狂熱氣氛格格不入的路德維希,默默地逆著人群而行。
      他在找什么?也許是迷路了?菲利西婭趁著隊伍之間的罅隙鉆到街對面。看到菲利西婭的路德維希有點尷尬。他不好意思地說,自己的確是迷路了。他的手里還捧著一簇花,是這個季節(jié)最常見的黃色迎春。
      我想我能幫你。菲利西婭熱情地說。我對這附近很熟悉。
      太好了,你能告訴我一個地方嗎?
      路德維希低頭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然后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
      這里,我不知道這里該怎么去。
      菲利西婭接過筆記本看了看。這是老師的字?真漂亮。她心想。
      啊,我知道這里,就是西北部那個小島,要乘船過去。如果可以的話,我?guī)グ伞?br>  路德維希似乎猶豫了一下。她這么說,一定讓他感到突兀了。菲利西婭心里感到愧疚。
      那個,如果不方便的話……
      沒關系。路德維希接過她的話。謝謝你。

      菲利西婭跟船夫說的時候對方很驚訝怎么會有人想去那個游客都不會去的荒蕪小島。上了岸。一眼就能看到斷壁殘垣,然而綠地上的雛菊依然生機勃勃。喧囂的人群離他們已經很遠。路德維希小心地避開那些過于不惹眼的小花,好讓它們不被踩到。菲利西婭走在他的前面,微風輕輕拂動女孩深可可色的長發(fā),攜著一種特殊而溫軟的香氣撲到他的臉上。而他的鼻腔收縮了一下,只感覺到風里固有的亙古冰川般的寒涼。菲利西婭輕輕哼著一首歌。輕快的曲調。他能聽出那是一首意大利民謠,因為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也哼過這首歌。他問起曲名。那孩子迷迷糊糊地說,咩,我也不知道。

      貝什米特先生。菲利西婭轉過身來和他說話。
      別在碎石頭路上倒走,很危險。他下意識地提醒。
      沒事的。女孩說。她走得還算穩(wěn)。我原來還以為貝什米特先生是去探望戀人,所以才選了這種花。
      為什么這么說?路德維希不置可否。
      因為迎春的花語是永遠相愛啊。菲利西婭一臉天真的自信。
      你們女孩子都愛說這一套。路德維希苦笑。又想,如果花語是如此,真的很適合呢。
      我的確是來探望戀人的。
      可是這個島上已經沒人住了。菲利西婭還沒來得及說話。
      他現在沉睡在這里。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這句話一驚,菲利西婭腳下一踩空。她驚叫一聲,往后栽倒去。幸好路德維希反映的快,一個箭步上去摟住她的腰。沒事吧?路德維希的表情里只有擔心。待她站穩(wěn)便放開了手。沖到她臉上的血很熱。有那么一點是悸動,更多是愧疚。
      對…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
      沒關系。路德維希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是在二戰(zhàn)中死去的。
      路德維希的聲音里只有淡淡的悲傷;蛟S吧。二戰(zhàn),那畢竟是很久遠的事情了。而他,也過于擅長隱藏自己的感情。
      菲利西婭自責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由于太過自責,她忽略了這句話里面小小的矛盾,至少是她無法理解的矛盾。路德維希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事的,小笨蛋。還有,別再倒著走了。
      話一脫口,路德維希自己都吃了一驚。從什么時候起他把眼前的人認錯了?

      再往前走了一些?亢5木G地,比島心的略微枯黃。但雛菊依舊盛放。她覺得自己不該空手去,就蹲下來采了幾朵雛菊,用隨身帶著的橡皮筋,把那短小的花莖束起來。又走了一會兒。路德維希指給她看,島的最東南邊有個能夠望見威尼斯的小坡,他的墓碑就在那里。在那里他能看見美麗的礁湖,他的威尼斯,還有他最喜歡的狂歡節(jié)。

      那是她見過最孤獨的墓碑了。背景是天空與大海蒼茫的藍,海平面處隱約是熟悉的威尼斯建筑。墓前放著幾束不知是誰送的菊花和百合花,早已被風干。是誰還會到這個無人知曉的墓碑來?路德維希說是他哥哥。腥咸的海風把她和路德維希的頭發(fā)吹亂。她聽到路德維希自言自語。

      抱歉,菲利,我總算來看你了。我總算找到你了。
      你不是最怕一個人了么。
      你不是最怕我忘了你么。

      路德維希往前走去。她看不見他的表情。菲利西婭默默跟在后面,走到墓碑前,把她手里的花束放在黃色迎春的旁邊。她才注意到,除了花,墓前還放了一個鐵十字墜子。和夢中的墜子一樣。墓碑上刻著字,沒有照片。
      菲利奇亞諾.瓦爾加斯。她小聲地念這個名字。
      她突然注意到墓碑上的卒年。一九九一,是她出生的那年。
      菲利西婭感到疑惑。先生不是說,他的戀人死于二戰(zhàn)么?

      或許他在隱瞞一些事情。又或許他刻意不記起一些事情。
      那些曾經深埋在這個城市里的痛苦的記憶。

      二戰(zhàn)。二戰(zhàn)。
      她終于發(fā)現了這個隱晦的矛盾。
      這個人,是那個自稱不到三十歲的德語老師嗎?
      菲利西婭忽然想到夢里那個男子說,因為你就是我。

      他們到傍晚才回到威尼斯。貢多拉緩緩駛進河道,兩邊的燈火一盞接一盞亮起來。船停在離她家最近的河岸邊。路德維希先跳上岸,然后向她伸出手。她把手遞給他。路德維希這一路都沒說話,到了分別的岔道口,她說,貝什米特先生,要來我家喝一杯嗎?
      路德維希很快答應了。大概他也覺得自己需要酒精。這么一喝,絕不止一杯。以酒精壓抑感情的企圖,開始了就收不住。菲利西婭沒到喝酒的年齡。她給自己和路德維希各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寄上圍裙在店里幫忙,給別的客人端酒和咖啡。直到家人都去休息,直到店里只剩她和路德維希,她走到他旁邊,撿走那些橫七豎八的空啤酒瓶。
      我后天就離開威尼斯。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已經看過他了。已經夠了。真抱歉,這些日子來,對你說了這么多無聊事。
      路德維希喝得有點多,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他掏出錢夾來,讓呆愣著的菲利西婭給自己結賬。她在他的錢夾里看到一張照片。那個可可色頭發(fā),笑得像小孩子一樣的年輕男子,一定就是菲利奇亞諾。她在夢里見過的那個人,但照片看起來要清楚得多:那張臉上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和她如出一轍。

      路德維希趁她結賬的時候出了門。她追上那個蹣跚的背影,堅持要送他回去。路德維希開玩笑說,我不會掉到水里去的。但她攙著他。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胳膊不放。
      她該怎么辦?這個人馬上就要從她身邊消失了。他為什么要走?原來覺得只要還能上他的課,還能在酒館里見到他就足夠。但是他要離開這個城市了。兩個人沒有節(jié)律的腳步聲回響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一盞盞路燈遞交著他們的影子。沒有貢多拉的河面上泛著昏黃的燈光,溫柔瀲滟。像一些最隱蔽的記憶殘片,只有在這寂靜到窒息的時刻,才悄悄浮現出來。

      貝什米特先生,您相信輪回嗎?她問。
      路德維希微微搖搖頭。我們不是該相信天堂嗎?我說,宗教上。
      可是人類歷史那么長,天堂真的能住下那么多人么?
      路德維希愣了一會兒,然后笑了。傻孩子。他說。輪回多痛苦呢。我們愿意相信死了的人能在天堂相會。輪回的話豈不是永遠不能相見了?人們生活在不同的時間里,在不同的地方,被抹去了前世的記憶。生生相錯。
      轉過一個街口,就到他住的地方了。一個奇異的聲音突然浮現在她的腦海里。她突然站著不動,她一直挽著的人也停下腳步。

      即使記憶會被抹去了,還有不會消失的思念和牽絆不是嗎?
      路德維希,你覺得我為什么會再喜歡上你呢?你為什么要再離開我呢?

      那是她說的話么?她渾身顫了顫。路德維希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她。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路德維希。他的確喝醉了,現在的他不是那個冷靜而隱忍的軍官,而是一頭受傷的絕望的野獸。幾縷金發(fā)散落在寬闊的前額,藍色的雙眼像森林深處的一個湖。說不上悲傷,卻迷茫而蒼涼。湖面上泛著霧。菲利西婭感覺到肩膀被他用力扳著,也直直地看著他。她感到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小小的胸腔里蹦出來了。
      菲利。路德維希的聲音顫抖著。呼吸格外急促。
      但他并不是在叫她。那不是她的名字。
      菲利奇亞諾。是你嗎。
      路燈透過路德維希金色的頭發(fā),照在他的臉上。他們在靠近。在她的思緒一片混亂的時候,路德維希吻了她。那安靜而溫柔的吻,像火舌緩慢地舔上她的臉頰,額頭,雙鬢,卻絕不靠近她的雙唇。他在害怕被拒絕嗎?她伸手捧著路德維希的臉龐。她多想告訴這個陷入痛苦的男人,她也許就是他的菲利奇亞諾。然而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路德維希推開了她。他累了。他是如此疲憊不堪,好像已經幾百年沒有休息過了。他先是把頭靠在她的肩上,然后慢慢跪下。她想把他扶起來,而路德維希始終在搖頭。

      不對。菲利,你不能原諒我。我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許久,他才慢慢站起身。他在燈光照亮的黑暗里踉踉蹌蹌地走,轉了個彎,上了樓梯。菲利西婭望著他的背影,沒有追上去。淚水不知不覺爬滿她的臉頰。

      路德維希臨走前那天,德語課換了個老頭。他說,貝什米特先生只是他休假期間的代課老師。菲利西婭才開始想,貝什米特先生不是臨時要走的。那節(jié)課,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放學以后她一個人跑到路德維希的住所。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敲門,卻沒人應門。難道他提前走了?她沮喪地回到家里的小酒館,才發(fā)現德國人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抱歉。那是路德維希說的第一句話。不知道是為了昨天的失態(tài)還是突如其來的離開。
      我覺得先生至少該去學校,跟同學們說一聲。大家都很意外。她認真地說。
      不必了。但我喜歡你這個想法。他微笑一下。
      路德維希今天依舊點了啤酒。菲利西婭給自己倒了一杯蘇打水,在他對面坐下。
      貝什米特先生,昨天,我是說,你相信嗎?我也許是他的轉世。
      路德維希安靜地聽她鼓足勇氣說完了這句話。
      我知道。他回答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還有你的想法,我也知道。
      所以,我也想知道。她說。我想擁有一份你們的記憶,關于他的記憶,作為我的記憶。
      這不該是你的記憶。路德維希搖頭。但是我會告訴你。
      我和菲利奇亞諾是在一戰(zhàn)時候相遇的。抱歉,我該先告訴你,我和他都不是人類。他是北意大利,而我是德意志。

      有些人的時間是靜止的,沒有終點;而更多人的時間在流動,由生到死。長生不老是存在的,永遠也是存在的。永遠的意義,便是所有的記憶,不論幸福與痛苦,都居住在我們的靈魂里。你不能憑自己的力量把它抹去。

      過去的事情談了很久。酒館的招牌燈亮起來。坐在窗戶旁可以看見,灑在河道上的金色夕陽漸漸黯淡,換成了顏色渾濁一些的路燈。中間有許多有趣的故事,他們都笑起來。她知道她是多么像菲利奇亞諾,那個笨手笨腳又愛哭的男孩子。但那不是一次輕松愉快的談話。她知道。那些對于路德維希,都是記憶的傷痕。那些歷史課上以無感情的方式論述的話題,都是一些人的生命歷程,是他們的命運,他們的掙扎,他們的痛苦,他們的絕望,他們的勇敢。那不是奧林匹斯山上的神話,因為永遠沒有人會在意他們。那些不為人知的演繹者們只能站在華美而冰冷的幕后,以永遠的生命書寫人類漫長的歷史。永遠。只要他們的民族依舊存在,便沒有被解放的那一天。可是他們依然相愛。從北意大利到薩洛共和國。她記得課上學過。筆記上輕描淡寫地寫,那是法西斯德國對意大利的侵略。但是不會有人提到,那是一個叫菲利奇亞諾的人,為了愛情,放棄了自己作為國家的使命。

      路德維希緩緩地說。他的行為被視為背叛,所以他被剝奪了作為國家的權利,那之后,他本該靜止的時間重新流動起來。為了避風頭,我沒有馬上去找他。而當我知道整件事的時候,他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他像原來一樣哭著對我說,路德,對不起。但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
      所以,您說他死于二戰(zhàn),而墓碑上刻的時間,卻是那之后四十多年。
      路德維希又喝了一口酒。他從來沒說過這么多的話。他的聲音低沉,干澀,像一把鈍了的鐵鑿子,緩緩撬開被時光的鐵壁塵封的大門,挖掘出內心最深處的傷口。
      我一步都沒有離開他的住所,但是我能做什么呢?他不讓我見他,不讓我看見他的衰老,虛弱。最后他幾乎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啊,我知道,是我讓他變成這樣的。但是他說他愛我,他從來沒有后悔過。他的時光只能靜止在我虛空的記憶里。一直一直都是那副模樣,褐色頭發(fā)的小笨蛋,眼睛瞇著,但睜開的時候,很清澈。
      這一定是給我的懲罰吧。我們是國家。我們不允許產生感情。等待,相信,依偎,或者相愛,都是不被允許的。我們之間只有利益與斗爭,這才是被歷史需要的。他拋棄了歷史所認同的正義留在了我的身邊,他失去了永遠的生命,而我得到了永遠的孤獨與悔恨。

      菲利西婭答不上他的話;秀敝g彷佛看見那個時候的路德維希和菲利奇亞諾,隔著一扇門的雙手相貼,但門里門外已是光陰隔絕。她的心抽痛起來,眼前忽然出現夢里那個男子的幻影。菲利奇亞諾的表情模糊,聲音卻很清楚,帶著晨霧冰涼的刺痛。
      原諒他。
      她以為這就是結束了,然而菲利奇亞諾握住她的手。有淚水從那褐色的眼睛里落下來。
      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你解放他,從我的束縛里。
      菲利奇亞諾,菲利奇亞諾。她輕輕地念著這個名字。她切切實實感覺到溫暖裹住她的雙手,而有什么滴落在她的手背。一瞬冰涼。
      女孩的身旁,隱隱約約站著一個容貌相似的男子。

      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路德?

      菲利奇亞諾。
      她從沒見過路德維希如此落魄的模樣,那雙冰藍色的瞳孔睜得很大。一向安靜的湖面上,壓抑了那么久的情感:那些震驚,悲傷,思念,都在一瞬間,沖破了早已千瘡百孔的堤壩,奔涌而出。
      路德維希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卻始終沒有觸碰那個人。
      也許是害怕,一旦觸碰到,真相就會被揭露:那是夢境,還是一觸即逝幻影?
      但他們一定都聽到了菲利奇亞諾的聲音。
      路德,從我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吧。

      你又說這種話了。
      路德維希苦笑著。他恢復了之前的平靜。他收回了向菲利奇亞諾伸出的手,看了看他,也看了看菲利西婭。
      你們都不需要再這么做了。菲利西婭,菲利奇亞諾。你已經不是國家了。你們會得到真正的幸福的。
      不,路德。菲利奇亞諾歇斯底里地喊。但他的聲音不大。這是不對的!你也可以……
      那我該怎么做?
      路德維希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菲利奇亞諾的眼淚掉下來。我不想看到你這樣,一直責備自己,一直孤獨著。我愛你。
      那是菲利西婭想說的。但是路德維希有他自己的回答。
      我也愛你。他輕輕地說。所以讓我知道你原諒了我,讓我一直守著你的回憶,這就足夠了。我已經足夠幸福了。
      他看了看菲利西婭。那是非常溫柔的眼神。
      她會回到自己的時間里去。我也是。我無法忍受,再一次看著你從我面前消失。

      昏黃的燭火搖曳著。四下寂靜。只有他們兩個人坐在空寂的窗前。只有她和路德維希。
      菲利西婭再也止不住淚水。劃過臉龐濕潤,在燭火的映襯下閃著冰涼的光。
      為什么?為什么?
      她的聲音哽咽。她不知道自己在質問誰,想質問什么。也許是當初被所謂歷史的必然而分開的那兩人,也許是自己繼承的這份悲傷的記憶,以及這份沒有回報的愛。
      貝什米特先生,我真的不能喜歡你嗎?

      路德維希低頭看著她。他彷佛看見故去的戀人。那是這世界贈給他的最后的奇跡,并以此埋葬那唯一僅有的回憶。同樣的褐色頭發(fā)褐色眼睛,同樣親昵到有些任性的性格,笑的樣子傷心的樣子,一切都如出一轍。如果他能夠選擇,他永遠不會愿意看到這孩子傷心的樣子。他伸出手想揩去那美麗臉頰上的淚水,然而他只是輕輕摸著那孩子的頭發(fā),用最輕柔最堅定的語氣說。

      Nein.

      清晨,路德維希答應讓她來送他一程。他沒什么行李,只有一個手提箱。另外是他唯一帶走的紀念品,一副威尼斯假面。德國,并不遠。從威尼斯出發(fā),也不過是五六個小時的火車。但她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這天之后,他們就再也不會相見。
      我們還會見面嗎?
      也許吧。如果三百年后你還記得我的名字的話。
      路德維希很認真地回答。他從來不會開玩笑。
      貝什米特先生。不,路德維希。路德維希。路德維希。
      她一遍一遍地重復這個名字,好像只要這么做,就能喚起菲利奇亞諾的記憶來,并把這份記憶傳遞下去,一世,再一世,每一次輪回……她握著頸上的十字架吊墜,渴望以虔誠的禱告,祈求著這個名字能被永遠鐫刻在這個靈魂里。

      Ludwig.
      Ich werde dich nicht vergessen.

      貝什米特先生,我說得對嗎?
      路德維希把手中的行李放下,輕輕地擁抱了她。
      你不需要記得,而我也不會強迫你忘記。但是無論如何,我會一直記得,我深愛的威尼斯。三百年也好,三千年也好,直到我與我的土地毀滅的時刻。

      她望著遠行的列車長嘯著在濃柔的晨霧里一點一點消失,而東方的天空中太陽一點一點升起來,最終把這片大霧彌漫的天空映得像湖一樣清澈。漫空的小水珠在決絕的光線中化為塵埃,化為光海,以最虛無的姿態(tài)輕輕回絕了殘喘的未來。這列火車帶走了她的漫長而短暫的戀情,并且永遠不會帶回來;而她無法預知所有的一切對路德維希來說將有多長久:也許是一年,也許是一輩子,也許將一直延續(xù)下去,來世,再一世。
      東方的陽光刺得人雙眼迷蒙。她突然有些恍惚,不久前的事情忽然變得遙遠,變得恍若隔世。那是前世菲利奇亞諾的記憶,還是今生她的記憶?

      回想的時候,卻再也記不起菲利奇亞諾和路德維希的容顏。

      Fin.

      Ich werde dich nicht vergessen.
      I will never forget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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