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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細雨如絲,斜風如紗。青石板拱橋在春雨的潤澤下,泛著柔亮的光。
天雨路滑。
戚少商站在橋的這端,沒有打傘,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將一襲白衣染出斑斑點點的紅,在雨中漸漸擴散開去,東一團西一團。他本應趕快找個藥鋪,弄點金創(chuàng)藥把傷口涂涂抹抹,然后再去買件新衣服換上,不要讓這醒目的紅驚擾了江南的春夢。
可他就那么站著,邁不開步子。并非傷重,卻是因為橋那邊的一個人。
一如當年的青衣,再沒有邊塞的狂風將它的袍袖吹得猶如獵獵戰(zhàn)旗,只柔順乖巧地貼在那個人身上。卷發(fā)依舊用簪子簪住一部分,其余的隨意散落肩頭,有些慵懶卻不凌亂。素色的油紙傘斜倚肩頭,溫柔地替主人擋去密密的雨絲。
戚少商曾想過很多次重逢會是怎樣的景象,卻從來沒料到竟如此波瀾不驚,自己的平靜在表面,而對方的寧靜卻似發(fā)自心里。就仿佛當他不存在似的,那個人只是靜靜站在橋那頭,旁邊一個十來歲眉清目秀的男孩與他共撐一傘,氣質(zhì)是相似的恬靜。
恬靜?戚少商不禁在心里覺得好笑,自己居然會選這個詞來形容顧惜朝。
正在戚少商猶豫著是過橋與他擦肩而過,還是干脆繞道而行的時候,對方卻動了。
輕輕的一步,衣袍輕擺,顧惜朝踏上了石板橋。他走得很慢,很小心,一種不尋常的小心。旁邊的男孩時不時湊到他耳邊說幾句,顧惜朝也不答,只微微點頭。
戚少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開始跳得快起來,而這種快在顧惜朝將走到他面前時達到極致,如沖鋒前的戰(zhàn)鼓,震得他耳膜生疼,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劍。
但顧惜朝沒有走過來。他在戚少商面前三步處站定,隨后朝左移一步,這才繼續(xù)往前走,堪堪與白衣人擦肩。
視而不見。
戚少商心下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憤怒,被忽視的憤怒。
那種漠視,仿佛顧惜朝從來便安靜地生活在江南,從不曾認識什么戚少商,更別提追殺了他千里一路枯骨。僅是陌路。
戚少商為自己的憤怒而怒,他怎么可以無視自己!于是,在顧惜朝從自己身邊走過的那一刻,戚少商下意識地側(cè)身,打算開口說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不料,顧惜朝卻開了口,沒有轉(zhuǎn)頭看白衣人,只是淡淡地一句:“好大一身血腥氣!边@話說得委實平常,似乎如果這個人不是戚少商,他也會這么說,感覺上就像一個大夫在做最初步的診斷。
“顧惜朝!”戚少商不知道也來不及想應該說什么,對方的名字脫口而出。
顧惜朝一直平靜如水的臉這才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波動,是驚訝。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臉來,對著剛才的聲音來源,喚了一聲:“大當家?”
語尾略顫,且上揚,是個問句。
明明人就在他面前,卻為何還要確認?難道他把自己忘記了?卻又如何記得喚他做大當家?還是……戚少商猛地睜大眼睛。他剛才就覺得顧惜朝不太對勁,他的步子很穩(wěn),但卻帶著不尋常的小心,那不是正常人該有的姿態(tài)?v然下雨路滑,卻也不至于如此。
顧惜朝看不見了。
恍然大悟。
所以顧惜朝才要旁邊的男孩時不時跟他講明前方的情況,所以他才在知道前方有人卻不知道那人是戚少商的時候,旁若無人地往左移了一步繼續(xù)朝前走,所以他才依循著聲音的來源,轉(zhuǎn)過臉來,確認自己是不是戚少商。
眼前這青衣人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現(xiàn)在他看不見了,他瞎了。戚少商本應感到高興,為老天長了眼而高興,甚至可以以此為由痛快喝一杯。但他沒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心酸彌漫開來,襯著這江南的細雨,竟浮上些許感傷。
“大當家!边@次是一個肯定句。
“你受了不少傷。”還是一個肯定句,伴隨著蹙眉。
顧惜朝將手中的傘交給旁邊的男孩,伸出手去。在戚少商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么的時候,他的手已經(jīng)自動接過顧惜朝伸出來的手,帶著他自己也無法言明的溫柔,穩(wěn)穩(wěn)接住。沒有借機扣住對方的脈門,更沒想過趁機用力折斷那白皙的手腕。
顧惜朝輕笑起來,“顧某如今是個大夫,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治一點小傷還是綽綽有余。讓我為你看看吧!
戚少商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全沒有懷疑對方說的話,甚至連剛開始那一點點猶豫和警惕都消失了,只是很自然地把他的手引向左臂的傷口。
微涼的手指透過被刀劍劃破的衣衫,貼到傷口之上,細細地撫摸,似乎在判斷傷口的形狀與可能的深淺,隨后又沾了一點殘血放到鼻子前聞了聞,伸出舌尖嘗了嘗。離開這處傷口,顧惜朝示意戚少商將他的手引到下一個傷口,重復剛才的動作。用手一一檢查過幾處大傷之后,顧惜朝嘆了口氣。
“兩處傷口有余毒,縱然你現(xiàn)在能用內(nèi)力壓得一時,但若不根除,恐有后患!
“聽你這么說,似乎能解此毒?”
“自然。只是……”
“只是?”
顧惜朝的手再次伸向戚少商,指間卻已夾了幾根銀針。說時遲那是快,銀針入穴,干凈利落。戚少商頓時渾身一軟,失去意識。
“小如,找兩個挑夫來把他搬回去。”
睜開眼睛,看到青色的帳子懸在頭頂,戚少商猛然一驚,坐起身,頓時扯到傷口,讓他疼得咧了嘴。環(huán)視周圍,床邊有張圓桌并兩張圓凳,桌上放著一卷白布與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的東西?孔髩吜⒂腥齻竹書架,書放得很滿卻無凌亂之感,與書架相對的右墻邊則站著一個紅木柜,分了很多小格子,似乎是用來放藥材的。除此之外,再沒有多余的家什。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一個靈巧的身影閃進來,清脆的聲音響起。
“戚捕頭你醒了啊!
說話的是當時一直站在顧惜朝旁邊的男孩。
戚少商這才想起自己當時被顧惜朝猝不及防地銀針刺穴,然后便暈了過去。
“你都睡了三天了,要不是顧哥哥說你沒事,我還以為你……”那個男孩說到一半,似乎也覺得不吉利,住了口。
“原來我都睡了三天了!逼萆偕炭嘈。這回的案子頗為棘手,多次橫生枝節(jié),恐怕還因此惹下一些□□上的仇家。最后仍未能將犯人生擒,只好按走之前與無情商量的那樣,選了下下策,將之格殺當場。這一路折騰下來,除了傷還有累,一旦放松便睡了個昏天黑地。
正想著,肚子非常配合地叫了一聲,戚少商一向大大咧咧,絲毫沒感到不好意思,笑瞇瞇地看著那個男孩,光明正大地說:“我餓了!
“我去給你下碗面,你且再等一會兒!闭f著,男孩手腳麻利地收拾了桌上的東西,就要出門。
戚少商追在后面問了聲:“敢問小哥如何稱呼?”
“我叫小如!甭曇袈湓谖堇,人卻已飄了出去。
不一會兒工夫,小如端了碗熱氣騰騰的面回來。也不知道是太餓了還是面本來美味,戚少商風卷殘云地吃著,大呼“好吃”。小如笑嘻嘻地坐在旁邊,看他吃面,說道:“顧哥哥就說,戚捕頭吃東西的時候總是一副很滿足的表情,仿佛他吃的永遠是天下第一的美味,就連鏹水一般的酒都能喝出不同的滋味來。”
戚少商一怔,這才仿佛想起小如口中的“顧哥哥”就是顧惜朝似的,咽下嘴里的面,想要問顧惜朝現(xiàn)在在哪里,又想要問顧惜朝怎么會在這江南小鎮(zhèn)當了一個大夫,還想要問他的傷怎么好的眼睛怎么瞎的,但最后卻不知道從何問起,只說了兩個字:“他呢?”
“大當家是在問我嗎?”清清冷冷的聲音從屋外飄了進來,顧惜朝伸手扶住門框,優(yōu)雅地邁過門檻。雖然眼睛看不見,卻始終不失淡定清華。“聽聲音,大當家似乎恢復得很快!
沒有多余的凳子,顧惜朝就在桌旁三步處站定。還是一如既往的青衫,卻不知是因著江南的感染還是別的什么,少了當日追殺時的戾氣,讓戚少商想起了溪邊的柳,柔卻韌,可彎卻不易折。
“托福。不過……”戚少商一皺眉,“你為何要弄暈我?要給我治傷,我跟你來便是!
“顧惜朝做事一定需要理由么?”不答反問。
也罷,戚少商不想跟顧惜朝打嘴仗,反正他也說不過這個書生。至少到現(xiàn)在,他沒害自己,還給自己治了傷,倒真像個大夫。想著,戚少商繼續(xù)吃他的面。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覺,他在心里有一絲慶幸,慶幸自己當時信了顧惜朝的話,慶幸顧惜朝這次沒有害他,沒有……再背叛他。
第二日吃過午飯,小如便來為戚少商換藥,端著那碗黑乎乎的東西,還有一卷白布。
“顧哥哥說再換幾次藥就可以了,接下來就等傷口自己長好!
小如一邊熟練地拆下白布,一邊怕戚少商無聊似地找話說。
“其實也不礙事,只要清了毒,這點傷倒也不算什么!
此話一出立刻換來小如一個白眼,“你又不是大夫,你可知道……”
話到半截卻頓住了。
“我可知道什么?”戚少商好奇,怎么突然就給了自己一記白眼,自己也不過是隨口說說。
“沒什么!
小如不再說話,戚少商雖然納悶,卻也沒有再問。兩個人陷在沉默中,一個低頭換藥,一個看著對方在自己的傷口又涂了一點新藥,再一圈一圈熟練地纏上白布,打結(jié)。
等等,戚少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小如的手。
“你是左撇子?”
“對啊!毙∪缌⒖滔胍膊幌氲鼗卮,但在看到自己剛才纏的白布打的結(jié)時立刻明了,登時后悔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那之前的包扎不是你做的!边@是肯定句。
小如也不答話,急急忙忙收拾了換下來的白布和藥碗,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戚少商瞇著眼,看著小如倉皇而逃的背影,疑惑頓生。
這里是顧惜朝的藥廬,只有他與小如二人。且昨日與小如聊天時得知,顧惜朝從不在藥廬診治病人,只是定期去鎮(zhèn)上的醫(yī)館看診,再順便購一些藥材。如果之前不是小如為他包扎,那么只剩下一個可能性。戚少商想到這里,心中竟是五味陳雜。如果這又是一個計……一個陰謀……
身形一動,戚少商奔出房間。在屋后的空地上找到顧惜朝,他正蹲在地上整理曬著的藥材,背影比幾年之前更清瘦了些。握緊手中的劍鞘,戚少商用一種難以言明的語氣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
“你沒瞎!
顧惜朝被人識破倒也不惱不慌,甚至連頭也沒轉(zhuǎn)過來,手里繼續(xù)整理他的藥材,淡淡回道:
“既然不想看見,便是當作瞎了又有何不可!
對方如此鎮(zhèn)定,倒讓戚少商不知道該怎么質(zhì)問下去,卻聽對方又道:
“莫非大當家以為顧某為你治傷便是要害你?我早說過,顧某如今是個大夫!
戚少商無話。
顧惜朝默默整理藥材,也不再多說。
突然,廚房的方向傳來一聲慘叫,兩個人同時拔身而起,直奔過去。
小如躺在血泊中,廚房外站著十五個蒙面黑衣人。
“你讓我們好找!逼渲幸粋冷哼。
戚少商與顧惜朝同時轉(zhuǎn)頭,對視。兩個人皆是憤怒。
顧惜朝想的是,這個喪門星果然碰不得,須趕快收拾了這幾個人,去看看小如傷勢如何。
戚少商想的是,我說他怎么救我,卻原來是因為知道有仇家尋上門來,拿我當擋箭牌。不過尋仇還需要蒙面,非善類,必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且將他們制住,再好好理清整件事情。
心念之間,兩人同時一動,戚少商出劍,顧惜朝出斧。
聽那十五人氣息吐納,雖非絕頂高手,卻也小窺不得,是以兩人一出便是自己的乘手兵器,不敢輕敵。只是顧惜朝的內(nèi)力似有不足,銀斧去勢洶洶卻沒有當日那凌厲的鬼哭神嚎之聲。戚少商發(fā)覺這一點,不禁想,他的武功果然還是受了損,未能復原。這一分神,竟差點被其中一個黑衣人刺一劍,當下屏氣凝神,專心應敵。
十五個黑衣人并未作車輪戰(zhàn)攻上,也未如一窩蜂般涌上圍攻,卻是踏著奇怪的步伐,訓練有素地結(jié)出一個陣,出招狠辣,竟是要趕盡殺絕不留活口。兩人在打斗之中逐漸接近,最后背靠著背,竟都出了身汗。
顧惜朝湊到戚少商耳邊,快速地說了句:“我指,你打。人不死,陣不破!
原來顧惜朝早就看出戚少商縱然受敵,卻并未想要殺死這十五個人,多半只是想制住之后再作打算?扇缃,你若留情,必被敵所殺。
戚少商亦知顧惜朝此刻所言非虛,雖然他一開始并不想置對方于死地,但顯然對方不想留活口,既然如此,那只能拼個你死我活了。
這個時候,什么背叛什么信任都拋到了九霄云外。為了求生,就算并肩戰(zhàn)斗的不是自家兄弟又如何。何況,縱然不是自家兄弟,卻是那……唯一的知音。
堅定用力地一點頭,戚少商劍光大盛,亮如閃電,為顧惜朝與自己逼開近身的敵人,使顧惜朝有時間可看清陣勢。
只得片刻,便聽顧惜朝開始一一道出不斷變化的陣眼。對方被顧惜朝道破陣眼,立刻殺性更勝,攻勢如潮。但他們遇到的是戚少商,不僅僅是一個劍客,更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劍。
戚少商本身就是一把劍,只是很多時候他斂起自己的劍鋒,得饒人處且饒人。但這不代表他已生銹,相反,他從未疏于練習自己的劍術(shù)自己的劍。所以當黑衣人覺得戚少商的劍已經(jīng)不可能更亮更快的時候,寒光暴漲,戚少商一聲大喝,長身而起,只見劍光未消,卻有三人已倒下。對方失三人,陣勢雖未沖散,卻比之前勢微了些。顧惜朝繼續(xù)指點變化中的陣眼,同時出了小斧。
回旋的小斧撞在陣眼黑衣人的長劍上,因顧惜朝內(nèi)力有限,未能一舉而破對方罡氣,只使得對方匆忙舉劍一格。顧惜朝似也不在意,收回小斧,又再擊出兩柄,分襲二人。卻只見剛才格住小斧的那一人,被小斧一阻的電光火石之間,一柄長劍穿胸而過,立仆。
原來顧惜朝知道自己內(nèi)力不足,未旨在以小斧破對方罡氣,也沒有想要一舉格殺,只是為戚少商創(chuàng)造機會。高手出招,只需要那轉(zhuǎn)眼即逝的一瞬。縱然黑衣人在連死兩人之后已看出對方二人的戰(zhàn)術(shù),卻在小斧襲來之際不能不去擋。顧惜朝的小斧,縱然沒有了當日的凌厲,卻仍舊是殺人的利器。擋,是死,不擋,亦是死。
寧靜平和的藥廬如今到處沾滿飛濺的鮮血,觸目驚心地昭示著剛才戰(zhàn)斗的慘烈。倒下了十三個人,剩下兩個雖敗猶戰(zhàn)。戚少商也不想再多殺人,心想不如把他們拿下,問個清楚。所以當小斧襲來時,戚少商趁著那人舉劍格擋之際,遞出一劍,堪堪避過要害,重創(chuàng)對方。但事情陡然生變,只見一柄閃著寒光的小刀快速飛到,直插咽喉,對方登時氣絕。
“你……”戚少商回頭,一個“你”字才出口,卻見顧惜朝衣袖一揚,一蓬密密麻麻的銀針撲向最后剩下那一人,快到無論是戚少商還是那個人都來不及全部擋落。
擋無可擋,只能,死。
“你這是做什么!想殺人滅口?”戚少商沖過去,揪住顧惜朝的衣襟。
顧惜朝的眼中也燃燒著熊熊的憤怒之火,但似乎還參雜了一些別的什么。他盯著戚少商,過了一會兒,才垂了頭,低聲說:“他死了!闭Z氣中竟是掩蓋不出的悲傷。
戚少商猛一驚,這才想起地上躺著的小如,忙奔過去,將他扶起來。
“不用看了,他死了。”顧惜朝又說了一遍。
“不試試怎么知道?”
“你忘了,我是大夫,而且是眼睛沒有瞎的大夫!鳖櫹С路饻喩砻摿σ话,踉蹌地連退好幾步,勉強靠著廚房的門框才撐住身子。
“顧惜朝……”戚少商有些擔心地看著他,眼前竟浮現(xiàn)出顧惜朝當日帶著晚晴離開靈堂時的情形。
“小如的父親是個大夫,在我被人像狗一樣追殺的時候收留了我,治我的傷,還教我醫(yī)術(shù)。我的武功因為當日一戰(zhàn)而經(jīng)脈受損,所以無法再恢復到以前的樣子。但我也不介意,只想在這江南小鎮(zhèn)當個大夫,就這么過完一輩子也好。小如的父親去世時,把小如托給我照顧,我也沒有什么親人,便把他當作自己的弟弟般,相依為命!鳖櫹С粗摽罩械囊稽c,緩緩地說。
“既然有人能找到這里來,你還是不要再留在此處比較好!逼萆偕谭畔聭阎械男∪,溫柔地為這個眉清目秀卻已失了溫度的男孩整了整衣衫。
“我在這里住了這么長時間,也未有仇家找上門。說不得是不是戚大俠的仇人當日跟著戚大俠找來的,”顧惜朝的語氣又變得硬梆梆,“你走了,他們自然不會再來。又或者大俠從來不會有仇人?”
“你……”戚少商被一頓譏諷,火氣也冒了上來,“那剛才留個活口問個清楚不就好了。就算要殺他為小如報仇,也可以問了之后再殺!
“戚捕頭在六扇門呆久了,想必是有些審問之道罷,”顧惜朝冷哼一聲,“顧某可不相信對這些寧可死不可退的人能問出些什么來,何況就算他們說了,顧某也不會相信都是真話!
戚少商無話。
突然陰風陣起,竟似要開始下雨。
“你去收了屋后的藥材,我埋了小如!鳖櫹С従徸哌^來,輕輕地抱起小如,仿佛怕驚醒他似的。戚少商知道顧惜朝不希望自己同去,他要一個人靜靜地陪小如最后一程。
終于有毛毛細雨落下來,縱不是清明,卻依舊讓戚少商覺得有種寂寥與哀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惜朝才慢慢走回來,步子說不出的沉重,戚少商才發(fā)現(xiàn)其實他的左腿還是有些微跛,只是之前他走路都極為注意,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如今,卻似再也無心無力去掩飾。
“你跟我走!碑斚伦隽艘粋決定,戚少商道。
顧惜朝先是皺眉,再是揚眉,冷冷地道:“我不是犯人,還是你想秋后算賬?”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在弄清楚哪些人到底是尋誰的仇之前!
“怕顧某無法照顧自己,一不小心讓別人砍死了?那不是應該正合你心意么?”
“我說過,我不會殺你!
“也是,顧某賤命一條罷了,值不得幾個錢!鳖櫹С療o論是諷刺別人還是嘲笑自己,都是那么狠絕,“那戚大俠就不怕這是顧某的一個苦肉計,為的就是要接近你,然后趁機害你?”
“那我更要把你帶著,免得你再犧牲更多無辜。何況……”戚少商將聲音壓得低沉些,“我知道,你對小如是真的好!
顧惜朝身子一顫,不再答話。
戚少商上前一步,拉著他的胳膊,道:“現(xiàn)在就走,事不宜遲!
他們都知道如果此刻再來一場惡戰(zhàn),就算不被殺死,恐怕重傷卻要難免。
“如果弄清楚那些人是來尋我的仇,我便放你走,你愿意回來也好,愿意去別處也好,我都不攔著你。如果他們是來尋你的仇……”
“如果他們是來尋我的仇?”
“我便……”戚少商語塞。
“你便?殺了我?殺了他們?”
“殺殺殺,你就知道殺殺殺!逼萆偕瘫鞠胝f“我便護著你”,但這答案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再被顧惜朝一激,又是蹭地冒上火來。
“戚捕頭好俠義,也不知道剛才那十三個人是誰殺的。”顧惜朝撇了撇嘴,竟似有些委屈。
“走吧!弊灾谧炱ぷ庸Ψ蛏喜皇沁@個書生的對手,戚少商拉起他就要抬腳出門。
“我可沒說要跟你走。”顧惜朝掙脫戚少商,“你當我是什么?”
“那好,我也留下。”戚少商說著,回過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叭粼儆腥藖恚吹昧艘粫r便一時,拼不了路上拉你作伴倒也不錯。管他們是尋誰的仇,尋你的,我自認倒霉,尋我的,算你不走運!边@路自然不是什么好路。
“你……哼,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戚捕頭也不過是個無賴!鳖櫹С瘹鈽O諷刺,“還不快走!”
戚少商一躍而起,拉著顧惜朝直奔門外。
尋我的仇也罷,尋你的仇也罷,我只是不想再放過這次機會,這次好好了解你的機會。
我被你銀針入穴弄暈過去之后,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到你為了救我不眠不休兩天兩夜,夢到你用嘴吸出我傷口的毒,那么燙那么柔軟,夢到你細心為我包扎傷口,夢到你用復雜的眼神看著我,對我說“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
但我知道你瞎了,你看不見了,所以定然只是我的一個夢,一個美夢。所以你可知我發(fā)現(xiàn)小如是左撇子的時候,心里是如何激蕩。我怕你裝瞎只是為了再次設計陷害我,但我又歡喜之前那個夢一定不僅僅是夢。
你不想見我,卻要救我。
我恨你,卻又不忍殺你。
愛也此人,恨也此人。
我也想問,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
忽然希望那些人既不是尋你的仇,也不是尋我的仇,而是尋我們兩個人的仇,于是我們可以并肩作戰(zhàn),可以再次雙劍合璧。啊,是了,我應該再給你找一把好劍,代替當日金鑾殿上被斬碎的無名。
戚少商想著,與那襲青衣一起走入江南的朦朦細雨。
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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