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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文/荒兮
涯角第一次見到他時,常山的雪尚未融。
她踩著高高的槍架趴在墻頭向外瞅,少年仍然跪在原來的地方。冬天的寒冷侵蝕著衣衫單薄的他,干裂的唇早已看不出一絲血色,但他只是咬緊牙關(guān),不露出一句認輸。
門吱呀地從一側(cè)開啟,涯角和少年同時向門口望去,童淵負手走出來,已不知是第幾次地回絕。然而少年亦不知幾回地叩了首,不顧嗓子嘶啞,用盡可能最大的音量喊出來:“請師父收云為徒!”
童淵聽到第一個詞之時,就背對少年向屋內(nèi)走,少年呆了呆,微微垂下頭,一次次的失敗后,他依舊跪在那里一動不動,黑發(fā)掩去半張臉,令涯角看不清他的神態(tài),失落、不甘還是絕望?她不清楚。
兩聲敲門的聲音傳來,少年復抬頭,只見童淵深深一嘆,闔上門,留了個縫。少年連忙起身,又因屈膝太久而失去平衡一步踉蹌跌倒在雪里中,涯角挑挑眉,錯過一個機會將再無曙光。她本以為少年終是無緣,不想只見他攥緊拳頭,在雪里砸出一個坑凹。少年顫抖著雙腿站起來,隨即跌倒,往往復復不知是走還是爬地挪到門前。
涯角終于看清了少年一貫的神情,她一愣,她會心一笑。
少年習武很快,相比張繡與張任,他對槍法的領(lǐng)悟別出心裁。一套百鳥朝鳳出神入化,七探蛇盤的槍技更為新創(chuàng)。漸漸地,所持的長槍經(jīng)不住相繼折斷,他便會偷偷跑進偏院用起無名槍。
春去秋來,山外桃花繁盛璀璨,山間紅葉隨風零落,涯角陪著練武的少年早已分不清是幾個年頭,終于有一日,少年向童淵拜別。他看著堂內(nèi)正坐的師尊,行了師徒間的大禮:“云一身武藝,可惜空嘆息,如今朝內(nèi)不正,賊若蛟虬,壯士男兒怎能潛隱!
童淵聽罷點了點頭,讓少年隨他到了別院,那是無名槍所在的地方。童淵將這槍遞給了少年,算作是出師的餞別禮。
少年輕輕撫摸著槍桿,思索片刻:“既是云之槍,必將舉世無雙。若是海角天涯無對,則名曰涯角槍!
涯角聞之失笑,當真年少輕狂。童淵不語注視少年半晌,遙望遠方,最后輕輕說了一句話,讓涯角沉默了許久許久,后來便將這句話束之高閣,尋著少年的步伐離開了故居。
少年告辭了童淵,用布條包裹起長槍,一邊裹一邊小聲嘟囔著,涯角把臉幾乎湊近貼在他的嘴畔方聽清,原來少年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她掩唇微笑,纖細的指尖覆于他起繭的手上。
涯角只是槍魂,如那些劍靈一般,是已亡的祭品,明知曉少年永遠都無法看見她的模樣,即便如此她還是滿心歡喜,盯著少年的臉許久,涯角在心底呢喃著一句誓言,永生追隨、不離不棄。
他在離開故土前最后去見了夏侯蘭,欲結(jié)伴而行。當少年說了自己的雄心壯志后,夏侯蘭卻不茍同:“你無父無母,與令兄又不常往來,如何出人頭地?”
少年說天下讻讻,亂世出英雄,而自己則是要成為那個英雄。
“趙哥,我還是……”
遲疑了好一時間,夏侯蘭最終還是沒能答應他的邀請,他也不見惱怒,揚起嘴角勾畫出決意,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權(quán)作保重,對夏侯蘭說:“云從龍,風從虎,吾乃常山趙子龍!
涯角托腮坐在樹上,聽得少年一字一句,咬得鏗鏘。未及弱冠的他給自己擬了字,假構(gòu)一個年紀離開常山,一生都沒有再回首。
“涯角……”
飽經(jīng)滄桑的聲音讓她斷了回憶,她看了眼昏黃燭光,搖搖曳曳,恰如床榻上老人的生命。
“涯角,隨云還舊都!
那人蒼老的手直至長安的方向,另一只手緊緊握住榻邊的槍桿,堅定著語氣,如同年少之時的不服輸。她也緊緊回握那顫顫巍巍的手,對上老人深邃的眼神,透過那雙眼睛,仿佛看到了當年長坂坡上剛毅的模樣。
——好。
涯角回答道,即使他什么也沒有聽見,她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回答道。
——好。
然而他們都清楚,舊都,再也無法回去了。
涯角想起離別時童淵曾說,戰(zhàn)無不勝,總有一日是盡頭。常山趙云的終點即將降臨,而纓槍涯角,也終于體會到了死亡的失惘。
老人入葬的那天,涯角沒有陪伴,無人知道那柄長槍去了何處。只是一把兵器,在他人眼中沒有太多特色的兵器,不像青龍偃月的威武,不似丈八點鋼的豪邁,最終下落不明。
三國鼎立的格局沒能支撐太久,瓦解歸晉,南北兩朝接踵而至,歷史被一頁頁翻去。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連涯角的考據(jù)也早已模糊,她還是記得那時門前的少年目光如炬。
那年的常山雪未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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