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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墨
息紅淚的腰間飛著一只青色蝴蝶,將它紋上去的人名字叫做顧惜朝,而陪她去紋的人是戚少商。哪怕過去好幾年,息紅淚還是忍不住會想,如果當初不是自己決意要去做這紋身,又或者去的紋身店不是惜晴筑,那么現(xiàn)在陪她身邊的會不會依舊是戚少商?
那是三年前的早春,無所事事的大學最后一學期。息紅淚無意在一本雜志上看到關于紋身的介紹。圖文并茂,絢麗或淡雅,點綴在小巧的腳踝,鋪展在光滑的背部。她咬著冷飲的吸管,手指摁在其中一只青蝶上,對戚少商說:“我要紋這個。”
戚少商抓過雜志草草翻了兩頁,說:“你也不怕疼!”息紅淚不答,只笑得期待。本該輕盈翩飛的蝶,通體墨青,被描繪得隱有墜意,似束縛于無形的絲線。偏是這份暗自掙扎的姿態(tài)使它只需一眼便撞入人心深處。
息紅淚決定的事很少改變。戚少商幫她在網上查了些資料,關于紋身的不少,但關于這家店的卻不多。想著不如先去看看,兩個人在一個熱得有些反常的下午,按照雜志上的簡易說明,摸了過去。
店面不大,在二樓,沿著狹窄的樓梯爬上去,一幕竹簾掩住后面的玻璃門。一推開門,門背后的鈴鐺立刻熱烈地響起來,顧惜朝從放著電腦的資料臺前抬起頭!皻g迎光臨!笔覂群軟鏊,彌散淡淡的清香,似是雨后的竹林。戚少商貪婪地深吸一口,因為悶熱而煩躁的心中不禁浮出一絲寧靜。
“我想問問關于紋身的事!毕⒓t淚揚了揚手里的雜志。
“好,”顧惜朝從資料臺后走出來,請他們坐到旁邊的沙發(fā)上,倒了兩杯水,自己在旁邊的軟墊上坐下,“是你要紋么?”
息紅淚翻到青蝶的那一頁,“我想紋這個!
顧惜朝接過雜志,輕輕一笑,“我們也有許多別的圖案,你要不要看看?紋身是一輩子的事,我們會希望顧客深思熟慮之后再作出決定!
許是在網上看到好些因為紋身師急于留住顧客而催促顧客下決定,顧客事后對倉促決定后悔不已的帖子,戚少商對顧惜朝的謹慎有些意外,隨后便生出幾分好感。息紅淚倒是沒有太多猶豫,只說“我也找了一些別的圖案,但還是對它印象深刻,我想,我是對這個圖案一見鐘情了吧”,說完笑起來,很是好看。
“那好吧,”顧惜朝合上雜志,“我們店里還有一位女紋身師,有些女性顧客會覺得由女紋身師來施術比較安心。但偏巧她今天不在,如果你希望由她來為你紋身的話,可以先預約個時間!
“不用了,”息紅淚擺擺手,“這雜志上的圖案是你做的么,如果是的話,那么就請你來幫我紋好了!彼@種不拘小節(jié)的個性也是當初吸引戚少商的一點。
“那么我要先確認一些注意事項!闭f著顧惜朝站起身,走到資料臺前隨手撈了紙筆,又從一個文件夾里抽了張什么,回到矮幾邊,仔細確認息紅淚昨日是否飲酒和有充足的睡眠,并查看了印有真實年齡的身份證件。戚少商覺得顧惜朝大概有些謹慎得過分。雖然理論上說應該拒絕未成年人的紋身要求,但在目前還沒有規(guī)范的紋身市場,很多店也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心思一轉,他又覺得顧惜朝這種謹慎讓人很放心,相信他定會為息紅淚做出完美的圖案。
確認完畢后,顧惜朝推過一張紙,“如果剛才你說的都是屬實,請在這里簽字!痹谙⒓t淚簽字的同時,他補充說明,“酒精與睡眠對血液循環(huán)與皮膚新陳代謝有影響,尤其是酒精,而紋身的著色會深入皮膚,也會有少量滲血的情況出現(xiàn),確認是為了以防萬一。另外,檢查你的年齡是因為紋身店對按規(guī)定不得對未成年人開放。”
顧惜朝畫圖案小樣的時候,息紅淚翻看著電影雜志,戚少商似乎滿墻壁的照片更有趣,走過去細細地一張一張地看,竟入了迷。
畫完小樣,顧惜朝遞給息紅淚問她要紋在哪里,息紅淚說后腰,顧惜朝點點頭,說你跟我來。戚少商想要跟去,顧惜朝說工作間比較窄,如果想看施術過程,他可以把百葉窗卷起來,這樣子站在外間也能透過落地玻璃看到工作間。
圖案通過特殊的藥水被印到息紅淚的后腰,她轉過身去看了看鏡子,確認位置很滿意,便趴到工作間的床上。顧惜朝準備完藥水,在一個類似小型□□電動紋身筆上裝了一支很細的針。
先是勾邊的工作。
接通電源,“滋滋”的聲音響起來,顧惜朝熟練地戴上橡膠手套,在息紅淚的施術部位進行了消毒,便舉起紋身筆穩(wěn)穩(wěn)地落了下去。他勾得很慢,戚少商看不到趴著的息紅淚的表情,但見顧惜朝對她說了些什么,她點了點頭。因為是電動的紋身筆,頻率固定,所以顏色可以下得非常均勻。顧惜朝專注地勾畫著,筆尖的游走在息紅淚白皙的肌膚上一點一點帶出蝴蝶略顯單薄的輪廓。
戚少商下意識地走近些,幾乎要貼到玻璃窗上面,明明被施術的人不是他,下針的人也不是他,卻還是忍不住屏氣凝神地看著。
顧惜朝每勾畫一小段,就用柔軟的紙巾輕輕擦掉滲出的血珠,再接著進行下一段。他的注意力顯然高度集中,仿佛他描繪的不僅僅是一個圖案,卻是靈魂的形狀。戚少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將視線從顧惜朝的指尖轉移到了他的臉上。薄唇輕抿,合成一個好看的菱形,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倔強。眼中閃動熱烈的光芒,全神貫注于針尖,仿佛他針下的領地便是整個世界,再無其他。
忽然就覺得顧惜朝眼中的光輝耀眼,耀眼到讓戚少商有些眩暈,一種沖動涌上心頭,他想問問顧惜朝,是不是墻上的照片都是他的作品,是不是他每做一幅作品都會散發(fā)出這種光輝。正想著,“滋滋”聲停了下來,戚少商定神一看,顧惜朝將細針取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到旁邊的托盤上,以便最后還要補邊,然后又裝上另一支略粗的針頭。
那是用來填色的。
單調的“滋滋”聲重新在工作間響起來,填色針的移動使原本只有輪廓的蝴蝶漸漸變得飽滿、生動。戚少商看著覺得有趣,就仿佛親眼目睹一只蝴蝶破蛹而出的過程,然后它想要振翅欲飛,卻又似有心無力,令人惆悵。戚少商忍不住想,是不是顧惜朝有什么夢,卻被壓得沉甸甸,飛揚不起來,所以才令他把這種向往飛翔卻又無法飛翔的微妙拿捏得如此到位,如此讓人心動。
三十分鐘后,施術結束。顧惜朝給息紅淚上了一些藥,叫她躺一會兒,直到不再滲出血珠才可起身。然后他摘下手套,走出工作間。戚少商再忍不住,問道:“墻上的都是你的作品?”顧惜朝笑了笑,“大部分是!贝藭r戚少商才注意到顧惜朝自己并沒有任何紋身,至少在他可見范圍內,沒有。雖不說紋身師自己就要滿身紋身,但不得不承認,的確有很多紋身師會通過這種方式來表現(xiàn)他們對于這個職業(yè)的熱愛,也算半種不成文的行風。
像是被戚少商勾起了什么思緒,顧惜朝走到墻邊,眼神變得有些迷離,用手指一一撫過照片,突然又低語了一句:“可惜我最好的作品卻不在里面!甭曇敉赋銮遒臎鲆,劃過戚少商心里,激起什么情緒,但轉瞬即逝,來不及捕捉,他下意識地接著問:“那么它在哪里?”這個時候息紅淚在工作間喊顧惜朝,問是不是可以起來。顧惜朝斂了瞬間流露的情緒,笑容又回到他臉上。戚少商卻隱隱品出些他笑容背后的空茫,覺得那與其說是個笑容,倒更像是一種倉促的掩飾。
顧惜朝為息紅淚貼了護理的膠布,并叮囑她24小時之內不要揭下來,同時交待了一些別的注意事項,最后給她一小盒護理的藥膏,說如果有什么疑問歡迎隨時找他咨詢。根據經驗,這種面積的紋身從結疤到皮膚完全恢復大概需要兩個星期到一個月時間,因人而異。
*********
“惜朝,你為什么會做一個紋身師?”安靜的音樂流淌在周圍,傅晚晴微微偏頭,看向身邊人的側臉。
顧惜朝唇角抹開一個笑,轉過頭,迎上她的視線,“那你為什么會選擇做一個人體彩繪的模特兒?”
傅晚晴認真地想了想,回答:“我熱愛圖畫,但又覺得尋常的繪畫只能展現(xiàn)創(chuàng)作者的內心,卻與載體本身無關!
顧惜朝點了點頭,幫她接著說下去:“因為人體是充盈著生命活力的肌體,有情感,能張能弛,而每個人的氣質又不同,所以彩繪不僅考驗創(chuàng)作者的能力,也與展示者的內心世界和氣質息息相關。運用的好,彩繪與人體可以相輔相成,被賦予一種無與倫比的生命的激情與魅力,這一點與紋身類似,卻是尋常繪畫無法做到的!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選擇彩繪?”
“在我眼中,紋身比彩繪更加神圣,而其所挖掘的靈魂深度也更勝一層。一旦紋上去,就是一輩子的事。一種經歷了痛楚才能被展現(xiàn)的浪漫吧。”顧惜朝的笑意中染了許自嘲的色彩,“我是不是太理想化?”
“不,我覺得你說得很好,”傅晚晴回以微笑,“可是惜朝你自己卻沒有任何紋身!彼c顧惜朝結識于這次的人體藝術展示會,彩繪與紋身是其中的兩項內容,展臺也緊挨在一起。
“我還沒想好要紋什么!鳖櫹Сp晃著玻璃杯聽冰塊發(fā)出脆響的模樣,有些孩子氣的可愛,與他的作品風格迥異。傅晚晴想到了那朵純墨青色的蓮,是饒麗而霸道的。因為只是展示,所以僅僅畫在模特的身上,并沒有真的紋上去。但便是如此,已讓她喜愛不已。
“如果我將來有一天也決定要紋身,惜朝你來幫我紋好不好?”
顧惜朝看著傅晚晴,那表情并不全是玩笑,只定定地注視他,光輝在她眼中閃耀,使周圍的一切黯然失色!昂谩!彼p聲回答。
電話響起來,顧惜朝猛然睜開眼,四周黑暗一片,沒有裝著冰塊的玻璃杯,沒有傅晚晴。摸索著擰亮床頭燈,他接起電話。
“喂?”
“小顧,”是店里的女紋身師嘉悅,一個如陽光般開朗活潑的女孩子,“有個客人想要改預約的時間,明天你能不能來?幫你把休息日換到他之前預約的那天好了!
“好,沒問題!鳖櫹С穆曇粲悬c啞。
“你沒事吧?”
“嗯!
“那好,晚安!
晚安。其實現(xiàn)在才晚上八點半,顧惜朝看著床頭的電子鐘,苦笑了下,自己居然睡了過去。不想動彈,又閉著眼躺了會兒,被打斷的夢境完全沒有要回來的意思,只好放棄地嘆了口氣,坐起身,重新擰亮床頭燈。
電子鐘旁站著一個相框,里面的相片是一個女子的背部,上面盛放一朵青蓮。并非愛蓮之說里所描述的濯清漣而不妖,反倒是彎彎折折的花莖透出一種風情,托住青蓮的漣漪生動得仿佛這就要蕩漾開去,怒放的花瓣恰到好處地層疊,似在訴說無盡的延展。
饒麗而霸道,傅晚晴是這樣為它下了定語。純色的墨青,襯著玉般的白皙背部,莊嚴又妖嬈,兩種矛盾的氣質被強行糅合到一起,排山倒海直壓過來,意外地沒有不諧只盈震憾。這是一幅毋庸多言的作品,只一眼,看的人便能知道紋身師對這幅圖傾注了多少心血,甚至透著憐惜般的愛戀,讓人再也移不開視線。
顧惜朝忽然想起了幾日前那個陪女朋友來紋身的年輕人,有兩個令人難忘的酒窩。他問:“這都是你的作品嗎?”如果你最好的作品不在這里,他又問:“那么它在哪里?”它在哪里?我最好的作品在哪里?把相框抱進懷里,顧惜朝蜷起膝蓋,想著,我最好的作品,在這里。
*********
戚少商第二次見到顧惜朝,是在一個說起來很意外的地方。
C市的省立博物館。
聽說“南張北溥”書畫展巡回到了本市,主辦方為此次巡回專門借來了原本藏于臺北的張大千的《大墨荷通屏》,戚少商便問息紅淚要不要一起去看。息紅淚想了想,說自己不懂得書法繪畫,要去你一個人去吧。
于是戚少商一個人去了,然后在這幅巨畫前見到了顧惜朝。
那天許是平日,人倒沒有想象的多,顧惜朝當時就站在長6米、高3.58米的畫前,入了神。
這幅《大墨荷通屏》由四軸組成,畫面潑墨濃重,又不失清新淡雅。戚少商見顧惜朝似也對它極感興趣,便走過去打了招呼,說:“沒想到你也喜歡這幅畫,張大千不愧為泰斗,若沒有那個功力便進行巨畫創(chuàng)作,很容易使畫作顯得空洞、零碎!
顧惜朝轉過頭來看著戚少商,想了兩秒便立刻記起眼前這個年輕人是誰,于是笑起來:“其實我并不精通水墨畫,不過它們往往能帶給我極大的靈感,我用我的直覺去觸摸它們。”他這么一說,戚少商也仿佛記起那店里墻面上的照片以純色居多,隱隱確有些水墨畫的韻味和意境。他促狹地眨了眨眼,“剛才那話可不是我說的,而是臺北歷史博物館館長作的評論!眱蓚人又是相視一笑,仿佛多年不見的朋友意外重逢般,竟帶了些難言的親切。
“不過如此大型的水墨畫,的確罕見!闭f著,顧惜朝微微上前半步,盯著畫看了半晌,似遺憾又似悲傷地低語了一句:“我終是紋得欠了大氣!逼萆偕搪牪惶媲,下意識地問:“你說什么?”顧惜朝恍然回神,說:“沒什么!逼萆偕瘫阋膊蛔穯。
“聽我爺爺說,張大千作這幅畫之前,曾赴敦煌學習,從古人創(chuàng)作大型壁畫的技法中得到領悟,才突破了傳統(tǒng)畫家畫荷的小巧,將宏大敘事融入作品之中,有了這幅《大墨荷通屏》!逼萆偕虛Q了個話題,回到眼前的畫作上。
“有點意思,看來你知道的還不少!
“你常來書畫展廳尋找靈感?”
“不光是書畫展廳,凡是有文化沉淀的東西我都有點興趣。雖然只能外行人看看熱鬧,但從這熱鬧之中也許有意外的啟發(fā),”顧惜朝說著轉頭看了眼戚少商,微笑,“何況,如果像今天遇到你這樣的人,還能有些額外的收獲,比如對于這幅畫,你剛才講的都很有意思。”
看著顧惜朝的笑,戚少商覺得似有陽光照進心里,“你是第一個說它們有意思的人,在我周圍的同齡朋友里,似乎大家都對這些陳列在博物館里的東西沒有興趣,覺得它們死氣沉沉滿身塵埃!
“我倒挺喜歡它們身上的塵埃,能讓人感受到一些不會泯于時間的力量存在!鳖櫹С哪厣焓肿隽艘粋“請”的手勢,“既然偶遇,不如同行,如果可以的話,還想聽聽你對于其他作品的見解!彼种傅姆较蚴顷惲兴嫷拈L廊,《大墨荷通屏》位于入口處。戚少商欣然一笑,“非常榮幸。”
兩個人邊走邊低聲交談,多數(shù)時候是戚少商在講,顧惜朝在聽。講的人很起勁,聽的人也饒有興致,時不時點點頭表示頗有同感。一條走廊全部慢慢看完竟花去比預定要長一倍的時間。
來到展廳出口才發(fā)現(xiàn)外面已是暴雨傾盆。兩個人剛才都太過專注,以致雨聲一點都沒傳進他們的耳朵里,什么時候開始下的雨更是不知道。此時看到門外雨密如簾,兩人對望一眼,先驚訝于大雨,遂又覺得之前過于專注的自己很有趣,繼而一笑。
從博物館的展廳到大門口還有一小段距離,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能否順利找到出租車。戚少商提議:“不如先去旁邊那邊坐坐,等雨小些再走!闭f著,他指了指展廳一樓半開放式的咖啡店。
顧惜朝點點頭,“聽你講了這么多有趣的看法,不如我請你喝咖啡,也算是感謝!逼萆偕瘫悴煌妻o,兩個人推門進去。展廳人不多,店里人就更少,兩人揀了張靠落地窗的桌子。顧惜朝點了紅茶,雙份奶不加糖,戚少商也點了紅茶,加檸檬與糖。
“原來你也不喜歡喝咖啡!鳖櫹С涯叹従彽谷爰t茶里,攪拌。
“對胃太刺激,我還是喜歡溫和一點的茶。我是不是老了?”
顧惜朝忍不住“撲哧”笑出來。戚少商看著他攪拌紅茶的手指,眼前浮現(xiàn)出他為紅淚紋身時的樣子,越發(fā)覺得他的手指修長而秀氣,好看得緊。這個時候,戚少商的手機響起來,他趕緊說了聲“抱歉”,接起電話。
“少商,你在哪里?我才與小玉買完東西,沒帶傘,你能不能來接我們一下?”戚少商的手機聲音有點大。
戚少商看了看天,“我也在外面被困著,要不你們直接打車回去?”
“打車的人好多,車又好少,距離太短司機還拒載!
“這樣啊……”戚少商看了看顧惜朝,顧惜朝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戚少商想了想,說:“這樣吧,我打電話回去看看老八要是在宿舍的話,叫他給你們送傘去!
“那好吧,如果他也不在就算了,我們等雨小點再說!毕⒓t淚掛了電話。
戚少商隨后又打了個電話給穆鳩平,讓他幫忙給息紅淚送兩把傘去,穆鳩平一直都挺喜歡息紅淚的妹妹小玉,自然要抓住這表現(xiàn)的機會。然后他又問戚少商需不需要傘,戚少商說你不用管我,然后在把手機收起來的時候悄悄關了機。
顧惜朝突然想起來似的,說“你女朋友的紋身恢復得如何了!
“還不錯,結疤都掉了,只是皮膚還有點皺,像是極為輕微的脫水!
“有些人恢復得比較慢,雖然我沒看到具體情況不好下定論,但一般來說,只要不出現(xiàn)癢或痛,也沒有紅腫或色彩擴散,就沒有太大問題。膚質不同,恢復的時間長短會有很大區(qū)別,另外部位的不同也會對恢復期的長短帶來一些影響!
戚少商放心地點點頭,“回頭我會轉告她!
“要是實在擔心就到店里來,我?guī)退纯!?br>
“這么說起來,你自己卻沒有任何紋身。”戚少商想起當日自己的另外一個疑問。
顧惜朝表情微微一滯,又馬上緩和下來,卻沒逃過戚少商的眼睛!拔抑皇恰瓫]想好要紋什么,又或者想紋的太多,反倒不知如何抉擇。聽上去很不專業(yè)吧?”臨了他又自嘲地補了一句,語意有些動搖。
戚少商直覺地感到這個問題牽動了顧惜朝一些什么情緒,但他裝作沒發(fā)現(xiàn)似的,擺擺手,“謹慎是對的,當日紅淚要紋,我都覺得她太沖動!
“哦?”顧惜朝的一邊眉峰輕輕揚起,有些好奇,“你當日陪她來,我以為你是贊同的呢!
“其實于我來說,我只是不覺得表現(xiàn)一種美感,需要用如此疼痛與永恒的方式,美本身也是在不斷變化的,我們何須將它禁錮成一種不可更改的形式!逼萆偕涛⑽@了口氣,“但紅淚執(zhí)意要去,我也不想過分干涉她的決定。不過……”
顧惜朝安靜地等待他繼續(xù)說下去。
“不過,我看了你的作品,也看了你為紅淚紋身的過程,今天又與你談了好些,我想,對于紋身,我是不是最開始就存在著一種誤會!逼萆偕谈械阶约旱乃季w似乎有些紛亂起來,輕輕皺眉,“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你或這個職業(yè)。”
顧惜朝倒不介意,只微微一笑,靠在椅背上,“你沒有冒犯我,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斷有不同的思想在碰撞,你能坦白說出來,我倒覺得你很誠懇有禮。”
聞言,戚少商也松了口氣,“那就好。我也有些好奇,你為什么會做一個紋身師?”
一道銳利的疼痛竄過顧惜朝的心頭,傅晚晴的臉一晃而過,眼睫微垂,面對完全相同的問題,他竟有些不敢回答。戚少商也不追問,只看著顧惜朝的神情,知道自己的問題無意中牽到了顧惜朝的什么傷口,就連剛才的表情微滯恐怕也是因為此。
“對不起,我似乎問了不該問的問題,你可以不用回答我。”戚少商刻意壓低了聲音,竟是他自己也沒想到的溫柔。
顧惜朝抬頭看著他半晌,才低聲說了句:“謝謝!
接下來,兩人默坐。顧惜朝轉頭看著窗外發(fā)呆。戚少商凝視他的側面一會兒,想著他與顧惜朝在某些方面頗為投契,但對方也有他所不知道的刻意隱藏起來的部分,這些部分則是個謎,又想到顧惜朝之前的黯然,心里沒來由地有點疼。他忽然就想要知道謎底,但無奈對方的沉默,只好轉過頭去看庭院里的雨。
縱不交談,氣氛倒也自然。兩人靜靜地看著雨勢從傾盆變得細如絲,又慢慢停歇下來,似乎已忘記他們本是打算坐等雨小就離開。直到黃昏博物館要關門來清場,兩個人才連聲抱歉地端著托盤送到返還窗口,走出展廳大門。
“戚少商!彼坪踅K于想起還沒有自報姓名,臨分別戚少商趕緊補道。
“顧惜朝!鳖櫹С哪馗麑W舌,兩個人笑作一團。
然后想要說“再見”,又覺得不倫不類,顧惜朝正想如何道別,倒是戚少商大方直接地說:“以后有展覽還可以約你一起來看嗎?他們都不來,每次都我一個人來。”顧惜朝點點頭,“你可以到店里來找我,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逼萆偕躺斐鍪郑澳愕氖謾C!鳖櫹С肓讼,遞過去!拔沂莻懶人,還是打電話給你比較快!闭f著戚少商利索地把自己的號碼輸進去,“記得給我打個電話,我好存你的號碼!
顧惜朝拿回手機就要打,戚少商想起自己剛才為了不被打擾而故意關了機,趕緊攔住,“我手機現(xiàn)在沒電了,你晚上給我打,我這就回去充電!鳖櫹С鹆司洹昂谩保缓蟀咽謾C收起來。
兩個人要去的公車站正好方向相反,于是道別,一個朝左一個朝右。戚少商走了五六步,回頭看了看,顧惜朝堅定地朝前走著,沒有回頭,所以他只看到背影。博物館在一個斜坡上,朝右邊走到坡頂之后,顧惜朝才回過頭,看到戚少商正在等紅燈的背影,笑了笑,又繼續(xù)朝公車站走去。
*********
息紅淚腰間的蝴蝶終于蛻變得完美,皮膚摸上去光滑如初,以血孵化的青蝶,從此與她融為不可分割的一體。戚少商用手去撫摸它的時候,息紅淚會撒嬌地問:“好看么?”戚少商嘴里說著“好看”,心里想到的竟是將它紋刻上去的顧惜朝,施術時專注的神情,眼中的光輝,修長靈活的手指,又或者低聲交談時的輕笑,眼睫微垂的黯然,還有那個吸引著他卻不知如何去開啟的謎底。戚少商發(fā)現(xiàn)自己人在息紅淚身邊,卻越來越心不在焉。
當博物館公開要舉行版畫展的消息時,戚少商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給顧惜朝打了電話。
“明天有空的話,一起去看版畫展?”
顧惜朝的聲音有點啞,沒精打采,“能過幾天嗎?我這兩天有點發(fā)燒,昏昏沉沉的!
戚少商一陣失落,說:“那好吧,等你好些再聯(lián)系我。”
對方收了線。
想了想,戚少商又打了過去,擔心地問,“很嚴重嗎?”
“我想休息兩三天就沒事!
“哦,好好休息!
收線。
過了兩天,顧惜朝依舊沒打來電話。戚少商心里掛念著,又不好再打電話,卻又想知道對方怎樣了,于是裝作路過般踱到店里去。顧惜朝不在,只有一個女孩子在畫圖,頭發(fā)高高地在頭頂盤成一個現(xiàn)下流行的道姑髻,看到他進來,直起身。
“下午好,你是要紋身?”
“啊,不,我來找顧惜朝!
“小顧。克裉觳粊淼昀,不好意思哦。”
戚少商想了想,又問:“他的感冒還沒好?”
那個女孩子放下手里的筆,走過來,“你是?”
“我叫戚少商,是顧惜朝的……朋友,”應該算是朋友吧,戚少商心想,“前幾日約他看版畫,他說他感冒了!
“你就是戚少商啊,之前小顧說去看水墨畫展,說遇到一個有意思的朋友,叫戚少商!蹦莻女孩子眨巴眨巴眼睛,指了指沙發(fā),“你坐,我給你倒杯水!
“好,謝謝。”戚少商倒是老實不客氣地坐到沙發(fā)上。
“我叫嘉悅,是小顧在紋身學校的學妹,也算他半個徒弟!
“你們合作很久了?”
“從學校開始算認識有好幾年了,不過一起做事也沒太長時間,合開這家店不過是一年半以前的事!
“真好。”戚少商不禁有些羨慕起她來。
嘉悅微微偏著頭,“你為什么這么說?”
“沒什么,”戚少商打著哈哈,“他感冒還沒好?拖太久是不是應該去看下醫(yī)生?”
嘉悅揮揮手,“我有叫他看醫(yī)生,他不去我也沒辦法,這家伙固執(zhí)起來像頭牛,隨他拉!
“要不我去看看他,帶他去看醫(yī)生?”戚少商提議。
嘉悅警惕地看著他,“誰知道你是不是壞人?”弄得戚少商哭笑不得。
這個時候電話響了起來。嘉悅跑去接。
“嘉悅,你等會下班之后順路幫我把桌上那張狼頭的圖紙帶過來,我忽然想起來有個地方要改,明天就要施術,再不改沒時間了。”是顧惜朝,聲音還有點軟綿綿沒力氣的樣子。
“你感冒還沒好,不如跟客人講改天,這種事情將就不得,會影響施術時的狀態(tài)!奔螑偡磳Α
“我自己有分寸,難道我對作品的要求你還不清楚?我怎么會隨便將就!鳖櫹С曇舻蜌w低,就是倔。
嘉悅“哼”了一聲,掃了眼戚少商,說“好吧,我這就派個人給你送去,正好有人想去看你。”然后不等顧惜朝答話,掛了電話。戚少商在旁邊看著,想果然要霹靂一點的人才能降得住顧惜朝。
按照嘉悅給的地址,戚少商抓著畫筒摸過去,在半路他覺得還是事先報備下比較好,打了個電話。敲開門的時候,顧惜朝穿著件休閑襯衫,袖子卷到一半,看上去有些懶懶的。
“請進吧!鳖櫹С瘋乳_身,把他讓進門。
“我是擔心你感冒怎么還沒好,所以順路去店里看下,結果就被嘉悅……嗯,發(fā)配過來了。”戚少商再次當面解釋。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嘉悅做事有時候比較任性!鳖櫹С傅匦π,給他倒水,然后拿起畫筒先把畫取出來,鋪好,免得卷得時間太長難以鋪平整。
“這次似乎是個大工程?”戚少商看著畫的面積。
“對,要分四次完成,明天是第一次,先要把它畫上去!
“一天之內完成不了?”
“從時間上來說有些勉強,何況人對疼痛的忍耐程度以及皮膚的反應也有一個極限問題!鳖櫹Сα诵Γ剿赃厑,“不好意思,說去看版畫展卻拖了這么久,我休息了三天,工作又堆了些,所以大概還要再等等了!
“沒關系,我不著急。”戚少商的眼角余光掃到電視機旁放的一個小獎杯,“你得過獎?”
顧惜朝沉默了幾秒鐘,才答:“還在紋身學校的時候,三年前參加過一個人體藝術展示會的紋身項目,那個時候得的分類項目優(yōu)秀獎!
“紅淚真有眼光,居然一下就選到你的作品!逼萆偕套哌^去,“我可以拿起來看看么。”
“啊,好!鳖櫹СP腿坐在沙發(fā)上,端起水杯吃了藥。
“獲獎作品是什么?”戚少商一邊細細地看獎杯,一邊問。
顧惜朝半倚在沙發(fā)上,“已經……沒有了。”
“。俊
“當初的照片后來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哦!逼萆偕趟祁H為遺憾。
“不過如果你想看看我在學校的作品的話,旁邊的矮柜里有相冊。”顧惜朝指了指電視柜的右側。戚少商應了一聲,翻出幾本相冊來。
“都是以人為模特兒么?”
“不是,大部分只是描繪圖樣,其中一部分是在仿真的模特兒上練習。”顧惜朝從沙發(fā)上站起來,頭還有點沉,他用力搖了搖,“你先看著,我要改一下剛才那幅圖。”
“好。”戚少商答應著,認真地翻看顧惜朝的練習作業(yè)。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看完所有的相冊,他把它們又攏整齊放進柜子里,抬頭看到顧惜朝還在修改圖樣,怕開口打擾他,但自己的肚子卻不識時務地響了幾聲。顧惜朝聽到,抬頭笑起來,“你餓了?不如一起吃飯吧,我去叫外賣。”
“外賣太油膩,你家有什么?我做點清淡的來吃!
“你會做飯?”顧惜朝倒是有些意外,“要不我去吧!
“我會一點,你繼續(xù)改圖,我去你廚房看看!逼萆偕陶酒饋,一時兩腿發(fā)麻,原地活動了半天才能走動。顧惜朝站在工作臺前看著他活動手腳,覺得好笑。
在廚房里鼓搗了三十分鐘,弄出不大不小的動靜,戚少商做的飯菜上了桌。
番茄炒蛋,涼拌黃瓜,蒜苗炒肉,生菜湯。然后是大概昨天剩下的米飯。
“感冒了多喝湯,多出點汗才好。”戚少商先幫顧惜朝盛了一碗湯。
“想不到你是個居家好男人嘛。”顧惜朝打趣。
“那也要看對象。”戚少商順溜答了句,但立刻覺得自己這句話太輕佻。顧惜朝則臉紅起來,趕緊喝湯來掩飾。
公正地說,戚少商的手藝雖然說不上頂呱呱,至少下咽還是沒有問題,生菜湯尤其算不錯,清淡卻又不失滋味。顧惜朝說著“我一直以為生菜只用來做沙拉”,一共喝了三碗來表示對這道湯的贊賞。吃完飯,顧惜朝說放那兒吧,他明天有時間來洗。戚少商只管讓顧惜朝去休息,繼續(xù)自發(fā)當他的居家好男人,收拾餐具洗刷干凈。顧惜朝本來還打算說什么,想了想又沒說,只看著戚少商的背影,覺得一陣暖。
戚少商從廚房出來的時候,顧惜朝正在看電視,但人似乎已犯了困,歪倚著沙發(fā),可能是因為感冒的關系。戚少商叫他去床上睡,免得又要著涼。他迷迷糊糊地耍賴,不想動。戚少商只好放棄,跑去臥室?guī)退么蔡鹤,春夜透著涼意,尤其顧惜朝還在生病。
然后戚少商就看到了擺在床頭的那張照片,那朵墨色的青蓮。他定定看了半晌,篤定這幅作品不曾出現(xiàn)在店里的那面墻上。因為這是一幅看過就讓人不會忘記的作品,而他卻是第一次見到。想起當時顧惜朝迷離地看著墻面的作品,說:“可惜我最好的作品不在這里面!逼萆偕掏蝗挥X得自己窺探到一個秘密,一個顧惜朝想要藏起來并一直都藏得很好的秘密,心里激蕩起來,又有些擅闖他人領地的歉意,心思重重地趕緊拿了毯子出去。
顧惜朝已經蜷在沙發(fā)上快睡著了,戚少商怕弄醒他,非常小心地扶他躺好,把毯子搭到他身上,又在四個角掖了掖。顧惜朝閉著眼輕輕說了句什么。戚少商沒聽清楚,俯下身子,問:“你說什么?”顧惜朝低低地說:“謝謝!逼萆偕绦闹幸粍樱袦厝岬那榫w如潮水般泛濫開,看著顧惜朝的臉,他竟產生了就這么吻上去的沖動。趕緊閉上眼凝了凝神,才又睜開來,戚少商低聲說:“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原本以為由于生病而積壓的工作,使他趕不上這次的版畫展,所以顧惜朝打了電話給戚少商,讓他自己先去。戚少商只說他也不是非去不可,顧惜朝要去的話就約他好了,然后又問了問顧惜朝的感冒好了沒。嘉悅在旁邊聽得大叫太肉麻了。
結果臨到版畫展最后一天,客人臨時改了時間,于是顧惜朝騰出一個下午可以去看展覽,便給戚少商打電話。戚少商似乎本來有什么計劃,但給推了,急急忙忙跑過來。
“抱歉,客人通知得太突然,我也只好臨時給你打電話。”
“沒事沒事,”戚少商擺擺手,“本來我也是想跟你一起來看的,那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說起來你也快畢業(yè)了吧!眱蓚人一起朝展廳走,顧惜朝問道。
“恩,所以現(xiàn)在校園里一片離別的愁云慘霧,到處都是散伙飯的話題!
“你找了什么工作?”
“省電臺!
“播音?”
“恩,也寫稿子作采訪。”
“不錯,節(jié)目播出的時候記得告訴我!鳖櫹Сχ呐钠萆偕痰募纭
那個時候,他們的相處已變得自然且熟悉起來。
********
再之后戚少商被畢業(yè)的事弄得暈頭轉向,一時沒空去找顧惜朝。息紅淚在考慮畢業(yè)之后與戚少商一起租房子合住的事,一是相互照應,二也是節(jié)約生活支出。這事放在如今本也順理成章,但在戚少商心里,卻不知為何就是有點隱秘的抵觸情緒,他想了想,好像也不是對息紅淚有什么不滿,就是一種莫名其妙的不情愿。
快到六月中,西南地區(qū)公布了舉辦人體藝術展示會的消息,每年的慣例。戚少商聽聞消息,立刻興沖沖給顧惜朝打電話,問他參不參加。顧惜朝說他沒什么興趣,不參加。聲音聽上去懨懨的,讓戚少商有些擔心,找了個下午跑去店里,結果顧惜朝又不在。
“戚少商吧?”
“沒想到我長了這樣一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逼萆偕堂约旱南掳。
“是拉,你的酒窩就是招牌。”嘉悅笑嘻嘻地點評。
“顧惜朝呢?”
“小顧去選藥水了,每次你來他都不在,你們還真是有緣!闭f者無心,聽者有意。戚少商于是苦笑,“我昨天給他打電話,聽他不太精神,想著就過來看看!
嘉悅“稀里嘩啦”把資料臺上的圖紙整理到一起,“我怎么沒覺得他昨日不精神?”
“我問他參加不參加展示會,他說不參加,我聽聲音有些懨懨的。”
聽到戚少商的話,嘉悅停下手里的動作,“你真這么問他了?”
“我想著他三年前也參加過,所以才這么問的。有什么問題?”
“噢,沒什么,”嘉悅避開戚少商的視線,“沒什么!
正說著,顧惜朝推門進來。
“你怎么跑來了?有什么新的展覽?”他一臉笑容,看上去也沒有不精神。
“沒……”戚少商撓了撓頭,心有疑惑但不敢貿然發(fā)問,“我就順路過來看看,這就走了。”說完,真就轉身出了門。
顧惜朝放下才買的藥水,給自己倒了杯水,發(fā)現(xiàn)嘉悅一直盯著他看。“我臉上有東西?”他抹了抹自己的臉。
“小顧……戚少商昨天是不是給你打電話問你參加不參加展示會了?”嘉悅放下手中的圖紙,走過來。
顧惜朝不答。
嘉悅嘆了口氣,“我覺得他蠻關心你的!
“你也很關心我不是?”
“恩……但還是有些不一樣,哪里不一樣,我也說不上來!奔螑偡艞壦频厥帐傲艘幌伦约旱臇|西,“我下班了,你加油吧!闭f著也出了門。
顧惜朝定定地看著桌上的展示會邀請函,想了想,還是把它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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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畢業(yè),沒有暑假,直接就進入實習期。戚少商最終還是以工作方便為借口,住進了單位的單身宿舍。息紅淚與小玉合租了一間房,反正小玉也打算畢業(yè)之后留在這個城市。
進入電臺,戚少商最先認識的就是同期赫連春水,與負責經濟新聞的戚少商不同,赫連屬于社會新聞那個組。兩個人都是新人,于是有了共同被師姐師兄們壓榨的患難之情,工作之余便時不時一起吃頓飯,發(fā)幾句牢騷。
那天,兩人上完晚班,赫連提議出去加餐。兩人在單位旁邊的一家小飯館坐下,點了幾道菜,赫連說起下期周末雜談的社會新聞主題,“人體藝術展示會,挺有趣不是?”戚少商眼前一下子就劃過顧惜朝的臉,才想起自己自那天去店里之后,近一個月都沒聯(lián)系他。前半個月忙著到處吃散伙飯,后半月忙著適應工作節(jié)奏。
“已經辦完了?”
“不,還沒有,這個周六。但下期的主題已經決定是它了!
戚少商忽然靈光一閃,問:“你們以前也報道過它?”
赫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原來你也感興趣?我是第一次做這個題目,不過以前的確報道過,所以我正拿以前的資料在參考!
“有沒有圖片?比如分類獎項的獲得者和他們的作品?”
赫連想了想,“我好像沒看到得獎者的照片,倒是有些獲獎作品的圖片,但只是用作寫稿子的參考,畢竟播音又不用圖片,所以也不太多!
戚少商“嘩啦”一下整個人越過桌子趴上來,盯著赫連,充滿期待:“那三年前的分類項目獲獎照片還有沒有?”
于是菜才上桌,就被戚少商喊了打包,然后把赫連又拖又拽扯回編輯部。在走廊里遇到好幾個體育部等待看了歐洲賽事寫速評給早間新聞的同事,還夸兩個年輕人干勁大,赫連恨得齜牙咧嘴。
把赫連像一袋土豆般丟進他的椅子里,戚少商一屁股坐到他旁邊的桌子上,說:“你快找!”
赫連春水肚子餓得咕咕叫,卻被迫于戚少商的淫威,從一堆亂七八糟的資料里扒拉他要的照片。
“到底有沒有?”
“趕投胎的也沒你急!”赫連春水一邊找一邊惡狠狠地抱怨,最后終于翻出十來張紙,“三年前的資料都在這里了,你自己看吧!闭f完一把搶過戚少商一直拎著的飯盒,狼吞虎咽,“不給你留了,我看你吃圖片就行了!
戚少商也不介意,開始一張一張仔細看起來,任何一個小圖片都不放過,然后在第七頁找到了他想要的圖。那朵墨蓮。與顧惜朝床頭的照片一模一樣,只是因為黑白效果,顯得顏色更深一些。
顧惜朝說當初那個作品的照片已經沒有了。但那幅墨蓮的照片卻擺在他的床頭。
于是戚少商再仔細對比眼前這幅畫與記憶中的照片,皺起眉想,不,不完全一樣。這無疑是幅很好的作品,但與他當日看到的那張照片又有些不一樣,到底哪里不一樣?
周六西南地區(qū)人體藝術展示會那天,戚少商叫息紅淚一起去看。息紅淚也開始實習,有些手忙腳亂,加上戚少商的工作性質決定他有時會周末上班,有時又要上晚班,所以兩人竟是畢業(yè)之后半個月來第一次約會。
戚少商拉著息紅淚先去看紋身項目的展示臺,幾天前的疑問在腦子里,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啟發(fā)。兩人看了一會兒,息紅淚說口渴,戚少商便去買水,叫她在原地等他。然后戚少商穿過緊挨著紋身展臺的人體彩繪展示區(qū),打算去臨時搭建的小賣部,卻在這時看到了顧惜朝。
顧惜朝帶著墨鏡,戚少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就是可以肯定那個人是顧惜朝。顧惜朝定定地站在距離人體彩繪展示臺有點遠的地方,雙手揣在牛仔褲兜里,頭微微仰起。戚少商順著他的角度看去,正好是展示臺的方向。于是戚少商又奇怪,如果是來看表演,為何不站近一些。正想要過去打招呼,顧惜朝低著頭,轉身離開了。戚少商本要追上去,又想到息紅淚還在等著自己買水,頓了頓,一咬牙,繼續(xù)朝小賣部走,腦子里亂哄哄的。他覺得自己又抓住了一點線索,正在逐步接近那個謎底,但還缺少最關鍵的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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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了快一個月,戚少商犯了個大錯,雖然師兄并沒有揪住他狠罵,但他還是心里非常過意不去,因為他目前只是實習,這次錯誤的責任要由負責帶他的師兄來承擔。
戚少商坐在咖啡店里,想著這次失敗情緒低落,竟盯著眼前的杯子出了神,直到旁邊的玻璃傳來輕輕的聲響,他才恍然從自己的思緒里跳出來,朝落地玻璃窗外看。
顧惜朝沖他笑,店外的陽光照在他臉上,映出笑容明亮動人。戚少商也對他笑,但心情實在高昂不起來,笑得有些勉強。顧惜朝大概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索性繞到店門前,推門進來。
“好久不見!笨磥眍櫹С]有在展示會上注意到戚少商。
“啊,嗯!逼萆偕毯卮稹
“你看上去沒精打采!标愂鼍。
“工作上有點事!
顧惜朝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并沒繼續(xù)追問,過了一會兒,只看戚少商實在低落得很,便微微傾身湊過來,說:“我有個快活主意!
環(huán)球公司的主題游樂園里新架了一個過山車,座椅靠背的頂部,也就是靠近乘坐者頭部的地方呈現(xiàn)弧形,裝備揚聲器,在過山車快速穿行于軌道之間的時候乘坐者可以選擇不同的音樂,同時讓心臟和耳膜享受刺激的感覺。
顧惜朝為戚少商和他自己選了同樣的歌,New Divide,林肯公園為變形金剛2唱的主題曲,然后有些頑皮地沖他一笑。過山車啟動了。
揚聲器猛地響起來,直接進入到歌曲高潮部分,一陣轟鳴,戚少商沒防備,被震了下。過山車緩緩滑出站臺,開始咔噠咔噠爬第一個坡?斓狡马?shù)臅r候,顧惜朝突然說“你別抓住扶手”,戚少商正要問“不抓住扶手抓什么”,車已到頂,揚聲器音量陡然飆升至最高,過山車轟隆著,呈幾乎直角地俯沖而下。顧惜朝一下?lián)屵^戚少商的一只胳膊舉起來,高聲歡呼。
戚少商的確是被驚到了,不是因為過山車的陡角也不是因為耳邊驟然加大的音量,卻是因為顧惜朝突如其來的舉動,竟與他平時截然不同。戚少商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說“顧惜朝,你真是個小瘋子”。顧惜朝洋洋得意地笑,戚少商想,你等著,我才不輸給你。
過山車在軌道上飛快穿梭,立刻又攀上另一個坡頂,戚少商瞥了顧惜朝一眼,兩人在同一時間,“嘩”地高舉雙臂,與其他人一道,敞開了嗓子歡呼著,猛沖下去。此時林肯公園正嘶聲力竭唱道:
Give me reason to fill this up, connect the space between,
Let it be enough to reach the truth realized,
Across this new divide.
等到過山車穩(wěn)穩(wěn)?空九_,顧惜朝轉過頭對戚少商說:“我有沒有告訴你,沖下坡的時候軌道上的攝像頭會給我們照相?”
照片在出口處的屏幕顯示出來,顧惜朝幾乎要笑跌到地上去。
“你看第一次下坡的時候,你那樣子就活像上刑場的死囚!
受之前心情的影響,戚少商的臉上有幾分懊惱與自責,又有些茫然,那個時候顧惜朝才跟他說完“不要抓著扶手”,他正不明所以,就被顧惜朝舉起一邊的胳膊,沖了下去。
“但我第二張很活蹦亂跳!逼萆偕腾s緊轉移顧惜朝的視線,指著第二次沖下坡的照片。
兩個人高舉著胳膊,與其他人一起,很興奮,臉上的笑都在放光。
顧惜朝看了看第二張,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第一張,又笑得要命。戚少商摸了摸鼻子,說“這不公平,你沒告訴我要被照相。”顧惜朝一邊笑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哈哈……這樣才有意思。”戚少商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第一張照片,也覺得很有趣,跟他笑作一團,剛才的郁悶被這么一折騰,散去不少。他看了看屏幕,說“你等等”,跑到柜臺前買了第二張照片,回來遞給顧惜朝。
“你得記住我活蹦亂跳的樣子,忘記我的死囚樣。”
顧惜朝幾乎笑出眼淚,一邊抹著眼角,一邊點頭說:“好好。”
戚少商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幫他擦,但突然又怕顧惜朝覺得被冒犯,伸出一半的手在半空硬生生停住,尷尬詭異地懸著。顧惜朝看到,漸漸不笑了,心中漾起一絲莫名的悸動,他從戚少商手伸過來的方向知道,那原本是要撫上他臉龐的。
“走吧,”顧惜朝低頭把照片揣在懷里,及時掩飾住一瞬的心動,說:“去吃點東西。”
戚少商快步跟上,心里竟覺得就算只是這樣并肩而行,也有種幸福從心底溢上來。
*********
“晚晴,你真的考慮好了?”顧惜朝反倒有些猶豫。
傅晚晴輕輕摩挲著眼前的墨蓮圖樣,“我已經決定了。惜朝,你答應過我的,如果將來有一天我想要紋身,你會幫我紋,你還記得么?”
紋身一旦做好,就會不會褪去。就算用專門的激光設備,洗去色彩,也會留下或深或淺的疤痕。而色彩濃重的紋身,如彩色或實心的圖案,更是連色彩都不易洗干凈。傅晚晴的決定,會使她從此不能再從事人體彩繪模特兒這個職業(yè)。
這是一個紋身行業(yè)內部的比賽,規(guī)模雖小,卻都是行家。而作品的展示也并非像普通展示會那樣只是繪在人體表面,而要真的紋上去。對于知名的紋身師,參賽作品必定全力以赴,自然會別具一格,有不少紋身愛好者都愿意做他們的模特兒。
顧惜朝三年前在展示會得過獎,展露頭角,所以自愿當他模特兒的人也有好幾個,只是他覺得都不符合自己作品的意境和氣質,遲遲懸而未決。那個時候他還在當?shù)匾粋比較有名的規(guī)模稍大的紋身店工作,帶他的師傅力勸他要參加這個比賽。
然后傅晚晴說愿意做他的模特兒。
顧惜朝心中一陣激蕩,傅晚晴的決定背后是怎樣的心意他豈會不了解。傅晚晴是個不錯的女孩子,他們很談得來,在一起相處也很愉快。顧惜朝想,他也是喜歡傅晚晴吧。于是他說,晚晴,讓我們一起全力以赴。作品從初描到完成花了好幾天時間,當時還是顧惜朝助手的嘉悅見到成品,大呼小顧你真棒。顧惜朝被激動的嘉悅擁抱著,回頭看傅晚晴,后者對他溫柔地一笑,便使他心中充盈喜悅。
紋身的面積太大,恢復起來比較緩慢,但顧惜朝親自照料著,一切都很順利。很快便到了比賽那天。比賽是在晚上,但模特兒要先于作者到達現(xiàn)場,在后臺作準備。臨從店里出發(fā)的時候,傅晚晴輕輕問顧惜朝:“你會在臺下看著我吧。”顧惜朝拉著她的手,滿是憐愛:“我會看著你,還會送花給你!备低砬缒橆a飛上一抹紅暈,點點頭,就出了店門。
旁邊的一個同事和嘉悅看到,裝出一臉要吐砂糖的表情,其實心里為顧惜朝感到高興。嘉悅走過來,大大咧咧拍了拍顧惜朝的肩膀,說:“小顧,加油。”顧惜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估摸著時間也出了門,但沒過五分鐘又返回來。嘉悅看到他有些驚奇,說“小顧,你不去現(xiàn)場拉?”顧惜朝說不是,他忘了拿訂花的單子,回來取了單子領了花就去。
顧惜朝因為折返這一趟,結果在去現(xiàn)場的路上遇到了大塞車。主路上竟然出現(xiàn)了四車連環(huán)追尾,被堵得死死的,進退不得。他不?幢恚劭幢荣愐呀涢_始,如果趕不上開頭,至少要趕在結束時給晚晴送花,這么想著,他決定走過去。
從顧惜朝被堵上的地方到比賽現(xiàn)場,走過去一個小時的路。這一個小時,他邊走邊想著比賽結束之后就親口對晚晴說出他的心意,以后都和她在一起。這一個小時,是他的天堂。然后,他便直墜到了地獄?旖咏荣惉F(xiàn)場的時候,顧惜朝聽到了消防車的呼嘯。不遠處有濃煙沖天,消防車上閃爍不停的燈幾乎照亮了那片天空。他心猛一沉,發(fā)足狂奔。
火還在繼續(xù)燃燒著,暫時沒能控制下來,消防員早已拉起了禁止入內的警示帶。旁邊有人說太可怕了,還有好些人在里面,不知道能不能都救出來。顧惜朝只覺腦中轟一下就是空白,下意識要沖過去,沖進隔離地帶,卻被旁邊兩個不認識的人及時地死死架住。顧惜朝拼命掙扎著,不顧一切,嘶聲力竭地大喊“晚晴!晚晴!”
*********
在展示會無意碰到顧惜朝之后,戚少商就開始著手查他的事。其間他們見過好幾次面,包括那次去坐過山車,還有看展覽,一起吃飯,戚少商越覺得自己被顧惜朝吸引,就越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出那個謎底。但他同時又在害怕,如果顧惜朝知道自己這么不顧一切地去尋找他的過去,會不會生氣?可他已顧不了那么多,如果不找出謎底,他覺得自己大概會先瘋掉。
除去與顧惜朝的相處,戚少商那段時間幾乎把所有工作之外的時間都花在從電臺的共享服務器扒拉陳年舊聞上。他很快就查到了兩年前的那場火災,本來規(guī)模不算大的行業(yè)內部比賽卻因為這場火災反而被大肆報道,起火原因與死者名單都被調查出來。
查到這里,所有的點似乎終于連成一條線。在死者里有一名曾做過人體彩繪職業(yè)模特兒的女孩子,叫做傅晚晴。所以顧惜朝才會在今年的展示會當天出現(xiàn)在那里,他其實并不是去看表演,他只是去看他與她的過去。他們也許就是相識在三年前顧惜朝參加過的那次展示會吧。而那個女孩子,選擇成為顧惜朝的模特兒,選擇紋身便意味著她放棄了自己的人體彩繪職業(yè)模特兒生涯,她一定是很愛顧惜朝的。那么顧惜朝呢?惜晴筑,惜晴筑。還有床頭那張照片,就是那個女孩子身上顧惜朝的作品,顧惜朝最為出色的作品吧。
當謎底真的擺在眼前,戚少商覺得喉嚨里像被硬塞進一塊骨頭似的,幾欲不能呼吸,心里狠狠地疼,又非常的酸。他按了強制關機鍵,抓起外套便沖出辦公室。
九月的夜已如水涼,不知不覺他已認識顧惜朝快半年的時間,但他覺得自己此刻才真正把顧惜朝看清楚,或者說才把真正的顧惜朝看清楚,連同那個謎底一起,讓他疼,讓他愛。是的,他想他早就愛上了顧惜朝,也許從看到他紋身時的專注開始,又或者是從看到他站在《大墨荷通屏》前入神開始,又或者是那次在顧惜朝的家里看著他迷迷糊糊的睡顏想要沖動地吻上去開始,但一定不是從那次坐過山車開始,因為那時他已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對于顧惜朝,陷得有多深。
無數(shù)片斷像快進般從眼前飛閃而過,最后戚少商發(fā)現(xiàn),他竟找不到他愛上顧惜朝的起點,只越來越能肯定自己確實已愛上顧惜朝很久,久得仿佛他們從前世便是在一起的。
在小區(qū)的入口下了出租車,戚少商狂奔在林蔭小道上,第一次覺得這路竟然這么長,這么長,仿佛沒有盡頭般。沖到顧惜朝的家門口,他才終于意識到,如果顧惜朝不在家怎么辦?但所幸門縫里透著光,他一個勁兒地敲門,大喊“是我,戚少商”。
顧惜朝本來在洗碗,以為出了什么事,慌慌張張來開門。結果才把門打開一個縫隙,就被門外的人猛一拽,戚少商閃身進來,把他壓在門邊的墻上,喘著粗氣。顧惜朝睜大眼睛盯著他,兩個人都沒說話。門在彈力作用下自己關了起來,“咔嚓”落鎖的聲音倒襯出此刻安靜得詭異。風雨欲來。
戚少商就這樣把顧惜朝死死地壓在墻上,想說的話太多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后只能無意識地輕聲呢喃對方的名字,“惜朝……惜朝……”顧惜朝身子一顫,戚少商從未這樣叫過他,以前他喊“顧惜朝”,后來跟著嘉悅一起喊“小顧”,但他現(xiàn)在卻喚自己“惜朝”,如此微妙,如此親昵。但顧惜朝不想掙脫,甚至有點沉醉,戚少商壓低的聲音竟讓他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覺,一種愉悅從內心生長出來,危險的愉悅。
但下一刻,鉗制著顧惜朝雙臂的手掌松開了,身上的重量也隨之而去,顧惜朝覺得失落,卻不想被戚少商看穿,于是低頭掩飾。戚少商此刻終于回了神,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是在做什么,說話更是打了結!拔摇摇彼嗝聪胝f他都知道了,但他又不敢說他都知道了,他多么想告訴顧惜朝他有多心疼,他又不敢告訴顧惜朝他有多心疼,他多么想現(xiàn)在狠狠地愛顧惜朝,卻又不敢立刻就壓上去狠狠地愛他,矛盾的情緒幾乎要扯碎他的心。
顧惜朝輕輕皺起眉,并非厭倦,只是不解。這個微小的動作卻在戚少商的心里激起驚天的波瀾,全力拍打過來,疼痛從每個毛孔里滲進去,壓迫著心臟。他一咬牙,終于說:“我都……知道了,你……以前的事!睙o路可退,卻又覺得解脫。顧惜朝猛然抬頭,眼里一亮,然后又一暗,驚訝,之后是黯淡,但似乎又有些解脫,兩人的情緒竟產生了奇異的共鳴。戚少商說“惜朝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這么做,我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語無倫次。顧惜朝只輕輕地問:“為什么?”若在平時,戚少商會想到這是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是一個刻意創(chuàng)造的機會,但此刻他的腦子已成了一團漿糊,稀里糊涂地回答:“因為我一定得知道,我必須得知道!鳖櫹С瘒@了口氣,轉身要進客廳,立刻又被戚少商猛拽了回去。戚少商把顧惜朝抱得緊緊,還是想不出別的話,只說“惜朝,你別走,別走……”
戚少商心中最后一絲理智終于仿佛達到極限的琴弦般鏗然而斷,他的大腦已拒絕再思考更多的事,只不顧一切地抓牢眼前的這個人,他要讓他立刻屬于自己,徹徹底底地,屬于自己。被戚少商的狂潮驟然淹沒的顧惜朝,卻在心里似酸又疼,他迷迷糊糊地想,就算戚少商剛才連愛你都不肯說,你還是會想要和他在一起嗎?哪怕只有今晚?他放棄地閉上眼,任戚少商帶著他飛速地墜落。
折騰到快天亮才昏昏沉沉睡過去,醒來已快晌午,顧惜朝睜開眼,過了好幾秒才意識到身后的溫暖不是因為毯子而是另一個人的體溫。昨夜那種似酸又疼再次從心底滲出來,他想著這算什么,他們沒喝酒,所以酒后亂性的理由也搪塞不過去。試著給自己一個自嘲的微笑,心就疼得更厲害起來,仿佛裂了一個大口。疼痛,源源不斷。
身后的人動了動,似乎也醒了,低低地喚“惜朝……”顧惜朝閉上眼,斂了斂自己的情緒,再開口,已是淡淡地,說:“你該走了吧……”懷抱一下就被收緊了,身后的人把臉湊到他的后頸,努力地蹭,似乎很委屈。顧惜朝心中疼痛更甚,就想要起身掙脫對方的懷抱。戚少商急了,把顧惜朝的身子翻過來,顧惜朝要避開他的視線,他偏不肯,強迫顧惜朝看著他。
“惜朝,惜朝,你別趕我走,我要和你在一起,現(xiàn)在,以后,一直在一起。你別趕我走!闭Z尾聲調略變,似撒嬌又像哀求,硬生生在顧惜朝心中鑿開一個缺口,歡喜混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如暴雨般鋪天蓋地澆過來,讓顧惜朝毫無防備,他的眼睫輕顫著,若雨中無助的蝶。戚少商心疼得無以復加,抱緊他,印下無數(shù)溫柔的輕吻,在親吻的間隙,他一遍又一遍,堅定地重復。“惜朝,我愛你!
*********
與息紅淚分手其實遠在那暴風驟雨的一夜之前,展示會過后不久的事。
并不是沒有意識到戚少商的變化,只是不想承認,終于等到戚少商來找她,說要分手的時候,息紅淚努力壓抑著心中激烈翻滾的情緒,傷人傷己地問:“為什么?”
戚少商老實回答:“我愛上了別人。”
“誰?”
戚少商咬了咬牙,狠心說:“與你無關!
然后息紅淚只對他說了最后一個字:“滾!
直到后來與赫連在一起,息紅淚才在去找赫連的時候,無意撞到了戚少商與他的戀人。當時她正在電臺宿舍樓下的自行車棚邊,等赫連上樓去幫她拿件外套,聽到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傳來,其中一個竟是戚少商,而另外一個,居然也是男人。
戚少商說:“你等我下,我忘拿手機了!
然后另外一個聲音答:“快去,順便把你才買的那張馬修連恩的CD拿下來借給我聽。”
總覺得,在哪里聽過這個聲音,但記憶又有些模糊,息紅淚努力回想。
戚少商低聲輕笑,“好啊,有什么好處?”
那個聲音這次過了好幾秒才響起:“回去再說。”
戚少商不依,有些無賴,“你總要先交定金!闭f著就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傳過來,息紅淚頓時心狂跳,她忽然就想要過去看看,看看那個能讓戚少商放棄她的人是什么樣的,而且,還是個男人。
她躡手躡腳移了一步,大氣不敢出,探出一點點頭去。宿舍樓轉角的墻下兩條人影交纏在一起,戚少商把他的戀人壓在墻上,兩個人正吻得難分難舍。戚少商也許是太過投入,絲毫沒意識到身后不算太遠處的異動。倒是被壓在墻上的那個男人,似乎覺察到什么,猛地睜開眼。盡管被戚少商的背影遮去一半,但息紅淚還是在路燈昏暗的光線下認出了他。
那樣清俊的男人,任誰看過一眼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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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心情煩躁地在家里東翻西找,連他的頭發(fā)似乎都感應到主人的情緒,可愛地翹了一撮起來,戚少商忍不住噗哧一笑,掏出手機就要拍,被顧惜朝一爪子啪地打個沙發(fā)上去。相處久了,戚少商發(fā)現(xiàn)其實顧惜朝有時非常孩子氣。
“其實我很好奇,你到底在找什么?”
“照片!
“什么照片?”
顧惜朝放棄似地在沙發(fā)上坐下來,戚少商立刻討好地圈住他。
“上次過山車的照片!
“怎么突然想起找這個?”
“我想床頭的相框偶爾也該換換照片了!
戚少商心里忽然很感動,但又有點疼,他摟緊顧惜朝說:“沒關系!
顧惜朝轉頭看著他,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戚少商想了想又說:“其實……我那天除了給你的一張,自己也買了一張,把我那張給你好了!
“原來你還私藏。”顧惜朝右手一拐,不太使勁地給了貼在他背后的戚少商的肚子一個肘擊,“你不早說。”
“我也舍不得拿出來啊,”戚少商說,“每當工作上不太順利、又很忙見不到你的時候我就把它拿出來看看,想著那天的情景,又想著你,心情便不由地好起來!
“既然你這么喜歡看我,不如把我的臉紋在你手臂上,你就可以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了。”顧惜朝打趣。
戚少商從他唇角偷了一個吻,“你早把你自己紋入我心里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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