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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 RIBBON
小諾認識她的少爺?shù)臅r候,還是幼兒園里的小孩子。
開學(xué)第一天,小諾就敏銳地發(fā)現(xiàn)縮在墻角的小男孩和別人不太一樣。
秀氣得像女生,安安靜靜地靠墻站著,清澈的眼睛很漂亮。更重要的是,他給人一種“有錢人”的感覺。
小諾在電視里經(jīng)常見到“有錢人”,并學(xué)到和“有錢人”交朋友是件很不錯的事。所以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那男孩身旁,輕輕地開口,生怕別人搶了自己的“新發(fā)現(xiàn)”。
“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愣了一下,隨即答道:
“葉知秋。”
“真好聽!蹦菚r小諾還不會“奉承”,她說的是真話。
葉知秋有點兒臉紅。
“你是‘少爺’嗎?”年紀小的有錢人都應(yīng)該這么叫吧?
“少爺是什么?”知秋白皙的小臉上寫滿問號。
“……”小諾想了想,認真地問:“你家有錢嗎?”
“好像有一點!
“……你家有豪華汽車和洋房嗎?”小諾耐心地開導(dǎo)。
葉知秋點點頭,有點兒迷茫。
“那你就是‘少爺’!”小諾開心地笑了,“和我做好朋友怎樣?要不,我也可以做你的‘丫鬟’!
看著面前笑得春花兒朵朵開的女孩,葉知秋忽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溫暖,仿佛春日的暖陽真的穿過重重黑暗,一直照到那座稱之為“家”的陰冷的大房子里。
毫無預(yù)兆地,葉知秋的眼角和嘴角彎起來,清澈的眼睛像星星一樣閃閃發(fā)亮!昂门笥,”他說,“我想和你做好朋友。”
小諾親昵地拍拍知秋的肩膀,學(xué)著丫鬟的口吻說:
“少爺笑起來真好看……”
然后兩個人都笑了。
青梅竹馬的緣分,總是這樣開始的吧。
那天之后,小諾就一直是葉知秋的好朋友,唯一的好朋友。
知秋像他的外表一樣是個內(nèi)向而安靜的人,有了心事常常窩在心里,不愿意對別人講。因為在他記憶中,自己的要求總引起父母大動干戈地去滿足——他們太愛他了,總想多為他做點什么。
知秋不喜歡這樣,父母近乎偏執(zhí)的愛讓他害怕。
他還是喜歡小諾像貓咪一樣膩著自己,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嘴上甜甜地問著“少爺又不開心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演戲似的動作可愛極了,溫潤的眸子里盛著真切的關(guān)心。這時他總會忍不住告訴她自己的心事,而小諾也會靜靜傾聽,像只盯著魚缸的小貓。
然后他就等著小諾笑著安慰他,用不合她年紀的豁達語氣。
小貓瀟灑自在起來,也是如此地可愛。
他喜歡她。
知秋喜歡小諾。
小諾明白,自己并不像知秋眼中那樣純潔無害。
其實很多人嫉妒她有知秋那樣又有錢又好看又溫柔的朋友,也有不少女孩甚至男孩想接近知秋。這時她就像一只保護自己領(lǐng)地的野貓,變得劍拔弩張。
好朋友,好朋友會不讓好朋友交別的朋友嗎?小諾苦笑,不知何時,心中已把他當作“自己一個人的少爺”了。
她喜歡他。
小諾喜歡知秋。
他們一起上了小學(xué),然后是初中。
可少爺依然是少爺,丫鬟依然是丫鬟,他們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默默地,喜歡著。
隨著流逝的光陰慢慢變深地喜歡著。
他們初二的那一年,知秋被綁架了。
小諾在得知消息的瞬間崩潰。
她真的像個失去至愛少爺?shù)难诀吣菢臃磸?fù)念著“少爺被綁架了,知秋不見了”,麻木地掉著眼淚。然后又像換了個人似的抽打自己冰冷的面頰,大聲對自己說傻瓜哭什么,少爺沒死,一定不會死的……
葉知秋失蹤的五天,對小諾卻比五個世紀還要漫長。
五天后,葉知秋回來了。
他來到小諾家,出現(xiàn)在小諾模糊的視野里,緊緊抱住那個在墻角蜷成一團的小東西。
他告訴小諾,葉氏花了兩千萬把他贖了回來。老奸巨滑的綁匪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小諾只牢牢地抓著知秋的手,喃喃地說著,你回來了,少爺活著回來了就好……
葉知秋深深地皺起眉心,冰涼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小諾柔軟的發(fā)絲間。
“這是什么?”葉知秋回來幾天后,小諾發(fā)現(xiàn)他頸間多了根紅絲帶。只是小指粗細的一根,系著個銀墜子,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吧贍敶鬟@個是為了辟邪么?”
“不!敝锏卣f,“墜子里有全球衛(wèi)星定位系統(tǒng),當我再被綁架時,他們可以很快地找到我。”
回憶起那段刻意忽略的日子,小諾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抱緊了知秋。
知秋心中涌了一股暖流,就像初見時那樣。
他輕輕地握著小諾的手,在她耳邊說著,我愛你,小諾,我會一直陪著你,盡我所能。
他們相愛了,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高中,大學(xué)。他們一起走過。
女大十八變,當初的傻丫鬟變得風姿綽約,像璀璨的鉆石。
葉知秋始終戴著那條紅絲帶。墜子換過好幾次,紅絲帶卻好象一直是那一條。
盡管克制著不去提起,可小諾不喜歡那個飾物,它總讓她有種被監(jiān)視的感覺。
況且,知秋也過了被綁架的年紀了吧。
終于有一天,小諾半裸著躺在床上,看著葉知秋正在穿衣服的背影,感到那條鮮紅的帶子在他白皙頸項的襯托下愈發(fā)刺眼。她終于無法忍受了。
“知秋!彼_口,裝作淡然。
“什么?”知秋微笑著,他的眼睛依然安寧而明亮!澳阕罱絹碓缴俳形疑贍斄四,小丫鬟。”
“別開玩笑了,知秋!
“究竟是什么事呢?”
“那條紅絲帶。我不喜歡它!
葉知秋停下了正在系扣子的手。
“怎么突然想起討厭它來了。這么多年你都沒提過!
“那是因為這么多年我一直忍著!
“我也不喜歡脖子里掛這么個東西,可是沒辦法!
“別告訴我你父母還在怕你被綁架。誰會綁架一個二十一歲的男人呢?”
“……我不能讓他們太擔心!
“通過這種方式?你知道嗎,這簡直像在狗脖子里拴了個鈴鐺。”
“小諾!
“你生氣了。”
知秋轉(zhuǎn)過身看著她。他沒有生氣,清澈的眼睛里只有沉沉的悲傷。
小諾的心忽然抽痛起來,很痛很痛。
“對不起,”她說,“我愛你,知秋。對不起。”淚水忍不住跑出來。
知秋走過去,溫柔地抱住她輕聲安慰:“沒關(guān)系,我理解的。不怪你……”
她從自己帶著哭腔的聲音里明白了她是多么的自私。
后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他們結(jié)婚了。
那是個熱鬧的婚禮,雙方的父母都很開心。他們是被祝福的。
后來的后來,同樣是春日,天空卻是灰白的,葉知秋的父母在一場車禍中雙雙喪生,兩人都只活了五十多歲。
小諾的少爺成了葉氏的老爺。
紅絲帶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光陰如水。知秋成為葉總一年后,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變得成熟,或者說,變得滄桑了。
不再年輕,他的眼角開始出現(xiàn)細細的紋路,疲憊悄悄進駐。
而小諾依然美麗,像一只被寵極的貓,擁有光鮮明艷的皮毛和驕矜優(yōu)雅的姿態(tài)。
她曾經(jīng)的少爺總在難得的閑暇時光靜靜地仔細地看著她,仿佛下一秒她的小丫鬟就會從眼前溜走似的。他說,這樣很好。
這樣很好,你看起來真漂亮。
這樣很好,看著你就覺得幸福。
“這樣很好……可為什么爸媽過逝一年,你還系著那條紅絲帶?”她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在幫他整理領(lǐng)帶時小聲問。
“紅絲帶是有它存在的意義的……很重要的意義!彼路鹪缇土系剿膯栴},回答得很平靜。
“不可以解下來嗎?”
“不可以!
看到小諾黯然的目光,他又趕忙安慰,像很久以前那樣。
“現(xiàn)在還不行,但遲早會解下來的,到時你親手幫我解下來,好么,我的小丫鬟?”
她答應(yīng),然后笑了,但自己都覺得苦澀。
又過了許多年,這回光陰連她也不放過了。
小諾在鏡子前撫著已有些粗糙的面頰,真切地感受到時光的羽翼劃過自己身旁,她甚至能感覺到它掀起的涼涼的風。
真無情啊。
時間之神與病魔是一樣無情的。
她的老爺,葉知秋前些日子被診斷出了腦癌,現(xiàn)在正在醫(yī)院躺著,痛苦正一點一點地啃嚙著他的生命。
她已經(jīng)不再像小孩子一樣崩潰,這些年她明白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她忽然想去看看他,很想很想。
秋日傍晚的陽光總是這么濃稠的,照在知秋青白的臉上,格外安詳。
天,他已經(jīng)老到用“安詳”來形容了。
真不容易啊,他陪了自己幾十年,從未變過心。
小諾的少爺愛她,少爺變成老爺后也深深地愛著她,小諾得到了滿滿一生的幸福啊。
她像個少女般躡手躡腳地走向知秋。
他的眼窩深陷,牙關(guān)緊閉。
一定痛苦極了。
黃槁的脖子上,那條紅絲帶已經(jīng)褪去了顏色,一如年華。
小諾握住他的手,他睜開了眼睛。
不再清澈,卻依然寧靜的眼睛里,居然有笑容的味道。
他說,你終于來了。
“你還記得嗎,我曾經(jīng)許諾讓你,我的小丫鬟幫我親手解開這條紅絲帶。
現(xiàn)在,是時候了”。
“為什么,”小諾忽然有不好的預(yù)感,“為什么現(xiàn)在提起這件事,我早在光陰與愛情的流里,把它給忘記了!
他笑了,熟悉得令人心痛的笑容浮在那張消瘦得陌生的臉上。
“你騙不了我的,你不是一直對它耿耿于懷嗎。再說,我有責任讓我愛了一輩子的人知道真相。是真正的一輩子呢,從幼兒園開始!
小諾安靜了。她坐在他身邊,認真地看著他,像盯著魚缸的貓。
“其實,我很早就死去了。有幾個‘少爺’能從綁匪手里活下來呢!
小諾定住了,眼中再沒了波瀾。
“他們得到了錢,在荒郊野嶺撕了票。為首的那個人,獰笑著一點一點地割斷了我的脖子。”他說得淡然,仿佛在談?wù)搫e人的事,“我還記得那時的痛,真的很痛啊。我喊,可是氣管被割破了,只能發(fā)出嘶嘶的聲音!
“我以為自己徹底死了,再也見不到我的小丫鬟,我的父母,可我還是在這個世界上再次醒來,脖子上系著這條紅絲帶!
“那時我明白了,父母是多么地愛我。他們的愛近乎瘋狂,瘋狂到花掉葉氏一半資產(chǎn),抵上自己晚年的生命,去尋找一個毫無根據(jù)的巫術(shù)!
他停下來,不支地喘著氣,感到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緊。
“后來居然被他們找到了,我的頭回到了我的軀體……我又活了過來,父母的犧牲讓我痛不欲生,但是,能實現(xiàn)我對你的諾言,我又是多么的……幸福啊……”
知秋劇烈地痙攣起來。小諾能看見痛苦像一張巨大的黑色的網(wǎng),牢牢束縛了面前的人。她的愛人,早已死去的愛人,經(jīng)歷了無垠的悲傷又回到她身邊的愛人,默默守護了她一輩子的愛人……
她猛地抱住不住抽搐著的愛人。
“不……不……不不不——我不解那條紅絲帶,別讓我解那條紅絲帶啊——再陪陪我,好么……少爺……”
少爺?shù)氖謸嵘涎诀叩拿骖a,他干枯的嘴唇輕輕顳颥著,幫我解脫吧,很痛苦啊,都快比上他們割我脖子的時候了……幫我解脫吧,該來的總會來,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我實現(xiàn)了諾言,小諾,現(xiàn)在,該你了……
“你守護了我一輩子,我卻要親手結(jié)束你為我延續(xù)的生命……你很殘忍,但我會實踐諾言……”
長著老人斑的手顫抖著伸向那條紅絲帶。
葉知秋彎起滿是皺紋的眼角與嘴角,露出一個他們初見時般的無垢微笑。
他的頭掉下來了。
少爺離開了,老爺離開了,乘著天邊最輕最薄的那片云離去。
年老的婦人依然端莊,褪色的紅絲帶在灰白柔軟的發(fā)間隨風飛揚。
THAT’S THE STORY OF THE RED RIBBON.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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