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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年大漠荒煙埋古道,戚少商遇見了顧惜朝。
一盤杜鵑醉魚,杜鵑花星星點點層層密密的綴于安安靜靜橫尸在竹木盤子上的青鯽,魚腹上海有模有樣的灑了一把蔥,有紅有綠煞是繽紛,戚少商卻覺得自己就像是那條橫尸的青鯽,只一眼,就將大漠黃沙中那襲翻飛的青袍印在了心里刻在了骨子里,并且從此樂滋滋喜呵呵的任由顧惜朝占滿了他的心,惑人的毒香從四周清清淡淡的一點一點彌散開來時,他還心醉神迷的拉著人在旗亭酒肆里彈琴論劍,琴劍相和,為那人一句“我就為你奏一曲,以謝知音”飄飄然的幾天合不攏嘴,后來這裹著醉人清香的毒已經(jīng)將自己圍得一層不漏插翅難飛時,他還儍不拉嘰的握著那人的手說“我沒拿你當兄弟,我拿你當知音”,那人如水如星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著他,清逸俊雅的臉上漾出一抹蕩人心弦的笑意,然后他也就傻呵呵的跟著笑,他想,惜朝肯定是被我感動了。
現(xiàn)在想來,顧惜朝你吖的當時肯定是笑我怎么這么傻這么笨落了你的圈套還不自知吧。
把你感動了?我就是那個替別人數(shù)錢的傻帽。
后來終于那些一點一絲滲入的毒氣開始發(fā)作了,他想,這人也真是不守承諾的很,前句剛說完“和眾寨兄弟同生共死,永不相負”,后頭就緊接著一句“殺無赦”,顧惜朝你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樣呢?你怎么能這么輕松輕易的許下一個誓言然后把它當做一個玩笑一樣馬上顛覆呢?顧惜朝你太不忠不義了!戚少商就帶著這樣的氣惱憤憤不平了許多年,直到又是許多年之后的一個邊城荒月夜,他和顧惜朝再次滿頭煙霞烈火一起醉的人事不知時,他終于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指著顧惜朝的鼻子罵出了上述那段話,顧惜朝如水如星的眉眼輕輕一抬,眼波流轉間戚少商感覺自己化成了一汪春水,當時就站不住了,顧惜朝一爪拍掉他的熊掌,唇邊的笑容媚人而蠱惑,終于,在顧惜朝纏柔溫轉的目光的注視下戚少商已經(jīng)不知云里霧里時,顧惜朝開口了,戚少商覺得那聲音比百靈鳥還好聽說出的話卻比大姜還嗆人。
“大當家的,我正是因為忠義,才那么孜孜不倦的追殺你想快些完成相爺?shù)氖姑,要怪只能怪大當家你霉,當時我們同在京城你怎么不遇上我和我認識認識呢?”
戚少商聽了這話感覺就像是被冬天鵝毛的大雪壓彎了的老松,先前仗著酒氣騰起來的氣勢剎那間就被打得煙消云散,比爛泥還要爛的就這么軟了下去,顧惜朝那比百靈鳥還要好聽的聲音笑的琳瑯清揚勾人心弦。
沒錯,霉,自己還真是他媽的霉,若早遇見顧惜朝,不定他早已被自己感動,紅燭暖帳云雨巫山了不知道多少回,比翼齊飛都飛斷了天涯了。
杜鵑花片片瓣瓣洋洋灑灑紛紛揚揚的飄落成血海,活潑亂跳的青鯽終于被四處彌漫的毒香毒死橫尸于江南朦朧一片的青竹的懷抱了——沒錯,戚少商真打心眼兒里覺得顧惜朝是一株融進煙雨江南中的青竹,雖然在下了這個定論沒多久后他就捶胸砸地追悔莫及的直罵自己是瞎了眼——一筆又一筆的血債橫在了他和顧惜朝的面前,老三的,老四的……連云寨全寨兄弟的,卷哥的毀諾城的,他要為所有這些因保護他而死的人討回公道,于是,如百川歸海萬流成河,他的面前是一片血色汪洋。
正如青鯽的周圍綴滿了層層密密的杜鵑花,紅艷的灼眼,他想,他和顧惜朝終究是陌路成天涯而不是比翼齊飛飛斷而來天涯了,那條圍在他身邊寬不見岸深不見底的血海生生把他們兩人阻隔的天各一方,他跨不過去,也沒有這個勇氣跨過去,顧惜朝就更不可能跨過來了。
他只能在血海的這一邊來來回回的走來走去,站在高高聳起的石壘上矗立成一塊望夫石或是望妻石,幻想自己張開的雙臂有朝一日能變成長滿羽翼的大翅,自己有力的扇動這對大翅扇走所有的阻隔飛向海的那一邊去尋顧惜朝,不知道顧惜朝有沒有也天天站在岸邊眺望著他……“大當家的,顧惜朝那廝又追來啦!”得,老八破鑼嗓的一聲大喊硬生生把它從幻想中拉了回來折斷了他那對長滿羽翼強有力的大翅,于是他叫喚不能的就墜進了那一片血色汪洋,一個又一個翻天的血浪朝他打來,將它淹沒,沉淪,再拍打著送回岸上。
顧惜朝又追來了?好吧,又是一輪新的逃亡。
戚少商和顧惜朝之間就一直是這樣,躲不了你逃我追的惡性循環(huán),后來金殿之上的那一戰(zhàn),顧惜朝大勢已去輸?shù)囊粩⊥康,他看著他唇邊一貫飛揚的笑意變成了凄切慘淡,驀地就感到很心疼,和刀剜了似的,轉身離去時哀怨的那一眼更是讓他覺得全身血液倒轉,心叭涼叭涼的,他想伸出手,拉住他讓他不要離開,因為他這一走說不定自己就一輩子見不上了,他甚至想沖上去抱住他,對他說那句在心里想了許久的話……管他眾人將怎么想!可他終究只是在金殿之上站的威嚴正氣,逆水寒仗立于地,看著他一點一點慢慢的從自己面前消失,臉上還擺出一副悲憤雄壯的神情以示對不能手刃仇人感到遺憾,然后他威嚴正氣的轉身,對著身后那些看好他戚大俠相助他戚大俠保護他戚大俠的人抱拳一笑,戚某多謝各位一路的拼死相護,雖未能手刃顧惜朝,但終歸還我連云寨清白,此恩此德,戚某粉身難報。
然后是鐵手一臉陰郁看不出表情的請辭六扇門總捕之職,為了完成對晚晴的諾言保護顧惜朝,言罷還猶豫著小心翼翼的朝戚少商望了一眼,好像他會跳起來喊著你居然要去保護顧惜朝這個惡賊!然后和他拼命一樣,于是他低沉深厚的緩緩地似乎痛下決心一般的道二捕頭為遵守對晚晴小姐的諾言而去保護顧惜朝,實在無可厚非,戚某無話可說,想那顧惜朝此刻身負重傷,一身武功全廢,諒今后也做不了什么大惡,戚某代連云寨眾兄弟做個保證,不會再去向顧惜朝尋仇,二捕頭不必為難。
鐵手如釋重負的吁了一口氣,直贊戚大俠果乃仁義之士。
戚少商也如釋重負的吁了一口氣,惜朝,你以后……會過的好吧?
后來他入六扇門,頂了鐵手的位置,忽而一天江湖又掀起風浪,說顧惜朝金殿一戰(zhàn)后瘋了,逃脫了鐵手的桎梏現(xiàn)在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戚少商打心眼兒里覺得好笑,那日金殿之上是他親手廢了顧惜朝一身武藝的,怕這輩子想恢復都難,怎么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只怕是他顧公子名聲太響太大,那些作惡的人都喜歡打著他的名號,于是他形式主義的跟著追命冷血去向“顧大惡魔”索命,其實是想看看他顧公子會不會也聽說了竟然有人打著他的名號行事感到好奇而偷溜出來瞧瞧,自己便也就能順便再與他見上一面。
結果倒還真讓他給見著了。
煙雨朦朧下的蘇州,路邊輕煙裊裊的茶館里顧惜朝依舊一襲青袍翩然宛如當日,卻是正埋首在一本《神農(nóng)百草經(jīng)》中,鐵手坐在他身邊,一向古井不興波瀾的臉上竟帶著一抹溫和的笑意,他輕輕倒過一杯茶,遞到顧惜朝面前:惜朝,來,喝杯茶。
顧惜朝抬首接過那杯茶抿著喝了一口,輕輕地對鐵手說了聲謝謝。
戚少商看著鐵手俺笑的容光煥發(fā)的臉突然感到心里堵得慌。
還是顧惜朝先看到他和追命冷血進來,目光定在他身上一眨不眨,戚少商被他看的千頭萬緒最終只化為呵呵的兩聲干笑,鐵手順著顧惜朝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他們仨卻猛地站了起來,差點撞翻了茶桌,戚少商卻總覺得鐵手往顧惜朝面前稍稍擋了一擋,這么想著,心里就剛不是滋味了。
追命笑著說,二師兄無須擔心,我們不是來找顧惜朝麻煩的,我們已經(jīng)查清,此事乃有人冒名為之,此番不過恰好路過此地而已。
鐵手長吁了一口氣,坐下來又倒了一杯茶,道,你們不知道,這兩年惜朝已經(jīng)改了很多了,他……他現(xiàn)在潛心研究醫(yī)術,都快趕上國手了……雖然武功不能恢復仇家也依然會尋上門來,但我想,只要有我在……就……嗷!
本來一雙如水如星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著戚少商的顧惜朝突然在桌下狠狠地踩了一腳鐵手,鐵手吃痛叫了出來,“要你多話!”顧惜朝惡狠狠地喊,然后如水如星的眸子繼續(xù)一眨不眨的盯著戚少商,鐵手在一旁笑得溫柔。
戚少商被那雙如水如星的眸子看的不自在,表情扭曲了好半晌才擠出一句,“你……怎么喝茶?”
回答他的是鐵手,鐵手悠悠道惜朝現(xiàn)在一直都是喝茶,他說茶會讓人清醒,不會如酒一樣讓人醉的分不清虛虛實實,我覺得茶也好,長喝還養(yǎng)生,便也就跟著喝茶了。
戚少商頓了一下,手忽的握緊又放開,心里更像被一塊大石頭堵得不能呼吸,更不是滋味了。
后來出了茶館,戚少商看著煙雨朦朧下的蘇州城,細柳扶風烏船清歌,又想,其實顧惜朝這樣,也好,他本就該是江南煙水畫里的人兒,而自己能帶給他的只是大漠漫天的黃沙,現(xiàn)在鐵手把自己給不了的都給了他了,又有什么不好呢?
然后戚少商就在這煙雨朦朧中笑了,笑的很自嘲。
再后來又過了幾年,戚少商離了六扇門,成了金風細雨樓的樓主,顧惜朝也成了江湖上許多人求著喊著想得他金針一治的神醫(yī)顧先生,人們忘了他昔日魔頭的身份,反倒是很多人都在想著如何報他救命之恩,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吧,戚少商想,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兩不相欠,兩不相見,卻不曾想一日金風細雨樓遭六分半堂突襲,楊無邪總管中劇毒,于是顧惜朝顧神醫(yī)便被請了來。
戚少商便再次見到了顧惜朝。
那日楊無邪在顧惜朝多日救治下終于悠悠轉醒,全樓大喜,當晚戚少商單獨設宴,以表謝意。
月華如流水的灑過庭院,竹影輕搖間散出陣陣幽香,紫砂壺上烹著裊裊的茶香,戚少商提手倒出一杯遞到顧惜朝面前,“西湖龍井,你嘗嘗!
顧惜朝眉眼輕抬,接過,放到鼻尖輕嗅了嗅,然后放下,“是好茶,可惜不如酒醇。”
戚少商一愣,半晌才道,“顧……惜朝……,我以為你不再飲酒了!
顧惜朝挑眉笑著負手走到戚少商身后,湊到他耳邊輕道,“確是不喝酒了,只是……有一種酒……多年來甚是想念的緊……本以為在這兒可以喝到……這兒沒有么,大當家?”
戚少商感覺渾身像是被電流擊中,一句大當家,便輕易地顛換了時空,仿佛一切還是當年的那個大漠,那襲青衣,那個人……顧惜朝溫暖柔柔的氣息吹得他癢癢的,他是第二次離他那么近,第一次是在旗亭酒肆,他們被那碗炮打燈熏得滿頭煙霞烈火,然后顧惜朝醉了,靠在他身上噴著酒氣,輕輕道,“大當家……你是我顧惜朝……第一個……真正的朋友……”
今日想起,一切都恍如隔世。
他慢慢的轉過身去,顧惜朝那雙如水如星的眸子那么近距離的望著他,這幅想了那么多年的清逸俊雅的容顏此刻就在自己面前,他伸手小心翼翼的輕輕撫上,顧惜朝也不躲閃,戚少商望進那雙如水如星的眸子,悠悠嘆道,惜朝,可惜我們都回不去當年。
顧惜朝卻撲哧一聲笑了,如水如星的眸子奇怪的望著他仿佛他說的是一個很好笑的笑話,戚樓主,可當年的我們,又有什么呢?
戚少商愣住,隨后便是一個苦笑,是啊,哪怕是真回到當年,可當年的他們又有什么呢?大漠荒煙,千里追殺,一筆又一筆比海還深的血債。
什么琴劍相和什么炮打燈什么兄弟什么知音,那些日子的惺惺相惜都不過是自己憑著臆想勾勒出的一幅畫而已,只不過這畫畫的太真實,讓他不愿相信一切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
什么都是遙不可及的。
顧惜朝輕嘆一聲端起桌上的那杯龍井,飲盡,然后端正一禮,戚樓主,以后請多保重。
戚少商看著他青衫翩然,再次在自己面前漸行漸遠,覺得自己很無力,無力挽留。
戚大當家已成了戚樓主,顧公子也成了顧先生,他們之間,早已不該再有什么牽絆。
這次能再得他一句大當家,也該值了。
清風吹散青鯽周圍層層密密的杜鵑花,卻仍然有無形的鐵框將出口框的死死地,他出不去,他不會進來。
戚少商,始終只是,一個人的,獨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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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還是把以前的文搬來……畢竟自己的戚顧文事稀有品種……扶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