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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真正的搏擊者
01.
天剛亮,范其音已經(jīng)繞著拳館外的小公園跑了五圈。
她總是這樣,在電影項目推進卡殼時,把自己逼到極限,用揮汗來擠出一絲靈感。
今早的氣溫低,T恤早就濕透。
她收了步,看著那棟老舊拳館,深呼吸,慢慢走進門。
館內(nèi)還沒開燈,只聽見啞鈴落地的聲音和沙袋被重拳擊打的沉悶聲。
她進門時,有人從訓(xùn)練場里走出來。
汗?jié)竦谋承,漆黑的眼神,像某種動物剛結(jié)束清晨的捕獵。
“你就是蘇野?”她抬眼問。
那人擦了把汗,沒說話,慢慢地將綁帶卷起來。
“我在找電影的拳擊顧問。打得漂亮的很多,打得真誠的不多!彼曇艉芊(wěn)。
“你以為你看得懂‘真’?”他頭也不抬。
“我打過!彼Z氣沒起伏,“你可以試試我。”
蘇野終于抬頭看她,目光落在她肩膀的肌肉線條上,又掃過她冷白的手指和干凈的運動鞋。
那一瞬間,他皺了眉,像是對眼前這不合規(guī)矩的女人,產(chǎn)生了點復(fù)雜的好奇。
“你要是真打過,”他慢慢開口,“就知道拳擊不是配合鏡頭的游戲!
“不是!彼c頭,“所以我才找你——不是讓你配合,是讓你教我!
他沒答應(yīng),也沒拒絕。
第二天早上,拳館開門,蘇野第一個走了進來,嘴里叼著牙套,背著沙袋,一句話也沒說。
他看見她站在一角,正在綁手帶,姿勢比專業(yè)拳手還標準。
他勾了一下嘴角。
這女人,麻煩得很。
02.
范其音不是來被看輕的。
她坐在拳館的器械區(qū)邊上,穿著一身黑色運動背心和長褲,頭發(fā)綁得一絲不亂,左手纏著白色的綁帶,右手正在繞拳。
她的動作很穩(wěn),速度不快,但每一圈都勒得無比精準。
蘇野靠在墻邊,咬著運動瓶的吸嘴,盯著她看,半晌說:“你以前練過!
“嗯!彼龥]看他,“從大學(xué)開始,打了七年!
他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可你不是職業(yè)拳手!彼f。
“對,我選了另一種擂臺!彼凵駫哌^他。
空氣有點緊張。
館里這會兒沒別人,只有遠處一個學(xué)員在做擊沙練習(xí),砰砰聲像鐘點一般回響在空蕩的拳館里。
蘇野把水瓶往地上一丟,走近了兩步,語氣不屑:“所以你現(xiàn)在來找‘素材’?拍個片,找點人設(shè),弄點熱血名場面?”
“我想找真實的人!狈镀湟艋赝,語氣平平,“不是只會配合鏡頭的人!
他冷笑了一聲。
“你是有病還是有膽?”他問。
“你試試,就知道是哪一個了。”
她站起來,走向沙袋區(qū),抬手將綁帶纏緊,單手打出一拳。
聲音悶而狠,發(fā)力點極穩(wěn)。
蘇野眼底閃過一絲判斷性的審視。
她回頭,緩緩?fù)铝丝跉猓骸澳阏f得對,不是打過就懂。但不打的人,是永遠不懂!
他站著沒動,但腳已經(jīng)不自覺往前踏了一小步,像是身體先于理智做了判斷。
那天之后,他沒有答應(yīng)做顧問,也沒有離開。
他開始在她練拳的角落出現(xiàn),偶爾指點她的站位,或改掉一個錯誤的出拳動作,語氣還是沖,但再沒說她“不懂”。
她也沒催他。
他們像兩匹繞著彼此打量的野獸,都知道這場合作不是“簽合同”這么簡單——他們在尋找彼此的破綻,也在看對方什么時候先露出真心。
而那,比任何KO都危險。
03.
會議室的燈亮得過分白。
范其音坐在會議桌一角,面前攤著策劃案和預(yù)算表,投影儀正滾動播放著前期拍攝的片段。
拳館、沙袋、出拳瞬間定格、汗水甩出、慢動作回彈,每一幀都冷硬、極致,卻沒有任何“情緒引導(dǎo)”的旁白。
“說真的,范導(dǎo),”投資方的副總林旭點了支煙,靠在椅背上,“你是業(yè)內(nèi)出了名的‘能控場’,我們也信你。但這部片子——《十二盞燈》是吧?——太冷了。沒有燃點,也沒有共鳴!
有人附和:“觀眾不懂拳擊的美學(xué),也不在意一個拳手的沉默。他是誰、他為什么打、他能不能贏——這些都得用情節(jié)說出來。你現(xiàn)在這素材,像個時尚廣告!
范其音指尖輕敲筆蓋,沒有立刻回答。
“還有,”林旭翻了翻資料,“你選的拳擊顧問,那個蘇野……有資料嗎?戰(zhàn)績?金腰帶?訪談經(jīng)歷?這些資料全是空白!
“他沒打過職業(yè)聯(lián)賽!彼f。
“那他怎么打動觀眾?你拍他是因為他帥嗎?”
一句話,冷冷打在空氣里。
片刻沉默后,有人笑了,但笑聲不長。
范其音放下筆,看著林旭,聲音不高:“你知道他早上訓(xùn)練幾個小時嗎?你知道他吃什么、住哪、每天掙多少錢?你們想要‘情節(jié)’——他的生活就是情節(jié),但你們不想拍,只想包裝。”
“我們要的是票房!绷中褚膊槐茏,“不是清高!
范其音的眼神慢慢冷下去,那一刻,她的確動搖了。
她不是沒想過這些問題:蘇野不是觀眾熟悉的類型,沒有人設(shè)、沒有標簽,只有拳風(fēng)和沉默。
她也不是拍紀錄片的清教徒,她知道“人物不是夠不夠好,而是值不值開發(fā)”。
可問題是——她想拍的不是“值錢”的拳擊手,是她認可的人。
會議結(jié)束后,走廊漫長而空寂。
她一個人走出樓時天已經(jīng)擦黑,冷風(fēng)鉆進衣領(lǐng),像拳擊場上不帶感情的勾拳,正中下懷。
她打開手機,看了看那條未讀消息:
蘇野:?明天不拍了。沒狀態(tài)。?拍出來你也不會用。
她盯著屏幕看了很久。
然后回了一句:
“你打得好不好,不是我說了算,是你說了算!
她站在原地,手機握在掌心。指尖發(fā)冷,心里卻在發(fā)燙
。
她從沒那么清晰地意識到一件事:
她要的不是一個可控的主角,而是一個能讓她放棄控制的人。
04.
拳館里比往常更吵。
年輕選手孫禮正對著沙袋一通猛砸,拳風(fēng)浮躁。
周圍幾個新來的學(xué)員圍著看,興奮地起哄,像看斗雞。
蘇野靠墻坐著,沒戴護腕,只穿了件深灰色衛(wèi)衣,拉鏈沒拉。
他低頭處理手機上的某條短信,神情冷淡,完全沒理會孫禮不懷好意地朝他這邊丟了句:
“老哥,來點動作?還是你最近都改當鏡頭寵兒了?”
幾聲哄笑。
蘇野沒理。
孫禮又說:“我昨天看到你那鏡頭了,拍得挺帥,干脆轉(zhuǎn)行做藝人吧!
空氣一沉。
蘇野抬起頭,眼神落在對方手上不規(guī)范的拳套上,語氣淡得像要冷死整條走廊:
“你再說一遍?”
孫禮嗤笑,忽然朝他丟了副手套。
“來嘛,教教我,顧問老師!
不等回話,已經(jīng)有人在一旁大喊:“來個輕練!不打臉,不爆肝——規(guī)矩拳!”
范其音到拳館時,正聽見人群在喊“最后一輪!最后一輪!”
她加快步伐進場,剛推開門,就看到蘇野和孫禮正在臺上纏斗。
不是正規(guī)比賽,更像一種情緒化的對抗——蘇野眼神陰沉,動作卻精準、狠準,帶著一股不留情面的壓制。
第三回合剛開始,對方一個力不穩(wěn)沖上來,蘇野一個掃步避開,回身就一拳砸在對方腹部。
全場一靜。
孫禮倒地,喘不上氣。
周圍一片沉默,只有蘇野站著,垂著手臂,額前汗水滴落。
那一刻他像極了她第一次看到他時的樣子——全身帶著火氣,眼神卻猶如寒冰。
范其音上前一步,開口低喝:“蘇野,你瘋了?”
他轉(zhuǎn)頭,眼里情緒翻涌——一瞬間像是委屈、又像是壓抑太久的怒火爆發(fā)后的余震。
“我忍他三天了!彼f,聲音低啞,“你知道他私下罵我什么嗎?”
她沒答。
“他說我被你包養(yǎng)了!
周圍一片靜默,訓(xùn)練館空氣像被抽干了。
范其音怔了一下,看向他,那雙眼像從未真正了解他一樣凝視著:“你在意這些話?”
蘇野冷笑:“你以為我是誰?我不是你的項目顧問,我沒義務(wù)讓人瞧不起!
“我沒讓你忍。”她聲音也拔高了幾分,“但你現(xiàn)在的行為會毀了你。毀了你要拍的東西,也毀了你自己。”
兩人隔著訓(xùn)練臺僵持,周圍人不敢出聲。
半晌后,蘇野緩緩低下頭,手指松開,動作微微顫抖。
范其音這才意識到,他右手手腕的位置——青腫泛紫,早就舊傷未愈。
“你受傷了!彼呱锨。
他抬頭,聲音忽然帶點疲憊:“舊傷復(fù)發(fā),一直沒好。我本來……是打算這部片拍完,就退拳的。”
范其音一怔,像被什么堵住喉嚨。
她緩緩蹲下身,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到他手上,那一瞬間,四周像是瞬間安靜了。
“你知道嗎,”她輕聲,“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好拍。也知道你不會合作!
“那你還拍我?”
她看著他,眼神柔下來:
“因為你不是鏡頭里的主角,你是我這部電影的原因!
那天晚上,范其音獨自在工作室把拍攝素材重新整理。
蘇野坐在她對面,右手綁著冰袋,左手拿著她泡的熱茶。
她說:“我們得談?wù)劷Y(jié)構(gòu)。我打算用倒敘,把你‘退拳’這條線剪進來。”
他咬著茶杯邊沿,低聲說:“你怕我沒未來可拍?”
她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不,我想拍你有選擇的時候是怎么選的!
他沒說話,只是安靜地坐著,像在重新評估她。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鏡頭,也沒有諷刺劇本。
而她也沒有再強調(diào)剪輯權(quán)。
這不是妥協(xié),而是一個拳手和一個制片人,第一次,把彼此當成了“同類”。
05.
項目被叫停的通知來得很突然。
周五下午五點,辦公室燈還沒全亮完,投資方那邊已經(jīng)發(fā)來了緊急決議:暫停《十二盞燈》全部拍攝流程,凍結(jié)預(yù)算,并要求范其音“重新評估主角與市場結(jié)構(gòu)”。
郵件里沒有明說,但范其音一眼看穿——是要她換掉蘇野。
三小時后,她在一間高層會議室里與林旭面對面。
林旭把文件推到她面前,說話照舊平靜:“不是說你選的人不好。但市場驗證過了,人物不立。我們找了幾個拳擊綜藝出身的流量選手,熱度夠,訓(xùn)練水平也不差。你項目可以繼續(xù),但必須換人!
范其音沒動,只盯著那張文件看了幾秒。
她開口:“我拒絕!
林旭眼神一頓,語氣加重:“你不換人,就等于放棄整部片的機會!
“我知道!
她抬眼,那一瞬間比冷更像是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意:
“這片我不要‘能賣’的拳擊手,我要真得懂拳擊的人!
林旭沉聲:“范其音,你不是第一天干這行。你知道一部電影靠的不是你有多情懷,而是能不能回本。”
“你說得對!彼酒饋,聲音依舊平穩(wěn),“那這部片,就我自己投!
林旭愣住:“你瘋了?你拿什么投?”
“我有一套房子在通州!彼曇舨桓,“不大,但夠支撐剩下的拍攝期。”
沒人接話。
那一刻她沒有退,也沒有演,只是像一名真正的搏擊者,在沒有裁判的擂臺上,選擇了站直。
同時,拳館。
蘇野沒接她的電話。
訓(xùn)練館里悶熱,窗戶沒開,空氣沉著一層汗味。
他一拳一拳砸著沙袋,像是和什么無聲的東西較勁。
等他終于看見范其音出現(xiàn)在門口,眼神像閃過什么:
“你不是有會嗎?”
“會完了。”她說。
“項目呢?”
她把包放下,走到他面前,眼睛里不帶回避:“項目被叫停了!
他怔住,幾秒后轉(zhuǎn)身繼續(xù)打沙袋:“那你走吧,我本來就不是為了拍片才打拳!
她走上前,一只手按住他的沙袋。
“我沒有走!
他緩緩回頭,臉上汗水未干,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冷靜:“什么意思?”
她盯著他:“我把我的房子抵押了。”
空氣忽然像凝住。
“你瘋了?”蘇野幾乎是低吼。
“是。”
“你為我賭這個?”
“不是。”她聲音更低了些,“我為我自己!
她抬頭看他,神情堅決:“我想拍的,不是一個‘能被喜歡’的人,而是一個——讓我看見了真東西的人!
蘇野怔住,站在她對面,沉默得像整個拳館都停電了。
那一瞬間,誰也沒動。
只有她的眼睛,穩(wěn)穩(wěn)地看著他,像終于承認了自己不是來“操控鏡頭”的,而是來相信一個不在她劇本里的人。
那天晚上,范其音把所有項目文件移回自己家中,剪輯間重新布置。
蘇野沒有說話,只坐在她對面,看她一幀幀地剪視頻。
他忽然問:“你有沒有后悔?”
她笑了:“后悔過每一個決定,但唯獨沒有后悔選你!
他盯著她。
片刻后,輕聲說:“我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有人要‘留下來’拍。”
“你沒被留下,”她說,“你是留住我的人!
06.
開春后,范其音跑了很多地方。
她不再是那個只出現(xiàn)在片場和會議室的制片人。
她拎著項目書、樣片、計劃表,在一場又一場投資說明會上講解、試探、砍預(yù)算。
她的語速變快,聲音變硬,眉宇間多了一層被時間碾過的倦意。
有人對她說:“你很執(zhí)著!?她笑了一下:“我現(xiàn)在可沒退路!
她很少回拳館了。
剪輯工作交給助理,蘇野的訓(xùn)練由另一位教練帶。
他沒有問她去哪,只在某天收到她的一句短信:
“幫我留住狀態(tài),我盡量補上資金。”
沒有稱呼,也沒有署名。他讀了三遍,刪了又寫了一句回復(fù),最后什么都沒發(fā)。
同一時期,蘇野接到了一個邀約。
商業(yè)拳賽,三場勝出即簽約,獎金優(yōu)厚,還附帶品牌合作。
比賽在另一個城市舉辦,主辦方請他擔(dān)任“黑馬嘉賓”,包裝風(fēng)格為“真實出身的街頭拳手”。
那天下午他獨自坐在拳館角落,低頭看著合同紙,指尖壓著那條厚實的簽名線。
他沒說話,只是不知為何想到她——范其音坐在剪輯臺前,盯著他訓(xùn)練素材的眼神,像在看一團沉默的火。
那天她說,她沒有后悔選他。
可他知道,她現(xiàn)在被這份選擇逼得滿身是傷。
他問主辦人:“我能帶攝影團隊一起嗎?”
對方一愣,笑了:“你要帶她?”
他低聲:“嗯。”
對方笑容漸斂:“那你最好別帶。你是打拳,不是談戀愛。”
他沒簽字,把合同夾進包里,起身離開。
那天夜里,他打了一個電話給她,沒接。
第二天她回復(fù)了一條微信:
“對不起,我現(xiàn)在不能分心。我想再試一次,可能能拉來一筆配套投資!
他看著那幾個字,忽然有點不知她是還在堅持,還是在試著放下。
他們分開一個月。
蘇野沒有去打那場商業(yè)拳賽,也沒有回拳館。
他去了一個舊城區(qū)的訓(xùn)練營,做了一個月助教,和孩子們一起掃地、陪練、吃盒飯。
每天下午三點,陽光從破舊屋頂落進臺面,他會一個人站在角落的沙袋前打拳。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快遞。
是一個紙箱,里面裝著一份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投資確認書。
最上面壓著一張手寫紙條:
“我們撐過了最難的那段,現(xiàn)在可以一起往前走了!
——范其音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指腹按在她的簽名字體上,仿佛能感受到她寫字時那點不動聲色的執(zhí)念。
那天晚上,他背起包,離開了那個訓(xùn)練營。
只留下一個打沙袋的小學(xué)徒看著他背影問:
“蘇哥,你去哪兒?”
他沒有回頭,只揮了揮手:
“回去打我該打的那場!
07.
凌晨一點,范其音還在辦公室。
剪輯軟件界面被夜色映成幽藍,光暈打在她臉側(cè),像一場沒有觀眾的首映禮。
她的眼神疲憊卻專注,鏡頭里是蘇野早前的沙袋練習(xí)素材,光線很糙,畫質(zhì)不穩(wěn),卻有種未經(jīng)雕琢的真實。
她擰開第二瓶咖啡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了三下。
她抬頭。
門口站著蘇野,背著包,穿黑色運動外套,氣息帶著夜風(fēng)的冷。
他手里拎著個U盤袋子,放在她桌上。
“我自己錄的!彼f,“這一個月的全部訓(xùn)練,都在里面!
范其音怔了一秒:“你怎么找到這來的?”
“你以前發(fā)給我一封收件地址的合同郵件!彼f。
她沒說話,雙手交叉在桌前,盯著他。
蘇野目光沉下去一點,像在等一份判詞。
“如果你覺得不夠,我可以補拍!彼f,“你想拍我的樣子,我都補給你!
她聲音輕得像吐氣:“你為什么沒去打那場比賽?”
“那不是我的比賽!彼D了頓,低聲說,“我不想贏別人的戰(zhàn)斗來輸?shù)粑覀冎g的事。”
空氣驟然沉靜下來。
他站著,她坐著,沉默在兩人之間不再冰冷,反而像積蓄了太久的熱氣,一點點逼近破口。
范其音終于開口:“你知道你剛才說的什么嗎?”
“知道。”他望著她,“你說過你想拍的是讓我自己決定怎么打的人。”
“可你知道嗎,”她低聲說,“我后來其實有點后悔了!
蘇野怔住,眼神一緊。
她笑了一下,帶著疲憊和一點脆弱:“我后悔的是——我把你當鏡頭素材,而不是……一個也需要被保護的人!
他走近一步,慢慢蹲下身,和她視線平齊。
“我不需要你保護!彼f,“我只希望,我能留下來。”
她的眼眶忽然發(fā)熱,不知道是因為太久未睡,還是這句話終于讓她從全身的緊繃中松了一口氣。
她點了點頭:“那就留下。”
他們沒有接吻,沒有擁抱。
只是在凌晨三點半,她靠在剪輯椅背上,蘇野坐在她身側(cè),兩人一起看著畫面里他出拳的一幀。
“這動作不好!彼f。
“你會剪掉嗎?”
她側(cè)頭看他:“你愿意留下那一下失敗嗎?”
他望著她:“你決定就好!
于是那幀失敗的畫面,被剪進了最終成片。
08.
距離《十二盞燈》的首映還有三天。
范其音整夜在籌備流程:嘉賓名單、媒體篩選、場務(wù)協(xié)調(diào)、安全確認。
片子已經(jīng)送審?fù)ㄟ^,但電影不是她唯一要處理的“風(fēng)險”。
她知道蘇野不習(xí)慣曝光,更不擅長采訪。團隊勸她讓蘇野不要出席:“你自己代表就夠了,片子本身已經(jīng)有情緒了,不需要他再來‘攪場’!
她沒有回復(fù),只在次日會議后,走進蘇野正在做訓(xùn)練的館里,走到他面前:
“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出席點映!
他摘下護腕,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沒有宣傳話術(shù)!彼f,“你可以不接受采訪,也可以不拍紅毯照。但我想讓你出現(xiàn)。不是作為拳手,是作為我的電影里——站出來的人。”
蘇野沒立刻答應(yīng),拎著毛巾走去休息區(qū)。她以為他會拒絕,轉(zhuǎn)身準備走。
就在那時,他開口了:
“那我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嗎?”
她回頭。
他坐著,擰開水瓶,眼神淡淡的:“借的禮服不舒服。”
她輕輕一笑:“你想穿什么都行!
他抬頭看她,神情不再防備,反而帶著一點在意她評價的青澀:“別太丟人就行吧。”
“你出現(xiàn),”她說,“已經(jīng)贏了所有人。”
點映當晚。
光線從紅毯盡頭打來,一束一束像舞臺劇的聚焦燈。
范其音穿黑色長裙,頭發(fā)束得干凈,像她這部片本身——低調(diào)、鋒利、有棱角。
蘇野穿了一身黑色窄版西裝,打拳時習(xí)慣挺直的背脊讓他看起來意外地穩(wěn)。
他沒戴領(lǐng)結(jié),只在胸前別了一枚小徽章,是拳館的標識。
媒體一開始的確愣了。
他們以為她會帶業(yè)內(nèi)演員來站臺,沒想到她拉著的是一個陌生又眼神危險的男人。
有記者試圖打探:“請問這位是您新片的男主角?還是真人原型?”
范其音握著蘇野的手,語氣從容:
“他不是‘原型’,他就是他自己!
“我們這部片,不是改編自誰的故事,而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
蘇野站在她身邊,沒說話。
媒體的閃光燈一束接一束地打在他臉上,他卻沒有皺眉,甚至沒有躲開。
他只是看著她,眼神里什么都沒有說——但她知道,那是他在告訴她:
“你帶我來了,我就不退場!
當晚放映現(xiàn)場掌聲不算熱烈,但最后十分鐘,屏幕上出現(xiàn)他打拳、摔倒、再站起來的剪輯時,全場第一次陷入安靜。
她坐在觀眾席后排,看著屏幕上的他,看著觀眾席上有人偷偷抹眼淚。
那一刻,她沒有激動,沒有哭。
只是靜靜地握住了身側(cè)那只手。
蘇野偏頭看她,嘴角極輕地彎起。
這不是終點,但是他們第一次在燈亮之前一起站上了被看見的位置。
09.
《十二盞燈》的點映成績超出預(yù)期,范其音成了“堅守原創(chuàng)”的代表人物。
一夜之間,各類片約、訪談、合作邀約紛至沓來。
就在她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的時候,業(yè)內(nèi)最大的平臺公司“曜光影業(yè)”向她拋來一個項目——一部中歐合拍的歷史劇情片,預(yù)算高、陣容強,拍攝周期三個月,拍攝地點在布拉格。
對任何制片人來說,這是一次能“抬身份”的跳板。
她沒有立刻答應(yīng)。
那晚,她站在陽臺上抽煙——很久沒有破戒了,但這根煙點得很輕,像點燃前一段日子的疲憊。
她手機放在欄桿上,微信界面停在“蘇野”的對話框上,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最后一句話也沒發(fā)。
門后,蘇野正好洗完澡走出來,看著她背影沉默片刻,然后開口:
“有項目了?”
她沒有回頭:“曜光的歷史片,三個月,在布拉格!
他沒說話。
片刻后,她轉(zhuǎn)身看他,聲音淡得像練習(xí)了很久:“你覺得我要去嗎?”
蘇野看著她,目光不閃,像打拳時那種全神貫注的專注。
“這是你一直想去的段位!彼f,“我不覺得你該停!
“那你呢?”她問,語氣沒有任何情緒,“你會來嗎?”
蘇野低頭,用毛巾慢慢擦頭發(fā)。
“我不喜歡冷的城市!彼f。
“我不是問你喜不喜歡,我是問你愿不愿意陪我走這段路!
她沒有帶情緒地說出這句話,卻在說完后覺得心跳快得嚇人。
蘇野安靜地放下毛巾,走近她一步。
“你確定你希望我去?不是因為虧欠,不是因為完成拍攝,而是因為——你想讓我在那三個月的你身邊?”
她一瞬間不知道該怎么答。
她太習(xí)慣理智、調(diào)度、決策,卻在面對這句話時,發(fā)現(xiàn)語言突然不夠用了。
蘇野看著她,眼神像早春的風(fēng)——不凜冽,但帶著試探和勇氣。
“我可以去!彼f,“但我想聽你親口說一句:你不是一個人在拍電影。”
她的睫毛輕輕顫了下。
接著,她放下煙,走上前一步,額頭輕輕抵在他肩膀。
“我一個人能把它拍完,但我不想一個人去拍!
那一刻,沒有喧嘩、沒有鏡頭、沒有任何他者。
他們之間,終于在現(xiàn)實的岔路前,做了一次不為項目、不為成片,只為彼此的選擇。
10.
入秋,光影節(jié)開幕的紅毯上人聲鼎沸。
《十二盞燈》入圍最佳原創(chuàng)紀錄長片,正式作為非商業(yè)特展單元展映。這部作品從點映走向國際,被稱作“都市現(xiàn)實主義與身體美學(xué)的結(jié)合體”。
范其音站在后臺整理手稿,穿著黑色西裝裙,眉眼收斂。
身后化妝師在幫她固定耳返,她擺擺手說“不用了”。
她不用聽提示詞。她今天只準備說一段話。
身旁不遠處,蘇野換好了西裝,一樣黑色,但沒有多余配飾,只在領(lǐng)口別了一枚拳館徽章——和點映那晚一樣。
有人過來遞話筒,示意他們可以登臺。
他走到她面前。
她抬頭看他,問:“緊張嗎?”
他搖頭,又頓了頓說:“但也不是不緊張!
她輕笑:“我也是。”
他們沒牽手,只是并肩走入那束燈光最集中的紅毯中央。
閃光燈像潮水一樣涌來,主持人早已準備好例行提問,但就在對方開口前——
范其音接過話筒,主動開口。
她聲音冷靜卻清晰,一字一句地說:
“我是《十二盞燈》的導(dǎo)演、制片人范其音,今天和我一起出席的這位——”
“不是主演,不是顧問,也不是采訪對象。”
“他是這部作品的共同創(chuàng)作者!
全場一靜。
蘇野看她一眼,眼神里沒有驚訝,只有某種沉穩(wěn)的認領(lǐng)。
她轉(zhuǎn)頭看他,兩人視線在聚光燈下短暫交會——無聲,但篤定。
那一刻,她終于兌現(xiàn)了那句沒有說出口的承諾:
“我不會只把你留在素材里,我會讓你進上作品的署名里!
他們繼續(xù)前行,步入主會場。
光打在他們背上,像這一路他們共同撐起過的光幕。
電影放映結(jié)束時,全場鼓掌兩分半鐘。有人哭,有人起立,有人將蘇野和范其音的名字并列在筆記上。
他們的故事,不是因為愛得驚天動地才被記住,而是因為他們共同完成了一部不能獨自完成的作品。
這不是圓滿的愛情童話——但他們被彼此信任、尊重、改寫過人生軌跡。
這就是屬于他們的,最真實的,雙人署名。
。ㄍ辏
插入書簽
“我們這部片,不是改編自誰的故事,而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