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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火光閃耀下,衣衫樸素的少女有一張極美的面孔,微笑時如明月破云而出。
囚徒們交頭接耳,疑心已來到了地府,卻見著了白衣的菩薩。
她美如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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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
孔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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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鹮,虞繡


一句話簡介:儲君發(fā)跡于民間

立意:諸君看罷,朕的江山美如畫

  總點(diǎn)擊數(shù): 911   總書評數(shù):3 當(dāng)前被收藏?cái)?shù):21 文章積分:4,633,15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古色古香-劇情
  • 作品視角: 男主
  • 所屬系列: 十一倦(獨(dú)立成篇)
    之 卷一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16800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yù):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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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停

作者:純白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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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那幾年秋天發(fā)生了很多事,但知情者和當(dāng)事人都已死去。

      史書的記載只寥寥幾行字,七十余年后,才有人從諸多版本的俾官野史里,拼湊出一部《鏡花深處》,號稱再現(xiàn)本朝開國之初三代帝王的后宮艷事,一時,街頭巷尾,交口稱贊。

      廣大酒肆飯館也趁機(jī)更換了菜牌,一盞乳鴿湯,灑上鮮紅枸杞粒,被命名為初承帝愛,辣子雞丁別名冊封大典,玉體橫陳則是脆皮燒鵝……廚子們牽強(qiáng)附會,連椒鹽豬手和豉汁鳳爪都能拼成一盤端上桌,謂之“燕瘦環(huán)肥,大打出手”,好一出后妃爭寵記。

      說起來,是世安年間的事了,當(dāng)皇帝的是太宗路正寬。據(jù)說當(dāng)時民間私下流傳一個說法:“要說慘,誰慘得過龍椅上那位?”

      太./祖只當(dāng)了四年皇帝就駕鶴西去,路正寬繼位時,可謂是天下初定,根基尚淺,局勢很不妙,這明擺著的:太./祖能揭竿起義奪了天下,足以證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路正寬的哥兄老弟叔叔伯伯兒子侄子外甥女婿,以及潛伏于野的前朝余孽,一大幫男人都盯著皇位,明里暗里搞事使壞。

      怪只怪太./祖人到中年才混上了皇帝,家族大,妻妾多,同輩小輩齊刷刷彪形大漢,又都自認(rèn)有能耐,路正寬的太子時期就過得驚險(xiǎn)萬分,當(dāng)皇帝之后更加戰(zhàn)戰(zhàn)兢兢。

      然而,除了硬著頭皮把皇帝當(dāng)?shù)桨倌隁w世,路正寬別無他途。他執(zhí)政的世安年間,大夏子民怨言很少,因?yàn)椤耙f慘,誰慘得過龍椅上那位?”——這句話熨帖有效,到世安六年,才在小范圍內(nèi),被另一句取代:“要說衰,誰衰得過孔唯?”

      孔唯,女,十五歲,兩個月被退婚七回,遭四家尼姑庵婉拒。這般繁忙,還抽空尋了三次死。一次被長河拿菜刀割斷了上吊的繩子,一次被長河掀翻藥碗,一次被長河拽住了她站在井沿的腳。

      嫁不掉還死不成,孔唯很煩:“怎么總是你?”

      長河說:“那你希望是誰?索命的小鬼?你是我的。他來,我拆他骨架!

      世安六年,仁壽堂的小伙計(jì)長河說出慘烈的情話。但孔唯不買賬,理由很簡單,長河說,我已經(jīng)十二歲,孔唯說,你才十二歲。長河瞪眼道:“你沒龍椅上那位慘吧,別人都希望他死,可我和你娘都希望你活著。”

      孔唯問:“活得像個笑話嗎?”

      長河回答:“總有一天,你會活得像個神話!

      孔唯默默坐了一陣,問:“你真相信我能制出神丹妙藥?”

      長河扯出掛在脖子上的小哨子遞給她,說起不相干的事。傍晚時,他給信王府送藥歸來,在老詹的面攤吃東西,看到一個當(dāng)街痛哭的中年漢子。漢子一大早就往城墻邊一縮,腳下平鋪了寫了字的紅紙,用小石子壓住,說要賣房子,要價不離譜,但無人問津。

      夕陽仍是那個夕陽,紅彤彤,沉甸甸,既不如血,也不像詩,跟往常沒有兩樣。人來人往的腳步中,漢子盯著夕陽失神,然后,他把臉埋進(jìn)臂彎里,哭了。

      淚水落到青石板上,一小灘水跡,在夜幕中,墨水般黝黑。長河吃光了一碗小餛飩,問他:“你削的木頭哨子賣嗎?”

      漢子的手很巧,哨子被削成猴子形狀,里頭有顆滴溜溜的核,使勁一吹,響聲清越。他說是做給孩子玩的,走夜路不會害怕。長河用三個銅錢買了它,漢子花了一個吃碗陽春面,剩下兩個擱在貼身的布褂子里。他的老母親生了重病,診金太高,藥費(fèi)也貴,他籌不齊,惟一的辦法是賣房子,可年景不好,脫手太難了。

      賣面的老詹也搖頭不語,這年頭,皇帝的位置都坐得不穩(wěn),戰(zhàn)事也許說打就打,一打,老百姓就得逃命,誰家有點(diǎn)錢都攢著,哪舍得變成房子?礙手礙腳,像累贅。

      漢子吃完面,向長河和老詹道謝,搓了搓臉,問:“還看得出來嗎?”

      他是在問他的眼睛,剛哭過,還很紅腫。長河點(diǎn)點(diǎn)頭,姓鄭的漢子于是扛著紅紙,很慢很慢地走回家。

      平凡的人,平凡的心愿,渺小到不值一提,卻逼出了孔唯的眼淚。她懂漢子的感受,在舉目無一相識的鬧市,他旁若無人地哭;在四顧皆是至親的家中,他若無其事地笑。她吸著鼻子說:“我不介意被退婚,是怕給我娘丟臉!

      “你死了,你娘會丟了魂!遍L河抱抱她,小聲道,“孔唯,我說過,你別心急,再給我三年時間吧,就三年!

      孔唯掙開他的懷抱:“你從來不喊我姐姐!

      “我從來不希望你是我姐姐。”擱了平時,長河不會說出口,或許是夜色讓他不知膽怯,真心話說得這樣直接,他的表情太誠懇,孔唯僵了一下,飛快地向里屋走去,邊走邊說,“再碰著那漢子,告訴我一聲,我去給他母親看看病,就當(dāng)練練手!

      長河老著臉皮說:“好的,孔唯!

      孔唯父母曾經(jīng)是定期給仁壽堂供貨的藥農(nóng),孔父死于肺癆,掌柜的憐惜孤女寡母,將孔唯和母親接到仁壽堂來住。沒多久,孔母在山上采藥時,拾起了棄嬰長河,遂當(dāng)起藥師,撫養(yǎng)一子一女成人,再未嫁人。

      襁褓中附了長河的生辰八字和姓名,他懂事起就知道身世?啄钢蛔岄L河管自己叫姨,他乖乖叫,但喊孔唯一向連名帶姓,孔母笑罵他多次,他也不改口。

      我遲早要娶她,怎能喊她姐姐。長河笑著想,我又不是那七戶沒眼光的退婚人家。

      流言很難聽,退婚的人不約而同說,一和孔唯定親,家里就會觸霉頭。算命先生面貌各有不同,但有兩點(diǎn)建議驚人一致:首先,退婚吧,那姑娘命極貴,但帶七殺,小門小戶招架不。黄浯,退了婚會有小偏財(cái),不如到賭坊碰碰運(yùn)氣,但切記不可戀戰(zhàn)。

      果不其然,退婚后,親家們紛紛發(fā)了一小筆財(cái),在沅京引為奇談。

      本來先后只有兩戶人家提親,事兒一傳開,有人不信邪,也找上門了,結(jié)果不出七日也退了婚?孜榇藢δ赣H有意見,母親對媒婆來者不拒,動靜才越鬧越大。長河私下也勸過孔母,孔母卻說自己老了,身體走了下坡路,陪不了女兒幾年了,早點(diǎn)給她挑個好人家,心里踏實(shí)些。

      捅破窗戶紙后,孔唯見長河時略有不自然,但長河落落大方,她也就樂得太平,提上藥箱,去給鄭姓漢子的母親看病。孔母好靜,既不坐堂也不出診,孔唯卻長于灸法,以走方行醫(yī)為念,奈何見的病例不太多,正需要積累。

      漢子把長河和孔唯帶回家,婆娘先是一喜,接著一愁,囁嚅著說請不起醫(yī)師,長河把孔唯推過去:“女菩薩下凡請你客,分文不!”

      鄭姓漢子一家人都厚道,孔唯不會受欺負(fù),長河放了心,折回仁壽堂,陪掌柜去給定南王妃治病。仁壽堂是掌柜家的祖業(yè),歷經(jīng)幾個朝代而不衰,每代皆由醫(yī)道精深的名醫(yī)坐鎮(zhèn),在京城享有盛譽(yù),皇宮好幾名御醫(yī)都和掌柜私交甚篤,經(jīng);ネㄓ袩o。

      定南王是皇帝的堂兄,照說他的王妃生了病,請御醫(yī)進(jìn)府也正常,但他更信賴掌柜的醫(yī)術(shù),連隨從長河都被奉為座上賓,準(zhǔn)允在王府自在出入。

      掌柜為王妃診斷時,閑雜人等是要回避的,長河轉(zhuǎn)到花園透透氣。正值深秋,一院的桂花香得很甜,廊外花影搖曳,有琴聲忽來。循聲而行,回廊盡頭,一位白袍少年在廊下彈五弦琴,紅衣的美人正憑欄靜聽。

      那一幕非常動人,長河躡足走近些,原來少年已不是少年,年近三十,但素袍玉簪,眉梢暗含笑意。美人凝視著他,不見得是為了琴聲,是被那張臉迷住了吧,長河暗笑,就地而坐,把一曲《胡笳十八拍》聽完。

      這樣便和朱鹮相識,旋律一停,他望過來,微一拱手:“小哥兒也愛聽的?”

      何其閑適淡雅的公子哥兒,長河猜不出他的身份,笑笑:“我頭一回聽到有人能把《胡笳十八拍》彈得既搖頭晃腦,又撕心裂肺。”

      美人笑聲似銀鈴般動聽,長河認(rèn)得她,沅京勾欄出了名的清倌,色藝雙絕,定南王上個月才把她娶進(jìn)王府,很是寵愛。朱鹮不看她,只和長河說著話:“你在笑我吹嗩吶呢。”

      美人瞅著長河:“你的見識竟是好的,不像藥鋪?zhàn)拥幕镉?jì)!鄙仙舷孪碌乜此,又說,“氣度也不凡,真難得。你還挺眼熟,我們見過嗎?”

      長河漫然而笑:“沒見過!

      美人怔然,朱鹮的琴聲又起,是長河很喜愛的《醉漁唱晚》,讓他想起黃昏時金色的大海,起伏的波浪像黃金屑。

      美人在琴聲中款步離去,微風(fēng)吹動她的裙裾,那晚長河回家,夢見自己縱舟酣睡在十里荷花中,有月光如銀。

      老鄭母親的病很重,孔唯救人心切,勤于向幾位師父討教,制藥之余,經(jīng)常埋首在醫(yī)書里查到后半夜。長河又心疼又欣慰,疼惜她太累,但她總算不尋死了,可喜可賀。

      孔唯很忙,長河也不輕松,他有一大堆書要看,一大堆事要做,一大堆草藥要送。尤其是定南王府,每一味藥材都昂貴珍稀,由仁壽堂的老師傅親手熬制成汁,托他端去,一日三次,不可延誤。

      對長河而言,繞到回廊下,聽朱鹮彈琴是他珍貴的閑暇時光。朱鹮是定南王為小兒子路遐邇請來的琴師,但九歲的小王爺坐不住,定南王公事繁重,王妃又在病中,對小王爺疏于管教,反倒是新納的寵妾美人會來聽一聽?伤芟樱鄶(shù)時候,長河獨(dú)享了朱鹮的琴聲。

      朱鹮二十有七,十年前就離開了家,江湖飄零。他少時住在祖輩傳下來的舊宅子里,門前對著荒野,秋天有白鷺飛過,他總在窗下練琴,父親最愛聽的是《胡笳十八拍》,可他嫌悲涼,彈得極少。

      父親亡故后的許多秋日,朱鹮常常彈起它,太多情緒涌上心頭,惋惜、苦澀,卻滿懷溫情,卻沒想到,會被十二歲的少年識破。長河和他分享著姜餅,淡淡道:“我父親也說這支曲子好!

      這原本是私隱,但朱鹮讓長河感覺親切,不吝于講實(shí)話。朱鹮很震驚:“他們說,你是棄嬰。”

      六歲以前,長河也這般以為。有男子找到他,在一架烏黑馬車上,自稱是他生父,對他說了很多話,末了問他:“你明白嗎?”

      幼年的長河話很少,是從那個午后起,他決意成為父親期待的人。他點(diǎn)了頭,鎮(zhèn)靜地說:“告辭!

      他回到仁壽堂,面色如常,孔母在忙碌著,他接過她肩上的藥簍,喚道:“姨。”

      朱鹮說:“所以,你選了養(yǎng)母。”

      長河笑:“我舍不得孔唯!

      朱鹮眼神一黯,活到二十七,他仍未成婚,只因心間也有舍不得的姑娘,但又能如何呢。

      舍不得,放不下,見不著。我還想著你呢,但如果你忘了我,我又能如何呢。

      長河聽得心頭不好受,沉著臉回去,孔唯很詫異:“怎么啦?”

      心儀的姑娘圓臉大眼,一頭黑得發(fā)藍(lán)的長頭發(fā),咧開嘴笑時,像咬一口大白梨子,水汪汪,甜絲絲。長河瞧著孔唯,沒頭沒腦說:“我永遠(yuǎn)是你的帶刀侍衛(wèi),我自封的,你不要反對。就算你把我忘了,也不要反對!

      孔唯篩著藥笑:“行,先表演一個胸口碎大石,給我開開眼吧。”

      長河沖動起來,扳過孔唯的肩,問道:“孔唯,你想嫁怎樣的人?”

      孔唯愣住了,掙脫他,想了一會兒,說:“我喜歡心懷萬里的英雄。”

      長河松了一口氣:“太好了,我也是這樣要求自己的!

      孔唯失笑:“這問題真奇怪,上至太./祖,下到平民,都會問!

      昔年,本朝太./祖北征時,看上逃難人群中的虞家小女阿繡。那少女是真美,遷徙途中,誰不灰頭土臉?她卻難掩艷光,太./祖被她攝住心神,對她志在必得。

      為保全族人的性命,虞繡入了宮,被封為貴妃。民間傳說她神秘、瑰麗、冷若冰霜,但帝王的耐心有限,問她:“你終日不樂,何故?”

      虞貴妃坦率相告:“因?yàn)楸菹虏皇俏蚁爰薜娜!?br>
      太./祖怒極反笑,又問:“那么,你想嫁怎樣的人?”

      虞貴妃說:“有趣的人!

      據(jù)宮人說,太./祖鐵青著臉離開,次日把虞貴妃打入冷宮。幾年后,服侍過虞貴妃的宮女出宮嫁人,稱皇帝下詔后,貴妃出奇冷靜,幾乎是腳步輕快地去了冷宮,讓人疑心她激怒皇帝,是想索要到這一歸宿,從而不被厭惡的男人碰。

      而死……沒必要,也懶得了。

      虞貴妃被打入冷宮第三年,太./祖在壽宴上觀看雜耍藝人的演出,笑得前俯后仰,給了重賞。藝人謝恩時,太./祖自語道:“原來,你想嫁的是會鉆火圈的!

      太子路正寬側(cè)過臉,艱難忍笑。次年末,太./祖崩于西域敬獻(xiàn)的艷妃香榻,按他早已立下的囑托,后宮嬪妃一律殉葬。他生是快活王,死也要當(dāng)風(fēng)流鬼,新帝路正寬打開司禮大太監(jiān)呈上的奏章,掃了一眼:“冷宮的那幾位就罷了吧,先帝活著就不喜,何必再送去?”

      大太監(jiān)喏喏告退,只當(dāng)新帝也貪圖虞貴妃的美貌。豈料,路正寬從此竟忘了這檔事,太./祖從前的三位枕邊人仍枯守冷宮,被含糊地稱為太妃,跟他絕無下文。

      路正寬微服私訪時,將風(fēng)言風(fēng)語聽入耳中,笑笑道:“虞太妃艷色無雙,帝國不作第二人想,但孤留她一命,只想惜才,又美貌又有趣的女子,不多見。”

      冷宮凄清,但虞繡待在一隅,照樣有詩情和歡愉。宮女說,另外兩位太妃神智不清了,虞太妃卻神采奕奕,用筷子在沙地繪畫,背詩,還在暴雨天救了一只受傷的鷯哥,幾經(jīng)訓(xùn)練,鷯哥已會說零碎的句子了,不時給她叼些花草種子,遠(yuǎn)遠(yuǎn)望去姹紫嫣紅開遍。

      虞太妃把日子安排得頗有條理,路正寬開玩笑說,有朝一日,太妃修成長生不老之術(shù),足踏祥云飛升,也在意料之中。

      南巡途中,長夜酒濃,帝王將一生一世絕無僅有的真情吐露。侍從們護(hù)送路正寬睡下,都打定主意忘卻他的言語,且讓隱秘的,變作絕密。

      史官對路正寬此行僅用兩行歌頌頌德的文字,風(fēng)月情懷,自不在其列。而文人揣測的宮掖秘辛里,為他編排的是另外的女子,任誰也不會料到,帝王和他的畢生至愛,連像樣的對白都未有過。

      他遇見的那個人,是他父親的女人。他不愿自己被她看成是父親那樣的人,那就不能碰她,但也不想她另嫁別人,就擱在冷宮里吧,擱在他隨時找得著,卻又不便去找的地方,是最妥善的。

      在偶然的冷雨夜,太宗路正寬批完奏章,走到那高墻下。燈火閃爍,他聽到虞繡隱隱的歌聲,或是她在教鷯哥念詩,零零星星的小句子,被她吟得歡喜贊嘆。

      他被她陪伴,這秘而不宣。

      世人所關(guān)心的,是虞太妃的容顏?孜ê芟蛲骸昂孟胍娨娝!

      長河撓頭,定南王納的美人已是絕色,但朱鹮教小王爺路遐邇練琴時,小王爺撇嘴不服,他爹爹定南王喝醉了說過,情愿折壽十年,回到舊年的羊腸小道,在太祖沒發(fā)現(xiàn)虞繡之前,拿下她。

      只有真正的美人,人們在談?wù)撍龝r,本能會說,啊,那是美人。而不是“她氣質(zhì)好、有才氣、很可愛”,第一念頭必定是她的容貌。虞家阿繡,是真正的美人,太祖在塵土飛揚(yáng)中見著她,明珠蒙塵,也比石頭閃亮。

      長河說:“太美了,會不祥,他們都得不到她,越得不到,就越會夸張吧?”

      孔唯笑問:“我的命太貴了,也不祥啰?”

      長河就又想抱她了,在她耳畔說,別怕,有我呢,你別怕。

      不,還不到時候,再忍忍吧?谡f無憑,他要把前路鋪結(jié)實(shí)點(diǎn),讓孔唯走的每一步,都腳踏實(shí)地。

      再等等我,盡管你的母親憂心忡忡說,女孩子沒著沒落的,不體面。她只盼著你早些嫁了,別無他求,我說不出話,但是,姨,看我的吧,真的。

      經(jīng)孔唯的醫(yī)治,鄭母病情大有起色,老鄭打制了一只精美的藥箱送給孔唯,答謝長河的則是一套茶具。朱鹮見了,出主意道:“就沖這等精巧的手藝,發(fā)家致富容易!他善治木,我善制琴,籌夠本錢,就開間樂器行!

      長河胸有成竹:“盤個小門面,我出得起錢。”

      十二歲的少年早早就懂得規(guī)劃,攢了點(diǎn)錢就拿去和人合做買賣,名下有兩間包子鋪,一家補(bǔ)鞋店,每到年底都能分到紅利。他說祖上是經(jīng)商起家,雖已和他們走散,骨血里似有傳承,攢下來的錢不太多,但為朱鹮和老鄭投資是夠用了。

      朱鹮在王府有正職,暫且請辭不得,樂器行的前期事宜就都托付給老鄭了。老鄭很上心,和朱鹮溝通得也好,從選材到上漆都親力親為,連熬數(shù)個通宵仍干勁十足。

      孔唯磨著藥,看長河忙進(jìn)忙出,問:“你和老鄭萍水相逢,為什么這么幫他?”

      長河靜了一下,說:“我享受當(dāng)好人,也渴望當(dāng)……英雄,心懷萬里,立足腳下!

      孔唯知道他在說什么,卻沒有走開,慢條斯理擇著藥材,拿起來嗅嗅,擱下了,又拈起另一枝,用手指捻成末兒,就在長河以為她會回避時,她說:“我是看著你長大的,長河!

      長河凝望著孔唯,她眉眼清淡,衣裳有渺茫的藥香,她在擇藥,只是擇藥。不同于太./祖對虞繡的掠奪,不同于朱鹮對夢中人的相思,長河對孔唯的情感,是與生俱來的牽絆。他習(xí)慣了和孔唯朝夕相處,不習(xí)慣她將嫁作他人婦,抱著孩兒,對他進(jìn)度有度的微笑。

      長河蹲下來,扶住孔唯的肩膀,細(xì)弱的,薄薄的,他說:“你說你是看著我長大的,可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孔唯。”

      我識得你太久太久了,久到,壓根看不慣別的女子的長相了。

      你說你要嫁心懷萬里的大英雄,大英雄十步殺一人,殺得萬里無人,心里只住你一個。

      入冬時,第一張琴制作完畢,朱鹮用《胡笳十八拍》試音,老鄭聽完,恍恍惚惚的:“你一彈這支曲子,我就很想哭!
      朱鹮笑容綻開:“你也逃過難吧?”

      十余年前,朱鹮是地道的皇族,大云朝的末代皇帝是他的表兄,他們有同一個外公。亡國時,皇帝攜太子闔宮自焚謝天下,朱鹮的家族受到株連,被本朝太./祖發(fā)配赴北邊修避暑行宮。

      從皇親國戚論為匠人,也只彈指剎那。朱鹮在北邊一待九年,燒瓦砌墻樣樣來得,還學(xué)到了木器活的門道,撫琴是風(fēng)雅事,會制琴更讓他志得意滿。行宮建成后,朱鹮務(wù)農(nóng)為生,鄉(xiāng)鄰蓋房子,他是很搶手的工匠。

      九年來,族人散的散,死的死,前年,皇帝路正寬為染疾的長公主祈福,大赦天下,朱鹮孑然一身,一路走回了沅京?上攵呛芸嗟慕(jīng)歷,老鄭唏噓,長河也很感慨:“若想不開,早活不成了,難怪你的《胡笳十八拍》彈出了苦中作樂!

      朱鹮云淡風(fēng)輕地?fù)苤遥Γ骸氨戎刮埠稳??br>
      焦尾是四大古琴之一,相傳,蔡邕途經(jīng)鄉(xiāng)間,有老者升火燒水,他聽出爐膛里一根桐木燃燒時爆出不凡之響,急忙取出,上弦成琴,因其尾被燒毀,故命名為焦尾。長河心一動:“父親制成的琴,女兒用它作成千古名曲《胡笳十八拍》,確是美談!

      老鄭聽不懂,朱鹮講給他聽,大漢朝末年,蔡邕的女兒蔡文姬在逃難中被匈奴所擄,在塞外度過數(shù)年,才被曹操用重金贖回,寫下這支《胡笳十八拍》。而她父親所制的焦尾琴失落于兵亂,不知所終。老鄭拍著腿直嘆可惜,長河說:“從圖卷來看,我們這張琴,酷似蔡公之琴!

      朱鹮挑起了眉:“稀世之寶重見天日,江湖和廟堂都喜聞樂見!

      他二人心有靈犀,想將這張琴燒焦,做舊,假托源自蔡邕之手,老鄭很慌張:“這,這,造假不好吧?”

      長河道:“民眾對故事和傳說是有需求的,我們最多是成人之美。”

      做生意嘛,要想紅紅火火,耍點(diǎn)滑頭在所難免。長河自幼混跡于俗世,和三教九流打得火熱,有極狡黠的一面,否則,年僅十二歲,怎能掙下幾份小產(chǎn)業(yè)?

      朱鹮一笑,拍拍長河的肩。長河和他投緣,萬事都不瞞他,坦陳孔唯屢屢被退婚,也是自己在背后搗鬼。流言漫天,孔唯不好嫁了,他將順理成章地接手。而那幾戶人家的家禽牲畜是遭了點(diǎn)殃,但他在賭場上都作了補(bǔ)償。

      雇幾個游商扮算命先生,就得償所愿,可比孔唯嫁了再去搶親來得簡便。朱鹮大笑:“你小子有意思!

      長河很謙遜:“彼此彼此,我也只愛和妙人兒結(jié)交。”

      便都想起了那冷宮中的大美人,長河很神往:“不知你我可入得了虞太妃法眼?”

      朱鹮摸了一塊點(diǎn)心吃了,喝一大口茶:“你神通廣大,尋條門路,約她見個面?”

      長河抓抓頭:“好說,從今夜挖地道,三十年后,直達(dá)冷宮地下!

      長河以商人自居,事實(shí)上,商人和政客很像,三寸之舌,勝過百萬雄師,可撩萬眾心弦,可誘守財(cái)奴傾家蕩產(chǎn),可驅(qū)懦夫慷慨赴死。本朝太./祖路得勝治國雖昏庸,但在民間擁有大量熱血擁躉,這跟他絕佳的口才是分不開的。

      蒼南山的楓樹紅如火,被太祖說成是慶賀自己登基,以示君權(quán)神授,連年號都定為“天策”,足見用心——既然牽強(qiáng)附會是皇帝都熱衷的把戲,小民依葫蘆畫瓢,不為過吧?

      三天后,沅京好幾家酒樓里,先后傳出精妙絕倫的《胡笳十八拍》。目擊者稱,那神秘闊客抱琴來,豪擲千金,指名讓定南王府的琴師朱鹮演奏。

      闊客流連酒肆,聲色犬馬,風(fēng)采和氣勢都直追《風(fēng)塵三俠》的虬髯客,卻只在沅京逗留三日,即擲杯彈劍,狂歌遠(yuǎn)行。見過他的眾掌柜都稱,闊客是塞外異人,臨行前,將上古名琴贈予知音人朱鹮。朱鹮深感貴重,不勝惶恐,放在樂器行里寄售,好音律者紛沓而至,鄭姓掌柜卻說它是鎮(zhèn)店之寶,概不出售。

      尤物扮作端莊,勾人端詳,樂器行在極短時日就聞名于沅京。長河數(shù)著訂金,舒坦極了。老鄭掙著錢了,請朱鹮和長河下館子,籠著手憨笑:“縮手縮腳,窮困潦倒,果然,要賺錢就得豁得出去。我虛長你三十,卻真該拜你為師!

      長河夾一筷子辣子雞丁吃,忽有一瞬出神,“我想過,我沒別的路可走,只能把人生當(dāng)成買賣來經(jīng)營。我能干些,會賺錢,能自保,也能保護(hù)孔唯,還能全身而退,才會讓她母親對我有信心,相信我小孔唯三歲,也照樣是她的依靠。”

      情愛里有太多的崎嶇和緘默,藉了醉意,朱鹮也憶起多年前那驚鴻一瞥的傾心相遇。

      太./祖奪了天下,高抬貴手,只將前朝遺老遺少們逐去修行宮或皇陵,沒要他們的性命。在文人的渲染下,他儼然仁慈圣主,被愚民們山呼萬歲。然而,對下野者來說,上位者將之流放,比斬殺更有屈辱感。朱鹮的親眷僥幸撿回命,但缺乏維持的心念了,混跡于販夫走卒中,潦潦草草地活,疾病一來,如釋重負(fù)。

      沅京往北,漫漫九百里,身戴重枷,風(fēng)餐露宿,不斷有人被瘧疾和風(fēng)寒奪去性命,而所有企圖逃跑的人都會被當(dāng)場格殺,拋于荒野。

      不想死,就得想出一條盡可能好的活路。朱鹮不停找人攀談,對所有的未知都有好奇心,跟官差探討蒸饅頭的訣竅,找染坊大娘請教套色手法,向西北少年學(xué)唱民歌花兒,手頭沒有樂器,就摘了樹葉子練習(xí)吹出曲調(diào)。

      那晚落了雪,隊(duì)伍經(jīng)過一處結(jié)了冰的河,官差也累了,眾人遂就地歇腳。有年輕人鑿冰取水,運(yùn)氣好,逮了幾尾大魚?輼湎掠幸恢яR隊(duì)在小憩,為首的中年人差人升火烤肉,香得囚徒們坐立不安,催年輕人去借個火,爭取能吃上烤魚。

      年輕人借到火和鹽,回來說馬隊(duì)里有美人,囚徒們不信,待馬隊(duì)的人圍坐在火堆前就餐時,所有人都呆住了;鸸忾W耀下,衣衫樸素的少女有一張極美的面孔,微笑時如明月破云而出。

      囚徒們交頭接耳,疑心已來到了地府,卻見著了白衣的菩薩。

      她美如錯覺。

      朱鹮在吹小曲,少女聞聲向他張望,他的旋律陡然一頓。她凝神聽了一陣,找人要了鹿刀,割了一大塊熟羊肉,用細(xì)鐵絲穿過,拎在手里,大步走過來,往他枷鎖上一系,聲音很清脆:“這段《楊家將》我喜歡,家母是西北人,也唱過它!

      朱鹮迎望少女,明明是香艷婉轉(zhuǎn)的容顏,舉手抬足卻有江湖自在的架勢,她細(xì)看他枷鎖上歪七扭八的花紋,問:“你在畫什么?”

      那不是畫,每過一天,他就用尖利的小石塊刻一道記號。但橫條豎杠太單調(diào),就故意刻得和前一天不同,左右算個樂子。染坊大娘嗤笑,說今天和昨日一樣,明日又和今天一樣,記了,也只會徒增傷心,不如糊涂些好。朱鹮望望枷鎖上的羊肉,問大娘:“給你一塊生肉,是不是想弄熟吃?”

      大娘啊了一聲,朱鹮又道:“紅燒著吃,烤著吃,煎著吃,油滋滋響,光是聞一聞就高興吧?這些記號,是我在烹調(diào)那塊生肉!

      少女笑了,那個瞬間,她嘴角的笑容很可愛,如她十五歲的年紀(jì)。大娘不服氣:“想也沒用,你還不是什么都吃不上?”

      二叔家的堂兄也來幫腔:“就是嘛,把饞癮都勾起來,但吃不著,這叫求不得,人生至苦吶。”

      “求,說明我上進(jìn)!敝禧q笑了笑,不說話了。

      少女在夜幕里騎棗紅馬遠(yuǎn)去,朱鹮把剛才的曲調(diào)再吹一遍:“穆桂英大雨里招親,活拿個楊宗保,你死是陪你死,不死是陪你老!

      再沒吃過那么香的肉,沿路走,沿路撕成一條條,愛惜地吃,至今仍念念難忘。老鄭嘆:“也有十年了,她早該嫁人了吧?”

      “是嫁了,嫁得不如意。”朱鹮在北邊修行宮時,得知她嫁了。她父親原是江南的鹽商,戰(zhàn)事頻繁,便帶著親眷想往西北小城避一避。最終沒能避開,半途中,他們和太./祖不期而遇。

      長河驚訝:“!一定是虞太妃!”

      虞繡是父親的獨(dú)生女兒,她母親早逝,父親沒有再娶,對她嬌寵備至,寧可一死也不想交出她。虞繡一一掃過族人的面龐,笑問:“爹爹,嫁給強(qiáng)者不好嗎?”

      太./祖那時已稱帝,建立大夏政權(quán),定都沅京,推翻云王朝是指間之事。嫁給他就意味著將是妃嬪中的一個,頂多過幾年得寵日子,就得忍受漫無盡期的寂寞苦悶,這和父親對女兒的期許大相徑庭。

      父親老淚縱橫,他希望女兒是某人堂堂正正的妻,幸福平安,美滿一生。虞繡為了寬父親的心,違心道:“爹爹,女兒寧為將軍妾,不當(dāng)庸人妻,何況他必將是天下的王者!

      虞繡嫁了,但內(nèi)疚的父親兩年后郁郁而終,以國丈的身份下葬,極盡哀榮。貼身宮女心疼虞繡,哭著說她太苦了,她攬鏡自照,淡聲說:“苦不苦,想想四郎探母!

      這句話傳到朱鹮耳中時,他已是手藝嫻熟的泥瓦匠。為趕工期,工匠們披星戴月地干活,累極了就趁監(jiān)工打盹時,躺倒在壕溝里,睡一小會兒。夜里冷,朱鹮總是捧些泥土蓋在胸前,如一床錦被。同伴勸他說這太不吉利,他置若罔聞,一睡如死。

      總在后半夜冷醒,周遭散發(fā)土腥氣,伸手摸到霜凍,頭頂是巨大的月,巨大的星,而千里之外,那美好的女子所見的也是這相同的月光和星辰,心里便有了些稀薄的安慰。

      但她卻在冷宮了。虞繡的父親一過世,她就無所顧忌了,對太./祖出言不遜,貶為棄妃。關(guān)于她的傳說,朱鹮都會聽到,可是再無重逢的機(jī)會。他從北邊回京,和她在同一座城,但無能為力。酒燙得很香,朱鹮一杯接一杯地喝,倒頭醉去。

      五十年后,朱鹮很老了,跟老伴在湖邊閑話,憶及二十七歲時,三個男人那一頓痛快的酒,喃喃道:“等我們都離世了,我們的后代會寫個故事,故事里有你,有我,有長河和孔唯,有太./祖和太宗。”

      滿頭銀絲的老伴笑他:“你的木匠孫子寫得了好文章?”

      “不想當(dāng)文學(xué)家的木匠不是好廚子,長河說的!敝禧q的兒孫都不熱衷于藝術(shù),合伙開了酒樓,連桌椅都親力打制,南北菜式應(yīng)有盡有,賺得盆滿缽滿。大老板暮年時窮極無聊,趴在書桌一待三個月,寫就一部《鏡花深處》。從表面看是帝王情愛錄,實(shí)為名下的酒店飯莊博噱頭,每拋出一個猛料,必然提到一種獨(dú)創(chuàng)的菜肴,引得好事之徒口水連連,不吃到嘴里絕不罷休。

      這招是化用長河的手法,既然賣琴是賣故事,賣酒席也不妨搭些傳說,而且越是帝王尊享,越不愁賣。老板們夜半數(shù)著銀子,不忘歌頌爺爺奶奶見多識廣,張口就能來一長段皇族軼事,讓后輩受益無窮。

      所有能找得著的典籍里,都對朱鹮的樣貌用詞儉省。但他二十七歲時,在少年長河看來,美得太過分,一雙眼眸風(fēng)雨不驚,彈琴時卻春意無限,一喝酒便一副任君采擷的輕佻模樣,可一開腔,你又會深信他掏出來的是最真摯的情意。長河愣愣地看他,恨不能將一張面皮據(jù)為己有。

      可是,就連路正寬和虞家阿繡,空有傾天之權(quán)和絕世之貌,竟也不能心想事成。

      老鄭力氣大,把朱鹮背到酒館對面的旅店,長河給他掖被子,自言自語:“你們都愛她,我卻還沒見過。”

      老鄭很贊同:“要說朱公子和虞太妃確實(shí)是良配,造化弄人啊。他若喜歡了別家的大姑娘,我們還能幫著想想辦法,但虞太妃……唉,唉唉,誰都都不容易,貴人們也都逃不掉,連皇上也有煩心事。”

      長河笑了:“對政客就沒必要體諒了,他們再不容易,得到的好處也是你三生三世享不著的!

      兩人在仁壽堂門口道了別,老鄭走了幾步又折回來,瞪長河:“你看問題不像只有十二歲,你身體里有沒有住著一個比我年紀(jì)還大的妖怪?”

      長河笑道:“好啊,今晚就飛到你家屋檐,你不要怕!

      三年一晃而過,眾人的生活都有了變化,皇帝路正寬接連斬除了幾個叛臣,皇位牢固了些;朱鹮年已三十,仍單身,但收養(yǎng)了一個右腳殘疾的小男孩;長河的孔唯十八歲了,是沅京小有聲望的醫(yī)師。

      退婚陰霾散去后,孔唯活得淡然專注,孔母擔(dān)憂不減,但不嘮叨了,想來是私下慎重談過。一場筵席過后,長河酒氣撲面來找孔唯,孔唯皺皺眉,想掙開他的手,一掙掙不開,二掙掙不開,任由他拉著她上了蒼南山。

      蒼南山上,紅楓樹下,那座八角亭竣工了,楓葉還未轉(zhuǎn)紅,樹冠恰到好處地蓋上了亭頂。長河帶孔唯走進(jìn)亭子里,摸出火石,為孔唯放飛桌上的三只孔明燈。

      孔明燈閃著逐漸變得遙遠(yuǎn)的光亮,向云層鉆去,長河和孔唯并肩站在山巔觀看。在清明的思緒里,孔唯酩酊般聽到長河說:“孔唯,在一起吧!

      就在一起吧,孔唯,別逃了。

      別裝傻了,孔唯,你別躲了。

      長河知道孔唯每次到蒼南山采藥,都會到這棵楓樹下坐一坐,就傾盡積蓄給她蓋了一座亭子,落雨下雪都不妨礙她看山景?孜ú皇堑谝淮我姷竭@間亭子,但這竟然是長河送給她的,她怔住了。

      長河攬孔唯入懷,找到她的手,從衣襟上掰開,放在自己腰間,臉頰貼住她額頭:“孔唯,就是我吧?”

      就是你吧?孜ㄕf:“別忘了找老鄭一家喝謝媒酒!

      老鄭和婆娘是在廟會上相識的,婆娘當(dāng)時已許了人家,老鄭仍然止不住惦著她,轉(zhuǎn)年春耕,看到農(nóng)田的紫云英開得燦爛,沒忍住,采了一大捧,走了十多里山路想送給她。臨到眼前了,他卻丟了勇氣,在小院落徘徊,終是把紫云英和跟墻上的玉米和紅辣椒掛在一起,落荒而逃。

      老鄭又累又窘,連后背都汗?jié)窳耍拍锿高^小窗子瞧見了,和表姐互相看看,咯咯笑:“姐,讓他來提親吧,他一提我就嫁!

      也不是老鄭有多好,婆娘只是不想嫁另一個人。對方是本村的屠戶,殺豬宰羊,是殷實(shí)人家。但她無法想象和白天殺生的人行男女之事,在洗不去的血腥里生孩子。婆娘信佛,害怕那會是討債鬼。

      婆娘嫁老鄭是權(quán)衡了的,不算發(fā)自肺腑,孔唯問老鄭是否難過,他說我求仁得仁,哪會難過?大家都是講良心的好人,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不就夠了?婆娘笑哈哈:“別聽他的,女人一開始漫不經(jīng)心,越往后越用心,不信你試試看!

      孔唯聽進(jìn)去了。

      長河和孔唯互許終生,孔母不同意,她被孔唯逼急了,也只一句話:“怕是不能夠的!

      烏黑馬車又停在仁壽堂拐角處,父子默然共對,良久后,當(dāng)父親的說:“你明知我對你另有打算!

      長河沉聲道:“你的打算,不是我的心愿。”

      男人無言,長河又說:“爹爹,你一生都盼望能離群索居,但你不能夠,我也不能夠。你的擔(dān)子,我會接下來,前提是,我要娶她。”

      男人問:“那小女子有何不同?”

      “她和別人沒有兩樣,但有她在,我就安心,愿意且自信能處理好所有事!遍L河向生父一禮,下了馬車,“爹爹,她是符,鎮(zhèn)得住我心頭的妖魔鬼怪。”

      你不能揭掉她,即使是風(fēng),也掀不走。所以我把那座亭子命名為“風(fēng)!,而不是楓亭。

      我來世一遭,惟愿風(fēng)平浪靜,海晏河清。

      孔母是父母之命,老鄭夫婦是媒妁之言,長河和孔唯在秋天完婚。十五歲的他褪去了小少年的青澀,更有主見。老鄭受他恩澤太多,知道他建“風(fēng)!被ü饬隋X,想送一幢小院子給他,他擺擺手:“我爹說,施恩不圖報(bào)!

      老鄭針鋒相對:“我娘說,久負(fù)大恩終成仇!

      長河笑:“那你幫我當(dāng)官去吧!

      兩年前,老鄭聽長河的建議,把房屋租了兩間出去,給進(jìn)京趕考的書生住,書生吃飯時說起科考存在徇私舞弊現(xiàn)象,有京官向富家子透出風(fēng),若交納一千兩白銀打點(diǎn)打點(diǎn),中個舉人不成問題。老鄭和長河說到這事,長河托人報(bào)了官,到了年底,涉案官員就都落了馬,其中還包括兩個三品官。

      辦案的清官得到了擢升,邀請長河為幕僚,還稱他很有眼緣,長河謝絕,但清官三顧茅廬,他拗不過,想把老鄭推出去。

      老鄭正直本份,講原則,又懂人情世故,還對民間疾苦心知肚明,是合適的人選。清官很滿意,老鄭半推半就,走馬上任,鄭母笑得合不攏嘴,稱祖墳冒了青煙,遇著了大恩人長河。

      老鄭的婆娘問:“你又是教我家老鄭發(fā)財(cái),又是送他當(dāng)官,自己卻甘當(dāng)包子鋪老板,莫不是財(cái)神下凡?”

      長河背著雙手,躊躇滿志:“你們管孔唯叫女菩薩,我也要做點(diǎn)善事,好配得上她!

      隔幾天,朱鹮帶養(yǎng)子來蹭飯吃,透露了一個驚天的消息,定南王約莫是要反了,他的寵妾美人不想摻和,求朱鹮救她一命。

      朱鹮仍為小王爺教琴,但早不住王府了,每月去幾次即可。他始終和美人保持著淡如水的情誼,可他不過是琴師,如何幫得了她?

      長河讓朱鹮捎信給美人,先穩(wěn)住心神,再伺機(jī)探聽,越詳細(xì)越好,爭取立功。定南王野心勃勃,太宗路正寬不會不防,美人若能提供更具體的細(xì)節(jié),路正寬掃清障礙會更順手些。

      清官是二品大員,老鄭頗得他重用,美人傳遞的訊息均由老鄭呈報(bào)給清官,清官再直接面圣密談,里應(yīng)外合,部署嚴(yán)密。
      元宵節(jié)的盛宴上,路正寬抖落出定南王謀逆鐵證,定南王一黨被精悍禁軍圍住,傻了眼,束手待斃。

      頃刻間,歡宴變成審判場,赴宴的要員們驚魂未定,看了一場好戲。更吃驚的是,路正寬將陌生的長河拉到身畔入座,輕描淡寫讓眾人當(dāng)個見證,這眉目和他宛如一轍的少年,是他真正屬意的太子。

      長河一改平時樸實(shí)小伙計(jì)的裝扮,月白錦袍,玉冠束發(fā),平生頭一次出席真正的家宴,但從容不迫,一望即知路正寬對他有過悉心栽培。

      群臣面面相覷,嘆服于路正寬心機(jī)深沉,從長河的年齡推算,他是路正寬“剛出娘胎就早夭”的幼子。而當(dāng)時,太祖在打仗,剛在遼東稱王,離問鼎江山尚有數(shù)年。

      襁褓中的嬰孩如何被太宗看出是可造之才,七十年后橫空出世的《鏡花深處》一書里,給出了神叨叨的解釋,說長河出生前夕,他母親夢見金色的小飛龍?jiān)谖蓍鼙P旋。路正寬引為吉兆,路氏必將開創(chuàng)新皇朝,而自己則是理所當(dāng)然的儲君,但也可能,等不到那一天,就死于一支浸了毒液的暗箭。因此他將長河托付于死士傅紅英,平素只單線聯(lián)絡(luò),連孔唯都不知母親竟肩負(fù)了重大托付。

      孔母急于將女兒許配于人,是擔(dān)心自身不得善終,而長河豈是能高攀的?可皇帝竟準(zhǔn)許了這樁兒女婚事,孔母更慌了。

      長河跪在她腳邊發(fā)誓:“姨,你放心,見孔唯第一面我就想,這個女孩子,我要對她很好很好,我人是笨,但,但是我會學(xué)的。”

      孔母再憂慮,對長河是疼愛的,笑了:“見孔唯第一面你才出生五天,都還是小孩子!

      長河嘿笑:“姨,這叫前世有緣。”

      叛賊被一網(wǎng)打盡,臣子們暗暗重新審視路正寬,他看似溫厚,實(shí)則未雨綢繆得近乎詭詐。將幼子藏匿于暗處,是進(jìn)可攻退可守的一招,若他身遭不測,長河是有錢又安全的庶民,替父親接應(yīng)家眷,給予最穩(wěn)妥的余生;若路正寬坐穩(wěn)了皇位,必會迎回這最可靠也最得力的兒子。

      路正寬給了長河最大的信任和支持,長河不負(fù)所望,為他發(fā)掘異士能人,布下密不透風(fēng)的情報(bào)網(wǎng),斂下巨額財(cái)富,沅京和帝國十三州府最負(fù)盛名的產(chǎn)業(yè)都由路氏的人馬把持,每個月都能拿到可觀的紅利。

      金錢和人才,都被長河不動聲色地大隱于市,而他才十五歲,已顯出極可怕的才干,路正寬改立他為儲君,誰都心服口服。

      太子南衍本就對皇位意興闌珊,對從天而降的長河沒有異議,離席向弟弟敬酒。若非長河,他鐵定死于非命。他深信長河當(dāng)了皇帝也不會加害自己,否則,長河大可借定南王之手,除去登頂?shù)恼系K。

      朱鹮和美人在事件中各有功勞,美人攜錢財(cái)返回原籍,半真半假地約朱鹮歸隱。朱鹮直言心動,但他記住的,是少年時偶遇的虞繡。

      在長河的要求下,路正寬命太監(jiān)詔告天下,虞太妃病逝。長河眼毒心靜,看出父親不情愿,但窺不到他幽微的情愫,問:“爹爹是顧忌祖父泉下有知,會不痛快嗎?可美人空老,龍泉夜吟,都是人間慘劇,不妨成全她吧。”

      路正寬沒奈何:“你忤逆我兩次,一次為孔唯,一次為虞繡!

      “爹爹是圣善明君,會同意的!遍L河拍了一記馬屁,路正寬龍心大悅,“我不同意也不行,等你當(dāng)了皇帝就會隨心所欲,我攔不住!

      天意人心,都攔不住長河幫兄弟圓夢,以及,迎娶心上人。

      長河原先跟著孔唯母親姓傅,改回國姓“路”,攜妻子孔唯搬去了東宮。民間勸人時遂多了句金玉良言:“孔唯當(dāng)太子妃之前,不也被退了七次婚?”孔唯也聽到了,捶長河的胸膛,恨道,“都是你在暗中搗的鬼!不讓我嫁別人,就壞我名聲,一輩子都洗刷不掉了!

      長河笑:“千百年后,人們讀到這段歷史,會認(rèn)定孔姑娘才貌雙全,光彩照人!

      孔唯訥訥:“你值得找更好的人,我還沒能夠,還沒能夠……”

      她給了他情,但還沒給他以心,長河有數(shù),孔唯也不瞞他。長河笑了一聲,把她抱得更緊些:“我不在乎!

      同樣的話,虞繡也說過。長河親往冷宮接她,殘陽中,虞繡著素白的布袍子,在墻邊看書,比傳說中更見風(fēng)致。

      庭中落木蕭蕭,長河立于一隅悄然看虞繡,不禁喉頭發(fā)干,她當(dāng)真美麗如傳奇,他連咳兩聲才鎮(zhèn)定下來,說明來意。

      太祖問虞繡想嫁怎樣的人,她回答說“有趣之人”,被打入冷宮。而朱鹮……她記得他。她認(rèn)定的有趣包含樂觀曠達(dá),而他用一片葉子吹出傷感的情歌,把苦日子說成是焦香的肉,在枷鎖上刻下野趣橫生的花紋,她記得他。

      長河說:“你們都不介意獨(dú)自過完這一生,可是我想,你倆搭個伴,會玩得更盡興!

      虞繡看向停在葡萄架上的鷯哥:“你說呢?”

      鷯哥用西北話呱呱道:“試試看吧!

      虞繡笑,像春風(fēng)拂過長河心頭,他心驚肉跳地想,若沒有遇上孔唯,他也會愛上這雪膚花貌的女子,他確定。長河帶虞繡去看朱鹮,朱鹮說:“你要獨(dú)行,長河也會放行,倒用不著和我綁在一塊!

      “我不在乎!庇堇C說。少年朱鹮不幸逢著亂世,飽受磨難,卻仍有趣迷人,乏味的太祖是不會懂的。虞繡不愛誰,但樂意給朱鹮機(jī)會。

      虞繡以疾病之名辭世,與朱鹮完婚。長河明了朱鹮的性子,但私心仍很想他入仕幫自己,朱鹮笑言文人干政比宦官專權(quán)好不到哪兒去,建造一個好的時代,最需要的是大量的錢財(cái)和能人,可他只會風(fēng)花雪月,幫不上什么忙。長河說:“據(jù)我所知,壞時代才會有好詩歌!

      虞繡問:“殿下看來,贊美生活不如抨擊政權(quán)高尚?”

      長河一愕,脫口說出令人費(fèi)解的話:“在我的時代,似乎是!

      朱鹮說:“你的時代?它還未到來!

      知心的兄弟和可心的愛人圍坐,長河有話直說:“若我說,我來自另一個時代,你們會怕嗎?”

      老鄭問:“真是神靈下凡?”

      長河大笑,給人們講了個小故事。在他的時代,他是小會計(jì),即賬房先生,養(yǎng)了一條名叫奔奔的狗,沒有女朋友,放工回家胡亂一頓,看小說,玩游戲。有一個晚上,他昏天黑地長睡,醒來卻來到了別的朝代,自己是九歲的長河,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映入眼簾是孔唯哭腫的雙眼,孔母喜極而泣:“我就說吧,這孩子死不了。”

      長河九歲時出天花,差點(diǎn)沒命,名醫(yī)一撥撥來,一撥撥走。在孔唯的記憶中,母親前所未有地惶恐,摟著她眼淚斷線似的落,她問:“你附身在九歲的長河身上,隨他長大?”

      長河撓頭:“……算是吧。”

      朱鹮興致勃勃:“你們后世人如何看待我們?”

      長河別開臉,有點(diǎn)不忍心:“我讀過的史書中,你們不存在,我猜是平行空間的朝代吧,所以不被我們知曉!

      老鄭和孔唯齊齊驚呼,但虞繡只笑笑:“史書中沒有我們的蹤跡,但紅塵里我們來過。我們自己知道就行。”

      許久后,孔唯問:“你會回去嗎?”

      長河給了她篤定的答案:“在那個人世,我郁郁不得志,我肯回去嗎?”

      “在這兒,你將是皇帝!敝禧q眉開眼笑,“太好了,先頭還嘀咕你多智近乎妖,但成年人鉆進(jìn)了孩童的軀體,就說得通啦!”

      有機(jī)會在新世界書寫命運(yùn),去實(shí)現(xiàn)在舊時空想了千百回的抱負(fù),長河很珍惜,也很好奇會做到哪個地步,他問:“你們夢想的好時代是怎樣的?”

      孔唯氣鼓鼓:“好時代的姑娘被退婚也不會滿城風(fēng)雨,太子妃行醫(yī)是美德,不是離經(jīng)叛道!

      嚴(yán)謹(jǐn)?shù)尼t(yī)師在親朋身邊另有一面,親昵,愛笑,常撒嬌。長河揉孔唯的頭發(fā),最初降臨此間,他總睡不好,很警惕再度醒來又回到原地,要看到孔唯,心才安定。她是他篤定存于這時代的象征,像最深的夢境,他留在夢中,將大展宏圖,建功立業(yè),把身為草民時的治國構(gòu)想一一落實(shí)。

      在那一世,當(dāng)膩了卑微小民,而在這神賜的一生,要當(dāng)蓋世英雄。這潑天大運(yùn),長河夢寐以求,除了孔唯,他不為任何事分心。

      世安十五年,太宗路正寬駕崩,太子路長河繼位。次年改年號為北辰,立孔唯為后。

      北辰二年,路長河南巡,有草民詢問這位成長于民間的皇帝治天下的目標(biāo),皇帝答:“富人玩好,窮人吃飽!

      草民追問:“若窮人想吃好,或玩好呢?”

      皇帝笑:“給他掙錢的機(jī)會!

      十六歲的草民不依不饒:“若沒能掙著錢呢?”

      皇帝看他一眼:“那就安分守己地茍活。”

      圍觀群眾大嘩,普遍感覺是冷血寡恩的說法,但縱觀長河統(tǒng)治期間,社會安定,國家富強(qiáng),子民康樂,連下筆客觀的史官都對他充滿溢美之辭,夸他完美體現(xiàn)了“交二三子,愛天下人,取一瓢飲”。

      神宗路長河愛民如子,只因他從民間來,縱然當(dāng)了一輩子的皇帝,他也牢記初衷,從未遺忘。而女子們更津津樂道的,是皇帝對皇后的深情,他的后宮僅孔唯一人,一夫一妻,直到生命終結(jié)。

      孔唯歿于北辰十九年冬,《鏡花深處》對她臨終的情景描繪得詳細(xì),像親臨其境,鉆在床底下偷聽——

      皇帝揮退了飲泣的宮女們,蹲在床頭,為皇后擦拭額上沁出的冷汗,皇后掙扎著尋找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斷斷續(xù)續(xù)道:“跟了你,我名聲真壞啊,是大夏最知名的妒婦吧?”嘆口氣,又道,“今后再喜歡誰了,別到我墳前說。”

      若是平日,皇帝會打趣說:“若再喜歡誰了,哪會記得去給你上墳!钡E別在即,他急痛攻心,“孔唯,我來到這里,一睜眼就只看到那么好看的女孩子為我哭,我不認(rèn)得別人!

      跌跌撞撞的穿越生涯里,孔唯是長河觸手可及的安定,他對這世間的認(rèn)知,都由她教會。她為他燒水喝,記掛他凍著,貼心貼肺的對待,他不能不愛她。

      皇后孔唯已在彌留狀態(tài),神思渙散,用盡最后的力量,再看一看皇帝,嘴邊逸出淺笑:“我嫁了心懷萬里的英雄,很知足,長河,來世見!

      孔唯被寫入史書,占據(jù)一頁薄紙。她逝后,皇帝后宮空懸,六年后崩逝于御書房,繼任的裕宗是他們的長子,遵遺詔將父母合葬一陵。

      在朱鹮夫婦的追憶里,孔唯離世后,皇帝更加嘔心瀝血撲在政務(wù)上,逢年過節(jié)時,才會到窯村觀看他們燒制瓷器,笨拙地往葫蘆窯中加松柴,被嗆得直咳嗽,狼狽落下淚來。

      《鏡花深處》里講到,這是皇帝在思念他的皇后了,每當(dāng)此時,朱鹮和虞繡都不去打擾他,也絕不戳破。一代雄主,重任在身,不常有恣意傷懷的機(jī)會,由他去吧。

      書中對長河和孔唯的描述可謂濃墨重彩,但再細(xì)致入微的想象和推論,也無法還原全部事實(shí),總有一些往事,只屬于帝后兩人,將永不為人知。

      那座名為“風(fēng)停”的八角亭,不會被記入史冊,皇帝也只在夜闌人靜的時辰,或心浮氣躁的午后,一個人去坐坐。在已逝去的年月里,他偶爾陪孔唯采藥,在亭子里吃清爽的小菜,隨意談著天,不覺圓月升起,喝至酒酣耳熱,朝孔唯丟一個心照不宣的眼色。

      曠野無人,天色幽藍(lán),心上人衣衫褪盡,胴體閃著白玉似的光,這會是永久的秘密。長河把書翻過了另一頁,真想再和她再痛快一回啊,可她不在了。

      但不要緊,他就快去陪她了,就快了。

      ——初稿于貳零壹貳年拾貳月

      那夜,陳七宿于漁舟,獨(dú)酌至中宵,一男一女同騎雪白大馬而來。馬上那男子,生得龍眉鳳目,陳七為其風(fēng)采所驚,舉酒邀約,男子從馬背取了熟羊肉,慨與同酌,女郎亦大方。

      把了三巡,敘說些閑話,女郎道:“我們想去看大海,傳說世外有飛仙,我自小就好奇。”

      陳七問:“往北否?”男子卻說,“不,此去嶺南。在我的時代,嶺南是很好的地方,有美泉嘉果,四季不凍,我想看看這時的它!

      飲得盡興,不覺紅日既升。男子從柳樹上解下馬,笑道:“換你的船,如何?”

      陳七謝過兩人,男子攜女郎坐于扁舟上,隨波竟去。陳七拿一盞酒,擎在手里,遙遙相送,眼見得漸如錢幣細(xì)小,折返身牽馬回家。

      到得家中,往那馬鞍一摸,硌手,掀開一瞧,竟是一錠金子,另附薄箋一張,濃墨小楷:“平生無所好,就愛當(dāng)財(cái)神,馬和金銀是你的福報(bào),不必不安!

      想看得細(xì)致些,紙張卻在手中燃著,陳七慌忙擲于地上,瞬間就化為灰燼。又過了三二日,他將黃金兌了,買了十畝地,種玉米高粱,常有過路人掰些走了,有人相勸,陳七擺擺手:“財(cái)神送的禮,與眾人花吧!庇值,“財(cái)神是有娘娘的,你們不曉得吧?我真見過他們。”

      ——《全夏文補(bǔ)逸·列異集·鏡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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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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