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十年前的那個男孩
愛上了,卻發(fā)現(xiàn)愛錯了;錯過了,卻發(fā)現(xiàn)愛上了。
我常常不知,這兩者,哪一種才是更大的悲哀。
一
高中畢業(yè)十年,同學(xué)聚會,張一行來了,石磊卻沒有。
張一行還像當(dāng)年那樣清瘦,十年沒見,現(xiàn)在看來,他一身的學(xué)生氣依舊那么濃烈。聽說他留在母校當(dāng)老師了,前不久還搞出一段師生戀。
那個女生還為他退了學(xué)。
這個段子在老同學(xué)當(dāng)中傳的很開,當(dāng)韓素拉著我的手繪聲繪色地講著時,張一行他恰推門而入,韓素正飛出一句:“他依舊是萬人迷——”
張一行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是因為這段子,因為這句話,還是因為我。
本是熱鬧的聚會,頓時有些尷尬,韓素看了看他,看了看我,吐了吐舌頭,后知后覺地說:“哎呀呀,罪過了,我竟然忘了——”
是啊,你這個馬大哈怎么忘了,我可是張一行在高中時代唯一的女朋友。
雖然只幸存了畢業(yè)前夕那短短的一個多月。
我早已不再是青蔥的十八少女,張一行也早已為人師表。
片刻的肅穆后,我微笑著說:“一行,我明天正想回母?纯蠢蠋焸,順便看看你!
“好啊!币恍兴穆曇襞f那樣的溫潤,仿佛什么都沒有變。
他還是他,我還是我,周遭還是一群極盡八卦之能事的同學(xué)們,全然忘了他們之中有些都是當(dāng)?shù)?dāng)媽的人了。
“哎呀呀,真的只是順便么?”首當(dāng)其沖的自然還是韓素,而她的老公也不甘遜色,琴瑟和鳴地說:“夏君豪,你看人家張一行為你守身如玉十載,連小白蔥似的女學(xué)生都不放在眼里,你可不要辜負(fù)人家大好的青春年華——”
一行有些局促地吞咽著茶水,我啞聲笑著,早已沒有當(dāng)年那份面紅耳赤,張望之間,門又開了,我似乎在期待著什么,可是什么都沒有,不過是服務(wù)員來問人齊了沒有,可以點菜不。
人齊了。點菜吧。
我不知道是誰說的這句話,可是心,卻不自主的沉了。
“好像還差幾個人——”我話音未落,就被韓素打斷了,“大作家,你當(dāng)年飛入京城做鳳凰,當(dāng)然不知我們窮鄉(xiāng)僻壤下里巴人的現(xiàn)狀了!這已經(jīng)是最齊全的出場了,當(dāng)然,如果石磊那小子還在,就更熱鬧了!
對的,石磊。
我一直在等的人,原來是他,石磊。
“石磊?哦,對的,石磊他怎么沒來,我也很久沒見到他了——”
不知為何,我的聲音聽上去局促得有些可笑,張一行坐在我的左邊,起手拿起了右手邊的濕巾,用力的擦著手,袖口掛著我的手腕,有些曖昧,又有些溫暖。
“石磊啊,他前年就去美國了!睆堃恍性频L(fēng)輕的說,仿佛只是一件小事,“和他老婆一起。”
去了美國。
和老婆一起。
這樣啊,這其實就是一件小事吧。
應(yīng)該是吧。
二
石磊那個家伙第一次和我說話,是在我轉(zhuǎn)班后三小時零八分,那是自習(xí)課的開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夸張地高揚著聲音,全然不在乎周遭埋頭苦讀的同學(xué)們。
“喂,你就是那個次次作文都滿分的夏君豪?!偶像!來,簽名簽名——”
說著,就把剛發(fā)下來還熱著的語文卷子蹭過來,手指對準(zhǔn)姓名那一欄,嬉皮笑臉地說:
“是不是只要看見你的名字,都不用看作文,就直接滿分了?!”
我對著他干眨著眼睛。
我坐在第一排,他坐在第二排,現(xiàn)在全班的人都在看著我們,聽著我們,笑著我們。
坐在講桌前的班長敲了敲桌面,明明是溫潤的聲音,講出的卻是很嚴(yán)厲的話:
“不要耽誤大家上自習(xí)!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張一行,我新班級的班長,高高瘦瘦很干凈的男生,有一股子言情小說里面男主人公的味道。
尤其是聲音,令人迷醉。
我回頭輕輕地瞪了石磊一眼,然后整個人趴回到自己的課桌上,手摩挲著找出書桌里面的日記本。
每當(dāng)我對著卷子無力的時候,寫作文是唯一的解脫。
后來我和石磊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哥們時,他說,你知道么夏君豪,你的興趣愛好就和你的名字一樣。
“氣勢非凡?”
“天雷滾滾!
那時候還不時興說“雷”這個詞,但是我已經(jīng)能夠很透徹地解讀其中的涵義,同時,石磊也為此付出了血與淚的代價。
他的腳丫子被我的板凳狠狠地戳了一下。
我,夏君豪。
轉(zhuǎn)班后三小時零八分的時候,決定,我要愛張一行。
我要和石磊劃清界限。
三
自習(xí)課的結(jié)果就是,當(dāng)班主任抱著卷子怨氣沖天地進(jìn)來時,正看見石磊蹲在地上將語文作業(yè)卷子一點點從地面上滑到我的領(lǐng)域。
石磊被叫去了辦公室。
他稱此為“每日簽到”。
張一行也又一次因為失職被連累著做了檢討。
后來我們畢業(yè)了,才知道用大腦思考思考,才深覺,其實這真的沒什么大不了。
可是那個時候,我,張一行,都很緊張,也許就是這份心有靈犀的緊張,讓我在課間時分鼓起勇氣走到張一行書桌前,開口說:
“班長,對不起!
他連頭也沒抬,含糊不清地應(yīng)了一句。
“你說什么?”
我剛要再說一遍,突然他開始把那本厚的可以當(dāng)板磚兒的輔導(dǎo)書翻到了答案頁開始對答案。
我才終于明白,他的回答不是一個問題,那只是一個回答罷了。
我不知為何會臉紅,看著張一行那和其他男同學(xué)并無二樣的頭發(fā)絲,也會覺得心跳加速。
石磊日后分析,我當(dāng)時臉紅只是因為羞愧難當(dāng)。
我曾一度覺得石磊是在放屁,我當(dāng)時臉紅是因為一見鐘情。
十年后我再想想,突然覺著,可能自己是錯的,石磊是對的,那時候我不過是丟了面子很難堪罷了。
十七歲少女總是喜歡把一切都和“愛”這樣磅礴的字眼聯(lián)系在一起。
我當(dāng)時也不能免俗的誤入歧途。
四
我很快就在新班級混熟了,而我的殺手锏很簡單,就是作文。
日后我學(xué)會了高級一點的詞,才開始叫寫作。
那是高考之后才學(xué)會的叫法。
語文課上老師讓我當(dāng)著全班的面兒朗讀滿分作文,每月一期的中學(xué)生作文選上風(fēng)雨無阻地刊登一篇我的文章,每個周五收作文本的時候,總是有大批同學(xué)等著觀摩我的作文尋求靈感。
石磊是聽得最認(rèn)真、看的最認(rèn)真、抄的最認(rèn)真的一個。
而張一行似乎只是偶爾說一句,夏君豪,你的作文本又傳到哪里去了?
我以為他也會看我的作文,但實際上,他不過是在收作業(yè)。
有一天,石磊在我發(fā)呆的時候湊過來,突然問:“你是不是戀愛了?”
那個時候是自由活動課,全班稀稀拉拉還有幾個人在像模像樣地自習(xí)著,仿佛在爭分奪秒。
其中還有真的在爭分奪秒的張一行。
我當(dāng)時很有一巴掌打死石磊的沖動,那句話無疑讓我陷入不仁不義不人不魔的境地。
“你腦袋被門夾了!
“不,我很正常,你摸摸——”
說著,他真就自來熟的拉起我的手放在他汗津津的額頭上。
他的手比我想象的要熱的多,很厚實,一點都不像他本人那樣的輕浮。
他的臉也比我想象的要英俊的多,棱角分明,是個真正的漢子模樣。
一時間,我有些少女的羞澀,但是對象是石磊,又有些不能言明的尷尬。
“我診斷,你確實在腦抽著,快去看病吧,孩子,興許混個身殘志堅,高考還能破例加分!
只有在石磊面前,我能如此放肆的講話,而無論在誰面前,甚至是在老師或者比老師更嚴(yán)肅的張一行面前,石磊都是一派世外高人的作風(fēng)。
此刻,他開口說:
“夏君豪,經(jīng)過我對你作文長期的考察和分析,好吧,其實更多的是抄襲,我看出了你罪惡思想的端倪。”
我唇抖了三抖,眼神有些不自信地就開始往張一行的方向飄去——
石磊趁機(jī)嚎了出來:“——重大新聞,夏君豪暗戀張大呆子!”
五
十年后,我和張一行還能單獨坐在一起喝咖啡,這件事本身就有些玄乎。
如果這是十年前,我大概會興奮得夜不能寐,甚至偷偷地向韓素借點化妝品來武裝一下自己。
我可能還會像模像樣的拿著本《傲慢與偏見》。
只是,當(dāng)年張一行十足傲慢,我卻一點偏見都沒有,我比文中的大姐,還要純良個幾分。
但是我比那小妹更騷包。
人家一點頭,下巴還沒停住,我就能迸發(fā)出一句: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
如今,我們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時候,想起他被逼著接受我的告白,張一行居然先噴出了咖啡。
“夏君豪,其實你那個時候真是挺可愛的!
“難道我現(xiàn)在不可愛了么?”
“——沒有那時可愛了!
張一行,你還是誠實又木訥,一本正經(jīng)的,是個無趣的君子。
可惜我已非良人。
“不愧是張大呆子!蔽颐摽诙,并未覺著有什么稀奇,張一行卻端著咖啡杯坐了好半天,搖了搖頭,說,“很久沒聽見有人這么叫我了,上次聽到,還是石磊出國前,一起吃了個飯!
“他當(dāng)然記得,他給你起的外號!
“難得的是,你還記得!
張一行這句話透著點酸味,我卻很受用。
“怎么,我就不能記得么?”
“只是不知道你記得呢,是因為張大呆子我,還是因為給我起外號的那個石磊!
“當(dāng)然是——”
話到此處,我才有些回過勁兒來,張一行依舊是當(dāng)年那樣不動聲色地逼人就范,典型的智慧型罪犯。
“……事到如今,你逗著我玩還有意思嗎?”
我都已經(jīng)快要結(jié)婚了,張一行。
石磊他更彪悍,不聲不響沒通知我,就結(jié)婚已兩年,還逃到大洋那一邊兒去了。
“我只是很懷念!睆堃恍兴]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對著誰說,也許是我,也許是墻。
也許只是回憶本身罷了。
六
回想當(dāng)年,石磊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他能在戳穿我對張一行的“情愫”后,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對著張一行說:“喂,班長,你聽見了么?”
張一行他自然是聽見了。
他只是仍舊在奮筆疾書。
我至今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裝。
只是全班都認(rèn)定了他是在裝,而且裝的很不專業(yè),據(jù)韓素爆料,當(dāng)時坐在張一行后面的人明顯的感覺到他在顫抖。
我不知道他在沒在顫抖,我只知道我顫抖得肯定比他厲害。
一半是因為張一行。
另一半是因為石磊。
下一秒,班級上演了高三時光最暴力的大戲,我將書桌上所有的書都砸向了石磊,他掛了彩。
血染我的歷史書一角,頗有些寓意。
把我從后面抱住試圖安撫我的是張一行,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想法會來抱住我,興許只是因為我張牙舞爪像只章魚。
總之,在被張一行急速冷卻又迅速回暖的這個短暫過程后,我們的關(guān)系就此確立了。
石磊的大嘴巴代替我宣布了“夏君豪愛張一行”。
張一行為了阻止我的暴力行為而抱住了我,就相當(dāng)于宣布了“張一行愛夏君豪”。
至少人民群眾對此深信不疑。
然后人民教師也來雪上加霜。
三天后,晚自修,我和張一行被班主任找去。
他的開場白是:“如果你們能一起考到北京去,我并不反對你們早戀。”
班長都是有特權(quán)的,我深覺我鬧緋聞的對象選的很精準(zhǔn)。
只是那個時候,不知是出于羞澀,還是出于對自己感情的不確定,我抵死不承認(rèn)我們有什么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
張一行倒是只說了一句:
“老師,我會努力考到北京的。”
我錯亂了。
七
很多人都以為我和張一行一直交往了大半年,只不過到了畢業(yè)前最后一個月才由地下轉(zhuǎn)到了地上。
其實,前面五個月我們一直都在——
不知所措。
我看見張一行會面紅耳赤、心跳加速,這與我一個人獨享暗戀滋味時并無二樣。
張一行看見我時依舊公事公辦,仿佛與先前那個只知讀書的良好少年無甚區(qū)別。
我們見面依舊只會點頭,然后擦肩而過,甚至在刻意躲避著對方。
只是我們四周的八卦群體發(fā)生了從量到質(zhì)的變化。
我們成了枯燥的高三生活里面,最令人津津稱道的八卦話題。
“哎呀呀,你們是不是要一起放學(xué)回家。俊表n素總是以“哎呀呀”三字開頭,我托著下巴無奈的說,“我家住西邊,他家住東邊,不順路!
“哎呀呀,距離不是問題,他可以陪你回家,你再陪他回家,然后他再執(zhí)意送你到門口,然后——”
“如此反復(fù),天都亮了!
這個時侯本是好好做著他的模擬卷的石磊總會飛出來一句:“那就干脆都住在學(xué)校吧!
“同居?!”
一圈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都沸騰了。
“懶得理你們!
“哎呀呀,夏君豪笑了,夏君豪羞澀了,夏君豪——打人了——救命——”
這樣的時候越來越多了,石磊的參與倒是越來越少了,有時候他甚至一言不發(fā)。
這樣的時候,我甚至?xí)_始主動挑逗,以一種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的心態(tài)。
“石磊,我是不是該感謝你這張大嘴巴啊,你簡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石磊剛開始還會反唇相譏,后來干脆充耳不聞。
我又變換了戰(zhàn)術(shù)。
“石磊,下了課你陪我去趟書店吧,我想送他幾本你做的這種參考書——”
這樣的時候石磊通常會白我一眼,笑瞇瞇地把手里的書讓出來,“折舊賣給你!
張一行成了我和石磊能夠交流的最大話題。
到了臨考前我生日的那個月份,燦爛的五月,張一行甚至成了我們之間唯一的話題。
這有些古怪。
八
我一向沒有指望自己的生日能大操大辦,尤其是在高考前兩個月的時候。
學(xué)習(xí)氣氛異常緊張,我和張一行都如班主任所愿報了北京的大學(xué),還說巧不巧的報了同一個第一志愿。
事先并無商量。
搶走我的志愿并與張一行的志愿作對比的,并不是我預(yù)想中的石磊。
這叫我多少有些失望。
當(dāng)滿屋子吵吵著我們要夫唱婦隨的時候,石磊只是咬著筆桿子看著他面前一片空白的志愿,仿佛屋子里一切的噪雜都與他無關(guān)。
我戳了他一筆,他抬起頭,還是那樣沒有分寸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夏君豪,你得瑟夠了,我還在挺尸呢,別煩,自己犯賤去吧,張大呆子在那個方向——”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張一行似乎真的在看著我,只是及時避開了我的視線,頗有些不好意思。
干凈的就像一只白蓮花。
要被我染指了。
我開始期待生日那一天,他會不會向我表白。
可是想想看,似乎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表露過要和我早戀的跡象,一切都只是被石磊大告天下的奸情罷了,連我這個當(dāng)事人都有些懵懂。
究竟我對張一行的愛有多深呢?
有沒有石磊口中的我們那么深呢?
一切,大概等到生日那一天就知道了。
我希望,那不會令我失望。
而他,的確沒有令我失望。
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個相框,相框里是有些單板的他,還有寫在便利貼上的幾句話。
字跡倒是挺工整的,就和他的卷子那樣干凈。
“祝夏君豪同學(xué)生日快樂,希望你能考上理想的大學(xué)。共勉。”
整件禮物,最賺人眼球的就是相框上那兩顆明媚的大心,讓我這顆心哪,一瞬間就砰然了。
其實我后來想想,說不準(zhǔn),我是從那個時候才真正說服自己說,我是愛張一行的。
九
和張一行喝了咖啡回到酒店,折騰了大半夜都很難入睡。
十年前考到北京上大學(xué)后,全家人都順勢搬了過來,沒兩年就把老家那邊的房子賣掉了,還剩一些東西都存放在親戚家,大概也放了七八年了,一直厚著臉皮拖著,明天總該去處理一下。
小時候玩的娃娃,小學(xué)的時候那些名著,初中的時候無窮無盡的漫畫,還有高中時候——
高中時候,似乎什么都沒有留下,所有的參考書都在高考之后就被瓜分沒了。
誰叫我這么狗屎運,居然超常發(fā)揮考上了北京的第一志愿,人民群眾相信我是個好運氣的人,一早預(yù)定了我的參考書和卷子。
我很懷疑他們看到卷子上那些我和石磊的對話會不會咳血。
諸如:
石磊,你第四題做錯了吧,就這道。
豬啊,是你錯了。
石磊,你肯定是算錯了,我命你火速再算一遍。
滾!
接下來的故事,是文字無法表達(dá)的,估計他們會懂的。
一想起來,我依舊很想笑,只是笑不出聲了。
這笑話我講給我未婚夫聽的時候,他絲毫找不到其中的萌感。
我的青澀時光,他讀不懂,而能讀懂的人,注定已經(jīng)在我的生命中消失的干干凈凈了。
夜里,就突然覺著酒店很冷,后悔把房子賣掉。
其實在老家有個房子,是件多好的事兒,至少我不用逃避了十年,才又回到了這里。
第二天去收拾雜亂,親戚見到我已經(jīng)有些生疏了,畢竟十年里面就見了一兩面。
有時候我甚至感覺,他們還不如老同學(xué)那般親熱。
東西經(jīng)這七八年的存放,差不多也被自然瓜分了,只剩下一個大紙箱。
有些沒人要的,有些不敢動的。
在不敢動的里面,就有那個包裝異常精美的相框,打開一看,十年了,款式依舊沒有過時,字跡卻有些暈開了。
“祝夏君豪同學(xué)生日快樂,希望你能考上理想的大學(xué)。共勉!
我的確考上了理想的大學(xué),而給我祝福的張一行卻名落孫山,復(fù)讀一年后,又再次落榜,萬般無奈,只能找關(guān)系進(jìn)了本地的師范。
他說他要留在老家這邊當(dāng)個高中老師。
那個時侯,我們已經(jīng)分手兩年了。
準(zhǔn)確的說,在高考成績出來后,我們就分手了。
是張一行提出來的。
我想,這大概有關(guān)男人的自尊。
十
“我們分手吧,你要去北京了,我還得好好在這邊復(fù)習(xí)一年,我不想耽誤你,你也不要讓我再分心了——”
張一行約我出來見面說出這話時,并不知道,我已經(jīng)辦好了兩個人的異地情侶號碼。
那個時候手機(jī)對大學(xué)新生來說還是個奢侈品,所謂的情侶號碼,要價比平常的號碼還貴?墒俏疫是腦門子一熱就買了,好像只是要安慰自己:我們會在一起。
往往當(dāng)你有這樣的念頭時,就離分手不遠(yuǎn)了。
“什么叫再分心?難道你——你復(fù)讀是因為和我早戀?!”我忍住沒說那句“你沒考好”,現(xiàn)在這時刻,張一行的自尊心大過一切。
“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比你更容易投入進(jìn)去無法自拔!
“好笑了,是誰比較投入,老天看著,大地看著,石磊也看著——”
“那你去找石磊好了。”
“張大呆子,你這個大流氓!”
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迸出這么一句,總之罵出了口。
這是我第一次和張一行吵架,之前他故意假裝忘記了我的生日,我都沒有這樣生氣過。
生日前夜的那個晚自習(xí),我故意竄到他的身邊,時不時地暗示他,可是他毫無反應(yīng)。
十八歲的成人生日,沒有人記得,甚至連家人都只當(dāng)這是高考前兩個月的某一天,而忘記這是我成人的重要日子。
當(dāng)時張一行也是裝出不記得、不在乎的。
第二天我生日的當(dāng)天,氣氛詭異地有些反常,不僅張一行沒有任何表示,就連石磊、韓素這些死黨,也都跟死人一樣。
本姑娘氣的中午跑出去自己胡吃海喝了一頓,然后小資情調(diào)泛濫哭的稀里嘩啦。
下午第一堂課我逃課了,回到學(xué)校直接被宣進(jìn)了辦公室,沒有想到班主任耳提面命后,居然變出一塊小蛋糕,說:
“生日要過,但是課也要按時上!
天底下,對我最好的竟然是老師。
如果他不是已經(jīng)當(dāng)爺爺?shù)娜肆,我一定對他春心萌動?br>
誰記得我十八歲的生日,我就是誰的人了。
到了晚自習(xí)的時候,我甚至已經(jīng)開始了這樣的想法。
然后我在收拾書本準(zhǔn)備早退的時候,摸到了十八歲生日唯一的禮物。
漂亮的淺藍(lán)色包裝紙,帶著粉紅色大心的曖昧相框,呆板的男人,有些和禮物不成正比的簡陋的紙片,但是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的溫暖。
就是那個晚上,我沖過去對張一行表白了,在晚自習(xí)后學(xué)校里面的一顆大柳樹下。
小風(fēng)有些冷,全然沒有五月該有的溫暖。
他也有些楞,全然沒有我期待中的浪漫。
能花盡心思為了準(zhǔn)備一份禮物,卻不懂得如何表達(dá)的張一行,讓本姑娘點亮你的人生吧!
“你想不想讓我做你的女朋友?”
我還記得他一愣,許久許久后,點了點頭,然后我撲了上去,說: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那時我被禮物感動得一塌糊涂,而他被我感動的一塌糊涂。
那時我們的愛,可能達(dá)到了頂點。
那么后來,張一行提出分手的時候,我們的愛,直落到谷底。
我以為這就是我人生的最低潮了。
可是接下來,讓我更無法接受的是,石磊他也以一分之差,揮手作別北京,留在本地的第二志愿了。
一瞬間,我多么希望,我從沒愛過張一行,而我從未認(rèn)識石磊。
前者是我心里一面朝圣的旗,浩浩蕩蕩地倒了,便只是倒了。
而后者宛如我心尖一粒落塵,突然間沒了,卻總還有那么點希望,覺著,它還在呢。
十一
大學(xué)的第一年,我時不時還會跟韓素打聽點小道消息。
韓素也同樣不幸地成為高考落榜后的復(fù)讀大軍一員,可以幫我隨時傳遞信息。
韓素說,張一行什么都沒變。
班級變了,班主任變了,同學(xué)變了,題型變了,就只有他沒變。
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
然后我會多問一句,那大家都還好么?
韓素會酸氣地頂我:“你考到了北京去,當(dāng)然逍遙了,我們還要再過一次獨木橋,怎么好的起來——”
她顯然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想問的是——
我想問的是石磊,這個答案讓我自己也摸不著頭腦。
于是我把能想起來名字的人都問了一遍,最后終于說到了石磊,仿佛不經(jīng)意間提起來一樣,而韓素也是隨嘴答著:
“他很看得開,覺著在老家這邊城市雖小,但是畢竟人熟啊——還說等有時間要去北京看你。”
我當(dāng)真了,真的開始去書店買北京景點介紹的書看,還專門調(diào)查了哪里好玩,哪里徒有虛名。
三日游、五日游、七日游——
那段日子我忙的不亦樂乎。
石磊是到了大二那年才終于兌現(xiàn)了這個諾言。
那一天我正好期末考試,只能讓別的班級的同學(xué)去接站,考完試一出來,就打開手機(jī)詢問情況,同學(xué)說:
“人接到了,是兩個。”
“兩個?”
“一個女孩,眼睛大大的,應(yīng)該是他的女朋友吧。”
“你把電話給那個男的!”
很久沒聽見他的聲音了,可是只聽他叫了一聲我的名字,那青蔥的歲月,似乎就嗖的一下子回來了。
“混蛋,你帶著女人來投奔我?你真做的出來!”
“我們也覺著不好,要不我們自己逛逛,你過來和我們吃頓飯就好!
聽著他一口一個“我們”,而那個我們,卻不是他和我。
心里不知為何開始失落,我開始說服自己,如果張一行帶著女朋友來,韓素帶著男朋友來,我一定也會撓墻的,一定會。
應(yīng)該會吧。
我去和他們吃了個飯。
地點是他們定的,飯桌上還有那個女孩在北京的熟人。
總之是一頓相當(dāng)大雜燴的飯局,不認(rèn)識的人相談甚歡,只有我和那個混蛋大眼瞪小眼地對看著,仿佛我們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坐桌子那邊,我坐這邊,他一直在桌子下面攥著她的手,她一直沒在意似的和朋友聊天,時不時抽出手來和朋友碰杯,這個時候,我就會挑高了眼角瞪著他。
飯局結(jié)束了,他送她先回酒店,我不知道為何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會留在飯店的門前等他回來。
他打車走的時候明明連頭也沒回。
我就是知道他會回來。
他果然回來了。
夜色之中,他的身影漸近,我就知道,他會回來。
就像他知道,我會等他一樣。
“人送回去了?北京這地方治安其實挺好的!
“自然好了,天子腳下!
“你這人真沒勁兒,比張一行還酸!
“自然不如他,他和你什么關(guān)系,我和你什么關(guān)系!
“他和我什么關(guān)系?你又和我什么關(guān)系?!”
那一瞬間,氣氛尷尬到了口干舌燥的地步,我覺得他在怪我把話題引到了這個我們都知道的死胡同。
我覺得他該親我,或者我該親他,我們應(yīng)該親一個的,親一個說不定一切都不同了。
可是我們動都沒動。
“你下次自己來行么?我安排的七日游,都是兩個人的——我是說,算我在內(nèi),兩個人!
風(fēng)吹得緊,刀子似的。我不知道我的話,他聽明白了多少。
他說的話,我卻一字不落的聽到了。
“下次來,我還帶著她,下次來,她可能就是我媳婦兒了,夏君豪!
我一時間聽成了,下次來,可能就是我媳婦兒夏君豪。
聽上去很美。
十二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石磊。
如果讓我重新來過一遍,我依舊可能什么也不會說,什么也不會做。
我全家都搬來了北京,我在北京讀書,日后也會在北京工作。
他全家都在老家那個小地方,在那里讀書,在那里工作,找了個當(dāng)?shù)氐呐笥选?br> 來年可能就是媳婦兒的女人,長的比我漂亮,牽過他的手,上過他的床。
我們倆糾纏在一起,沒勁兒。
而且我深深覺著,若是糾纏,恐怕也是我糾纏他。
他從頭到尾,都沒對我曖昧過一次。哪怕一次也好。讓我有個想入非非于是沖動的理由。
就像張一行那個恰到好處的生日禮物一般。
我以為我會找到新的人。
大學(xué)的聯(lián)誼,公司的聯(lián)誼,接踵而至的相親。
他始終就像一粒落塵,在我心尖貼著,有時候明明是沒了,卻總覺著還在呢。
于是總給自己留著條后路,有時候會刻意開著玩笑說,實在不行,我在老家還有個備胎呢。
就算我已經(jīng)在很后來的時候,找了個準(zhǔn)備當(dāng)老公的人,準(zhǔn)備走向愛情的墳?zāi)埂?br> 但我心里,總有這么一粒落塵。
它不叫張一行,它叫石磊。
在我回來參加高中畢業(yè)十周年聚會前,我就已經(jīng)明白了,它叫石磊。
我心里有個人,他是石磊。
被我生生錯過的石磊。
然后被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愛上的石磊。
可惜,他一次曖昧都沒給過我,一次溫柔都沒給過我,一次機(jī)會都沒給過我。
于是當(dāng)初的當(dāng)初,我愛上的確實是張一行,我們有很美好的四五十天,我有他留給我的可以記得一輩子的禮物。
而石磊,什么都沒有。
從親戚家回來,張一行給我的酒店房間留言,約我明天去母校看看老師,也可以旁聽他的課。
我假說有事,拒絕了。
其實我只是想自己偷偷溜過去罷了,這樣有趣些。
他還給了我一個石磊在美國的電話。
“有些事,你總得有一個答案。夏君豪,我已經(jīng)走出你了,你還沒走出來呢,可笑的是,你到了現(xiàn)在,都不知道你要走出的人,是誰!
張一行,讓我告訴你,老娘那時候愛的是你,不要再懷疑。
我沒有愛錯人。
而我愛的你之外,也沒有人愛過我。
就這樣,好么?就這樣。
我把留言直接刪除了,并沒有記下那一串冰冷的電話號碼。
為了避免我半夜夢游起來打電話,我還特別在睡覺前跟酒店前臺交代:
把國際長途給停了。
很好,這樣,我找不到你,你最好也別找到我。
我想我還是這樣喜歡自欺欺人自作多情,他在大洋那一邊兒,怎么會無緣無故的給老家這邊的一家酒店房間打電話呢?
而且,他從開始到最后,也沒有一個打電話的理由。
很好,我也沒有。
我們扯平。
十三
我還是約了韓素一起回母校。
總覺得這么件大事,一個人容易情緒崩盤。
物是人非一向都是□□。
好在,韓素還是韓素,人沒有變。
校園卻徹底變了樣子,我甚至找不到當(dāng)年我向張一行告白的那棵大柳樹了。
校門口大紅紙張貼著新近的高考成績,我的大學(xué)依舊掛在上面,招搖撞騙著,而張一行的師范在角落里顧影自憐。
至于石磊去上的那個什么二流大學(xué),根本不在大紅紙之上。
就是這么一張紅紙,讓多少曾經(jīng)的同窗從此的人生軌跡分道揚鑣。
這樣想來,著實不應(yīng)該用紅紙,應(yīng)該用黑紙,然后那名字和成績都融在里面,根本分不出誰是誰來才好。
當(dāng)然,我只是異想天開罷了。
我們的老師很多都不在了,退休,調(diào)職,下海,意外——
一個我絲毫沒有印象的生物課老師成了副校長。
這似乎和我關(guān)系都不大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還回來做什么。
也許在走廊里偷聽張一行上課是唯一的樂趣了,這家伙居然是中文課老師,我想,他當(dāng)年那些理科參考書都在哭泣。
韓素給我一個特別現(xiàn)實的答案,這廝第二年落榜,師范只有中文系收他。
這答案讓我覺得一切學(xué)生時代的雄心壯志都是個扯。
有些事慘淡的讓人流淚。譬如說我們的青春,和我們不再的青春。
自習(xí)課,張一行鎮(zhèn)守在講臺上,穿的端莊體面,學(xué)生三五個趴在桌上睡覺,鼾聲大作,他抬眼,那聲音依舊溫潤。
“不要耽誤大家上自習(xí)。”
學(xué)生互相推推,鼾聲停了下來。
“我突然想起了過去很多事!蔽覀衅饋恚翱晌颐髅饔浶院懿,今天卻想起很多!
“你啊,為什么一去北京就不回來呢?其實你不必躲著張一行的,其實你們也沒有多好。”
“不,當(dāng)時我們很好很好,你不知道我們有多好——”
“張一行在最愛你的時候,都不記得你生日,你們能有多好?”
……
“他后來是記得的!
“你真的還蒙在鼓里?那天我們故意不理你,逗著你玩呢,到了晚上給你個驚喜,誰想到你驚喜大勁兒了,跑去自首,不,告白,弄得我們都不好意思跟你說了——”
“你說的是什么?”
“記得你生日的人是石磊,策劃了這個生日禮物的也是他,連相框也是他買的,照片是他從別人那里搜刮來的,只有那個紙條上的字是張一行寫的,他隨手撕了張紙就寫了——石磊說,要不是他不會模仿筆記,這部分他也可以代勞,他呀,真是個人精。”
我笑出了眼淚,是啊,真是個人精兒。
那一粒浮在我心尖的塵,終于落了。
我知道,它沒走,還在呢。
其實,這是個好事。
【END】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