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1章
我碼字很慢的,大家將就看……
看卻東風歸去也,爭教判得最繁枝
3
賀弘文回到臥室的時候,看到妻子正在讀《胎產書》。聽到他的腳步聲,楚蘅連忙站起來,口中嗔著丫頭:“怎么都不說一聲!
“是我不讓她們驚動你!辟R弘文溫言道。
楚蘅服侍他換了衣服,凈了手臉,這些事,她向來親力親為,從來不讓丫頭們插手!敖裉煳夷锛襾砹丝谛牛瓦@兩天必有消息的。”
“哦……”賀弘文有些怔忪。終于有了消息,他本該高興的,可心里又有些說不清的緊張和苦惱。他真的要進太醫(yī)院嗎?那從來不是他的志向。但是,只有如此,他才有一線希望,再見到那個人。
想到那個人,他的心猛地一痛,那疼痛說不上有多劇烈,卻固執(zhí)地存在著,從心底一路蔓延到指尖,令他禁不住握緊了雙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藏住他的秘密。他有多久不曾想到那個名字了?不,那名字他無時無刻不記著,只是,他需要最大的勇氣,才敢將那處無法愈合的傷口掀開來。
那是他第一次失去那樣寶貴的東西,失去了一段歷史,也失去了一種未來。
“若無事,我便先睡了,今天有些不舒服呢!背课⑿χf。
“哦……?哪里不舒服?”賀弘文有些狼狽了,妻子是個聰明人,應該已經看出了自己神思不屬吧?他感到慚愧,身為人夫,妻子懷著身孕,他卻還在為少年的情愫胡思亂想。
“腰有些酸。不妨事!背繙喨舨唤^,像往常一樣叮囑丈夫要早些休息。仿佛要贖罪似的,賀弘文堅持扶著她上床躺下,替她蓋好被子,吹熄了燈燭,才輕輕地走到了東邊的小耳房里。
他每晚都要在這里看一會兒書,今天卻無論如何都看不進去。終于他頹然地丟下了書本,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剛剛到母親房中去請安,母親忸怩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說出口來:“如今媳婦有了身子,還是……讓錦兒伺候你幾個月吧!
笑話。他當時幾乎有笑的沖動。母親養(yǎng)育了他二十年,竟一點都不懂他在想什么,她是真的覺得——他想要的只是個女人,無論是誰?
“你媳婦什么都好,就是……她怎么就容不下錦兒呢?”
這話母親對他說過許多遍了,于是同樣的話他也重復過許多遍了:“與媳婦無關。兒子已經決定,今生今世,只有楚蘅一人!
“唉,如果當初……以那孩子的心腸,定然對錦兒……”
在母親的嘆息聲里,他飛一般地逃了出來。她是他的生身母親,她對他的傷害永遠是無心的,可如果傷害的次數太多,他便只能逃跑。
……
他不敢去審視自己的婚姻,不是不幸福,只是不完滿。他害怕窺到掩藏在幸福之下的那一絲遺憾——雖然細微,但終究存在。他的妻子聰慧美麗,孝順溫柔,全家人都喜歡她,他也喜歡。但是,又總免不了有這樣那樣的念頭掠過腦海:她要是再沉靜一點就好了。她要是再甜美一點就好了。她要是……
有一天他悚然而驚:原來她所有的不足都只是因為,他希望她是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
他為這樣的念頭羞愧,因此他默許了她對錦兒的那些小心思。他想說你不必提防她,我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但他終于什么也沒有說。
是不是他真的不可倚靠,為何她也不信他——就像明蘭不信他一樣。
明蘭……
明蘭……
在這寂靜的夜里,賀弘文一次又一次念著這個名字。他不敢想她現(xiàn)在在干什么,他只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那個冬日的午后,在明媚的陽光里,他忽略了那刺骨的風。
“你說的對……也許罷!
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他從未想過,這寥寥七個字,便將他推離了那段充滿希冀的人生。
他自然明白,她的另嫁有著復雜的原因;但他更加堅信,她對他的心,是從他答應納錦兒為妾的那一刻就徹底成了灰,她終究,無法相信他許給她的未來。
所以,他賀弘文發(fā)誓,今生今世,他定要一心一意與他的妻廝守終生,絕不讓旁人來傷害她半點。只有這樣,他才能在蓋棺時問心無愧。
我會做到。
——即使,你看不見。
——即使,你不在乎。
4
后園池塘上的冰越來越薄的時候,楚蘅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明顯起來。
她是個活潑好動的人,盡管嫁為人婦后已經沉穩(wěn)了許多,可還是受不了有了寶寶之后,每行一跬步都要有人不斷地絮叨。
“喔唷我的祖宗!您慢點兒啊,當心孩子!”
“奶奶,您怎么又把個青肷披風脫了,您現(xiàn)在的身子不能受涼!”
“兒媳啊,你就不要每天來請安了,孩子是要緊的!”
……
好煩。但今天她終于覺得,在賀府,這些聲音總還是善意的。
“到底錦兒有心……”
當這一句從賀弘文口中不經意地說出來,她的心便轟的一聲沉到了底,他后面問了自己什么竟一句也未聽到。終于,終于來了……她下意識地撫上小腹,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自她懷孕以后,就再也不曾見曹錦繡纏著賀母哭訴,而是每天多數時間都躲在她自己房里。楚蘅過去探望,發(fā)現(xiàn)她正安安靜靜地縫嬰兒用的小衣服。曹錦繡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針不離手地做了小衣服、小鞋子、小被子、小枕頭,針腳細密,繡工精致,比楚蘅自己做的更加耐看。婆婆自然是借機旁敲側打,核心意思只有一個:若她再不領情,那她的心便不是肉長的。楚蘅一面謹慎地回贈了自己配置的香袋、藥枕、胭脂、香粉,一面也不由有些動搖:曹錦繡終究有個妾的名分,自己一意頂著不許圓房,是不是有些心太硬了?
但從這一刻起她不再內疚了——蛇終于醒了,剛剛露出毒牙,自己的丈夫便有了送上去給她咬的沖動,由著她這樣下去,自己有一天會被吃得一點骨頭不剩,還兼帶變成賀家的笑話!
她一直覺得曹錦繡蠢,一味地拿姨媽當槍使,明擺著這槍是中看不中用,所以無論她怎么閃轉騰挪,都只能鎩羽而歸?磥憩F(xiàn)在她想透了:自己丈夫心腸軟,雖然對曹錦繡并無兒女之情,但多少懷著憐惜。如今的曹錦繡改成了低調奉獻的路數,人人都知道女主人與她有隙,她偏刻意表現(xiàn)對女主人的關心、理解、敬重,再帶一點羨慕。她的兩只眼睛總是濕的,兩片嘴唇總是抖的,那種幽怨自憐,那種如泣如訴,簡直難畫難描。兩個月來家里已經很有些感嘆她心地善良、遭際可憫的聲音,作為對立面,女主人楚蘅便成了那個缺乏惻隱之心的惡人。
楚蘅禁不住在心里嗤笑:她勾引的是你們的老公,你們再來說便宜話試試!
之前她雖然明知曹錦繡的一番做作,卻并未如何在意:反正丈夫還態(tài)度端正,自己只當看場滑稽戲。然而肚子越來越大,膽子卻越來越小,今天丈夫雖然只是看著那些小衣服有意無意地感嘆了那么一句,她渾身的刺卻在一瞬間便盡數豎了起來——“不好!边@是她的第一個念頭!安荒茏屗@樣下去!边@是她的第二個念頭!霸瓉硭眠@一口……”這是她的第三個念頭!昂冒烧l怕誰啊!彪m然有些不好意思,她還是冒出了這第四個念頭。
當夜,賀弘文回到房里,想要就寢的時候,忽然發(fā)覺枕頭是濕的。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趕忙扳過妻子,發(fā)現(xiàn)她滿臉淚痕,忙問:“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
見他神情關切,楚蘅心里暗叫一聲慚愧,悄悄對肚子里的胎兒說道:“娘為了你,可是將這張老臉都豁出去了!比缓笕讨饴椋诉M丈夫懷里哇的一聲哭出來:“我害怕……”
“怕什么?”賀弘文有些摸不著頭腦。然而成親以來,妻子還是第一次露出這樣嬌怯無助的神情。她不是錦兒那樣有事無事都噙著一包眼淚的人,她這樣樂天達觀,會哭成這樣,必是心中藏著極大的恐懼,忍耐了許久,終于再也不能獨自承受。
“不要怕,有我呢……”賀弘文趕緊好言安慰。誰知楚蘅抽抽噎噎地說道:“就是因為有你,才……更麻煩!”
“你對那溫柔善良的曹姑娘動心了,是不是?”楚蘅一臉委屈地望著他,不等辯解便捂著臉大哭起來:“可不是么,人家比我又聰明,又柔順,又有心計,又會做針線,又會哄著太太喜歡,又和你從小的情分……又整天那樣可憐巴巴地看著你……”
賀弘文半天才聽出是怎么回事,有些哭笑不得:“這都是哪里的話……你都知道的,我對她絕無……”
“可她對你有!”楚蘅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她送了這許多東西來,雖然是一番好意,但你能說,這中間就沒別的心思?”她抓住丈夫的衣服嗚嗚地哭著:“你上鉤了是不是?你后悔了是不是?……你、你不要我們母子了是不是……”
“哎,沒有的事。你……你怎么也這樣起來!辟R弘文只有苦笑,“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別這樣,當心孩子……”
“你說,她難道沒有那樣的心思么?”楚蘅眼睛哭腫了,看上去可憐到二十分。賀弘文難免心痛,只好答道:“可能……有吧。”
“根本不是可能!嗚嗚……”
“哦,是,是有。”賀弘文只好承認。可是,就算有,他也沒有動搖啊。
“你好狠心,這就要丟下我們母子……”
“沒有,沒有!睂Ψ绞窃袐D,賀弘文只好耐心解釋,其實他真不擅長這個,“你放心,我不會……上當的!
“她處心積慮引你上當,你是個實誠人,對婦人家的手段根本防不勝防的……”
“唉,婦人家還有什么手段,是做大夫的不知道的?”賀弘文嘆氣,看來自己還是應該離錦兒遠些,隨時提防也很累,“你說的我都明白,你現(xiàn)在懷著我的孩兒,我再不成器,也斷不會讓你難過!
楚蘅吧嗒吧嗒眨著淚水盈盈的眼睛,“你要是一時沖動怎么辦?”
唉,看著這樣眼巴巴的神態(tài),賀弘文只好回答:“我?guī)讜r沖動過?”
“太太求你呢?”
“求了也不是一次半次了。”
“表姑娘哭呢?”
“少奶奶,我更怕你哭!
楚蘅帶著眼淚笑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那要是,她給你下春藥呢?”
“虧你想得出!”賀弘文被逗樂了,“這深墻大院,她哪來的春藥?”
“下蒙汗藥……”
“家里是黑店么?”雖然這樣回答,賀弘文心里卻禁不住想:以后在母親房里,茶也要聞一聞再喝……
第二天楚蘅便覺得身上有些懶懶的,不知是睡眠不足還是昨晚哭得太投入。其實她相信賀弘文還沒有生出異心,但既然曹錦繡祭出了低眉順眼的法寶,她就得給丈夫穿上一層金鐘罩,讓他看見曹錦繡心里先犯嘀咕。她也不知道效果能持續(xù)多久,但總歸比由著曹錦繡其來也漸其入也深好。
她換好衣服,便到婆婆房中請安。婆婆果然又毫無懸念地念叨起那件事:“錦兒這樣不上不下,總不是常法啊。你也知道,她是不能生養(yǎng)的,對你并無害處……”
楚蘅一咧嘴,心想,這曹錦繡到底給您老人家灌了什么迷湯,能讓你不顧還未出世的孫子,來揮舞著老胳膊老腿,跟孫子的娘打擂臺?這個真的是您的外甥女么?還是……她腹誹著:還是私生女?
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逗樂了,因為自己這種私下的不敬,她決定原諒婆婆的糊涂。
賀母看見她笑卻會錯了意,忙道:“你、你終于想明白了?”
“太太,”楚蘅親親熱熱湊到婆婆身旁,“您知道夫君他為何不愿與表妹圓房么?”
“為何?”這個問題賀母感興趣。
“俗話說‘色字頭上一把刀’,又說‘色乃伐性之斧’,圣人也說‘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便是說少年人貪歡,不知節(jié)制,年紀輕輕就會淘虛了身體。太太看那古代帝王,長壽者少,多半都活不到五十歲,這便是從小耽于美色,不知愛惜的緣故。太太看我爹爹也不曾納妾,這是因為醫(yī)家最講養(yǎng)生!夫君他從小受老太太教養(yǎng),深知此理,因而才能出入花叢而目不斜視,床笫之間,也不過是為延續(xù)宗嗣。太太若心疼夫君,正該希望他如此,怎么反倒盼著他納妾呢?”
見賀母有些懂了,楚蘅索性再加上一把柴禾,“世間的婦人,因為有生育之苦,所以在這上頭多少都有顧忌;但不能生養(yǎng)的婦人,既無妊娠之虞,那膽子便放得開了,巴不得徹夜貪歡,供她享樂!币娰R母顏色大變,她不動聲色續(xù)道,“太太想想,納妾雖是男人貪色,但好歹多生幾個子女,還能開枝散葉;曹妹妹若能生養(yǎng),想有個一兒半女,將來有人送終,那我也能明白;可她又不能生養(yǎng),卻定要圓房,那是圖的什么?”
她故意頓了一頓,才道:“夫君當年納她進門的時候便說過讓她不要再生妄思,便有這個意思?尚λ诓粦,還一味地瞞哄太太替她說項。夫君孝順,若不是滿心嫌了她,多半不會違拗著母親的意思。如今他雖然不敢怨著太太,心里卻也十分委屈。媳婦便勸他說:‘太太只有你一個兒子,自然只有希望你身體強健,長命百歲,哪有反和曹妹妹一氣的道理?曹妹妹再親,也親不過你的次序去。太太是不喜歡我這媳婦,所以才要把曹妹妹給你,好離了我!
賀母大驚,忙道:“這說的是哪里的話!我哪有這樣的心思?好孩子,你可冤屈死我了。”
楚蘅忙道:“媳婦這是安慰夫君的話,不想讓他和太太生出隔閡。太太對我好得很,我自然知道!
賀母放下心來,拭淚道:“虧你這樣賢惠。我不知弘兒心里怎么想的,所以才……唉,錦兒也真是……”她想想兒子一貫的態(tài)度,越發(fā)覺得兒媳所說大有道理,不由懊悔起來,“我一向不曾想這么些,只想錦兒的爹娘把她交給我,我怎忍心讓她守個活寡?”
楚蘅笑道:“那大家子里頭,妾室通房有二三十個,多數還不都是活寡?這是什么說得出口的事情,聽見誰家的女人好意思到婆婆面前去哭訴了?如今家里這些下人,哪個不在背地里嘲笑。這個‘淫’字是什么好名聲?媳婦今日斗膽勸太太一句,下次表妹再來哭求,太太竟別管!
看賀母有為難之色,楚蘅又笑道:“我知道太太心軟,我倒有個法子,包管曹妹妹怨不著太太。”
賀母眼睛一亮,忙問:“你有什么法子?”
楚蘅笑道:“太太只推說是我不聽話,堅決不允,要死要活的。這樣曹妹妹便只能怨我,再怨不著太太和夫君!
賀母道:“那豈不委屈了你?”
楚蘅道:“媳婦為太太分憂是應該的。只要太太不受委屈,媳婦擔些言語也值了。何況曹妹妹對我一向和氣,還做了那些東西給沒出世的孩子,雖然怨我?guī)拙,也不會怎樣!?br>賀母心道:“做那些東西也是為了買轉你!边@想法突然冒出來,嚇了她一跳,忙在心里大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楚蘅見賀母無話,知她已被說動,便轉了話題:“再過半個月便是太太的生日,夫君的意思,雖然不是整壽,但趁著老太爺、老太太和二伯母還在京城,辦一辦樂一樂也好,以后一家人可就再難這么齊了!
賀弘文的祖父致仕已有大半年,原本早就要回原籍,偏偏害了一場大病,老年人恢復得慢,行程便拖了下來。加上楚蘅有了喜,賀老太太最疼賀弘文,也有心看著這曾孫落地才安心,便一直留到今日。賀母聽了便道:“這也是你們的孝心,就按他的意思辦吧,只你要小心身子,別太累了才好!
楚蘅笑道:“媳婦有數。”便又跟婆婆商議了半天生日如何做,這才回自己房中去。
轉眼便到了壽宴前日,到了下午,楚蘅看看明日一應事宜都已安排妥當,賀弘文在太醫(yī)院還未回來,正想忙里偷閑,忽然香怡進來稟告:“曹姨奶奶來了!
雖然明日只請自家親眷,但楚蘅是第一次操辦此事,自然忙碌了些,這些天便不顧上去搭理曹錦繡,只吩咐丫頭們留心她的動靜。這時聽到她的名字竟有些久違之感,便吩咐:“請進來。”
兩人落座,茶照例是不看的。楚蘅便微笑著問:“曹妹妹怎么有空到我這里來了?”
曹錦繡臉色十分恬和,也微笑道:“錦繡有些私房話想跟奶奶說說,不知可否屏退丫鬟?”
來了,來了。楚蘅心知她是來尋釁的,看看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頭,面上都有擔心之色,知道她們是怕曹錦繡撒起潑來驚了胎兒。但躲是沒用的。于是她胸有成竹地揮了揮手:“你們下去。”用眼神示意她們“無妨”。兩個丫頭雖然退下,卻不敢走遠,便守在了門口。
“不知曹妹妹想說什么私房話?”楚蘅笑瞇瞇地問道。
“說說弘表哥。”這句倒料到了,但下句話大出意料之外,“奶奶可知,表哥一直有一位心上人?”
楚蘅心里一動,本能地答道:“是誰?”話一出口便大為后悔,笑道,“不用說,自然是曹妹妹了?”
曹錦繡嫣然一笑:“當然不會是我。”雖然心知肚明,但她心里仍生出一絲黯然。強壓下后又笑道:“怎么,表哥沒對奶奶說起過?那可真的可惜,看來表哥對奶奶還是……唉!
曹錦繡你去死!
楚蘅在心里大罵一聲,心卻禁不住揪了起來。肚子里的胎兒似乎也察覺了,不安地躁動了起來。楚蘅大急,忙暗暗安慰自己:不要聽這女人的話,她這是故意來氣我的!但說了幾遍,那口氣還是哽在那里。她強笑著,絲毫不肯讓步:“那是自然,夫君對曹妹妹你的兄妹情深,他有心上人,自然會告訴你!
曹錦繡被堵得氣息一滯,但她今日既是有備而來,又怎會聽了這三言兩語便拂袖而走。于是她也順了順氣,繼續(xù)微微笑道:“這件事全家上下都知道,可不是表哥告訴我的。只沒人敢告訴奶奶罷了!
“哦……”楚蘅點點頭,“那曹妹妹又為何要與眾不同呢?”
“我自然是為奶奶好,免得奶奶一輩子蒙在鼓里,還以為表哥對你有情有義,那豈不太可憐了?”曹錦繡滿意地看著楚蘅臉色一變,她今天可來對了。
楚蘅怒到極處反而平靜下來,笑了笑:“曹妹妹心腸真好。既然有這副心腸,就直說吧,也不必我一句句問了!
曹錦繡看了楚蘅一會兒,見她面色雖平和,手卻在有意無意地扯著絹帕,可見心里必不寧靜,不由暗暗解恨。這些天無論她怎樣哭求,姨媽再也不肯去找表哥,被她一再盤問,終于支支吾吾地透出一句是楚蘅從中作梗。這她倒并不奇怪,她奇怪的是姨媽竟然會被說服。一再哭問之下,姨媽也哭了,對她說:“錦兒,你身子這樣了,這圓不圓房,還有什么要緊?”
曹錦繡愣了半晌才明白姨媽的意思,又痛又羞,哭著跑回自己房中?蘖艘粫䞍汉鋈幌氲剑阂虌屖菙嗪跸氩怀鲞@種話的,表哥也不會對母親說這樣的話,毫無疑問——那是那女人說的!
好生刻!
曹錦繡恨不得立刻去殺了宗楚蘅。打人不打臉,我不能生養(yǎng)又不是我的錯!不能生養(yǎng),就不能……有男人了?
她越想越氣。宗楚蘅憑什么這樣得意,不就是她有了肚子?老娘叫你也生不成,你才知道!
她前思后想,終于想到,她一定要將盛明蘭的事告訴宗楚蘅,她就不信她不生氣!生了氣就一定會去和表哥吵鬧,免不了就要動了胎氣!她現(xiàn)在懷孕六個月了,孩子若滑了胎,斷乎活不了!那時候,看那女人還得意個什么勁!
現(xiàn)在她離勝利只有一步了!
曹錦繡惡意地笑著,緩緩說道:“好啊,那我就從頭說起。”
“我和表哥也算青梅竹馬,那時候他待我真好,我描花樣子,他怕我的手不穩(wěn),便把著我的手幫我描。我的手被扎出了血,他便含在嘴里吮……”
“曹妹妹,你不是要說你表哥的心上人么,怎么又說起了你自己來?”楚蘅輕笑,“男女七歲不同席,這七歲以前的事,妹妹不說也罷!
才不是七歲以前!曹錦繡心里罵著,又不能分辯——她總不能說自己家里的閨女是隨便見外男的吧?她咬咬牙,笑道:“原本姨媽想要給我和表哥訂親,可惜……”
“可惜沒有訂,要不如今我也不用坐在這里了。妹妹還是接著說那個人吧。”楚蘅開始不耐煩了。
“好,那我就說說那個人。那人是僉都御史盛紘的六小姐,閨名叫做明蘭!辈苠\繡觀察著楚蘅的臉色,“那盛小姐真是個美人兒,我這一輩子還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姑娘,性格,學識,都是一等一,難怪表哥見了她,眼里再容不下別人!
楚蘅仰起頭想了想,“盛家……是嫁給了顧都督的那一位?”
曹錦繡點頭:“就是她。她的祖母與老太太是閨中好友,老太太一眼便看中了,當下便想要說給表哥,只是那時兩人年紀都小,才暫時放了放。那時正是我家遭了難,我與表哥……被迫分離。表哥無聊之中遇到了盛小姐……”
楚蘅嘻嘻一笑,“這就不對啦。這盛小姐既然像曹妹妹說的那樣好,自然就是曹妹妹不曾離開,夫君他也會動心的——曹妹妹你說是不是?”
曹錦繡恨得直想一掌扇過去。但她又不能說賀弘文斷乎會鐘情自己,否則又怎能說明盛明蘭才是賀弘文眼中無人可比的第一人?她忍下心中一口血,咬牙點頭道:“那是自然,我和那盛小姐自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楚蘅滿意地點點頭:“這樣說我就明白了。曹妹妹請接著講吧!
她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靠磥磉得加點料。“表哥和盛小姐是一見鐘情,兩情相悅,兩家的老人又都滿意,他們自然更是情根深種,滿心以為是放定的姻緣。那時的表哥與現(xiàn)在不同,人有精神得多,滿面都是喜色,可見極是心滿意足。那盛小姐不但生得美貌,個性溫柔,而且心地十分善良。我家大赦后回到京城,她聽說我遭際可憐,當下便同意表哥將我收在房里……她真是個好人!
楚蘅噴地一笑,見曹錦繡怒視自己,忙道:“罪過罪過,是我失態(tài)了。妹妹只管講吧。實在好聽得很——她既與你表哥這樣要好,又怎么嫁了顧都督呢?”
曹錦繡故意長長地嘆口氣道:“可惜天不從人愿。那盛大人一心攀附高門,生生棒打鴛鴦?蓱z我那表哥,”她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聽到這個消息,人整個便傻了,誰問也不答,一句話也沒有,不吃不喝,竟是離了魂一般。老太太和姨媽都拼命地哭勸,他只是一聲不響,兩天便瘦了一圈,那樣子任誰看了都心酸。我知道,他的心是跟著盛小姐去了,他以后雖活著,心卻死了!
她聲音哽咽起來:“可他終得娶親,姨媽只有他一個獨子,他總要有個女人傳宗接代。他成親的前一晚,我看見他呆呆地望著月亮,滿臉都是眼淚。我知道,他心里是不愿意的,可他也沒辦法。那盛小姐就像天上的月亮,他觸不到,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別的女人,他是半點也不會放在心上。”
她說完,得意地看向楚蘅,卻發(fā)現(xiàn)楚蘅并未如她所愿氣得渾身發(fā)抖,而是若有所思。曹錦繡一陣郁悶,便又續(xù)道:“就說這宅子,明明這里地價極貴,表哥為什么要買這里?其實家里人人知道,因為這里近著都督府!奶奶,看著你那時那樣開心的樣子,我心里真真替你難過呢。女人的心都是癡的,可表哥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再癡也無用!
她一口氣說完,見楚蘅仍在發(fā)呆,不由大不甘心,忍不住問道:“奶奶,你有沒有聽我說?”
“。颗叮斎挥新。”楚蘅吃了一驚,隨后微微一笑,“曹妹妹,多謝你把這段因果告訴我,如今我才知道,我和夫君的緣分……還真是非同尋常!
曹錦繡瞪圓了眼睛:“你說什么?”
“唉……”楚蘅嘆了口氣,也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有一樁事在我心里好幾年了,除了香怡,誰都不知道……也罷,今天我便給曹妹妹你講講,算是還了你今日的人情。”她也不管曹錦繡要不要聽,便繼續(xù)說下去:“我十二歲那年的六月,汝南侯的太夫人做六十大壽。汝南侯府二老爺的夫人與我母親是總角之交,便邀了我們母女前去。我與侯府的兩位小姐撲蝴蝶,誰知越跑越遠,不曉得什么時候,就只剩下香怡跟著我。那侯府大得很,偏香怡也是個不認路的,于是我們兩個人越著急越找不到路,急得幾乎哭起來。正在這時候,忽然有個青年男子的聲音說道:‘你們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說到這里,楚蘅頓了一頓,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曹錦繡,苦笑了一下說道:“那時我真不應該回頭去看……可人生哪有后悔藥吃呢?我嚇了一跳,便回過頭去看,是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大約有二十歲上下。他穿了一身玉色的長袍,俊眼修眉,渾身上下都透著卓爾不群的氣派。我不好意思說話,香怡便結結巴巴將我們迷路的事情講了,那男子點點頭道:‘這后園的路不太好走,想必他們也正急著找你們呢!谑撬銕е覀冎髌投隋七娗靶小乙膊恢雷吡硕嗑,只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燒起來了。走著走著,我便記起了路徑來,他說:‘你從這里往前,在酴醾花架下往左拐便是水榭,那里自然有人伺候!f罷便走了。后來,有一天我去舅舅家,在街上又見到了他,他正帶著大軍奏凱還朝,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她看著曹錦繡,緩緩說道,“你道我為何這樣喜歡這所宅子?因為那人,便是顧廷燁!
曹錦繡走后,香怡便抱怨開了:“我的姑娘!您說什么不好,偏要說那些話!”
楚蘅扶著腰哼道:“她跑來氣我,我若生氣豈不著了道。我偏要她知道,她表哥那點風流事,我才不放在眼里!
香怡猶疑道:“那女人的話雖不能當真,但也未必是沒影兒的……姑娘當真不在乎?”
楚蘅橫她一眼道:“在乎又能怎樣?他們發(fā)乎情止乎禮,就算跟他鬧一場也抓不住道理。況且我能怎樣,和離讓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爹?”她說著推了香怡一把,“叫人回家去請大哥來,我肚子難受——小心些,別驚動旁人!
曹錦繡怒氣沖沖回到房中,抓起一個茶杯便想摔碎。旁邊大丫頭黛眉連忙說道:“太太剛睡下……姨奶奶要不要選選明日的衣服?明日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都要來的!
曹錦繡下午一時氣急,早已將明日是賀母生辰一事忘得一干二凈。她心里一動:明日若能找到機會,將宗楚蘅對顧廷燁的私情當著賀老太太和另兩房太太的面說出來,豈不大好?雖然兩人未曾成事,但有此一條,賀家尊長再也不會將這個兒媳婦看得完美無缺,掌上明珠一般抬舉著!
她越想越覺得大有文章可做,將杯子一放,吩咐黛眉:“選兩件素色的衣裳,不要華麗,釵釧也越素雅越好!”
第二天一大早,賀老太太便帶了兩位兒媳過來了。楚蘅帶著丫頭將人迎進茂萱堂坐下,一頓請安賀壽之后,賀老太太便皺著眉頭道:“怎么蘅兒的氣色不好,是這些日子累著了?”
“沒有的事,謝老太太惦記!背啃χ卮稹_@時有人來回,宗夫人打發(fā)人送了壽禮來。楚蘅便向各位長輩告了退,到前院去見娘家來的人。
待她打發(fā)了娘家的嬤嬤再回到了茂萱堂,便見四位老婦人都神色有異,兩位伯母與她眼神一撞,便都轉開了頭。她看了一眼站在賀母榻前的曹錦繡,心里了然,便盈盈一笑:“曹妹妹在這里給老太太和太太們講了什么笑話?可不是顧都督的笑話吧?”
話一出口,屋里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變。賀老太太凝神看了她一眼,見她身邊兩個丫鬟都在抿嘴竊笑,頓覺其中有文章,便緩緩開口問道:“什么顧都督?”
“是這么回事兒!背靠戳瞬苠\繡一眼,笑著說,“昨日曹妹妹到我房里去,說要跟我說說夫君與盛家六小姐的事……”
這句話一出口,曹錦繡便是一哆嗦,賀老太太的眼光劍一般掃了過去,賀家兩位太太也驚訝地看向她,連賀母都驚得支起了身子,瞪著曹錦繡哆嗦起來,只一急更說不出話。楚蘅也不給曹錦繡開口的機會,接著說道:“曹妹妹說得有趣,先是說夫君與她青梅竹馬,又是把著手描花樣子,又是吮手指頭的?上Ш髞硭チ藳鲋荩蚓肿R得了盛家的六小姐,這便喜歡得死去活來,還有不少話,孫媳婦也學不來。孫媳想,曹妹妹這是編了來故意慪我玩,本來我們姐妹說說笑笑也是常事,只她大約忘了,我現(xiàn)在不同往日,肚子里有了夫君的骨血,倘或當真生了氣,傷了胎,我可怎么對賀家的祖宗交代?于是孫媳一時任性,就想順著曹妹妹的話編出一段故事,也慪她一慪……”
曹錦繡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望著賀母大哭道:“姨媽!我不是……我沒……不是故意要氣奶奶的,我……”
“住口!”賀老太太暴怒了,“你還敢說不是故意!好端端的你跑去說那些話干什么?你當別人都是傻子嗎?我告訴你——蘅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拿命來抵!”
楚蘅忙拉拉賀老太太的袖子,勸道:“老太太快別生氣。其實孫媳聽到曹妹妹說,是盛小姐讓夫君納曹妹妹進門,便知道這是妹妹開玩笑了——哪有一個官家小姐,還沒換帖,就管著別家納妾的事?可見曹妹妹是說笑話。”
賀二太太聽得忍不住笑了一聲,賀老太太也冷笑著看向賀母,“那是自然,誰家的女孩子那般不要臉面了?”
曹錦繡越聽越怕,卻一句也辯不得,只得緊緊地拉著賀母的袖子。但賀母向來就是個一著急就話也說不清的,這時又羞又氣,哪還吐得出一個字,任曹錦繡將她的袖子扯得緊緊的,卻望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楚蘅接著說道:“孫媳想通了這一點,便一直對自己說這些都是笑話,不要當真。是以昨晚雖然還是有些不舒服,也沒想著要把過錯推曹妹妹身上——誰讓孫媳心胸不宏,這點事也存在心里呢?所以我悄悄叫人去請了我娘家大哥來看了脈,吃了藥,早上就好多了!
賀老太太鐵青了臉,摸了摸楚蘅的脈,確認無事才松了口氣,橫了她一眼道:“你也是!有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你就該告訴你太太,自己憋著生氣做什么?”
楚蘅笑道:“今天是太太的好日子,孫媳還想著太太精精神神地見老太太和兩位伯母呢,哪能在這時候去給長輩添堵?”
賀老太太上下打量她幾眼,扭頭對抖著嘴唇說不出話的賀母說道:“你聽見了吧?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兒媳婦知道不來煩你的心,你最親的好外甥女卻故意當著人來掃你的臉,虧你還想護著她!你莫不是真病昏了,分不清好歹?”
賀母被婆婆斥責,一著急便要暈厥,楚蘅忙過去一把扶住,替她順氣。曹錦繡哭道:“老太太,都是我的錯,求你只罰我吧,不要怪姨媽……”
賀老太太喝道:“我這里說話,有你插嘴的?你是什么身份?不過是看在你姨媽臉上,賀家硬著頭皮承認你這個姨娘的名分,你就該知道自己的斤兩,小心做人,你還天天做耗!如今你吃著我賀家的,用著我賀家的,還要算計我賀家的媳婦和孩子!當初留你真是我瞎了心!你既這樣大的心思,賀家再不能留你這個禍害!”
曹錦繡哭得花枝亂插,爬到賀老太太身邊扯住她的衣服哭道:“老太太,求你手下超生,若出了這個門,我就只有一死。求你給我條活路吧!”
賀老太太怒極反笑,“是我不給你活路,還是你自己心術不正?你倒說說,你在蘅兒面前說那些話是什么意思?你講出道理,我就饒了你!
曹錦繡此刻無比后悔跑來告狀,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情知再也不能躲過這一問,只好哭道:“是我糊涂,我……我本是隨口說說,不知道奶奶會這樣生氣……”
“你還敢避重就輕!打量就你聰明?”賀老太太厭惡地不再看她,“還不快來人!把她給我拖出去——叫弘哥兒過來寫個文書,把她送回曹家去!”
賀母剛剛醒過來,聽見婆婆要將外甥女送回曹家,登時又昏了過去。楚蘅見狀,心知婆婆必然不依,倘若因此有個長短,夫妻之間便難免留下芥蒂。雖然趕走了曹錦繡,卻壞了夫妻情意,殊為不值。于是她將婆婆交給侍女,自己在賀老太太面前跪了,說道:“求老太太息怒,就饒過曹妹妹這一次吧!
賀老太太有些意外。這孫媳剛才話里話外將曹錦繡的小陰謀抖了個清爽,分明也是恨她的,此時明明可以借自己的手除去禍患,又為何要替她求情?但看一眼淚下如雨的賀母,她雖生氣不已,卻也明白了。楚蘅見賀老太太已心知肚明,便將臺階送了過來:“老太太是怕曾孫有失,這才發(fā)狠要罰曹妹妹;但現(xiàn)在孫媳既無大礙,老太太也別太動肝火。我們太太最喜歡曹妹妹,老太太定要攆了她去,太太定會愁得飯也吃不下。再者,老太太就當給這還沒出世的孩子積福吧!
賀老太太半晌不言語,屋里只剩下賀母抽抽噎噎的哭泣聲。過了一會兒,賀老太太開口道:“你起來。”看了滿眼哀懇的兒媳婦一眼,恨道:“我真服了你,是孫子親還是外甥女親,你算不過來這賬?”
賀母哽咽道:“媳婦也知道錦兒犯了大錯,但……她母親將她托給了我……”
“糊涂!”賀老太太喝道,“宗家便不是把女兒托給你了?世上不止你姐姐的女兒是十個月養(yǎng)下來的!更別說你媳婦還懷著孩子!這是蘅兒心思豁達,不曾當真動氣,若是萬一有個閃失,你到哪去哭?更別說她編的那些對不上牙的話,其心可誅!”
賀母啞口無言,只掩了臉低泣。賀老太太嘆口氣道:“今天我看在你媳婦求情的份上,饒那女人一次。但你給我記著,一旦要是她再出什么幺蛾子,立刻給我滾出賀家!”
賀母大喜,沒想到竟這么容易過關。剛想要下床謝過婆婆,賀老太太便吩咐道:“把那女人給我關在房里,蘅兒的孩子滿月之前,不許她出門——她要敢在屋里嚎喪,立刻攆出去!”
賀母謝過了婆婆,賀老太太坐下來喘了口氣,嘆道:“在你跟前做個媳婦還真是不易,刀山火海,一不留神連命也得送了。幸好蘅兒還算機靈,不然我還真沒法再見親家。”
楚蘅一笑,撒嬌道:“看老太太說的。太太雖然喜歡曹妹妹,對我也好的很。若沒太太庇護,孫媳這么年輕就當家,家里上下哪能這么服帖?”
賀老太太很滿意,回答:“以后那女人再有什么詭計,或是弘哥兒欺負你,你都告訴我,我來替你罵他們!背看笙,連忙謝過。
送走了親眷,賀弘文急急忙忙回到臥房里來。
曹錦繡所做的事,賀老太太已經當著賀母的面原原本本告訴了他,香怡和綠澄一人一句地補充,賀弘文直被驚得一身冷汗。他不是賀母,曹錦繡對楚蘅說那些話是何用心他當然看得明白,他驚的是:那樣柔順可人的錦兒,居然做得出這樣歹毒的事!難怪那天楚蘅哭著說她害怕,原來她早就感覺到了……可是昨晚他回到家,她竟一個字也不曾說。自己以為她是有些累所以懶懶的不愛說話,原來她是……錦兒這分明是有意讓他們夫妻離心,從這個角度說,實在是怎么罰都不為過!
他有些惴惴地踏進了內室,楚蘅和往日一樣倚在床頭,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花,見他回來便要起身。
“你別動了。”他趕忙制止,她也沒再堅持,喊了丫鬟進來,便又低頭去拈起了針。
這就是變化,在以往,她絕不會如此。雖然她像往日一般含著笑,但看在他眼中,卻覺得那笑容那樣冷。
賀弘文沒話找話地問了今天席上的事,楚蘅也做了回答,每句都答得很清楚,但句子都很短。
好難堪……但是他能說什么呢?說自己真的心里想著明蘭,讓她傷心?還是說自己沒有想過明蘭,騙她?
不是那樣的啊,不是你想的那樣。但究竟是怎樣呢?他自己可能說得清楚?
他想要氣氛稍微活泛些,便又沒話找話地說道:“祖母說你這一胎定是個男孩,你告訴岳母,她定是極高興的。”
“你說的對……也許罷。”
楚蘅本是一句心不在焉的回答,賀弘文卻驚得手一抖,汝窯杯便落在地上,清脆的一聲。
又是這句……
她竟然比明蘭還要倔強,連他的解釋都不愿聽,便判了他死刑。
他心驚膽戰(zhàn)地轉過身來,楚蘅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第一次覺得,她看他就像在看陌生人,眼神里沒半點溫度。
“楚蘅……”
賀弘文驚慌地摟住她,仿佛不這樣她就會永遠消失,像明蘭一樣。他從沒想過,在明蘭之后,另一個人也會給他帶來這樣的驚恐。原來偕老這樣難,像那珍貴的汝窯杯,一個失手便碎裂一地,縱然再粘合起來,卻已損了數十倍的價值。他一直以為自己愛的是羊脂玉,但實際上,失去了這只汝窯杯,他便什么都沒有。
“你做什么。俊背枯p輕地推了推他,她還不想讓丫頭們看了笑話。
“我也會害怕……”賀弘文喃喃的說。
楚蘅沒有再說話,低下頭,去看那繡了一半的鴛鴦。其實昨夜她就在想,是不是還要繡成一雙?
“你為什么不問?”他問。
“因為你還沒有想好怎么說。”她答。
“你生氣了么?”
她笑了笑,“如果是幾個月前,或許我真會很難過,也會有些生氣吧……但曹錦繡沒有做過母親,她不知道,有了孩子的女人會憑空生出力量。我不能讓孩子受到傷害,所以,我寧愿什么都不去想。”
頓了一下,她又說:“而且,我也不想這么早就認輸。那位盛小姐想必是個極難得的人,但那畢竟是過去了。我愿意相信,在很久很久以后,你心里,總歸還是想我和孩子多一些!
賀弘文的喉頭被什么哽住了,疼得他幾乎有眼淚要流下來。他聽見楚蘅又自嘲的笑了一聲:“也許不會。但是,你總得給我點理由支撐下去是不是?”
他的眼淚終于淌了下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