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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妮兒家的紫葡萄
秀妮兒家屋后有棵葡萄藤,據(jù)說早年秀妮兒的爺爺添置這處房產(chǎn)時那病懨懨的葡萄藤就掛在破破爛爛的石頭架子上了。
屋后地兒大,多這么根藤條也礙不了啥事兒,所以盡管它每年只結(jié)幾串兒又青又澀的小果子,忙碌的人們也懶得去理它。
后來到了秀妮兒她爹這一輩,幾個兄弟都不好好干活兒,吃喝嫖賭倒樣樣精通,于是家道很快敗落。秀妮兒他爹和兄弟撕破臉子才搶到這幾間瓦房。連帶秀妮兒她娘,也是連哄帶騙地從村頭王家娶了來。
娶了媳婦兒,秀妮兒爹也耐著性子矮矮實實地在家過了幾天,下地或幫著秀妮兒她娘做家事。他總看不慣那條要死不死的葡萄藤,叫著要把它拔掉。秀妮兒娘心軟,也迷信,說它好歹是個活物,又長在你家這么多年,沒準(zhǔn)兒帶著點子靈性,姑且還讓它在那兒長著吧。
他心疼新媳婦兒,就答應(yīng)了。
過了幾個月,新媳婦兒懷上了。他對她百般呵護(hù),就巴望著她能生個大胖小子。本想做個啥“B超”看看是牙子還是妹子,可村里有規(guī)矩,第一胎都得順其自然,否則會遭天譴。他雖急,卻也只能傻等。
天不遂人愿,秀妮兒出生了。她爹沮喪,她娘害怕。幸好村里幾輩兒的說法“長女長女,頂個丫環(huán)加頭驢”能安慰安慰秀妮兒爹失落的心。他暗暗發(fā)誓,一定要讓秀妮兒娘生出個男丁,女娃一律做掉,不讓她們浪費家里一分錢。對,還得叫秀妮兒多干活,支使夠了再把她嫁出去,順便榨男方家一大筆財禮。
這筆生意怎么想都會賺錢啊,秀妮兒他爹便沒太難為自家媳婦兒,最多比以前更努力了點兒,一心想著就要出生的兒子,做夢都常夢見麒麟送子。
鄉(xiāng)下的日子就這么過去,秀妮兒半歲時,她娘又有了。這回她爹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娘去縣城里做B超。
結(jié)果很快出來了,又是個女孩兒。
她爹猴兒急的臉一下就冷了,她娘恐懼地瞅著他,都快嚇哭了。她知道家里那點微薄的財產(chǎn)能供她做一次B超已是不易,所以當(dāng)醫(yī)生看出他們想打胎,介紹在醫(yī)院做時,秀妮兒她娘差點兒把頭都搖掉了。
她爹沒說什么,回家的一路上他都沒搭理他,就像他后來好幾天里做的那樣。
秀妮兒娘也沒吭氣,自己默默地用土法把女娃打掉了。她心底里不想殺了自己的親閨女,甚至連名字都為她起好了,叫玉妮兒,和秀妮兒配起來,“秀玉”,多好聽。
然而那終究是她的妄想。
她的玉妮兒死了,她看著她,一個血淋淋的肉塊兒,已經(jīng)初現(xiàn)了人形,小胳膊小腿兒,芥菜籽似的眼睛,咧著的嘴唇兒,笑也似的。她甚至發(fā)現(xiàn)玉妮兒額頭上有塊兒胎記,更悲傷了。
她用了塊干凈的白布把血糊糊的玉妮兒包起來,走了很遠(yuǎn)的路,找了片僻靜的山林埋了。
秀妮兒一歲了,長得愈發(fā)好看,皮膚水豆腐似的,大眼睛像紫葡萄般又圓又亮,就連一心想著兒子的爹都忍不住夸兩句。
不知怎的,屋后那一向沒精打采的葡萄藤也像感受到了秀妮兒的生命力,竟蓬蓬勃勃地綠了。等到夏末秀妮兒周歲時,變戲法兒般變出幾百串兒晶瑩圓潤的紫葡萄,好看極了。尤其當(dāng)下過雨,陽光一照就像滿架的瑪瑙,饞煞了村里的孩子們。
秀妮兒爹心里喜滋滋的,病了這么多年的葡萄秧子突然結(jié)了果,好兆頭好兆頭,自己的“努力”恐怕也就要有“結(jié)果”了。
他叫上媳婦兒,在葡萄藤下的蔭涼里坐著,悠閑地吃著清涼又香甜的紫葡萄,樂得傻笑。
秀妮兒在屋里哭了。
可事實證明,當(dāng)初的“好兆頭”只是秀妮兒她爹的一相情愿。
這幾年,葡萄倒是越長越精神,秀妮兒也跟著越長越漂亮。但這有個屁用,替別人家養(yǎng)這么漂亮個女兒有啥好高興的。
重點是他就是生不出兒子。
秀妮兒她娘可被折騰慘了,幾乎每年都要做掉一個女兒。她愈發(fā)地痛苦,每次去過醫(yī)院,都要受盡折磨自己把孩子弄下來。她再不忍看那些肉團(tuán)一眼,直接拿布一裹,能埋多遠(yuǎn)埋多遠(yuǎn)。
漸漸地,她居然有些習(xí)慣,盡管心里一樣難受,但身上不那么痛了。秀妮兒也懂事早,看見她娘受罪,知道摟著她娘的脖子,說些天真卻能安慰人的話。
那孩子柔順,她爹存心找茬兒都發(fā)不起脾氣來,這讓她娘無比欣慰。
她爹有氣無處撒,坐在葡萄架下狠狠嚼著紫葡萄,仿佛那是秀妮兒娘倆多汁的血肉似的。
在秀妮兒她娘流掉第十胎,就連她爹都有些心灰意冷,琢磨著是不是自己年輕時作孽太多被哪路神仙咒了的時候,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席卷了村莊。
洪水退后,他們回到一派蕭條的家園,想著重新開始卻不知從何下手。秀妮兒倒是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沖到后院,看見滿地凌亂的磚頭之間,葡萄藤軟軟地趴著,卻依然青翠欲滴。
她放了心,因為她從小就特別喜歡那棵葡萄。
然后她動手收拾那些碎磚,從房前開始。
當(dāng)她在后門旁邊掀起一塊特別大的磚時,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聲尖叫,無法遏制。
秀妮兒在農(nóng)村經(jīng)?吹揭环N叫土蟬的昆蟲,平時長在地下,在黑暗的地底向著大樹的根不懈地爬。過幾年它長好了,便會在一個下過雨的夜晚,泥土變得松軟時鉆出地面。
她清楚地記得土蟬將要爬出地面的樣子。
頭上裹一層薄薄的土,幾點烏亮的眼睛在手燈下閃著,球形的帶著深刻紋路的嘴吐出地底的濕潤。兩只碩大的前腿扒在頭兩邊,看似一動不動地盯著你,其實正在暗中使勁,想把肥大的身軀從泥里拽出來。
正如面前半腐的嬰兒。
青白得發(fā)綠的頭和手露在土外面,乍看像個被人隨意丟棄的壞土豆。眼皮下深深地癟了,白的小蜘蛛進(jìn)進(jìn)出出,在上下眼瞼的縫隙間織起稀疏的網(wǎng)。嘴唇?jīng)]長好似的,稀稀的泥水不斷地外淌,間或閃過一段蚯蚓滑滑的鮮紅□□。手牢牢地攀住地面,很用力的樣子,卻是靜止的。
秀妮兒她娘聞聲趕來,從死小孩手邊的包袱皮認(rèn)出那是她埋在三公里之外的剛流掉的第十胎。
但嬰兒格外凸出的額頭上,分明是一個,深色的胎記。
就像玉妮兒那樣。
秀妮兒她娘暈倒了。
秀妮兒爹也來了,看看那個死娃娃又看看不正常綠著的葡萄藤,突然大笑。
他踢開葡萄藤附近的磚,猛地拽那根粗壯的秧子。
拽不動。
他開始瘋狂地用手挖。
秀妮兒明白她家的葡萄藤為什么總這么繁盛了。
葡萄藤的根很深,十根兒又粗又長的分支像個大爪子似的抓進(jìn)土里,盤虬著使著勁兒。
臍帶。
樹根是臍帶。
九個樹根的尖端各長著一個嬰兒。
還有一個空著。
鋒利的尖端深深地扎進(jìn)嬰兒的肚臍。
嬰兒被吸癟了,但臉上掛著扭曲的笑。
九個額頭上有一模一樣的深色胎記。
九個玉妮兒,還有一個在路上。
第十胎馬上就來。
爹,娘,我是玉妮兒。
你們吃了葡萄,
吃了我的血肉。
除非把我生出來,
否則你們別想生出別人。
爬啊爬,
不管你們把我埋多遠(yuǎn),
從地底爬回來。
爬回來。
回來。
秀妮兒聽見她妹妹這么唱。
她的妹妹們,以幾不可見的緩慢動作,扭了脖子沖她爹笑。
笑容甜得像那滿架豐盈的紫葡萄。
“他媽的,我早說這葡萄藤不是什么好東西……”
“她爹……我又有了,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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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真是越來越BT……
不過能看到大家的回帖,實在太幸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