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是最最普通的航空信封。持著拆信刀的手沒有遲疑，堅定的沿著封口的折痕劃了下去。輕輕放下拆信刀，抽出里面的信紙，展開，她淡淡地笑了開來。已經(jīng)收到這樣空無一字的信紙無數(shù)次了，可是，她大抵永遠也不會厭倦于等待下一封不知何時自何地寄來的空白的信罷。
　　提筆，在無字的信紙背后，落下她纖細卻有力的筆跡：
　　問君何事，不語空書？但一回醉，一回病，一回慵。
　　然后，簽下日期，將這又一紙無言的相思鎖進書桌，無意張揚。
　　重新又投入工作中，她漸漸忘記時間共空間，直至敲門聲驚醒她。
　　“進來。”她擱下手里的筆，等待來者。
　　書房的門被人大力推開，接著一抹紅色人影風風火火闖了進來。
　　“姑姑，爺爺叫你下樓吃飯�！鄙倥哪樕t潤，總似有無限體力同精力，雖然是書香門第出身，然卻是熱辣的先鋒人類，渾身上下全無一丁點溫婉氣息。
　　她向少女招手。“來，璣斯，讓姑姑好好看看你�！�
　　“Gis，是Gis，不要把我的名字喚得似雞絲，我親愛的蓮姑姑�！鄙倥絿佒锨皝硗龘肀�，賴在她懷里便不肯離開。
　　她撫摸少女嬌俏小臉，微笑糾正：“是曉荷姑姑，不是蓮�！�
　　“在我眼里，蓮同荷并無區(qū)別。”少女聳動肩膀，不以為然。
　　她并沒有再與侄女爭辯。是啊，蓮同荷，并無區(qū)別。她只是不想自旁的人那里，聽到自己又被喚成蓮而已。
　　“妹妹，讓你叫姑姑吃飯，你磨磨蹭蹭叫到何處去了？”樓下隱隱傳來咆哮。
　　“啊，爹爹發(fā)脾氣了。”少女Gis吐舌扮鬼臉。
　　“無妨，我去替你抵擋。”她起身，牽起侄女的手下樓，看見一大家子祖孫三代人已經(jīng)到齊，只等她了。她笑著從容落座。
　　“放假，不要成日關(guān)在書房里，得閑也要出去逛逛街�！备赣H皺眉，口氣頗差，卻難掩關(guān)懷�！皼]人要你做老學究。”
　　“爺爺，我陪姑姑去！”有人自動請纓。
　　“功課可做好了？”
　　“老早完成�！毙∧樠笱蟮靡狻�
　　“你爹爹不反對就好。”老爺子將球傳出，專心吃飯，再不理閑事。
　　她看侄女兒是無膽匪類，天不怕地不怕，獨懼她親爹，眼睛四處亂瞄，就是不敢向白面書生的父親開口，忍不住替她說話。
　　“曉松，一樣放假在家，總歸無事，不如就讓妹妹下午陪我出去兜兜風。”
　　“你確定？她近來似脫韁野馬，無法無天�！睘槿烁改傅�，豈會不了解自己的女兒�！巴v道理，她便嫌你講古。”
　　“小孩子活潑不是壞事，再者，她既然不怕跟住我無趣，就由她去罷�！彼呐闹杜氖�，要她放心。
　　“好罷，不過——”轉(zhuǎn)向女兒的是一張包公臉�！安辉S敲詐姑姑，否則你死定了，罰你抄全唐詩三遍�！�
　　她聞言，禁不住笑了起來。真正沒創(chuàng)意，又或者根本是他們江家的家法？她幼時同兄長頑皮，也是被罰抄全唐詩，抄寫遍數(shù)的多寡視情節(jié)嚴重與否而定。現(xiàn)在，又用到了下一輩身上。
　　“謝謝爹爹，謝謝姑姑�！盙is即時恢復明朗笑臉。
　　吃罷午飯，該散的散了，留下來的，多半是要同老人家聯(lián)絡一下感情，她無意與之客套，打了聲招呼，領(lǐng)了侄女出門。
　　“姑姑，我們?nèi)タ措娪�、吃下午茶可好？�?
　　“你喜歡？”她挑眉，頗不以為然，但若侄女喜歡，她不介意遷就一下。
　　Gis夸張地唉聲嘆氣，不明白為什么年紀并不怎么大的姑姑素日總是一副古舊的面貌，外出總是灰黑藍白的套裝，及膝一步筒裙，一寸高跟鞋，長發(fā)綰成干凈利落的髻�？墒�，在家時，她會穿寶藍色質(zhì)地柔軟的長袍，赤腳，黑發(fā)披散如瀑，真正風情萬種，美麗且優(yōu)雅。但在人前，她永遠中規(guī)中矩。
　　“小小年紀，不要長吁短嘆�！彼眯Φ仨酥杜谎��！坝性捴闭f無妨�！�
　　“曉荷姑姑，我已經(jīng)盡量遷就你的喜好，然你卻絲毫沒有興趣的樣子，真正沒有成就感�！�
　　“什么電影？”她不忍掃Gis的興，悠悠詢問。
　　“七年之癢�！�
　　“瑪利蓮·夢露？”她好奇Gis會選這樣古早的影片。
　　“不是，徐氏清純玉女。”
　　“Gis親愛的，你怎么會要看國產(chǎn)電影的？平日你不是非荷里活大片不看，非帥哥美女不看的。”
　　“據(jù)云徐氏在片中有大膽演出。”
　　她做了一個了然的表情。青春少女，對激情同□□，難免好奇。家中一向管教嚴肅，哪里有機會讓她接觸。好罷，她今日便做一個開明的姑姑。
　　“走，姑姑請你看電影，然后去喝茶聽音樂�！�
　　
　　影院里，看了兩場聯(lián)映的影片，另一部，是翻拍的洛麗塔，譯成一樹梨花壓海棠，原版。中途陸續(xù)有人退場，嫌晦澀無趣。
　　她共侄女，看完全片才走出電影院。
　　沒人講話，十六歲的Gis尚無法理解。
　　而她，震撼之余，思緒不知飄到何處。
　　“姑姑，哈根達斯。”少女一聲歡呼。
　　她領(lǐng)侄女走進去，找了座位坐了下來，各要了一客香草冰淇淋。
　　“曉荷姑姑，你為什么一直不結(jié)婚？”一直都很好奇，美麗溫婉的姑姑，多年來除出工作，從無私人性質(zhì)的異性約會。素日無聊，一貫關(guān)在房間里做學問，或者閑閑地在巨大的宅院里游蕩，比老人還清心寡欲。
　　她淡淡笑，怎么會不明白侄女的心思。只是，她卻不曉得從何說起。
　　“Gis，姑姑老了，姿色平平之余，性情又不夠浪漫柔順。同年紀比我小的異性相處，多半沒有共同語言，年紀比我稍長的男人多半已有家室妻小，而年紀相當?shù)哪腥斯参�，若可以來電，我只怕老早已嫁了。”她捏捏侄女的粉臉�！案卟怀傻筒痪停嬲龑擂��！?
　　“怎么會？姑姑你才三十二歲，正是女人最成熟美麗的黃金年齡�！盙is激動，不喜歡她隱約放棄的冷淡含義。
　　是嗎？她卻不覺得。她的人生，開始得比誰人都早，是以在外人眼中年輕如她，卻早早萌生了退休之意�；蛘撸瑫煅暮＝堑赜巫吡T。
　　“姑姑，一個成熟男人，會愛上一個可做他女兒的未成年少女嗎？象電影中的醫(yī)生之于洛麗塔�！鄙醵煅杂^色的Gis轉(zhuǎn)換話題。
　　她把玩精致的小匙，會嗎？答案是：
　　“會的，為什么不會？”她反問。“十二歲的少男少女間的愛情是純潔的；四十歲成年男女間的愛情是成熟的。然為何十二歲女孩同四十歲男人之間的愛情就是猥瑣的禁斷之戀呢？”
　　Gis張口結(jié)舌，不相信一派學者風范的保守女子，她認識了十六年的曉荷姑姑，在這件事上，非但沒有任何鄙夷不恥，甚至可以說是開明前衛(wèi)的。
　　“姑姑。”Gis有些崇拜地望著坐在對面的她，“你的觀點夠酷。”
　　“酷？”她蹙眉，怎么會酷？她不過是——只能如此說而已。
　　“曉荷姑姑？”
　　“恩？”她漫不經(jīng)心地應聲。
　　“你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些什么，對不對？”Gis遲疑地問。
　　望了眼兩人已經(jīng)吃完的冰淇淋，她伸手向侄女。
　　“我們走罷�！�
　　離開冰淇淋店，漫步在黃昏的街道上，她回想Gis的問題。
　　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些什么，對不對？
　　又有哪一個人的一生，不會經(jīng)歷些什么呢？
　　“姑姑，你身上一定有事發(fā)生。”Gis契而不舍地追問。
　　“我的臉上，難道真的寫有故事二字？”
　　她轉(zhuǎn)頭去看侄女充滿青春活力的臉龐，是少女的好奇心罷，好奇上一代人的感情。那么，要告訴她故事的真相嗎？給她尚未觸及的人生先上一課，又或者，就似講一個不相干者的故事。畢竟旁的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再投入，也不過是個故事。好罷。
　　“我，深深愛著一個人�！彼煨斓�，試圖理清自己的心靈，向侄女講述一個不攙雜任何夸飾的故事。
　　Gis靜了下來，默默等待下文。
　　“我小時候，住在你爺爺現(xiàn)在位于大學院子里的老宅里。彼時我的爺爺，也既是你的曾祖父尚健在，經(jīng)常有學生到家里來向他請教學問。他們就坐在樓下的大書房里討論明史清史，你爺爺奶奶都是學究似的人，并不太會照顧孩童，他們把我共你爸爸托給了你曾祖父。所以，我的幼兒時期，幾乎是在那間巨大且古香古色的書房中度過的。然后，我五歲時的某一日，第一次在書房里遇見了是時已經(jīng)二十三歲的他。他同一個女孩一起來問功課，那女孩一副小鳥依人狀陪在他身邊，而我，就坐在一邊地板上逗烏龜。就在他們相談甚歡時，突然，我停下來，放開烏龜，觀察他們一會后，沖他們說一句話�！�
　　“什么話？”Gis懷疑姑姑只怕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彼⑿�，回憶那一日的光景。
　　“啊？”Gis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問�！罢娴模抗霉媚愦_定彼時你只得五歲？”
　　她點頭肯定。
　　“五歲，那么久遠前的事你都記得？”
　　“不，我并不記得。只是長大之后，你曾祖父時時同我提起此事。”她微微笑，憶起帶著淡淡酸楚的往事�！爱敃r，在座的人無不是一臉訝然，然后，你曾祖父彎腰抱起了我，向他們介紹：我孫女，人家背唐詩宋詞，她背石頭記，倒也別致。曉荷，再背幾首來聽聽。接下去，場面就演變成大人逗小朋友�！�
　　“那他們兩人后來怎樣？”
　　她輕聲嘆息�！安恢遣皇俏艺娴囊徽Z成讖，他們在完成碩士研究生的學業(yè)后分了手。是時我已經(jīng)七歲，上了小學。夏末時候，他十分沮喪地來家里向你曾祖父辭行，看到坐在書房里做功課的我，他摸摸我的頭頂，眼神十分憂郁，聲音黯啞地說，妹妹，你實在很有遠見。”
　　“他彼時一定甚為傷心。”Gis也嘆息�！熬谷槐灰粋�小孩子預言了結(jié)局�！�
　　“是啊，只是那時候我并不曉得，畢竟年紀尚小，根本不理解他的心情。后來才知道他們相戀七年，一度曾談及婚嫁�；蛘哒娴氖俏姨珵貘f嘴，總之，他們最后沒有能在一起，不是不遺憾的。之后，他去了另一個城市繼續(xù)深造。你曾祖父時常指著報紙上頗學術(shù)的文章說他有出息，接著他出了論文，得了獎，不過是一轉(zhuǎn)眼，他重回本埠，擔任文化交流工作，并且回母校當客座老師。我，已是他的學生了�！�
　　“他認出了你來嗎？”
　　“不，初始時，他完全不記得我是誰，我卻立刻憶起十數(shù)年前他曾經(jīng)傷心地去國遠游。直至有一日他拎著書上門來拜訪你曾祖父，去應門的人是我。他看到我的臉，有幾秒鐘的茫然，好半天后他才從震驚里緩過神來，笑著拍我的頭直說我頑皮。在他的腦海里，我應當是坐在地上逗烏龜?shù)男⊥�，而不是一個窈窕少女。他同你曾祖父坐在客廳里敘師生舊事，不知怎么就提起了我五歲時的驚人之語，他們哈哈大笑，最尷尬的人最后竟然是我�！彼柤�，幾不可覺地微笑�！澳阍娓竿f我到了叛逆的年齡，要他在學校對我嚴加管束，不必顧忌我的身份。他一口答應�！�
　　“然后你們就相愛了？”Gis一臉興奮，想不到姑姑真正與眾不同，師生戀呢。
　　“不，怎么會？”她否認。如果可以如此簡單，便不存在煩惱了罷？“不，他在我求學期間，對我十分嚴格�；蛘撸梢哉f是類似偏愛的嚴厲罷。他會檢查我的功課，關(guān)心我的生活，他給我的感覺介于父親同兄長之間，可以傾訴，可以交談，可以解惑，仿佛在這世界上，只要有他，我便不會有迷失的一刻�？傊�，那實在是一段美好的時光，所以當我面臨畢業(yè)，再沒有籍口可以時時見到他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對他的那份介于父兄之間的依賴及信任已然不知不覺變質(zhì)成了愛情。只是，為時晚矣�！�
　　“為什么？”Gis不能置信�！凹热还霉媚惆l(fā)現(xiàn)了你的感情，表白不就好了？”
　　“我不能，我太晚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愛情，他彼時已經(jīng)是個四十歲有妻有子事業(yè)有成的人。而我，畢業(yè)之后，只怕真的再難與他有所交集了�！�
　　“那么，他知道你愛他嗎？”
　　她沉默了數(shù)秒，點頭。
　　“是的，他知道，并且早在我自己尚未察覺以前，他就已經(jīng)知道。多年之后，我同他最后相見時，他向我承認，他曾經(jīng)嘗試疏遠我，就象試圖擺脫一只對飼主過分親熱依賴的寵物。但他的努力并沒能取得成功，丟棄一只小動物都需要狠得下心腸，更何況是一個有著感情依附的人？他做不到，因為他不夠狠心，他有書生典型的浪漫氣質(zhì)同柔軟心腸。是以，在我的畢業(yè)謝師宴上，他喝醉了。當夜，他沒有回家，就睡在二樓起居室里。黑發(fā)張揚，濃眉緊鎖。他說夢話，斷斷續(xù)續(xù)。我整夜沒有睡，躲在門后聽他的夢言夢語，突然，我聽到他輕輕喚我的名字，深情卻又哀傷，我只覺痛徹心扉，流淚無眠到天亮。他夢里有我，在他深心最不被人知的隱秘角落里，有我，已經(jīng)足夠。
　　“次日，他早早同你曾祖父告辭離開。我明明知道從今后，再難相見，卻故意拖得極晚才起床，既然他那樣痛苦，我便當作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過，什么也不知道罷�！�
　　Gis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呢？姑姑你真的就放了手，任他遠遠離開你的生活，連最起碼爭取幸福的嘗試都沒有？”
　　她輕拍侄女的額頭�，F(xiàn)在的年輕人比起彼時的她，實在勇敢太多，敢于說出心中的疑問，亦敢于面對事實。而她，始終是沒有勇氣的罷。
　　“彼時社會風氣決不似今日這樣開放開明，每一個第三者又或者是婚外戀者，都必須有事情揭穿后被人指住脊背唾罵的自覺�；橥馇樵谑菚r，于社會道德層面上所受的譴責遠遠比現(xiàn)在法律所給予的制裁要沉重�！彼劾锶旧系载�，她所受的教育始終束縛她的情感�！拔覐奈聪脒^介入他的生活，當時不曉得是太天真亦或是愚蠢，以為只要可以遠遠的獲悉他的消息，已經(jīng)是一種幸福，所以，我找到工作后就在外賃屋而居。家人沒有反對我的決定，他們或者發(fā)覺了我的心事，有或者沒有，我不得而知。只是他們對我多年并且明顯仍會持續(xù)下去的單身生涯并未橫加干涉。我不說，他們亦從不問�！�
　　“自那以后，你就再沒有同他見過？”Gis簡直懷疑，只不過是一個女孩子對一個男人的愛慕，真的可以這樣無悔的深情共癡情？她不解。
　　“只是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他，那么，終有一日我會忘記他，另擇良偶。然而不不不，他妻兒赴法定居，他則因為聘約，仍留在本埠，三年間，我一直竭力避開同他見面的可能，直到那一日。是一個天氣晴好的周末，我一個人在外閑閑逛了一天，最后，決定回家吃飯，就在學校的小徑上，我們相遇。
　　“那一幕，似是電影里的場景，夕陽之中，他緩緩地走向我，渾身上下散發(fā)成熟儒雅的氣息，即使他的眼底有淡淡憂郁，他看起來仍是那么英俊。Gis，我不想撒謊騙人騙己，彼時彼刻我已經(jīng)知道，終我的一生，我再不會愛一個人似愛他一般，僅僅望住他，已經(jīng)渴望永恒。
　　“聽起來很瘋狂，恩？但那時我的腦海里再容不下旁的，只得他。他先來同我打招呼，人人喚我曉荷，他偏不，統(tǒng)共只他一人，叫我青蓮�！�
　　“他對你的愛稱？”Gis直覺以為姑姑根本不適合這樣肉麻的稱呼。
　　“不算是，青蓮就是曉荷，但只有他這樣叫罷了。他對我，確實不同，不知道是因為我比他小太多或者是我是他師長的孫女，我希望是因著他愛我之故。那天我沒有回家，而是同他去吃飯。他吃東西的時候很專心，細嚼慢咽，并不怎么講話。吃完飯我們散步聊天，與他聊天是件極暢快的事，他思路清晰反映敏捷學識廣博。作他的學生時，只覺得他口才甚好，卻不知道他是這么健談風趣。那一晚，我們相談甚歡。”
　　“你們上床了？”Gis直言不諱地問。
　　她微笑搖頭。
　　“沒有，并且或者永遠也不會，我們之間最親昵動作不過是牽手。他離開本埠赴法之前的最后一夜，我們在一起，他說了許多話�？吹贸鏊茈y過，但仍保有理智。他告訴我，如果他沒有去國求學，而是留在本地看我長大，他或恐不會愛上我。他沒有料到，轉(zhuǎn)眼之間，那個說出驚人之語的小小孩童長大成人。他也并非不愛自己的妻子，他敬愛她，當年他失戀去國求學之際，是他現(xiàn)在的妻伴在他左右，陪他度過艱苦時光，他曾發(fā)誓好好待她，給她幸福。而他之于我，更多的是寵溺般的疼愛罷。
　　“他說，妻不身邊，他沒有□□上的沖動是自欺欺人，然，他沖不破道德藩籬，他不能得到我卻又不負起責任，那么，他寧可隱忍也不要留下遺憾，他不想我日后恨他。
　　“我們連離別之吻都沒有，就已經(jīng)天涯各一方。之后便一別經(jīng)年，再沒有見過面�！�
　　Gis暗暗吁出一口氣，不是不詫異的。
　　“男同女相愛，最終不過是為了結(jié)合，生育后代，不是嗎？可是姑姑你同他之間，一直都是柏拉圖式的，能稱之為愛情嗎？亦或，那只不過是一個理想國的幻影？”
　　她淡然無語，這些年來，并非沒有異性追求她，只是都被她拒絕了，因為忘不了他。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她自嘲，傻瓜��！
　　“再沒他的消息？”
　　“偶爾，他會寄信來，什么也不寫，只是空白信紙。我從沒回過信，知道他仍然想念我，仍然好好活在世界是某個地方，于我已經(jīng)足夠�！�
　　“白紙？”Gis皺眉，這算是某種浪漫的暗示？
　　“是，白紙之于我們，正如舊手絹之于寶黛，已經(jīng)不用任何的言語�！彼皖^凝視侄女幼嫩的臉�！皭矍�，是沒有任何理由的。佛曰：不可云。不可云啊�！�
　　“姑姑，你不覺得他很自私？既不能令你幸福，卻又不肯放開你的心靈�！�
　　曉荷失笑，小小侄女也說出驚人之語呢。
　　“為什么不嘗試再愛旁的人？”少女揮動拳頭，替自己美麗的姑姑不平。
　　她拍拍侄女的臉頰，笑：“是我懶罷，不肯再費心費力去愛旁人�！�
　　“這怎么能成其為理由！”Gis嚷。
　　她望住眉目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侄女，展開一個和煦的微笑。
　　“那就是因為，我——依然愛著他罷�！�
　　“就算是遠離他，全無火熱的靈欲合一？”
　　“呵呵，是�！彼龜埦o侄女的肩，緩緩走在夕陽里。
　　或者終有一日，她會結(jié)婚生子，也或者不會。但，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生，直至死亡來臨的一日，她都不會忘記，她曾這樣無怨無悔無忮無求地，單純地愛著一個人。
　　14/2/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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