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死的時候，躺在浴缸里。
　　蔓延的水，濕了她的全身。梔子的長□□浮在水中，血還一絲一絲固執(zhí)的從她割破的手腕中往外掙扎。傷口并不平整，也許刀子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銳利，那樣割腕的話，該需要多大的勇氣？我的雙腳忽然有點軟，如果有這種勇氣，梔子應該活得下去的吧。
　　警察，法醫(yī)，梔子的父母……人流來來往往，我忽然有點眩暈，恍惚中，梔子好像從浴缸中站起來，一如往常那么安詳寧靜的笑，“亞亞……”我茫然回頭，阿沅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指，和我一樣的冰涼而潮濕。
　　當我們走出梔子的公寓，重新站在太陽底下時，我的淚水，忽然一發(fā)而不可收拾。
　　梔子是為了那個男人而死的。
　　在她給我和阿沅的最后一封MAIL中，梔子說，“我無法面對他的背叛，我為他拿掉了我的孩子，……但是他不要我了，他有了別的女人……每晚我都會夢見那個孩子，他哭著問我，‘媽媽，媽媽……你為什么不要我呢？’……”
　　“我不能接受這種結(jié)局，所以我給自己另一個結(jié)局�！�
　　當我和阿沅趕到梔子的公寓時，一切都晚了。
　　三月底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了暖暖的春意，融融陽光將世間萬物都涂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澤，但是我的心卻陰暗又寒冷。
　　“愛情究竟是什么？”我忽然轉(zhuǎn)頭，深深的望著阿沅的眼睛。

　　送梔子走的那天，天氣依舊晴朗得令人想發(fā)呆。
　　諾大的墓園，只有我們這群人在徘徊，哭泣，緬思。
　　大朵大朵的白云從蔚藍的天空飛快的滑過，風穿過高高的蒼翠的松柏，偶爾能聽見流水的低語和墓碑的嘆息。
　　而這里，就是梔子的長眠之地。
　　人群漸漸散去，哭聲也漸漸消失。
　　我和阿沅靜靜的坐在墓碑前，照片上的梔子，笑得那么純真又那么脆弱，我的眼睛漸漸的又有水霧在匯集，阿沅輕輕抱住我，“亞亞，我們回家吧。”我忍住淚水點點頭。
　　在我們走出墓園的時候，遇見了那個男人，梔子介紹過他給我和阿沅認識，但是我們怎么也沒想到，看起來那么溫文儒雅的男人，怎么可以做出這么殘忍的事情。
　　他看到我們的時候，眼神有一絲慌亂，張口想打招呼卻什么聲音也沒有發(fā)出來，我冷著臉走到他面前，揚手一巴掌揮過去，“你欠梔子的，不止這么多。”他愣了，阿沅也愣了，我不再說話，拉著阿沅走了。
　　在車上，我們沉默著，阿沅輕輕把我的頭攬在她的肩上，我的心忽然有了一種踏實的感覺，我輕輕的靠著她，閉上眼睛，淚水慢慢的從眼角滑落。

　　愛情究竟是什么？
　　我這樣問的時候，夏天明顯遲疑了一下。接著，他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符號，“亞亞，什么時候成了問題寶寶？”
　　我沒有笑。嘆了口氣，房間里黑漆漆的，只有顯示器泛著清冷的光。
　　夏天是我的一個網(wǎng)友，在我的感覺中，是一個性格如同他的ID一樣開朗清澈的男孩。
　　而我的開朗，我的清澈，已經(jīng)隨著那凋零的梔子，消失了。
　　“愛情，也許是對兩人生活的一種向往吧�！背聊艘粫䞍�，屏幕上跳出了這句話。
　　“為什么兩個人要在一起生活呢？”
　　“因為緣分吧�！彼幕貜秃苎杆佟�
　　“像我們，我和你，亞亞，我們的認識，也是一種緣分。”他接著說。
　　黑暗中，忽然有點霧氣在眼底聚集。寧靜的夜，耳邊只有指尖敲擊鍵盤的聲音。
　　“夏天，我的一個好朋友，前些日子自殺了。只是為了一個拋棄她的男人……她怎么可以這么殘忍，就這樣為了一個絲毫沒有價值的人，放棄了這個世界，放棄了所有愛著她的人？”
　　“愛情，究竟是什么呢？”
　　敲完這句話，按下了“發(fā)送”鍵，我已經(jīng)淚流滿面。我斷了撥號連接，夏天的頭像漸漸暗淡。
　　拿出手機，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二十二分。平靜了一下呼吸，我摸黑走到客廳，開了一盞小小的淡黃色壁燈，為自己倒了一杯冷水。赤腳站在原木地板上，有一點點冷。
　　門鎖輕響，阿沅回來了。一點二十二分就結(jié)束了的夜生活，對她來說，挺少見。也許，也許是因為梔子。大家的心情都不好。
　　她有點詫異的望著我，“還沒睡？”一邊說，一邊轉(zhuǎn)身鎖上了門。
　　我握著細細長長的玻璃杯，斜靠在飲水機旁的墻壁，“花天酒地，紙醉金迷�！蔽乙蛔忠活D。
　　她推開自己的房門，從衣架上取下睡衣，脫下身上的那件黑色低領雪紡長裙，拆掉發(fā)髻，卷曲的長發(fā)披了下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彼�，媚眼如絲。接著，朝浴室走去，“亞亞，你再不睡的話，明天起床不要鬼叫�！�
　　我喝完了剩下的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洗澡的動靜小一點，我神經(jīng)衰弱�！�
　　“我看你是更年期�！�

　　坐在二十四樓的office，陽光透過百葉窗悄悄的撒進來。
　　早晨被鬧鐘鬧醒，頭很疼，刷牙的時候，牙齒一直在流血�？粗€浞块g緊閉的房門，我忽然前所未有的開始羨慕起她的soho生活。
　　一人一條命啊，我忍不住又輕輕嘆了口氣。透過百葉窗，看著狹小天空的一角。
　　多希望離開這個城市，去一個北方的有海的城市，高高的晴明的天空，透明的陽光，簡單的生活。
　　——僅僅只是希望而已。
　　手機的短消息鈴聲響起，翻閱，“晚上有約，你自己吃飯吧。”阿沅的生活總是這么多姿多彩，但是，從來都沒有看見過她有正式的男友，阿沅快樂嗎？周旋在這么多的男人之中，她快樂么？
　　電腦旁的鏡子，閃出一張蒼白而陌生的臉龐，我快樂嗎？亞亞快樂嗎？

　　下班后，照例是擠地鐵，擠巴士，擁擠的城市，為了生存而奔波的城市人，臉上都打著冷漠的烙印。
　　地鐵比平時延誤了兩個班次，據(jù)說又有人自殺。這樣的自殺，已經(jīng)不是新聞了。也許是因為拮據(jù)的生活，也許是因為不堪的愛情——誰知道呢？死亡的理由，和生存的理由一樣千奇百怪。
　　在我和阿沅合租的公寓不遠的KFC，我買了晚飯。很奇怪，聽說有人自殺，我一直在幻想那種血肉橫飛的場面，結(jié)果卻是意外的刺激了我的食欲。
　　我在靠近角落的座位坐下，放下包，拿出一本漫畫，漢堡很香，可樂很冰，我忽然覺得很快樂。
　　“你是……亞亞？”我抬起頭，咬著一口雞肉。
　　對面的人已經(jīng)自己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罢娴氖悄惆。瑏唩�，看見你吃東西的樣子就覺得很熟悉�！�
　　我望著對面神采飛揚的男子，忍不住笑了，“原來是師兄啊……�！毙睦锇蛋甸_始計數(shù)，“一，二，三……”，果然剛數(shù)到五的時候，師兄開始問了，很靦腆的，“阿沅呢？你們不是總是形影不離么？”
　　“阿沅她……阿沅她今天加班�！蔽倚πΓ鋈话l(fā)現(xiàn)自己說起謊來居然也是臉不紅心不跳。
　　師兄喜歡阿沅，這是全系皆知的秘密，阿沅不喜歡師兄，這更是全系皆知的秘密。
　　多少年了？師兄是我看到的最執(zhí)著的男子，真的不明白，阿沅為什么不能接受他。換了手機，換了電話，搬了兩次家，連累我跟著奔波，想不到，還是被師兄撞見了。這是緣份嗎？我忽然有點恍惚。
　　KFC到關(guān)門的時候，阿沅還是沒有接我的電話。師兄的眼睛閃爍著激動的光彩，我嘆了口氣，看來今天晚上他是非要見到阿沅不可。
　　我們坐在便利店對面的馬路邊，背后是高高的梧桐樹，樹葉在路燈暈黃的光芒中撒下斑駁的影子。
　　天空居然有星星。
　　十一點一刻的時候，阿沅回了電話，她那邊的聲音很嘈雜，“亞亞，那么急找我干嗎？”阿沅的聲音里有一絲無奈，“有……”我忽然看見師兄拼命在向我打手勢，“有一個老朋友來看我們了。他很想見你。”“誰？”“你現(xiàn)在回來吧，我們就在路口那家便利店的對面�！薄暗降资钦l？”“少說廢話�！薄澳呛冒伞！�
　　掛了電話，看著師兄感激的目光，我忽然有點同情。也許為了這件事我會被阿沅痛罵一頓，但是……但是，鬼使神差，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
　　二十分鐘之后，阿沅從出租車上走下的時候，看見我，看見了師兄，笑容依舊淡定，但是我卻明顯感受到了她的惱怒。
　　師兄卻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三個人都沒說什么。
　　我們坐在馬路邊，師兄買來了啤酒。
　　其實，”師兄望了望阿沅，“我知道，你還是不肯接受我�！卑€涞纳袂橛幸唤z尷尬。我低著頭喝酒。
　　師兄笑了，“雖然是這樣，我也從來沒有怨恨過你�！彼麌@了口氣，“我已經(jīng)拿到了簽證，我給了自己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告訴自己，如果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能夠遇見你，能夠讓你改變主意，我就留下，否則……”他喝完了那罐啤酒，“今天是第七天�！�
　　阿沅沒有說話。
　　師兄站起身，我也忙跟著站起，阿沅還是沒有說話。
　　“再見了，阿沅。你會幸福的�？上�，不是我……�！�
　　師兄朝我揮揮手，我忽然有一種流淚的沖動。
　　車遠去了，阿沅依舊沒有說話。我拉拉她的手，“回家吧？”
　　“陪我，喝一會兒酒吧，就在這里。”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點十分了。連著兩天晚上沒有好好睡覺，我郁悶得抓狂。
　　更郁悶的是，阿沅喝醉了，我不得不半抱半拖著她，她看上去很瘦，分量卻一點也不輕。
　　把她扔到床上，我松了口氣。阿沅一直在喃喃低語，說什么你總是不明白我有多愛你之類的話，我真是無語，我甚至懷疑是不是師兄借尸還魂，借阿沅的口說自己的心事。
　　一想師兄還是活人，自己都有點寒毛凜凜了。
　　坐在阿沅的床邊，在她的床頭放好一杯涼水，臺燈邊放著一張我和她的合影，我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絲溫暖。
　　“亞亞……”阿沅低低的呻吟著，我回頭，“醒了？”阿沅的臉在黑亮蓬松的發(fā)絲間露出一絲微笑。
　　“下次別喝那么多了。”我望著她，“要說傷心，今天最傷心的應該是師兄了�！�
　　阿沅斜眼瞥瞥我，忽然拉著我的手用力一拽，我身不由己倒在她身上，“阿……”我剛喊了一個字，嘴唇上忽然一陣冰涼，我連忙坐起身，阿沅伸出舌頭舔舔自己的嘴唇，臉上帶著惡作劇一樣的微笑。我的心猛烈的跳著，“你有病�。　蔽夷闷鹉潜瓫鏊�，給自己灌了下去。
　　阿沅打了個哈欠，懶懶的說，“不要逼別人做不喜歡的事情。就像剛才。”
　　“我……”阿沅的確是一直就不喜歡師兄的，我想想還是忍了。
　　站起身，“我去睡了�！弊叩介T口，“唉，明天又要早起�！�
　　剛想輕輕的幫她帶上門，阿沅忽然說，“亞亞，剛才……你有沒有感覺？”
　　“有你個大頭鬼！”我隨手拿起手邊的公仔，朝阿沅扔去。

　　回到自己的房間，卻還是了無睡意。
　　我打開電腦，撥號，這么晚了，夏天居然還在線。
　　“夏天，你知道嗎，今天喜歡我好朋友的男子，找到她了。他守候了她七年，但是她還是沒有接受他�！�
　　“這個男人真不幸。你的朋友怎么這么狠心呢？”
　　“阿沅才不是狠心的女孩子呢！我覺得，她是比較在乎愛情吧，如果愛了，就不計后果，一心一意�！�
　　“哈哈，我也是這樣的人啊。你呢？亞亞？”
　　“我？我不知道……我渴望愛情，但是我怕受傷……”
　　黑暗中，拉開電腦桌旁的抽屜，抽了半包的ESSE，打火機微弱的光芒，薄荷的味道，迅速填充滿口腔。
　　有人說，ESSE是“愛昔”，懷念過去的日子，我卻寧愿讀成“愛喜”，愛喜，愛喜，你看，多快樂的名字。多讀兩遍，就好像真的快樂了一樣。
　　“亞亞，我們?yōu)槭裁床灰娒婺�？也許，我會是你的愛情�！�
　　我怔了怔，指尖忽然有點顫抖。
　　“就算不是，對我們來說，那也沒有損失，不是嗎？：）”
　　我彈掉煙灰，凝視著顯示器。
　　“亞亞，你在嗎？”
　　我忽然笑了，對，為什么不見個面呢？那個性格開朗如同夏天的男孩。
　　夏天，夏子衍，他會是我的愛情嗎？

　　[final]
　　我坐在中信泰富前的STARBUCKS，手里溫暖著一杯mocha，天空很藍，又高又遠，明凈的陽光似乎凝固了時間。
　　“請問……”我抬起頭，背著光，有點模糊的高大身影，若有若無的青草氣息。
　　我微微瞇起了眼睛，笑聲響起，他在我的對面坐下，如同陽光一樣明凈的笑容。
　　我忽然也笑了，亞亞的春天，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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