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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承先求應鄉(xiāng)試
一部中國歷史,正史中往往都是些諱莫如深,吞吞吐吐,像是一幢無門無窗的黑店,讓你窺測不到半點真相。反倒是野史中留下些有趣的記載,倒像是在黑店上留下的幾絲縫隙,有時可以扒在上面偷窺到一些事實來。就算是小道消息以訛傳訛,也能反映出時人的一些看法。
近讀清人李岳端的《春冰室野乘》,時有解頤之言。像讀到一條《赫承先求應鄉(xiāng)試》,很是有趣,不妨抄一段:
"赫德……之子名承先,酷慕中國科第之榮。其父乃為延名師,教為制藝。京師人有見其課稿者,飽滿暢達,居然二十年前好墨卷也。試帖楷法,亦端謹不率。癸巳萬幫恩科,必欲援金簡故事,以內(nèi)務府籍應試。執(zhí)政者顧堅不許,赫嬲弗已,用藉慶典恩數(shù),賞以三品銜候選,而卒不許其應試。一時翰苑中人,皆失望懊惱。"
赫德,英國人,從一八六一年到一九一一年,做中國總稅務司達五十年之久。我初見此條時,多少有點不太信,赫德一直沒加入中國籍,甚至他在中國那么長時間,后來連夫人和未成年的女兒也陪同身邊,以至于夫妻二人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以現(xiàn)在的事實離婚的說法,他離上六七次都綽綽有余。這些也只能說明,他仍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英國人,一直把中國當成一個雇主而不是生身父母。以這樣的人,怎么會對他的兒子"為延名師,教為制藝"呢?可有資料說赫德的確讓兒子學習過八股,想讓他應試,這怎么說得通?(見《清史稿》列傳二百二十二,這個"赫承先"是他的)抄的這一段里說的"援金簡故事",指的是朝鮮人金簡納監(jiān)應北闈試之事,赫德準也提出此例,而李岳端是時人,這樣的記載總是親耳聽說過,就算有點離譜的地方,大體總是事實。赫德難道瘋了,讓他兒子,一個大英帝國的世家子弟來吮中國的贅癰?就簡考中了又有什么用?李岳端在文中一廂情愿地說是"酷慕中國科第之榮",那也只是皮相之言,當不得真的。后來,重新翻了下盧漢超先生的《赫德傳》,才多少猜到點真相。
赫承先,本名為埃德加·布魯斯(EdgarBruce),是赫德的獨生子,一八七三年出生在中國。他的具體生平資料我也沒見到,不過他在一八九六年就回到英國倫敦辦事處任職,不再來中國了,一點也不象"酷慕中國科第之榮"的樣子!逗盏聜鳌分杏兴环掌,人也很清秀英俊,不象大陸早期電影里一說外國人就不是滿面胡子就是腦滿腸肥的樣子。赫德對這個兒子極為疼愛,生下來后,赫德給好友金登干的信中,自吹自己這個兒子是"了不得的男孩",到一八九五年,布魯斯歸國完婚,赫德卻將布魯斯召回北京任命為海關(guān)總稅務司私人秘書。此舉的意思當然是要扶植這個兒子,可是布魯斯人懶散,又對在中國發(fā)展沒興趣,赫德一番苦心白費,
布魯斯一八九六年也就回國去了。
赫德任用私人也是出名的,他對中國建立近現(xiàn)代稅務機制是有貢獻的,但也總將稅務司當作自己的私產(chǎn),以至于后來離任,推薦的繼任者裴式楷就是他的妻舅。那么,他在布魯斯小時請塾師教他八股,盼望能應試,與其說是布魯斯酷慕中國科第之榮,不如說是赫德已明察了中國科第對仕途的幫助。如果布魯斯能夠取得進士,對于清政府來說,繼任的赫稅務司是大清黌門中人,自然是用之不疑。而他鷺賓·赫德,也順利完成中國總稅務司政權(quán)交接的任務?上,赫德的算盤打得太響了,他白在中國呆那么久,忘了開科取士,選拔英才只是科舉制的初衷,只有大唐盛世才可以允許異國人也來應試,到了清末,那已是"名器攸關(guān)",赫德認為這可以
體現(xiàn)大清帝國四夷賓服的偉大氣魄,但大清帝國的領(lǐng)導階層卻認為這是亂了國家名器,是萬萬做不得的。于是,赫德這處心積慮,打得山響的算盤,到此算是全盤告終,白白培養(yǎng)了一個會寫八股文的大英不列顛子民。
事情原委也只是這樣,李岳端最后有幾句對翰苑中人"皆失望懊惱"的猜測,卻比事件更有趣:
“……蓋承先果入場,則必無不中,中后贄敬,必可獲巨萬也!
讀到這時,我也不僅失笑。這個李岳端,到今天大概也有百年了,我從這句話中卻好象看到他在撇著嘴說話的樣子。他覺得,翰苑中人的失望懊惱,并不是由于國家局于偏見,讓一個異域真才失之交臂,而是因為不準布魯斯能加歲考,他們拿不到布魯斯中舉后的巨萬贄敬。而"必無不中"四字,也下得很有深意。赫承先的八股文寫得再怎么好法,也沒人敢說"必無不中"的滿話。所謂必無不中,只怕是從那巨萬贄敬生發(fā)來的。李岳端大概也是清亡后寫此書了,不然,告你個"惡意誹謗",以當時的法律,關(guān)上十年八年還算領(lǐng)導對你寬大了。
。ㄠl(xiāng)試中后是秀才,不過以赫德的主意,當然不會讓赫門承先僅止一領(lǐng)青衿,恬淡度日的。日后的府試歲考,那是必然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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