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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看卻東風歸去也,爭教判得最繁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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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蘅翻來覆去了一夜,到黎明時便有些見紅。賀弘文大驚失色,急著要去按她的手腕,卻被楚蘅推開:“誰要你看。叫人去請我大哥來!
她自己心中也有些害怕,但見賀弘文臉色煞白,一臉哀求的神色,又禁不住一哂:“我大哥專看婦人科,不比你強些?前天他就說過,若見了紅,就著人去叫他——你還不去,在這里干瞪著我做什么?”
賀弘文只得壓下驚惶,披衣去喊下人。不過大半個時辰,宗夫人便帶著大兒子風風火火地來了。這一下便連賀母都驚動了,一聽說是媳婦見了紅,賀母身上一軟便栽倒在床上。賀弘文聞報,只得將妻子托給岳母和舅兄,自己匆匆趕到茂萱堂照料母親。
賀母已經(jīng)醒來,正就著丫鬟的手吃藥,一見兒子便急得哭起來:“你不守著你媳婦,來這里作甚?若孩子有個閃失,我可怎么去見你爹!”癱在床上大哭,又熾肺扇肝地咳起來。賀弘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著妻兒,又拋不下寡母,一時急火攻心,顫聲道:“你們……你們都來逼我吧!”也跟著哭了出來。
賀母的陪房云嬤嬤身體也不甚好,早已放了出去,剛巧前一日是賀母生日,前來給舊主磕頭,晚間便不曾回去。這時看著這屋里丫鬟婆子俱無主張,大不成體統(tǒng),便上前推了推賀弘文道:“太太這是舊疾,我在這里看著,料不礙事。哥兒且去看著奶奶吧!
賀弘文看看云嬤嬤,又看看母親,一跺腳便又往正房去了。
云嬤嬤這里服侍賀母吃了藥,勸道:“老奴昨日見著了少奶奶,一看就是個福相,親家少爺又是有名的大夫,斷不致有事的,太太只管放寬了心。若倒是少奶奶好了,太太倒急出好歹來,少奶奶過意不去,豈不又添了心事?”
賀母好容易喘勻了氣,一面拭淚一面說道:“我何嘗不想放寬心?只你也知道,我熬了這些年,就弘哥兒一個,好容易他娶了媳婦,眼看要抱孫子,偏又這么三災八難。怎么我的命就這樣苦!”
云嬤嬤笑道:“奴才說句話太太可別生氣:這三災八難,要說可都是太太自招的!
賀母臉上一僵,半晌才訥訥道:“你是我自家?guī)淼娜,怎么也跟著別人的嘴,把不是都派在錦兒身上了呢!
云嬤嬤笑道:“正是太太自家的人,才真真為太太著急。若是別家的人,早拿去當笑話說了。奴才雖不在府里,奴才的閨女和小子還在,家里的事奴才多少也聽到些。太太想想,若沒有曹家和錦姑娘的事,早托了大老爺出面,跟盛家議定了親事,也沒今日這些麻煩了!
賀母低頭道:“盛家的姑娘真是個好的……那時是我糊涂,總有些嫌她是個庶出,想著或許還有更好的親事,便拖了下來,如今悔也悔不來了。那孩子性子柔和,對錦兒也多半能好些,我這心也不必日夜懸著!
云嬤嬤道:“不是奴才說,太太這才是真真想左了。盛小姐的事過去了,如今說也無益,只說錦姑娘,那是憑誰進門,也不會待她好!太太忘了,當初弘哥兒說親說得多么艱難,是咱們哥兒不好么?不是,是因為有了這么個妾。有女兒的人家一聽說是婆婆的嫡親甥女做了妾,婆婆又著實疼愛,誰還肯把自家的閨女送來!奴才問太太一句:若少奶奶不管著錦姑娘圓房的事,太太就當真疼少奶奶超過疼錦姑娘了?”
賀母愣了愣,答道:“錦兒究竟是我看著長大的,自然更親近些!
云嬤嬤道:“這就是了。太太也是從做兒媳婦的時候過來的,婆婆眼里有親疏厚薄,那是個什么滋味?就是在妯娌之間都讓人慪得難受,何況是婆婆偏疼著丈夫的妾!太太想想,若是太太剛來時,老太太偏向著老爺?shù)哪莻通房菊兒,太太的日子還能好過?”
提到這個名字,賀母竟無端打了個冷戰(zhàn)。期期了半日才道:“你說的道理我何嘗不知,可我也不曾慢待了楚蘅啊。而且你是知道的,當年若不是我姐姐開解著,替我想主意,我的日子就更難了。如今錦兒在我身邊,讓我怎能不偏疼些……”
云嬤嬤笑道:“不是奴才說,大小姐當年給您出的主意,可都是些餿主意,哪一遭管用過?最后若不是老太太知道了,做主打發(fā)了菊兒,太太的苦還有得受呢。老太太也不是個好伺候的人,但經(jīng)此一事,太太心里就知道,老太太是向著太太的。做媳婦的人,哪敢指望著婆婆像親娘一樣,只要在大事上能為媳婦著想,那便是好婆婆。奴才說句打嘴的話:太太這婆婆,當?shù)目刹淮蠛。?br>賀母急道:“那你要我怎樣?攆了錦兒出去?”
云嬤嬤搖頭笑道:“太太斷乎舍不得,說這話何益。只太太也別把大小姐當年的人情想得忒重了。太太在家做閨女的時候奴才就跟著,大小姐是個什么性情,太太不清楚?雖說是親姐妹,哪一遭有了好處她想著您了?老舅太太給您匹緞子,她還說半天怪話,到底勒掯得您給了她,您和奴才還有春紅三個人憋屈得對著哭,您都忘了?您說她幫您出主意,那是她不需出力,只動動嘴,挑唆您回來鬧;真到要她出力的時候,她可一概推開。當初您提要把錦姑娘聘給少爺?shù)臅r候,她說的那是什么話?您是哭著回來的!您就是心腸忒好,若奴才的姐妹這等踩低就高,再上門時奴才拿掃帚掃出去!
賀母不禁莞爾:“你還是這個爆炭性子!钡^之后回想舊事,她心里也難免一陣酸一陣苦。姐姐從小就嘴巧心高,父母偏愛,自己也不是沒怨過;但出嫁后姐妹見得少了,但凡見一次也只想親近,小時的齷齪自然便都丟在腦后。向曹家提親時,她本想著以姐妹的情意,兒子和錦兒又是兩小無猜,姐姐定是應允的,萬沒想到姐姐說出那樣的話來。她難過了好久,既怨自己忘了姐姐一貫的貪吝和自私,又有著萬般的不服:我的弘兒還小,你就知道他沒出頭之日?婆婆也開導她,又許諾“定要給弘哥兒尋個強十倍百倍的媳婦”,她才漸漸放下……可姐姐再不好,究竟是一條血脈連著的,當她帶著錦兒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她幾乎認不出這對蒼老憔悴得不成模樣的母女。她也不是不知道兒子鐘情明蘭,但錦兒跪在地上抓著自己的衣襟哭泣:“姨媽,你讓我留在表哥身邊吧!我那時真想死了,可我老子娘還要吃飯啊……”姐姐也跪在她面前痛哭:“是我害了錦兒,我恨不得自己死了,換她的清白……我造的孽喲!妹子,錦兒是無辜的,她心里頭一直只有個弘哥兒啊……”她的心還是軟了,她沒法拒絕那震顫的血緣信號。娘家早就式微,幾年也見不到個親眷。如今能每天看著錦兒,她心里便覺得安寧……錦兒這孩子,那么貼心,那么乖巧,偏偏命運不濟,從官家小姐淪落到給人作妾,一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雖有個名分,奈何兒子對她總是客氣而疏遠……怎能不叫她心疼呢?
見賀母無語,云嬤嬤又笑道:“老奴才也知道,太太這個心善,這輩子是改不了了。太太感念著姐妹之情,又想著錦姑娘可憐得很,偏疼她些,這都是人之長情;只再疼她,也有個親疏。弘少爺自然要排在最前頭,以后有了孫少爺,那錦姑娘也不能越過這個次序去!
賀母嗔道:“這不是廢話?難道我還不知道兒子孫子是最親的?”
云嬤嬤一拍大腿,樂道:“太太還說自個兒知道!太太若知道兒子最親,外甥女兒要靠后,那時怎么非要逼著盛家姑娘點頭答應錦姑娘進門?生生把一門好婚事攪了,把少爺慪成那樣,太太就不后悔?再一個,為了個錦姑娘在房里,少爺遲遲說不上親,老太爺氣的連老太太都罵了,老太太要把錦姑娘送到外頭莊子上去住,好給少爺說親,太太不也不依?這不是跟自己兒子過不去是什么。說來說去,太太以后就記住一件事,少爺才是太太的根本!太太要得皇上誥封,享老來富貴,那決不能從曹家身上來,更不能從錦姑娘身上來,只能從少爺和少爺?shù)男「鐑荷砩蟻!所以,誰對少爺有好處,太太就該對誰好;誰對少爺不利,憑他是哪個,太太都不能依!太太別忘了,少爺開枝散葉,要靠少奶奶;少爺?shù)那俺,也得親家老爺幫襯提攜。倘或不是宗老爺愛惜少爺?shù)娜瞬,為了個不能生養(yǎng)的錦姑娘,鬧得少爺當真說不上媳婦,或是不得已娶個破落戶的閨女進來,大小姐倒?jié)M意了,您可滿不滿意?您自己想吧。”
賀母看著老家人,想來想去也覺著自己悔也上來了,不禁有些赧顏。半天掙出一句:“也不知道媳婦怎樣了。”說著又要流淚。
云嬤嬤又好氣又好笑,便道:“我的太太,小哥兒沒事,都被您哭出事來了!”賀母想想有理,忙擦擦眼淚道:“你說的是,如今我知道錯了,只要他母子躲過了這一難,我便吃長齋念佛!
云嬤嬤喊過自己的女兒雪芽:“到少奶奶房里去看看,就說太太問呢!毖┭看饝チ。
賀母道:“你不如常來看看我,順道也來望望自己的閨女!
云嬤嬤擺手道:“奴才也想太太得很,但現(xiàn)在奴才的大兒媳婦也有了喜了,家里離不開人。等再過幾年,孫子大了,奴才就多陪太太住幾天!
主仆兩個在一起又說了些家長里短,雪芽便回來了,回稟道:“奶奶已經(jīng)吃了藥,親家太太陪著說了一會兒話,現(xiàn)在好多了。親家太太說一會兒過來看太太!
賀母聽見兒媳好多了,心里一喜;聽見親家要來看自己,又是一驚,慌忙看向云嬤嬤。云嬤嬤好笑起來,勸道:“太太就心里護著錦姑娘,嘴上也別護著,這事本就是錦姑娘用心不好才鬧出來的,就由著親家太太數(shù)落兩句吧。”
賀母無奈,只得點點頭:“錦兒這孩子……唉,誰知道她會去把那些事拿到媳婦跟前去說呢,這孩子小時候最乖不過……”
云嬤嬤笑道:“太太就記得她乖,忘了她從涼州回來怎么糊弄您了——若不是老太太看出來,她不還跟太太說自己是清白之身,要少爺明媒正娶?憑這個,奴才心里就不敬重!边@也正是賀母最為后怕的。她怔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非要兒子與外甥女圓房實在是多余。
楚蘅看到母親先是一陣高興,接著又嗔怪起來:“娘也大早跑來,讓人聽見不定說女兒多輕狂呢!
宗夫人斥道:“這事可大可小,你當是玩呢?要當娘的人了,半點正經(jīng)都沒有!
宗楚蓂給妹妹診了脈,又問了幾句,回頭對母親說:“小妹身體底子好,這次并無大礙,不過要臥床靜養(yǎng)幾日,不能再受氣惱。”說完便到外屋去寫藥方。
這邊宗夫人便問女兒:“你前幾天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這樣起來?你受了什么氣惱?是和姑爺拌了嘴?”
楚蘅見了親娘,本來有滿心委屈想要哭訴,但這會兒又覺得說也無益,反讓母親也添了憂愁,便笑道:“您女婿那樣溫和的人,哪會拌嘴。是女兒這幾日籌備婆婆的生日,累著了!
宗夫人盯了她兩眼,便喝道:“香怡、綠澄,跪下!”
兩個丫頭趕緊跪在地上,楚蘅忙道:“娘親這是干什么,這是在別人家!”
宗夫人怒道:“我又沒有問他賀家的丫頭!”雖然這樣說,面色還是平和了些。
楚蘅道:“香怡,你們先去煎藥!钡妊绢^退了出去,知道瞞不過,便說道:“什么都瞞不過娘——那姓曹的說了幾句難聽的話,女兒一時生氣,便和她吵了幾句。不過老太太已經(jīng)把她關在屋里,說等到孩子滿月后才許她出來。”她像小女孩一樣湊到母親懷里,撒嬌道:“娘,昨天老太太說這一胎是男孩呢。您高不高興?”想借此把話題引開。
宗夫人道:“男孩女孩,娘都是一樣喜歡。只是你婆婆大約盼著是個孫子。”說到此處又有些生氣:“你那婆婆也當真糊涂得很,你懷著孕,她還讓那女人來氣你。明明是個沒禮數(shù)的人家出來的,還寶貝成這樣!
楚蘅忙道:“這話娘跟我說說就算了,千萬別去我婆婆面前說。好不好,總是我婆婆的娘家人。”
宗夫人用手一點女兒的額頭,嗔道:“你娘說話還用你教?”仍不免忿忿道:“天底下哪里有這樣分不清遠近的婆婆!
楚蘅笑道:“那可得問您——這婆婆是您給女兒找的!
她只是說笑,宗夫人的心卻是一痛。女兒聰明漂亮又乖巧,雖然有個女婿不能納妾的規(guī)矩,也并不是沒有人家來提親。大嫂娘家的外甥,是她嫌相貌差了些,結果今年人家新考中了舉人;臨安知府的兒子一表人才,可惜馬上要隨父上任,她又舍不得女兒遠離;自己娘家的侄兒,她倒是沒話說,那孩子也當真十分喜歡女兒,可自家老爺不干,說是中表不婚……千選萬選選中的這個姑爺,人品性格倒都看得過,只可惜有個拎不清的娘……想到女兒到賀家后每天面對的一切,她便滿心都是后悔。然而雖然如此想,卻不能如此說。
“娘你在想什么?”楚蘅看著母親的臉色,“唉,太太其實對我很好,娘不用擔心的。”
宗夫人回過神來,說道:“沒什么,忽然想起你燮表哥。”
楚蘅一愣:“燮表哥怎么了?”
宗夫人嘆了口氣“你表嫂不省心……你三舅母昨天到咱家來還哭了一場!
楚蘅沉默了。燮表哥從小就喜歡她她當然知道,三舅母一直想要聘她做兒媳她也知道。如今表哥娶的媳婦不如意……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了解賀弘文的心情了。
昨晚賀弘文將他與盛家小姐的事都對她講了一遍,他一口氣說了很多,最后可憐巴巴地看著她,等著她說話。于是她說:“我累了,想睡覺!
她能說什么呢?她既不能給那段感情下個定義,也不能給他們做個結論。他所有的陳述只是讓她明白,他的生命里有那么一段區(qū)域是她進不去的,而在她對婚姻的想象里并沒有這段區(qū)域,這令她感到灰心。但知道了又能怎樣?她日子還得過下去,還得繼續(xù)跟這個男人一起生活。
她昨夜真的很想跑回家去對母親說,讓母親告訴她該怎么辦。可現(xiàn)在那種心態(tài)已經(jīng)平息了下去。母親也不能去修正賀弘文的那段歷史,她最多也只能寬慰她幾句、鼓勵她幾句罷了。
“投胎投成女人,過日子本就艱難。”母親多半會這么說。伯母對大堂姐就是這么說的,只是那時她還小,聽得頗不以為然。
“娘,您一定要對大嫂和二嫂好些。”楚蘅偎在母親懷里,低低地說。
“我對你大嫂二嫂哪里不好了?”宗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忽然明白了女兒的意思,一陣悲從中來。女兒嫁人才一年多,已經(jīng)知道了做人媳婦的難處。只可憐自己不能時時照顧她、保護她……唉!
她狠狠心,說道:“你少想這想那的。你那婆婆雖然有些糊涂,心地倒是實在,不曾給你使過絆子,也不曾強壓你的頭,這已經(jīng)不錯了,你就知足吧。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婆婆偏疼外甥女,就是因為從小看著長大,等你生下他們賀家的孫子,又一心一意服侍她,天長日久,她總有一天知道誰好誰歹。我看姑爺?shù)故莻明白的,你的舉動他都看在眼里,你可別耍小聰明,他是個孝子,你對他娘好,他才會對你好。”
楚蘅鼻子一皺,笑道:“娘好煩,好容易來看我一次,還嘮嘮叨叨的。我婆婆倒有一樁好處,就是沒力氣這般嘮叨!
宗夫人瞪著她,覺得這女兒不知該怎樣寵愛才好。
宗夫人到賀母房里坐了一會兒,便告辭出來,著人告訴兒子和女兒。
茂萱堂里,云嬤嬤正在心里嘆息,這位親家太太從頭到尾,一句抱怨的話沒有,反倒一直說自己的女兒年輕不知保養(yǎng),給婆婆添了麻煩。從這一點,便看出人家比自己這主子強了百倍。她看看雪芽,心想小女兒雪芯如今分在少奶奶房里當差,倒是有福得多。
賀弘文陪著舅兄坐在書房里。賀弘文在想心事,雖然楚蘅有驚無險他長出了一口氣,但也難免后悔昨夜對她說的那些話。他既無語,那宗楚蓂本就是個不愛說話的人,所以郎舅二人喝干了兩壺茶,話卻沒有說上幾句。
一時有人來稟:“親家太太要回去了!弊诔q便起身告辭,賀弘文正要送出去,楚蘅房里的小丫頭又過來說:“奶奶請大少爺去一趟。”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慌。匆匆跑到內室,楚蘅正坐在床上,見了賀弘文便笑道:“你先出去,我跟大哥說句話!
賀弘文一走,楚蘅便指著桌上的一個錦盒說道:“那里頭是五味齋的梅干杏脯,你妹夫前日從南城大老遠買來的,大哥帶回去給大嫂吃吧!
宗楚蓂看了錦盒一眼,道:“你自己留著吧,打發(fā)人再給她買就是!
楚蘅笑道:“我如今又不害喜了,你妹夫還只管買。這個味道很好,讓大嫂嘗嘗。我記得她以前吐得好厲害!
宗楚蓂微微猶豫了一下,便拿了起來,說道:“那我走了?”
楚蘅仰著頭想了想,忽然看著哥哥嘻嘻一笑,說道:“大哥要對大嫂體貼些。女人都喜歡聽好聽的話,大哥沒人時也多說幾句,大嫂定然生個男孩!
宗楚蓂面紅過耳,含糊哼了一聲,落荒而逃。香怡和綠澄在身后笑作一團:“大少爺還是這般害臊!
賀弘文在廊上聽了個大概,卻笑不出來,心里沒由來地一酸。急急送了岳母便回到妻子房中,見她正靠著秋香色掐金邊的大迎枕,烏黑的軟發(fā)松松地挽了個髻,白皙的臉龐上兩條秀氣的眉正皺在一起。嘟著小嘴犯愁。
“怎么?”他坐在床邊,“不舒服么?”
“不是。”她不甘心地拉住他的袖子,“已經(jīng)是春天了啊,我想放風箏?墒,”她輕輕拍拍肚子,“今年不行了啊!
她好像完全忘記昨天的事了。
賀弘文愣了一下,便笑著安慰她:“沒關系,我放給你看!
楚蘅高興起來:“那我來畫!”
她下了床,喊丫鬟取來紙筆,開始畫風箏,賀弘文微笑著站在旁邊觀看。
窗外,金燦燦的迎春花苞已經(jīng)綴滿了枝條,風雖然還冷,可春天終究是要來的。
夫妻兩個歡歡喜喜地說著話,在旁伺候的香怡和綠澄卻悄然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色。
——過去,表少爺每年都跟小姐一起畫風箏……
6
楚蘅仰躺在床上,無聊地望著帳子頂上繡的團花。躺了十天,她連花瓣都數(shù)過好幾遍了。原來再軟的床躺久了也硌得慌,尤其一個生性愛動的人,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要靜臥簡直就是要命。
白天賀弘文要去供職,于是日子就更加無趣。她拉著丫頭玩一會兒牌,胎兒就在腹中不停地踢飛腳抗議,于是她只好再次躺回床上。
自從被曹錦繡說破了賀弘文的心事,她心上便沉甸甸地墜著,不是傷感,而是郁悶。有時候她會想,除了腹中這個胎兒,賀家的其他人,賀家的一切,都與自己完全無關,索性閉上眼睛,憑他們愛怎樣怎樣,自己有子萬事足。但是每當見到賀弘文溫存的笑,每當夜里他不經(jīng)意地抱緊了她,他那并不寬厚的胸膛是溫熱的,平緩的氣息吹到她后頸上,輕輕地撩動著她,她的心便禁不住一軟,接下來又有些委屈:她第一次那樣放心、那樣開心地將心和身體都托付給一個人,可那個人偏偏不能同等地給予她。她想不理他,禁不起他小心翼翼的哄,想恨他,又恨不起來。
于是她便更恨曹錦繡:若不是你來窮攪合,他和盛小姐成其好事,我也不必上這條賊船,豈不皆大歡喜?你曹家這是什么家教?
但是有時她又覺得她應該感謝曹錦繡:若不是你壞人姻緣,我與他就再也無緣相識,我不會知道世上還有這樣一個男子,有這樣溫潤的個性,這樣溫柔的心。
一時她也怨盛明蘭:既然要嫁姓顧的,為何還要勾走姓賀的魂!拎這么多不累么?
有時她又覺得自己該感謝盛明蘭:是你的絕然離去,讓曹錦繡瞬間便從可憐的表妹變成了失敗的標志,只要你還在刺激著他,曹錦繡就只有勾引未遂的份。
她幻想著曹錦繡拉著賀弘文的衣襟求歡卻被堅決推開的一幕,不禁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香怡聽見了,趕緊問:“姑娘怎么了?”
楚蘅一翻身坐起來:“我躺得夠了。走,我們去給太太請個安,順便聽聽曹姨奶奶今天的戲碼!
香怡和綠澄一左一右攙著楚蘅進了賀母的茂萱堂,正趕上房中擺飯。賀母見到兒媳很高興,但看她要人攙著行走又著實擔心:“我的兒,你安心養(yǎng)胎便是,何必顧著這些虛禮。你好好的,豈不強于天天來看我。”
楚蘅晃晃悠悠地行了禮,看著的人都覺揪心,賀母眼圈發(fā)紅,忙道:“還不快攙住!唉,你們哪一個叫我省心!”
香怡諸人聽了都不禁腹誹:不省心還不都是你那親親寶貝外甥女鬧的!
楚蘅倒不計較細節(jié),只要婆婆承認曹錦繡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就行。
她往桌上一看,便呆了呆:“如今天還冷。太太怎么就吃得這么素淡?”
賀母嘆了口氣,旁邊黃嬤嬤便代答:“太太這回發(fā)了大愿心,要吃長齋,保佑奶奶母子平安呢!
楚蘅有些動容,無論如何,婆婆的心地還是好的,或者說,她對曹錦繡的好同樣是因為心腸太好,好得沒了原則。
“太太的身子如何禁得起這樣折騰,這不是折了媳婦和這孩子的福壽?這素齋,太太若喜歡吃時,一個月吃一兩次也罷了!背空嫘膶嵰獾卣f。她有點慚愧,婆婆每天咳嗽,她可從來沒有想過吃素。
“可不是奶奶這話么,奴才也這么說!秉S嬤嬤道,“太太是聽了二太太的話,說是她娘家一個親戚,本來沒有孫子,便許了愿心每三天便吃一天齋,結果就得了三個孫子!
“哦……”楚蘅想了想,“那太太以后十天吃一天齋,豈不穩(wěn)得十個孫子?”
眾人都是一愣,接著便都哈哈大笑起來,賀母連眼淚都笑出來了,一邊笑一邊說:“你一來就逗我這樣笑,你這嘴啊,也不知怎樣生的,這么巧。”
楚蘅笑道:“太太都為我吃了齋,我還不該逗太太笑笑?”
話音未落,便聽到一縷細細的哭聲。果然,鎖在屋子里的時候,上吊的戲碼是不演的,怕萬一觀眾不來弄假成真;于是只能上演哭的戲碼了。曹錦繡啊,你真沒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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