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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這一切肆意而看似凄涼悲苦的劇本都因你我而起,起源于上古時代神話的覆滅,始于那因愛恨糾葛而起的相戰(zhàn)相爭。
那么若時間得以倒轉(zhuǎn),彼此的性命還未如此倉惶而零亂地終結(jié)之前,究竟是否會有那一步棋來扭轉(zhuǎn)這全盤皆輸?shù)木置妗?br>
塞特盡力撐開不知為何顯得沉重的雙眼,立刻映入眼中的似乎是繚繞不散的霧氣。幾經(jīng)掙扎之后從寬大的床上坐起,于是站在其旁的愛西斯嚴(yán)肅的面龐終于逐漸清晰。
“塞特神官,你……”
塞特片刻整理好表情,以低沉而略顯平靜的嗓音皺眉問道:“法老呢?”
“也許在和新晉的神官瑪哈特聊天吧!
聽著愛西斯蓄意而輕松地用了“聊天”這類字眼,塞特不由自主想起那號稱全埃及最強(qiáng)大的魔法師謙恭的眉眼。于是在不知不覺間眼底便浮現(xiàn)出了些微嫌惡的神色。
同時還沒有忘記的是,今日為那神官舉行的慶典之上自己毫無征兆就如此倒了下去的事情。
也許有人會無事生非地揣測他借此表示對瑪哈特的不滿。畢竟那男子可說是照顧著年幼的王儲看著他所有年輕的過往一路成長過來。青梅竹馬的字句就始于此,容不得旁人插足,更容不得旁人半分羨艷。
塞特在雙目之前的景象被染成一片漆黑之前,看到了一個眉目有幾分模糊的男子。他并以喑啞的嗓音對塞特說道:“塞特神官,你想看到歷史的走向么?”
斷然而逝的尾音。
這是第一個選擇。于是終將有無數(shù)個選擇紛杳至來。他說,與愛西斯神官所見的不同的是,他能告訴他直觀的真相,而非需要破譯的密碼般的紛繁復(fù)雜。
本不急于尋求理由,既然是交易那么必定有攤牌的一日。然而在塞特內(nèi)心的疑惑剛開始生根發(fā)芽之時,對方僅僅幽幽嘆道:“我不過是希望,你不要?dú)⒘四莻少年。不要是你殺了那個少年!
多少年度輪回輾轉(zhuǎn),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切就那么輕易地被無邊寂寥與悔恨填滿。三千年不曾腐朽的劇本,就那么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上演。
只是當(dāng)所有要員置身事外選擇之時,最終的結(jié)局竟是全盤逆轉(zhuǎn)還是殊途同歸。
于是塞特看見飛速流動的光線,背景之中深重的灰暗逐漸褪去之后,顯現(xiàn)出的則是比四合暮色更加龐大而浩瀚的黑暗,它們在浩浩長空中恣肆渲染。尼羅河觀望著游弋空中的血腥,尚遙遠(yuǎn)的都城已如不堪重負(fù)的浮橋般露出了搖搖欲墜的破落與蕭瑟的神色。
人們聽著詩人唱著黑暗將蒞臨這個王國,將征服這片土地,將掠奪他們卑賤若螻蟻的生命。
這個王國的歷史將被黑暗濃墨重彩地涂抹,將被其憑借一己之力扭轉(zhuǎn),將被掩埋于毀滅不見天日的深淵。
四處都是因硝煙與恐慌而微微裂開了痕跡的土地,原本富饒的他們此刻看上去貧瘠而又饑渴。
城墻有塌陷的一角,它不再固若金湯,而是脆弱得不堪一擊。不斷有粉塵狀的塵埃從那之上無望而決絕地飄散下來。似乎早已老舊不堪的巨石似乎將被戰(zhàn)亂與黑暗蠶食至只余下突兀而蒼涼的骨架與溝壑縱橫與累累傷痕。
就在這讓人無法愉快的背景之下,塞特看見了瘦削的法老一個人佇立于宮墻之上,如磐石般巋然不動。紫色的瞳孔流淌著堅毅,絲毫不為這勢如破竹的黑暗之力所動。
然而他可以清晰地感知,些許不為人知的隱憂仍無法抑制地從他胸前璀然的千年神器之中暗暗地瓢潑而出。而塞特的身影,也許早已從那浮華的宮中銷聲匿跡,從誓死保護(hù)的人背后漸漸遠(yuǎn)去。有個聲音有種感覺讓塞特這樣想到。
而后愛西斯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似乎是輕輕咳嗽或是微微欠身打斷了法老的深思,張了張口說了什么。無法明辨,但塞特從她的口形中可以依稀辨認(rèn)自己的名字。
風(fēng)沙席卷而過。于是塞特不得已忽視了女祭司的言語。法老緊皺的眉間有了更加深重的難解憂愁。年僅十七歲的他并不會多么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出自己的憤慨,更何況是對某個常使他一籌莫展的下屬。又或者,有著另一個頭銜的下屬。
突然之間所有景象消失殆盡,那個面目模糊的男子意味深長說道:“塞特神官,你總該選擇自己的命運(yùn)。法老將被你所殺,如果你活著!
“那么你就是間接規(guī)勸我在這一片清明的時刻自我了結(jié)么!比赝钢梢獾穆曇艋?fù)簟?br> “是的。也許還沒有人知道未來將會怎樣。但是我知道了。當(dāng)然你可以選擇不要相信,盡管我希求你最好不要如此固執(zhí)。無論是為了你口口聲聲愛著的人,還是為了你自己或是這個終將在史冊尚名垂千古百世流芳的帝國。無論選擇以死亡的瞬間蘊(yùn)育永恒,還是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那個注定被你殺死的王。怎樣都好。”
你最好相信。
意識淪陷。
的確如此。塞特?zé)o論如何都無法確信其中幾分真假;蛟S當(dāng)義無反顧踏進(jìn)別人設(shè)計好的爾虞我詐之中后才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個荒誕不經(jīng)的騙局時,才能明白曾經(jīng)的看似義無反顧與犧牲是多么荒謬。
這城以及這富庶而幅員遼闊的國土該是如此引人垂涎,任何一個卑賤之人都曾夢想著去占有,去樹立屬于自己的旌旗。然而那些華而不實的鑲金嵌銀,那些來自位于天際的異國珍奇的納貢,以及坐擁天下與無數(shù)臣民的俯首折腰,無數(shù)祭司為之禱告死后安寧,都不過該變做隨風(fēng)長已矣的過眼云煙。那些鴻毛般的富貴榮華僅是你足下蒼涼的陪襯。
原本以為有那么多海誓山盟足以拉開地久天長的序幕,忘卻似水流年的淙淙不息。事實上在世紀(jì)末尾的一個端點之上僅僅有形單影只翹首以盼的模樣。
開始塞特的確是并不相信那來歷不明的家伙告知他的所謂真相,甚至從沒有一個去預(yù)料過自己該有將信將疑乃至深信不疑的一天。
然而,盲目與不顧一切的愛戀以及發(fā)誓守護(hù)對方性命的誓言卻讓他最終不得不漸漸屈服于信從。
塞特不習(xí)慣瑪哈特在將任何事情提上議程時恭敬的言辭與從不抬眼凝視的虔誠。但這的確成了所有人欣賞與贊揚(yáng)瑪哈特的最大理由。當(dāng)然這樣的結(jié)論總是產(chǎn)生于在與肆無忌憚的塞特與法老針鋒相對的對比之下。
盡管身為下臣的他們誰都有義務(wù)且需理所當(dāng)然地以君臣之儀顯示自己良好的教養(yǎng)。塞特同樣也有理由堅信瑪哈特的忠誠與可以保持的君臣之禮比任何居心叵測之人的諂媚甚至他自己都來得更加毫無功利心與目的。但他總是無法忍受少年與那忠貞不二的魔法師交談時不經(jīng)意間從眼角流露出的安心與笑意。那流轉(zhuǎn)的眼波,紫色瞳仁比皇宮頂端的金色光輝或是拉神的光芒布施更加奪人心魄而顯得華貴莊重。更重要的時,那雙華美眼睛所專注的不該僅僅是他么。
盡管塞特可以為少年承諾任何事甚至獻(xiàn)上性命,但也許無論如何抑制都無法得勝的便是人類無力逆轉(zhuǎn)的忌妒心。
他心中對少年根深蒂固的桎梏,他的少年,他的王。
西蒙有時則會有意無意地暗示他道,塞特,你不該逾矩。之后眼神會換成慈愛。無論是對于他的,或是對于透過他注視到的少年王者的。這個年事已高的長者總在如此澎湃洶涌的蜚短流長之中選擇相信這個雙目滿是暴戾與桀驁不遜的青年。
塞特不斷地想,自己也許應(yīng)該可以承諾任何時候都可為了王座之上的法老奔赴戰(zhàn)亂死亡或是戎馬倥傯。那信馬由韁的恣肆也許是他畢生的野心。然而部分人的過度信任總會讓他有時感到萬分之一的恐懼,比如來自少年的,比如西蒙,比如瑪哈特,再比如阿克拉丁。
當(dāng)所有撲空幻影的夢境逐一被碾成細(xì)碎的粉末,世界之于彼此僅剩下一世荒蕪以及無盡頭無止息的惦念。來路被掩埋,去路被斬斷,命運(yùn)的偏執(zhí)究竟會對哪一方倒戈相向。假若有一方注定消亡。
少年伏在殿旁的水池邊注視著水中浮動的影象。不知名的樹掙開龐大而溫暖的陰翳將少年整個身影掩蓋在無知下。這一切乏味得僅能從風(fēng)的流向之中辨認(rèn)出時間的流轉(zhuǎn)。水中有著和暖的漣漪與倒影。那片片起伏的光陰就在其中被不住抹花了印記,再也辨不出已逝歲月的棱角。
正在恍惚間,少年分明感受到前一秒尚溫和的風(fēng)有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改變。于是他轉(zhuǎn)頭,看見雙目湛藍(lán)的神官站在他的身后,神色凝重或者說從來就那么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
少年以仰視的姿態(tài)望著對方,探下手去掠過水中艷陽下唯一的冰涼,沉沉說道:“上次為什么暈倒!
“……也許并沒有為什么!被蛘哒f被某種力量敲暈然后被拉去聊天去了?
也許驚異于如此少有挑釁意味的語氣與略帶遲疑的語氣,少年微微睜了睜眼。他看到水中原本風(fēng)平浪靜的世界因為某人的突然闖入而搖晃不穩(wěn)。
“我是指,你是否身體有什么不適。你不該這樣敷衍我吧。”少年稍稍緩和了語氣,露出某種意義上可被稱為擔(dān)心的神色。
“那么為了我的回答不再是敷衍塞責(zé),我要吻你。你覺得怎么樣?”塞特垂下眼,玩味地注視著被陰翳掩去了表情而一動不動的少年。
少年沒有回答。精致的睫毛覆在眼前。
塞特伏下身半跪于沉默的少年身前,微微笑道:“我的王,這可是個多么實惠的交易!彼坪跤辛藧鹤鲃〉囊馑肌
少年抬眼望著眼前微笑得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的神官,同樣微微一笑吐出一句話:“除非我瘋了或是神志不清了才有可能答應(yīng)你的無理取鬧!
也許所有人拭目以待的該是誰的叛逃,近在咫尺的人總比不上幾步之遙安靜遙望的人更加安全。聲聲鄙意的偽君子一類的言語不過也是為了掩飾某種微妙的不甘心罷了。
“那么你現(xiàn)在就神志不清一次吧,我的王!
“身為一國之君是不可以有片刻的神志不清的,塞特神官!
“那么我可以像在朝堂上你反駁我那樣說你申訴無效么!
“這是我的特權(quán)!
然而塞特最終仍然不顧一切擁住少年的肩,在少年的手臂上落下一吻。之后一臉跟自己無關(guān)的模樣看著對方漸漸有些緋紅色的臉頰,仿佛在辯解道你不愿意我也不會強(qiáng)迫你。
少年知道自己應(yīng)如平時一般適時拉開二人的距離,但塞特莫名其妙透著不安的言語與那仿佛在湛藍(lán)的眼間稍縱即逝的恐慌迷惘讓他在剎那之間有了退讓之意。原來那個向來高傲不可一世而縱橫沙場的男子也會有如此膽怯懦弱的一面。即便僅是瞬息之間,即便最終還是被他不著痕跡地掩去。
陽光墜落在及地的披風(fēng)之上,孔雀藍(lán)的長袍始終有著淡雅素凈的氣息,這點倒是跟它的主人有著天壤之別。似乎除了他們,其余一切尚在另一個空間的黑暗之中,喧囂與他們無關(guān),戰(zhàn)亂與他們無關(guān)。
耳語般的呢喃旁人無法明辨,再多的誓言終將消散于出口的下一瞬間。塞特最終吻上少年的唇,細(xì)細(xì)地品嘗著一般,沉浸其中而點滴游離的感受,疏離了一切塵世繁華。比陽光還熾熱的身體留下了無比鮮明的觸感。
塞特不曾忽視,就在不遠(yuǎn)處某根描龍畫鳳的廊柱之后,佇立著一個躊躇而無奈的身影,多了那么一聲滄桑而悔恨的嘆息。
于是他惟有戀戀不舍地放開在懷中喘息的少年,定了定神卻什么都不打算說出。最終僅是拾起少年披風(fēng)的一角放在唇邊默默閉眼吻下。
微閉的眼中漏出危險的色彩,死死鎖住那某個角落。風(fēng)摩擦在耳邊有著奇異的溫柔與清涼。
當(dāng)某時語言已從工具褪為屏障,當(dāng)語言不足以傳達(dá)早已不知分量的愛憐戀與想念,竟不知如何使用那些華麗的辭藻來描述(好吧我說實話,寫的那時正在上數(shù)學(xué)課于是我詞窮了==),某些情感不能確定如尼羅河那般源遠(yuǎn)流長。不能奢求如拉神的光芒般灼灼熾人,那是連自我都無法度量無法明了深度的思念。
和風(fēng)反復(fù)出清響,年華輾轉(zhuǎn)出蒼白無力。誰能細(xì)數(shù)出本該永恒不變的軌道細(xì)微的偏移。分明如此倔犟而鋒芒畢露的彼此,卻從不曾杞人憂天地?fù)?dān)憂于折傷彼此的自尊與鋒芒。
后來塞特依舊可以在不經(jīng)意間見到那些恍如噩夢般的片段。也許是噩夢與幻影,也許僅僅是相似。又或者,它們根本就是無可辯駁的現(xiàn)實。
塞特看到少年殘破的披風(fēng)失掉了曾經(jīng)的張揚(yáng),在疾風(fēng)之中獵獵作響,看見臉頰傷有著刀疤蜿蜒的盜賊王露出得逞之后狂傲而讓人束手無策的大笑,看見少年以一個王者的身份把守護(hù)者淋漓的鮮血遍灑大地。
他看見他清癯的少年在馬上顛簸追逐向遙不可及的遠(yuǎn)方,看著似乎應(yīng)該有著羸弱體質(zhì)的少年毫無畏懼地一路前行。但惟有看著注視著,這開始讓他懷疑,是不是從所有鬧劇開始便注定無力的他與他們才是所謂當(dāng)之無愧的弱者。
最終塞特在少年丈量不盡的長路盡頭看見,少年追下懸崖之后在漫長黢黑的崖洞中艱難地摸索。那遙遠(yuǎn)的光點在甬道盡頭明明滅滅地閃爍,仿佛下一秒又將會挑逗似的換了方向,渺茫得如同他們掌間的未來。似乎時不時告知著希望,又似乎瞬間給予絕望。
少年呼吸的聲音在塞特虛無的視野里變得沉重,溢著鮮血的傷口越發(fā)在昏暗的洞中顯得猙獰可畏。塞特幾乎可以感受到某根神經(jīng)霎時間糾緊的聲音,聽到來自于他與他的少年內(nèi)心那意圖沖破云霄的呼喚。
塞特,此刻的你究竟在那哪里?
無疑的,塞特憎恨著少年身上被賦予的法老的重?fù)?dān),那幾乎將碾碎少年柔嫩的雙肩。當(dāng)大難臨頭一切換上腥風(fēng)血雨的行頭之際,任何生長于此的人都可以毫不在意地一走了之。
然而那少年不可以,他注定無處可去。他擁有了這個豐饒的國,然而他只擁有這個豐饒的國。沒有人敢于自作主張呼喚他被埋藏的姓名,甚至沒有人敢于為他在他為之付出生命的江山國土上篆刻下他腐朽的名字與功績。
而塞特并不明了自己是否真的就被賦予了如此的特權(quán)與勇氣。
塞特記得少年面露羞赧之色卻仍舊毫不猶豫地回答他的愛情時迷離而清脆的嗓音。那一刻日月華光盡失光彩與意義。一生似乎從這里走向正式的序幕,為那句肯定之言千回百轉(zhuǎn)柳暗花明。
本以為那一剎那是短暫所賜予的永恒,本以為那一句相信是存在的意義,本以為將會心心念念永世不忘。然而在永生永世還未到來之際,當(dāng)一生一世還顯得遙遙無期之時,有個聲音告訴他,法老的時間注定將停止于他認(rèn)生第十七個春秋。
之后那個聲音殘忍地詢問他,怎么樣,塞特神官。你是早已算計好打算就此袖手旁觀呢還是準(zhǔn)備不識趣地反抗命運(yùn)。當(dāng)然其中任何一項都有著成立的可能性。
——此刻我竟才翻然醒悟,世上竟終究有那么一些事人類注定無能為力鞭長莫及。如同我被告知我父親在戎馬征戰(zhàn)中踉蹌落馬之時,如同我自此堅信將為這煊赫的帝國付出我所有的忠誠與信仰,然而你蠱惑的雙目使這一切付諸一炬。
你的出現(xiàn)使世界為你斗轉(zhuǎn)星移,生存的真相不再有第二個,只因你而決定是繁華一季還是清冷孤寂。
這夜,塞特來到銘刻了無數(shù)所謂魔物的神殿,或許它們曾經(jīng)面目猙獰而嗜血,或許它們只是神情多了幾分暴戾。無論如何它們在被封印之后都一樣了,死亡是所有生物最偉大的平等。
佇立于它們之上的是人人山呼萬歲的神。無論如何它們的誕生與消亡總是人與人之間無可避免的憎恨與鬧劇。神從不失威嚴(yán)地俯瞰大地,更添了幾分肅穆地凝視著此刻專注于它們而顯得渺小的神官,似乎在冥冥之中斥責(zé)著他對于神明的輕慢。
燭火未長眠,輕輕抖動,仿佛下一刻將泯滅的希望在千鈞一發(fā)之際被曙光所救贖,重新煥發(fā)勃發(fā)之意。
曾經(jīng)還被稱作王儲的少年在這似曾相識的熒熒燭光中對他說道,如果他將不是一國之君,那么他希望有那么一個地方,沒有戰(zhàn)爭沒有家國天下。也許只是有他們,如同逃避似的藏身在那里。
永世。如果可以。少年從不曾顯露的迷茫在此刻便別具殺傷力。
塞特深知這將是一個沒有結(jié)局的假設(shè),不管如此單純而顯得無上幸福,但卻渺遠(yuǎn)而簡單得足以令人絕望。
“我們”是一個如此微妙而危險的詞語,王者所謂的“我們”不能被知曉究竟囊括了誰。然而他們寧愿相信,在那已面目全非的過去,那句被埋葬于歲月伸出的“我們”不是少年所景仰的父親,不是少年素未謀面的母親,不是視他如己出的愛西斯或是那忠心耿耿的魔法師,而只有他們彼此。
這之于塞特與少年將無可更易地成為愿為之沉淪而永世不醒的夢境,而從不曾被視作安駐于地平線的現(xiàn)實。
而后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長。也許不過一指年華間,先王的過世讓少年依舊神采飛揚(yáng)的模樣輕拈了幾分迷茫。就那么毫無預(yù)兆地,家國社稷就成為束縛他腳步的最好憑據(jù)。少年對對著石碑上的眾神起誓,他將為守護(hù)這個國家而舍棄一切,即便是性命,即便最終仍然是政治的祭品。
盛世終將沒落。而彼時,黑色眼眸的魔法師伺立其旁,那冷俊的神色讓塞特有了片刻的恍惚。
然而明白事理的人都該看清,那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宣言勝過任何承諾過的細(xì)水長流。如同一個譏誚的回絕般,拉過一層薄卻堅韌不已的紗橫亙于他們相貼的掌間。至此,距離的籌碼由咫尺漸近天涯。然而,彼時塞特卻僅能看似懦弱的握緊雙拳,不能言語而無力反駁。
當(dāng)有的記憶都被歲月的燭臺查封,正當(dāng)所有的絢然如芳華的年紀(jì)被一一裁去遺留,正當(dāng)被曾認(rèn)定無愧于心的選擇走上這滿目瘡痍而旌旗頹靡的道路,雄渾壯麗的凱旋曲在道路的背面悠揚(yáng)。
本以為未知而遙遠(yuǎn)的未來可以為了人的選擇而改變因人而異。無法預(yù)料的真相卻是未來始終就是漫漫長路之上遠(yuǎn)方的一方碑石,無論踏上何種道路目的地始終不會有半分偏移。堅信足以讓明日改頭換面朝著更美好的方向進(jìn)發(fā)并且實現(xiàn)了的人并不是堅信著有朝一日將會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而是堅信隸屬于他們的未來本該更加惡劣。于是狀況稍好過臆測便以為神他們打開了另一扇窗。
其實,沒有人有權(quán)利經(jīng)歷兩個未來,這才是自欺欺人的開始。沒有走到近處一窺究竟,誰都無從知曉生命終章的傳奇是如何徐徐拉下帷幕的。
塞特不失警覺地聽到神殿中開始回蕩的腳步聲。輕,卻不是刻意掩飾。
“塞特!笨瓷先ド倭藥追执让忌颇慷@得莊重肅穆的的老者輕嘆口氣,緩緩叫了本該稱他為“父親”的年輕人倔犟而生硬的名字。
“阿克拉丁大人!比剞D(zhuǎn)身面對著擁有千年眼的老者,略微欠身表示禮數(shù)與敬意,之后便毫不躑躅地開口道:“如此看來,上次也該是您吧!
用語很恭敬。但少年法老說過,當(dāng)塞特變得恭敬客氣時,只能說明他內(nèi)心有著什么盤算罷了,而并非粗淺的表面意義。
當(dāng)然面對這位德高望重的大神官塞特是絕不會輕舉妄動的,但若此刻與他針鋒相對的是愛西斯或者瑪哈特,情況可就不容樂觀了。甚至,當(dāng)塞特稱呼亞圖姆為“您”的時候,年少的法老都必須快速開始如何阻止塞特蓄謀已久的騷擾了。
“塞特神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老者的語氣格外嚴(yán)厲,且格開塞特的問題并不予以回答。
“……”塞特正視著千年眼,毫不否認(rèn)地驚異于對方能如此坦誠布公而鎮(zhèn)靜地與自己討論這問題。
“你這是在蔑視我們的神明。”
“并且我將為之付出代價!比孛娌桓纳亟映鱿戮,他并不準(zhǔn)備對這位已經(jīng)受不起太大刺激的長者談?wù)撍膼矍榛蚴菦Q心。
若只是代價而已,若只能在代價之前加上一個“慘痛的”作為定語,那么這一切并不能帶給他相較于前日讓他不安的幻象更多的震撼。
如今的法老的確屬于整個上下埃及,盡管塞特固執(zhí)地以為曾經(jīng)某一刻他是屬于他的。盡管只有那近乎于無的一個瞬間,盡管也許只有他如此恪守不渝如此幼稚的異想天開。
“塞特,法老是我的侄子!倍闶俏业膬鹤。千年眼的神官并沒有說出這余下的關(guān)鍵,“我不得不阻止你錯誤的行為,否則他無法賜死日后背叛的你。甚至他惟有將無主的整個上下埃及交付于你。而你,并不一定受得起!
塞特想此刻自己的表情必定充滿了諷刺的意味。不知是否該自詡為失敗,身為人臣卻始終逃脫不了被指責(zé)為叛徒的命運(yùn)。即使自己并未在政權(quán)上做出過多的逾矩行為,但似乎認(rèn)定他的狼子野心必將燎原的人們早已成竹在胸。
“我并不明白您的意思!比乇M力制住胸中翻涌的怒火,“但無論如何,我會用對法老全數(shù)的忠誠向您證明,向那些居心叵測的螻蟻們證明!
——而究竟是什么該被證明。你的忠誠畢竟是針對于高高在上的君主,然而你或許不明白,有時王權(quán)僅是為人民向神明向戰(zhàn)爭奉上的祭品罷了。
這句話由你來說還真是諷刺。
真正該被守護(hù)的該是這片眾神庇佑人們賴以生存的土地。王權(quán)終會隨寒暑易節(jié)而交替更易,只有這片孕育文明的土地享有永恒的贊譽(yù)。
塞特,也許你無法預(yù)料的背叛的緣由正是因為你的忠誠指錯了對象,卻又無法如同瑪哈特那般心無雜念忠心耿耿。
“你的背叛并不只是我或某些螻蟻的偏見,而是大神官們心知肚明的事實了。否則,你認(rèn)為瑪哈特以某個人的思想為媒介從而讓你看那些破敗的真相究竟有什么用意?”阿克拉丁以僅剩的眼睛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塞特。
“……是這樣么!庇谑侨?zé)o可避免地認(rèn)可了曾經(jīng)被抨擊為荒謬之論的滔滔不絕以及那些口若懸河的彈劾。那么,那年少的王究竟是同樣心知肚明還是對此一無所知呢。
當(dāng)天馬行空般的思想所構(gòu)想出的誓言與夢想被削去高飛的雙翅,當(dāng)彳亍獨(dú)行的的人迷失了相互慰藉的影。當(dāng)被千夫所指,于是炫目而妖嬈的四色花蕾逐漸掩去笑顏,拒絕遲遲未到的花期與成熟的含苞欲綻時。
“塞特,若你不希望法老的生命由你終結(jié)于他的十七歲光陰——你應(yīng)該明白,你逃避不掉,我也如此。這一切都是愛西斯所見!
塞特自此看見在阿克拉丁的揮手示意下時間的沙漏飛速下落旋轉(zhuǎn)過一輪又一輪,他看見阿克拉丁意有所指的戰(zhàn)斗。呼嘯的白龍讓連黃沙都無法浸染半分的湛藍(lán)蒼穹黯然失色,四處的亂石如同被恫嚇的飛鳥一般輕易被風(fēng)沙卷起。
少年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面露詫異之色,臉頰與手臂之上的傷口蜿蜒如同妖艷的文身。惟有那不屈的神色固執(zhí)地壓制著傷口之上傳來的火熱而鮮明仍舊棱角分明的疼痛感。
連質(zhì)問為何的力氣與膽魄都被剝奪。那么千年歲月流轉(zhuǎn)之后,是否一句身不由己的解釋也已嫌多余。
如果少年知道這一切將要發(fā)生的真實,若不是少年始終有那么一份仁慈之心或者說別的什么,塞特應(yīng)該明白如今自己的一切權(quán)利甚至生存的印記都有可能被剝奪,又怎有資格去目睹那數(shù)年之后殺戮的鮮血淋漓。
的確他堅定地認(rèn)為在登基之后少年將漸行漸遠(yuǎn),他的目光所及僅是他子民的生活與國土的邊境線。然而如果當(dāng)預(yù)知一切的愛西斯將這一切對少年和盤托出之時,少年又該以何種的表情與對策去應(yīng)對他并無自覺的咄咄逼人。
原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該是他自己。
最終塞特?zé)o法無視的,是站在另一個自己的影像身后的黑暗大神官。本該雪白的發(fā)絲如攬盡了時間所有的灰燼般顯出蒼老而骯臟的病態(tài)。
“夠了吧,阿克拉丁大人。”如同在低于之中掙扎的惡鬼見到了將救贖自己的圣光,少年隱隱透著威嚴(yán)的聲音適時地在阿克拉丁腦海中響起。
少年從不知名的暗處走了出來,如同神一般平和的微笑將塞特從他泥足深陷不能自拔的夢境之中救起。仿佛年幼時的惡作劇般,少年對塞特露出狡黠而略帶著笑意的微笑,那與一個小聰明的伎倆得逞之后的沾沾自喜的神情并無二致。只不過,如今被利用的道具,是他身為法老的威嚴(yán)與手中代表著神明的權(quán)杖與千年積木。
“那么,阿克拉丁大人,請您先離開吧。剩下的我來解決!
“您知道您該解決的是什么嗎!
“并不知道。只是看您和塞特談話并不怎么愉快,于是為了你們而盡快結(jié)束這場對話!
鬢發(fā)微霜的老者微微嘆了口氣,鞠了一躬便恭敬地退下。
“上次也是阿克拉丁大人吧。他和你說了些什么?”少年換上輕松的表情說道。
“……并沒有什么!
“塞特,你最近總是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對我閃爍其辭!
“因為我并不知道你對于你想知道的答案究竟了解多少!
“那么,”法老微微一笑,“你又有什么瞞著我的事情呢,塞特神官?”
“是的。”偶爾選擇坦誠其實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在這件事情上面,請相信我讓我解決。不要插手!
“好,既然你以這樣委屈的口氣請求——”少年抬眼直視著對方美不勝收的雙目,仿佛一只高貴而略帶溫順的貓,但最后一句戲謔的話毫無疑義地暴露了喜歡與塞特抬杠的習(xí)慣。
“是的,為了不使您感到無趣,我還有很多請求!比厮坪跏遣m天過海成功了一般順理成章露出狡猾的語氣,“比如今晚!
“無論是不是今晚我相信你都不會在意時間!
“您知道就好!
是誰說過,未盛放的愛情使人忘記時間,時間使人遺棄已凋謝的愛情。記憶中用以銘記的凹痕被時間的流沙一一摩挲著斬去了棱角。于是所有曾堅守的根深蒂固就在光陰的反復(fù)之下走向不約而同的消弭。
不知誰還曾記得,昔日從頭頂之上奔涌而過的浮云裝載了幾許哀愁。誰還曾記得,過往之中在權(quán)杖與光環(huán)的罅隙之間誰孤寂的目光丈量過了幾度春秋。本以為顯而易見的事實該是如此,實則卻始終在千里單調(diào)的黃沙間撲朔迷離。
“你真的如此決定嗎,塞特神官!睒O少與塞特正面談話的瑪哈特望著眼前這個可謂不知悔改的男人輕輕地說道。
“你無權(quán)干涉我的決定。你還是躲回你該有的位置好好地守護(hù)法老為好!笔刈o(hù)那個被你們認(rèn)定終將變?yōu)槭〉哪晟倬鞯撵`魂!拔覉孕盼易阋詰{借一己之力扭轉(zhuǎn)你們所謂的‘真實’!
若早知道暗示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的人是眼前這家伙的話,想必塞特早就怒不可遏地要興師問罪了吧。
世界上從不曾存在一件事情可以死亡最為終結(jié)。
過去從不曾存在于人們的記憶之中,而是被封存于某份感覺。當(dāng)再次觸及那熟稔的景象,一切才再次鮮活地跳出來,一切往事才再次塵埃四起。
最后的結(jié)局我們和他們一樣觀看了無數(shù)遍?v有人想盡千種方式去扭轉(zhuǎn),最終也只余下不甘心的徒然。
盡管塞特連少年最終的托付都沒有聽清。盡管當(dāng)他意識回復(fù)之時身邊早已只剩下四散的積木零件,他也不曾讓某滴淚水劃破此刻已被陽光注滿的口氣。因為在已過去的無數(shù)夜晚之中的某一個,他已親口對無數(shù)虎視眈眈的人承諾他將永不后悔。因為他適時換上了一副更加適合的表情,愕然之后的麻木。
這岑寂且破裂的光與影匆匆地交替變幻。
這一切到這里本該結(jié)束。
然而有一些事情并沒有劃上完結(jié)的句點。
少年說,如果可能的話我們該逃避在一個地方。是的,逃避。那里許是有漫天的沙,也許有綿延的河,也許有溫柔謙恭的天際。沒有戰(zhàn)亂,沒有家國天下。
如果可能。
少年的十指曾描摹出那般細(xì)膩卻模糊的棱角,卻最終遁入虛無,曲終人散。
少年說,也許有那么多事情我不該知道,但是我相信你。無論我是否知道他們說你會叛國,無論是否知道他們說你會了結(jié)我。
事實上有那么多的事情是不可能被實現(xiàn)的,也有那么些事情從不以真實的姿態(tài)示人。
總有那么一天我們將老到連對方的面貌都已忘記,但如今那樣的一天已被你的離去慢慢吞噬。
當(dāng)塞特第無數(shù)次站在他們漠然訣別之地。他總能聽到黃沙碧云天的哭號,看到成片綻放的白蓮隱忍而不失傲然地守望一個方向,似乎在替他守護(hù)某條已失落多年的道路一般。
他聽見燈火搖曳與落花飄搖的細(xì)微聲響,聽見埃及的臣民對于他繼位無比浩大的歡呼之聲與溢美之詞。
“我說過想要相信你,卻先欺騙了你。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
但卻隱瞞了你我知道的事實。
只是懼怕你因此更加無從選擇。
事實上,沒有一件事可以死亡作為終結(jié)。
也沒有一件事比活著更加艱苦。
沒有任何人有權(quán)擁有兩個未來可任意選擇。
我相信無論你如何選擇我同樣會在那既定的一天回應(yīng)冥界之神的召喚。
于是我選擇從另一個方面相信。相信你的堅強(qiáng)與宏才偉略足以拯救我們的天下。
而事實證明,我不是輸家!
他聽見某個久違的夢境間,少年微笑著張了張口,對他說道。
本以為可以就如此風(fēng)平浪靜度完余生,沒想到還能聽到那發(fā)自遙遠(yuǎn)國度的低訴。那樣的聲音依舊婉轉(zhuǎn)而優(yōu)雅,更重要的是熟悉到無以復(fù)加。
如今這個國家已完全屬于塞特,曾經(jīng)那些口口聲聲訴說著他的不忠的臣下早已聞風(fēng)喪膽般地緘默。
而他至此都無法決定,他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然而他唯一肯定的是,為了某份未完全實現(xiàn)的信任,他沒有選擇片刻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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