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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俺一夜寫了八千多字……大家將就看吧,俺要去上班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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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卻東風(fēng)歸去也,爭教判得最繁枝
賀弘文帶著強烈的懷疑,跟宗楚蓂仔細討論了幾個時辰的脈案,回到家里對楚蘅學(xué)說了一遍,核心結(jié)論有二:第一,宗楚蓂的療法獨辟蹊徑,他大出意料之余也不得不佩服;第二,他認為十年恐怕是保守估計。
“不管幾年,反正治好治不好,我不許你去替她驗證!背炕沃煞虻纳眢w撒嬌,把賀弘文晃得好一陣心情蕩漾。
“那可難說。”他故意說,“說不定哪一天你惹煩了我……”
他馬上就后悔了,因為大顆大顆的眼淚瞬間就滴落在他身上。
“哎,我是說笑話的……你也太……你這眼淚,都快趕上曹錦繡了!彼贿吤χo楚蘅擦眼淚,一邊搖頭苦惱。
第二天,楚蘅就到賀母屋里匯報:宗楚蓂的治療方案,賀弘文在深思之后認為可以一試。至于十年或許不夠這一點,她隱瞞了,因為以曹錦繡的接受程度而言,十年已經(jīng)是極限。實際上,楚蘅覺得如果曹錦繡真能熬過十年,再熬二十年也沒問題。
賀母聽罷,流著眼淚檢討了自己對兒媳曾經(jīng)有過的動搖和懷疑,大大表揚了楚蘅濟世救人的積極性,許諾以后一定拿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唉,太太本就拿我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的嘛。”楚蘅賣了乖,心想:您兒子都靠后,女兒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楚蘅走后,賀母出了半日的神,就讓丫鬟叫了曹錦繡來。曹錦繡翻滾了一夜沒睡,只覺得這個選擇委實難做。見了賀母,沒等開口,賀母就說:“我想好了,就照親家少爺?shù)姆阶觼碓囋!?br>曹錦繡本來是萬難抉擇的,但一聽賀母替她做了決定,馬上本能地覺得還是另一個選項更可靠些,忙道:“姨媽,我看還是……還是算了吧!
“為什么?”賀母眉頭一皺。
“那么多名醫(yī)都說……何況前頭老太太也說……姨媽,難道您還不信老太太的話?”曹錦繡趕緊把賀老太太請出來,“人人都說沒辦法,怎么偏偏就是宗少爺……而且那方子又……”
賀母平日老實糊涂,今天卻難得地駁了回去:“既是信準了老太太的話,那你前幾天又非要折騰著找醫(yī)生看什么?”
曹錦繡啞了。她沒想到姨媽也有這么頭腦清楚的時候。
“我……”她咬著手絹,“我是怕……那么久,又治不好……”
“治不好,也不過就是現(xiàn)在這樣兒,難道還能更壞?”賀母這回很堅持,一點讓步的意思也沒有。
曹錦繡心里著急。雖然是親姨媽,她也總不能什么話都說出口,紅了眼圈,半天才道:“可是,就算治好了,我都……都多大了……”
“唉!”賀母嘆息,“傻孩子,你如今周歲還不到二十一,就是十年以后,也才三十一。弘兒的二伯母三十三歲上還生了慧姐兒!而且,親家少爺也跟你表哥說了,書上有治好的例子,可那人治得晚了,二十七歲才開始吃藥,到四十三歲上才得了個閨女。他說你十年能治好,就是看在你還年輕!年紀越大,時間就拖得越長!
她握住曹錦繡的手:“錦兒啊,姨娘守了半輩子寡,你想的事兒,姨娘能不明白?可是你得往長遠了想。你看看姨娘,要是沒有弘哥兒,老太太再疼我,白養(yǎng)著我到死,也就算盡心了,還能給我這份家業(yè)?何況你還不是明媒正娶!置妾本來就是為了廣子嗣,現(xiàn)在全家都知道你不能生養(yǎng),以前又有過人家,哪天姨媽沒了,一個不和,楚蘅要遣你出去,整個賀家都不會有一個人替你說話!”她吁了一口氣,“雖然你表哥和楚蘅都是心善的人,不至如此絕情,可他們養(yǎng)著你,跟你自己有個孩子傍身,這能比?你表哥在還好,將來若是你走到他后頭,祺哥兒和他媳婦你還指望得住么?”
見曹錦繡愣住,賀母點頭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響鼓不用重錘。姨媽是個沒主見的人,但這件事,姨媽知道自己一定沒錯。你姨父雖走得早,可長房二房的事,姨媽也是親眼看著的。男人啊,前頭十幾年興許還跟你情啊愛啊,后頭幾十年過的都是孩子。有孩子,你和他才是一家人。你想想你爹你娘,還有你家里那些個姨娘,你小時候他們什么樣兒,現(xiàn)在又是什么情形,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為什么你爹這幾年反倒對焦姨娘好上了?還不是因為她那個兒有幾分出息!”
曹錦繡這回是真的心動了,賀母的話句句都在點子上。可不是,自己就算跟表哥恩愛一場,可若是沒有孩子,自己這后半生,還不是凄涼度日?表哥對自己,現(xiàn)在也不過如此,以后老了……
“姨媽,你都是為我好,我怎能聽不進去?只是……”她擦著眼淚,“我怕到時候我老了,表哥就更不肯……何況奶奶她防著我跟防著賊一樣……”
賀母嘆了口氣:“楚蘅現(xiàn)在年輕,好勝,你又鬧著她,她當然和你頂著,F(xiàn)在她的心思還在你表哥身上,等再過十年,祺哥兒大了,女人那時眼里頭最重的就是孩子了,哪還有那么多心腸來防著你。再說,人年紀越大,心就越軟,你好好地跟她處上十年,她也不是鐵打的心。能容你十年,就能容你一輩子!彼粗馍,“姨媽還能活多久呢?早晚都是她管著這個家。和她對著干,于你有什么好處?”
曹錦繡哀哀哭道:“我哪里敢和她對著干,是她從進門就不肯喝我的茶……姨媽您都看著的,我處處避讓著她,她卻拿我當眼中釘呢。”
賀母搖頭道:“你也別一味這么想。那孩子心還是好的,要換個人,就著差點把祺哥兒掉了的事鬧將起來,非要離了你,老太太一發(fā)話,我也是攔不住的?伤是忍了。她在我眼前也這么久了,人的度量是裝不出來的。別的不說,就給你看病這件事,若不是她催著,親家少爺能上咱們家來?給王府的郡主們瞧病還瞧不贏呢。你啊,也別把人只往壞處想……”
“可是……”曹錦繡低頭,忸怩了一會兒才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一定要十年么……又這么……這么……”
賀母不高興了,就這么點道理,掰開揉碎說了,她還在想什么!這孩子小時候不是這樣!一個官宦人家的女孩兒,怎么就這點事丟不開呢!
“看了那么多醫(yī)生,哪個還有別的法子?”賀母冷了臉,“你自己的身子,自己拿主意就是,我雖是你姨媽,也不能逼你!
“姨媽,我、我聽你的!”曹錦繡害怕了,這位姨媽是她的保護傘,是絕不能惹的。她咬咬牙,不就是十年嗎!
“可是,姨媽你說,這會不會是奶奶和親家少爺串通了騙咱們……”看到賀母臉色驟變,曹錦繡趕忙改口,“我聽您的!我只是說……防人之心……”
“你表哥也是看過了脈案的,他也騙你?”賀母心中不滿,錦兒這兩年真是越來越顯得小家子氣了,全家人都在為她忙活,她倒還一堆懷疑。若是個機靈懂事的孩子,趁著楚蘅肯請人來給她看診,又沒嫌著湯藥昂貴,她就該想著法兒把事情趕緊定下來才是。這樣的病癥,吃藥花的錢怕就不是個小數(shù)目,楚蘅肯這樣出力,其實是看在婆婆面上。錦兒這樣別扭著推三推四,若讓楚蘅聽見了生氣,只怕能治得好也不肯再替她治——哪有人花了錢還要落埋怨的呢。
“姨媽,我就怕……到時候還治不好,親家少爺不是也說只有三分可治么?”曹錦繡拭淚,“我真是害怕……”
“別說三分,就是一分可治,也是菩薩恩典!”賀母神色堅定,“照你著么說,若是大夫說姨媽還有一分可治,你就急著把姨媽裝在棺材里頭了?”
“不不不!”曹錦繡趕緊擺手,“我……我明白您是為我好,可要是治不好,豈不是……”她想了半天,終于想出一個理由,“白花了十年的錢?”
“錦兒啊,你別想那么多。只要能醫(yī)好你,錢,我和你表哥都不吝惜。到時若真治不好,那是命?涩F(xiàn)在還不到認命的時候!辟R母也流出了眼淚,“這是你一輩子的大事,沒這條路也罷了,有這么條路,不讓你走,姨媽怎么對得起自己的心……”
“那就……聽您的……”曹錦繡淚水盈盈地抱住賀母的雙膝,“姨媽,您一定要長長遠遠活著,錦兒可就……靠著您了……”
賀母輕輕地撫著她的頭發(fā),心里想,我這身子,你能靠多久呢?當初你要是聰明些,別逼走了盛家姑娘,如今你的日子哪會是這個樣兒……
13
曹錦繡吃了宗楚蓂的藥,開始幾天她時時都在疑神疑鬼,甚至想讓小丫頭先喝一口試試,被賀母一頓大罵:“那是什么藥?是能給她們小姑娘家吃的?宗家是什么身份,還敢毒死人?”
曹錦繡無奈,只好吃下去,然后就覺得身上到處都不舒服,哭著哀求停藥。奈何這一次賀母就像哄小孩吃藥的母親一樣,憑你怎么哭鬧,想不吃藥絕對不成。這樣勉強服了半個月,別的雖不知道,曹錦繡臉上的膚色已明顯好了起來,連丫頭們都看出來了。這下曹錦繡再也說不出什么來了。賀母更是放寬了心,再看兒媳婦就越發(fā)覺得一舉一動都透著賢惠。
楚蘅心里大樂,雖然很燒銀子,但曹錦繡終于有十年,不,十幾年惹不到她了。她心事放下一多半,便央著賀弘文要往廣濟寺去燒香。
“你自己去吧,我這些日子替岳父謄抄前朝宮廷的醫(yī)案,還有十幾箱未曾看過,脫不開身!辟R弘文確實很忙,便有些抱歉地看著妻子。
楚蘅低了頭道:“其實,我嫁給你,并不在乎你有沒有功名。我爹爹在太醫(yī)院大半輩子,雖然賞賜豐厚,也擔著天大的干系。我瞧著你的性子……你若不愿在太醫(yī)院里,便辭了這差使,我也不在意的!
賀弘文握了她的手,“這個活兒雖然枯燥,卻是岳父的苦心。留下這些醫(yī)案的都是前朝名醫(yī),若不在太醫(yī)院,斷斷看不到的。我細細讀過里頭的記載,才看了一兩箱,便覺于我的醫(yī)術(shù)修為大有裨益。就是以后不做這太醫(yī),多學(xué)些東西,對自己總有好處!彼f的是實話。他自己其實無意仕途,當初要進太醫(yī)院,不過是為了有機會再與明蘭見上一面。他不喜歡每日在官員府第奔波的生活,但如今岳父交給他的差使倒真合了他鉆研的個性,讓他現(xiàn)在舍棄,卻也不能。
“只要你愿意,我總是依你的。”楚蘅含情脈脈地看了他,然后在心里痛罵自己為何又來對牛彈琴,那?臻L了兩只大眼,見自己這樣秋波暗送,卻一句好聽的話也沒有。
廣濟寺在京城是香火鼎盛的大寺,有錢人家的女眷常常到這里來燒香聽經(jīng)。楚蘅約了娘家的兩位嫂子一同前來,進了山門,知客僧已在大殿外等候。
“僉都御使盛大人家的女眷正在大殿禮佛,就要出來了,請幾位女施主稍候。”
盛大人家的女眷……
“請問師傅,可知道來的盛府的哪些女眷?”楚蘅忍不住問道,也許賀弘文要后悔自己沒來了。
“聽說是盛府的老太太、太太、大奶奶和三位姑奶奶!敝蜕砘卮。
果然。
楚蘅朝兩個莫名其妙的嫂子一笑,心咚咚跳了幾下。
自從知道了賀弘文與明蘭的首尾,她對這位盛家六小姐便生出了莫名的興趣,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將丈夫的心占去了一多半的女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賀弘文避重就輕,曹錦繡不盡不實,她只好私下找了幾個賀家的舊仆來打聽。她一向出手大方,婆子丫頭們哪有不知無不言的道理。雖然難免添油加醋,但聽得多了,她自己心里也理出個大概。那盛家的姑娘,是一個極標致極溫雅的人,跟盛老太太來賀家的時候,總是斯斯文文地笑著,行事說話都大方得體。肌膚嫩得滴下水來,眼睛仿佛會笑,靨間還有一對勾人的小酒窩……
她無數(shù)次想象過明蘭的樣子。都說是難描難畫的,就是美人圖上的美人兒,也斷不能及她的萬一。那該是一種怎樣的美麗?她出身在杏林世家,自小飲食調(diào)理,皮膚也極白皙瑩潤,容貌也算得不俗,可從沒得過這般的贊譽,也想不出能得著這般贊譽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絕代風(fēng)華。所以她無數(shù)次地生出一股沖動:她想見到她。
可是侯門深似海。雖然只隔了兩條街,她這個九品太醫(yī)的妻子,與二品大員的夫人,怎么也不可能有交集。她也問過自己的哥哥,可曾見過顧廷燁顧都督的夫人?宗楚蓂回答得很讓她泄氣:就見過也不記得。
于是她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在幻想中勾畫著,想象有一天不期而遇。她會對自己說些什么?笑自己接下了她好容易躲開的這個爛攤子?
我也不想做這么勞心勞力的事?杉热唤恿耍乙欢〞龊。她想,她一定要這么說。
如今,就要碰面了。楚蘅覺得自己的心在砰砰亂跳,就是賀弘文,怕也不會比她的心跳更急。有些急切,也有些緊張。她不是個會輕易認輸?shù)娜,可是她也真怕,自己看一眼就明白只能豎起降旗來怎么辦?
心如同一團亂麻,千萬種思緒沖突著,讓她口中發(fā)干。正在這時,花簇簇的一群丫鬟仆婦圍擁著幾個女子出了大殿,楚蘅趕忙定睛在人群中尋覓。
是她。她一眼就認了出來。雖然沒有見過明蘭,但只要看一眼,那樣如畫的眉目,那樣俏生生的神情,只能是那個人。
原來自己真的比不上她,遠遠不及。楚蘅在心里感嘆了一句,卻意外地并沒有多少失落。也許這樣更好,她不用覺得自己失敗了,上天根本就沒有給這樣的女子安排對手。
楚蘅出神地看著明蘭。她穿著淡紅的褙子,掩住有些臃腫的腰身——她的肚子比楚蘅的還要明顯,足有六七個月了。她親親熱熱地攙扶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夫人,老夫人的眉目有些凌厲,但不知她說了幾句什么,老夫人就開心地笑了,凌厲不見了,只剩下一位慈祥的老祖母。
明蘭也在笑著,楚蘅想,她一定非常幸福,只有幸福的人,才能有這樣舒心的笑。她感到釋然:明蘭是對的,如果嫁到賀家,她不可能笑得這樣開心,活得這般自在。賀弘文是真的輸了,只有能給得起這種幸福的男子,才配得起這樣的美人。
走過楚蘅身邊的時候,明蘭看了她一眼——準確地說,是看見了她同樣隆起的小腹。她向著楚蘅盈盈一笑,楚蘅忽然覺得,陽光明媚了起來。盛老太太似乎發(fā)覺了,也朝著楚蘅一笑,于是一縷溫存的笑意不知不覺便在楚蘅臉上綻放開來。也在那一瞬,她腹中的胎兒忽然動了。
楚蘅撫著肚子,目送明蘭一行遠去。心里想著:看到盛家姑娘就激動,這孩子別偏偏這一點隨他爹爹吧?
“如果這是個男孩,讓他去考狀元,好不好?”晚上,她對賀弘文這樣說。
賀弘文滿肚子疑惑,不過還是回答:“你喜歡便好!
楚蘅氣鼓鼓地看著丈夫,后悔和他廢話。當年盛御史的爹點了探花,就娶到了勇毅侯府的大小姐;我的兒子將來也未必不能娶到顧廷燁的女兒啊。
“將來一定要比你爹爹有出息,娶個最滿意的媳婦回來。”她在心里這樣教育著胎兒,那小東西動了兩動,算是回答。
14
賀弘文剛進二門,便看到賀母的丫鬟雪芽從耳房直奔了他來:“太太請少爺這就去茂萱堂!
賀弘文有些疑惑,答道:“我換了衣服就來!毖┭恳膊欢嘌,答應(yīng)著去了。
賀弘文回到房中,一面換衣服,一面問楚蘅:“母親房里的人在門口等著我,你知道是什么事?”
楚蘅一笑,“今天有人捎了曹家的信來,聽說太太和曹妹妹哭了一整天,不知道是什么事。”
賀弘文的眉頭皺起來了。曹家……大約不會是什么好事吧。
果然,來到賀母房中,就看到母親正在擦眼淚,曹錦繡的眼睛哭得如桃兒一般。還沒等他開口,曹錦繡已經(jīng)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表哥,我沒有面目再求你,可是……你要救救我爹娘的命!”
救命?賀弘文的第一反應(yīng)是曹姨媽生了什么疑難雜癥,望了母親問道:“這是從何說起?”
“錦兒,你起來,把你娘的信給弘兒看看。”賀母擦了淚道。
曹錦繡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起身將已經(jīng)不知滴了多少眼淚的信箋遞了過來。賀母的丫鬟霞蕊卻是楚蘅新選上來的,甚有眼色,馬上過來接了信,再雙手呈給賀弘文。曹錦繡一陣生氣,明知道這是楚蘅特意選來防著她勾引賀弘文的,卻偏又挑不出什么,且這會兒最重要的是娘家的事,故只狠狠剜了霞蕊一眼,咬住了嘴唇。霞蕊卻混若不覺,規(guī)規(guī)矩矩又站在了賀母榻前。
賀弘文卻沒在意這些勾當,接了信紙匆匆看了一遍,越看越覺頭大。信是寫給賀母的,意思是他們到了原籍,借著賀家給的銀子,置辦了一些產(chǎn)業(yè),原本也可度日。不想兒子們不成器,長子在外包了妓子,連妻子僅剩的一點妝奩都偷了去填了花債,如今妻子只鬧著要和離,非討還嫁妝不可,曹姨媽也彈壓不;次子和六子兩個被族人騙去聚賭,竟連家中的田產(chǎn)都輸光了,債主追上門來,說是不書券就砍死這兩個兒子,偏那次子又是嫡出,曹姨媽到底求著丈夫?qū)⒌仄踅o了討債的人。如今所有置下的產(chǎn)業(yè)被敗得罄盡,只剩一處房產(chǎn)全家住著。她上門去找那誘賭之人討要說法,卻被打了出來。族中余人也甚是吝嗇,既不肯主持公道,也不肯伸手相幫。如今家里是坐吃山空,只怕等書信到京,曹家人已沒了活路。
賀弘文一面看信,眉頭越皺越緊,曹錦繡一見,一步上前把住賀弘文的胳膊,哭道:“表哥,求求你,你、你救救我爹娘吧!錦兒愿意給你做牛做馬!”說著便跪在地上,抱了他的腿大哭。
賀弘文因為明蘭的事,早已決心不與曹錦繡有肌膚之親;又被楚蘅一再刺著,如今對曹錦繡近身已頗忌憚,見她抱了腿大哭,頓時嚇了一身汗,要掙開她,曹錦繡偏不肯放。幸而黃嬤嬤看不下去,上前扶了曹錦繡道:“姨奶奶,您起來,有太太做主呢。這里大小多少奴才,這像什么樣子?”曹錦繡這才松開了手,擦著眼淚站了起來。
賀弘文心里已有了五分的別扭,見母親看著自己,便說道:“當日曹家寫了文書,錦兒妹妹進了賀家的門,賀家與曹家便不再算是親戚。如今文書還在,何況這樣嫖賭的事,我們也管不得!
賀母其實也想到了文書的事,但只想著怎樣對兒媳開口,沒想到連兒子都這樣說,一時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曹錦繡見賀母不說話,便嗚嗚哭道:“表哥,你怎么如此狠心!我娘是你親姨媽,小時候時時抱著你玩,難道我娘對你的好,竟還抵不過那一張紙?奶奶是外人,她說這話也罷了,你是我娘的嫡親外甥,當著姨媽的面,你怎么說得出口?”見賀弘文漲紅了臉,她掩了面哭道,“你納了我進門,是救了我的性命,我本再沒臉求你的?晌业男悦彩俏业锝o的,如今就讓我死了,求你救救我父母吧!”說著扭頭就要往墻上撞。賀弘文忙要去拉,卻見霞蕊早一個箭步上去抱住了,曹錦繡還和她撕扯,哭道:“我活著也是礙人的眼,不如死了,表哥也清凈,開開恩救我全家一命!币娧┭康葞讉丫頭都過來拉著,賀母又一疊聲地大咳,她便跌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我是做了什么癡心的夢,不肯死在涼州……如今活著也只是個拖累,何苦又不許我死!表哥,我知道你心里再沒我半分,可我的心你是知道的啊……你以前心腸那樣好,如今怎么就變得這般無情無義……”
仿佛一盆雪水從頭上淋下來,賀弘文剛剛有些傷感的心又冷了下來。此情此景何其相似,當年在老宅,不也是姨媽和表妹這樣口口聲聲求死,拿那些“無情無義”“狼心狗肺”的話來激著自己和母親,終于逼走了明蘭?想到這里他的心猛地一痛,看著母親好容易緩過口起來,掙扎著招手叫他,忙走過去含淚跪在床前。
賀母喘了半晌,方說出一句話:“看在我份上……就幫幫你姨媽……我也一把年紀的人了,煩不了你們幾年……等我死了……”
曹錦繡哭著跪爬過來,撲在賀母身上,“姨媽,你不能死,錦兒怎么辦?沒了你,錦兒連骨頭都剩不下了啊……姨媽,錦兒早就不想活了,只是舍不得姨媽……和表哥……”
賀弘文最見不得寡母的眼淚,見母親死命攥著曹錦繡的手,說不出話,滿眼都是哀懇,便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但若不拒絕……自己豈不是真的落到了當年明蘭所擔心的境地?
自己真是無用,明蘭早已看穿錦兒必不能安分,曹家也必不能安分,只有自己才相信那一紙文書能斷了曹家的念想……可自己難道就這樣認了么?難道自己不是下定了決心,決不讓自己的家落到那副境地?若連這都不能堅守,自己又有何面目……異日見她?
他心中矛盾,便聽見賀母說道:“弘兒,就這一次……你跟楚蘅好好說,給你姨媽家里三千兩銀子,就說是我的意思……”
賀弘文嚇了一跳,三千兩!他知道曹家離京的時候,祖母給了五百兩銀子,那是為了送瘟神;外祖父家里本不甚豪富,母親又不得雙親寵愛,嫁奩也不甚豐,除了些金銀器皿,只有三百畝田地和一處米行,母親私下將米行變賣了一千三百兩銀子,連同自己攢下的一點私房,加上祖母給的五百兩,總共兩千兩,全都給了姨媽。那可是母親一輩子的積蓄!如今被敗光了,再來要錢,反倒又加了一千兩!
見賀弘文吃驚,賀母哽咽道:“弘兒,只這一次,我也就盡了心了,再沒第二次了……”她拿濕透的絹子擦眼淚,眼淚卻還止不住留下來“你姨媽是我親姐姐,也幾十歲的人了,娘不能忍心看她老來受罪,要強了一輩子的人……你對你媳婦說說,就當是花在我身上……我也再不跟你們開口……”
曹錦繡哀哀哭道:“姨媽,您別這么說,我娘若知道您為了她,跟兒媳婦這樣開口哀求,她也傷心得活不成了呀……姨媽,您也好命苦……”
見母親如此傷痛,賀弘文心里一酸。母親畢竟是這個家的尊長,他怎能讓苦了一輩子的親娘老來還要看兒子媳婦的臉色?可是……
他壓住心里的難過,生怕自己忍不住改了主意,趕緊把最充分的理由說出來:“娘,兒子和媳婦絕沒有忤逆您的意思……但是家里拿不出這么大一筆錢!”見母親和曹錦繡吃驚地看著自己,只得解釋道,“大上個月楚蘅拿家里所有能動用的現(xiàn)銀,在京城遠郊買了十七頃良田,現(xiàn)在家里怕是連一千兩銀子都湊不夠了。”
曹錦繡愣了愣,轉(zhuǎn)頭向賀母道:“十七頃就是一千七百畝……這樣大的銀錢出入,奶奶自己就……就辦了?姨媽竟不知道……”
賀母搖搖頭,這事楚蘅自然是告訴過她的,只是她向來不管家務(wù),這會兒被姐姐家的事急昏了頭,便忘了這一茬。經(jīng)兒子一提,她才想起來,不由也惶急起來:“那怎么辦?你姨媽那邊……只怕?lián)尾贿^這個冬天!
賀弘文有些惱曹錦繡這時候還不忘挑撥母親和楚蘅的關(guān)系,便負氣道:“兒子也沒辦法,這一次買的地也是那一家的兒子不成器,打死人命,父母把五千畝地都賤價發(fā)賣了,除了我們買下的十七頃,剩下的是宗家買了。我們家里可用的銀子不夠,楚蘅還朝娘家借了三萬兩。如今兩家的土地連著,兒子難道能去賣了這地?還是變賣賀家的祖產(chǎn)?”
賀家的祖產(chǎn),這是賀母也不敢打主意去賣的;新置的土地跟宗家連著,若發(fā)賣宗家定然知道,而宗家若知道賀家這樣大筆銀子給個小妾的娘家,就算嘴上不說,心里又要怎樣想?賀母也沉吟起來,賀家畢竟也是書香門第,這個人是丟不起的。
“姨媽……”曹錦繡盤著賀母的胳膊,“你要救救我娘……”
“好孩子,你別急……”賀母有氣無力地拍拍她,扭頭對兒子道,“實在無法,就把我陪嫁的那三百畝地也賣了吧……”
賀弘文聽見,知道母親已是鐵了心。他自然不能讓母親把妝奩全都賣盡,見母親一臉哀戚,表妹泣不成聲,心里也不好受。只得咬牙道:“母親不要這樣……兒子……再想想辦法!
他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己房中,楚蘅正在逗祺哥兒玩。祺哥兒將滿周歲,正是好玩的時候,賀弘文平日見了兒子總要抱著親昵一會兒,今日卻半點興致也無。楚蘅見他面色沮喪,坐在床邊一言不發(fā),便讓乳母將兒子抱走,自己過去挨了他坐下,柔聲道:“出了什么事?”
賀弘文嘆了口氣,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末了滿懷歉意地看著妻子:“楚蘅,我對你不起……可我實在無法違拗母親……她守寡這么多年,身子又病弱……”
楚蘅微微一笑:“你是一片孝心,我不生氣。不過,”她笑盈盈地看著丈夫,“這曹家和賀家的關(guān)系,究竟怎生算呢?”
賀弘文一呆,楚蘅此時的笑意,像極了當日說著“賀家哥哥,你以后的媳婦可難當咯”的明蘭……而今日的一切,何嘗不是當日明蘭說中了的……
他垂下頭,壓下心里的起伏,道:“我當日曾讓曹家姨父寫下了文約,只要錦兒進門,曹家就只能算是妾室的娘家,不能再算賀家的親戚?墒恰墒恰
“可是太太拋不下這個姐姐,是么?”楚蘅還是笑著,賀弘文無語,只得點了點頭。
楚蘅歪著頭想了想:“俗話說,救急不救窮,當日老太太也給了曹家不少銀子,如今被他們敗光了,子嗣又是這樣五毒俱全,我們幫到何時才是個頭?這樣下去,只怕把賀家都搬了給他們也不夠!
賀弘文道:“這我何嘗不知?赡赣H說,這是最后一次……又說些讓人難受的話,我實在……實在……”
楚蘅笑道:“你不要這樣。我又不是那等吝嗇的惡媳婦,還能讓婆婆作難?只是你知道,頭一個,家里現(xiàn)沒這筆錢;二一個,太太大約真覺得是最后一次,但曹家卻未必這么想。明日花光了,再來要時,難道太太就忍心不管了?若只是要這三千兩的花用,我豁出臉來回娘家哭一場也借得來,只這并不是管用的法子!
賀弘文忙道:“萬萬不可!哪有讓你回娘家借錢給曹家的道理!就是岳母不說什么,我也再沒臉上門了!
楚蘅笑道:“我若真去借銀,自然不會說是為了給曹家!彼嫔虾鋈灰话,賀弘文看見了,剛要問時,她又恢復(fù)了笑容,說道:“與其這樣日消月割,不如想個長久之策。你可知道,曹家的幾個兒子里頭,可有一兩個出色些的?”
賀弘文道:“曹家有六個兒子,長子、次子和五子是我姨媽所生,其他三個是庶出。三個嫡出的都不大成器,當年就是因為大表哥是個紈绔子,祖母覺得曹家教子無方,才不情愿與曹家聯(lián)姻……只有庶出的三表哥,小時候便甚喜讀書,只我姨媽一味壓著他,后來又流放,到底毀了前程。曹家在京居住時,我與他聊過幾句,他有意棄文從商,卻沒本錢。說出色卻也說不上,但兄弟行中只有他還算有些立業(yè)的想頭。”
楚蘅點頭道:“這便成了。我們只要把些本錢給這位三表哥,幫扶他起來,他日子好了,自然就要供養(yǎng)曹家二老,沒個有兒子還朝外甥伸手的道理!
賀弘文遲疑道:“我姨媽對這些庶子女向來嚴苛,若說把錢給三表哥,她必不答應(yīng)。”
楚蘅笑道:“這個無妨,我去對太太說,包管太太應(yīng)了!
第二日,楚蘅便道賀母房中來請安。曹錦繡一見楚蘅,便直挺挺跪了,哭道:“奶奶,求你發(fā)發(fā)慈悲——”
楚蘅笑瞇瞇地吩咐道:“曹妹妹身子不好,你們還不快扶起來!焙箢^兩個嬤嬤二話不說將曹錦繡架了起來。
賀母與曹錦繡計較了大半夜,這會兒面色焦黃,沒半點精神。見兒媳婦不許曹錦繡開口,心里先嘆了口氣,只好說道:“蘅兒,你……你過來坐下!
楚蘅在婆婆床邊坐了,瞧了瞧婆婆面上,皺眉道:“太太面色可不好呢!
賀母眼中沁出淚來,說道:“我就是這個命,再沒一天省心……”
楚蘅笑道:“看太太說的,太太正是享兒孫福的時候,怎么還說命不好呢?是夫君還是祺哥兒讓太太為難了?”
賀母一怔。按理說,現(xiàn)在只有兒孫才是她的家人,姐姐雖親,卻是外姓,甚至連娘家都不算。楚蘅的話看似隨意,其實卻有著分量在里頭。她被這般一問,后頭的話竟不好再說出來。
“姨媽……”曹錦繡一見楚蘅將賀母堵了回去,忙在旁邊喚了一聲。賀母扭頭看見曹錦繡珠淚盈盈,眼睛都腫得小了一圈,只得狠狠心,對兒媳道:“昨天……弘哥兒可曾跟你說過……”
“哦,說了,曹妹妹的娘家哥哥們損了家業(yè),想跟妹子打個秋風(fēng)!背枯p描淡寫,“夫君的意思,給他們?nèi)賰摄y子!
“三百兩!”曹錦繡脫口而出,這個數(shù)字可比賀母對賀弘文所說少了十倍,母親向自己開一次口,怎么能拿這點錢去打發(fā)?
賀母朝曹錦繡擺擺手。三百兩其實并不算少,小戶人家二三十兩銀子就可以過一年,三百兩在曹家原籍也可置下七八十畝田地了。她昨夜也想過,若家里實在拿不出現(xiàn)銀,也只好少些,等周轉(zhuǎn)得開時自己再想辦法。
楚蘅也不看曹錦繡,繼續(xù)向賀母說道:“夫君與媳婦商議過了,夫君說,曹妹妹家里的幾個兄弟,大多過慣了公子哥兒的日子,再多的錢到了他們手里,也是一過手就花盡了。太太連妝奩都賣了,兩千兩銀子給了他們,結(jié)果這才三年就沒了。曹妹妹,可是不是?”
當著屋里的奴才,曹錦繡不樂意認,但又抵賴不得,只低了頭垂淚。
楚蘅接著道:“依著夫君的意思,嫖賭都是無底洞,咱們賀家也不是開國庫的,并沒許多銀子填進去。何況咱們雖分家另過,長房卻還在京中。若是給族中人知道了,只怕連夫君都無法交代。”
賀母心中一凜。雖說是分家,但錢畢竟還是賀家的,拿去給了曹家,若是被賀老太爺和賀老太太知道……
曹錦繡哭道:“依著奶奶,竟是看著我父母餓死吧?”
楚蘅正色道:“曹妹妹這話錯了。你父母并非只你一個女兒,他們現(xiàn)有六個兒子。兒子掙錢置產(chǎn),奉養(yǎng)父母,這是人倫,哪里有兒子都白閑著包娼庇賭,反倒讓外甥還賭債的道理?”
這個道理無可辯駁,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們都微微點頭,曹錦繡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可憐巴巴地看向賀母。
楚蘅向婆婆笑道:“夫君說,本來這事,再不是賀家該管的。但終究是太太的親姐姐,太太要管,那我們也不能逆了太太。但怎么管有個分別。第一樁,曹家的老人,自然該曹家的兒子去養(yǎng)。夫君說曹家兄弟里頭,只有行三的那一位可靠些。他的意思,讓媳婦好歹湊三百兩銀子,交給他去經(jīng)營。錢雖不多,也是他的立業(yè)之本,若是個有本事的人,用不了幾年也便家成業(yè)就了。雖說是庶子,也沒有不孝敬父親和嫡母的道理。曹家也是官宦人家,想來家教定是極好,母慈子孝的!
曹錦繡本想說三哥不是母親親生,但楚蘅已經(jīng)把“家教極好”、“母慈子孝”說了出來,自己若再反駁,便是說自己家教不好,母親一向薄待了庶子。她心里生氣,眼淚便流下來。賀母倒覺得有理,何況曹家唯有三子稍有出息,楚蘅如何知道,必是兒子說的。于是便點點頭。
楚蘅也不理曹錦繡,接著說道:“第二樁,曹家三少爺要經(jīng)商,想來這前頭幾年未必有富余。夫君的意思,讓媳婦再湊五百兩銀子,到曹家原籍去買一百多畝田地,五年內(nèi),一應(yīng)的出產(chǎn)都歸曹家,這便夠他們生活了。但這地契,卻要寫夫君的名字,這樣便是給賀家置產(chǎn),賀家族里的人也沒話可說。曹家兄弟既不能將地賣了,也免得再去聚賭!
她見賀母點頭,抿嘴一笑,“這加起來便是八百兩了。咱們家里如今并沒這么多現(xiàn)錢,總要到秋天,各處的租子收上來才好騰挪。我說往娘家去借,夫君又不肯。我已經(jīng)讓人將我的幾件金首飾拿出去押了,再把家里的錢算一算,月錢也放遲些,大概八百兩是有的。我那里還有二十幾兩私房錢,算是我的一點心意。曹妹妹不用說了,攢下的月錢自然都是要給父母的,也有個三十幾兩吧!
曹錦繡大吃一驚。她每個月二兩月錢,吃穿都是官中的,所以月錢是干攢著,三年下來已經(jīng)攢了三十兩有余。她本想賀家家大業(yè)大,沒想過要動用自己的錢?沙空f了出來,她又怎能說自己的父母只讓賀家出錢,自己一文不給?她頓時紅了臉,吃吃說道:“我……我并沒有那么多,只有……十幾兩。”
賀母皺眉道:“你的月錢又不花用,都哪里去了?”曹錦繡深恨姨媽心思不清,這時候跟自己算這個有什么用?楚蘅道:“何用問,定是丫鬟們不好生服侍,曹妹妹都白便宜了她們!辈坏炔苠\繡說話便起身,厲聲道:“你們都好大的膽子!今天都聽好了,以后誰再敢接曹妹妹一文錢,不分什么情由,有人看到一律告訴管家娘子,打二十板子,立時攆出去!”
眾人本就因為要遲發(fā)月錢心里不滿,這時又見楚蘅發(fā)作,紛紛跪下道:“奴才們從來不敢接姨奶奶的錢!
曹錦繡情知要犯眾怒,只好說道:“還有十兩,是我想著姨媽的生日快到了……”
賀母道:“事有緩急,你這孩子怎么糊涂起來。這時候還什么生日不生日!”
楚蘅道:“我這里有二十五兩,曹妹妹有三十兩,有這五十五兩在手里,過年儉省些,也盡夠了。太太別不好意思,這些不省心的兒子,也該給他們些教訓(xùn)!
賀母道:“你剛說的都有道理。不過……我名下還有三百畝田地,要不然……”
楚蘅擺手道:“太太快別提,昨晚夫君發(fā)了脾氣,說太太若要連奩田都賣了,分明是不給兒子立錐之地。我哄了他說,我今日來求太太,太太定給我這臉的,再不提賣那奩田的事。求太太可憐可憐我吧。有這些錢,曹家雖不能大富,卻也能支撐幾年。況且三少爺若有出息,曹家便不至坐吃山空,太太豈不更歡喜?就是曹妹妹,也不能看著太太賣了陪嫁不是?”曹錦繡只好扭過頭不看她。
賀母盤算了半日,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外甥不成器她也是知道的,兩千兩銀子不到三年就敗光了,再多的錢給過去,怕也會打水漂。兒子媳婦所說并不是沒道理,庶子雖非姐姐親生,也總要養(yǎng)父親和嫡母。若嫡親的外甥再有個爭氣的,過幾年銀錢湊手時再幫扶他一把也使得……
曹錦繡心里打的卻是另一番主意。錢看來是不能再多了,連自己的私房也被搜刮了個干凈,但那三百兩銀子,一定要想辦法給到母親手里,不能交給那庶出的三哥……
然而說到辦事,她永遠不是楚蘅的對手。當天下午,楚蘅便拿了八百兩銀票和賀弘文親筆的書信,加上她和曹錦繡的五十五兩現(xiàn)銀,賀母又添了四十五兩,湊了個百兩的整數(shù)。曹錦繡本給母親寫了信,但楚蘅派去送銀票的是府上的二管事,此人是賀母陪房黃嬤嬤之子,倒也罷了,但楚蘅說他身上帶有大筆財物去往邊鄙之處,一人不安全,又加派了一個人,卻是楚蘅自己的陪房。賀母不管這些事,反而覺得楚蘅想得周到。曹錦繡心知這人是去監(jiān)督銀子去向的,自己寫了信去也沒用,只好作罷。
雖然花費從三千兩減到了四百兩,但楚蘅心里并不開心。曹錦繡若不除,這樣鈍刀子割肉的事就還在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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