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菲娜是暮爾霍德大陸上的一位魔女。

　　魔女不會死去，就算將她們燒成灰，撒進(jìn)月湖里，過不了幾個月又會重新出現(xiàn)。

　　她們擁有不會老去的美麗外表，強(qiáng)大到令人驚嘆的魔力，蛇蝎般惡毒至極的內(nèi)里，大陸上沒有人喜歡她們。

　　所以沒有人知道，不死魔女也會死去，殺死她們的東西很簡單、很普通，也很稀有。

　　那就是——愛。

　　(二)

　　菲娜天生就是不死魔女，當(dāng)父母看到她身上的魔女印記，就毫不猶豫地把她拋棄了。

　　冰雪覆蓋在她的身上，寒冷浸入肺腑，凍住了她的心臟。

　　她死了，可她又活了。

　　她是不死魔女，死亡的沉淀會增強(qiáng)她的魔力。

　　當(dāng)她擁有足夠的魔力將還是嬰兒的自己送出那片冰原時，她已死了不下百次。

　　從那以后，菲娜再也沒有過對親情的期盼。

　　(三)

　　菲娜活了很久很久，久到滄海桑田幾經(jīng)輪轉(zhuǎn)，久到戰(zhàn)火數(shù)次蔓延大陸，久到月湖干涸成為盆地，久到菲娜再也沒見過熟悉的人。

　　即使是當(dāng)初“殺死”了她四次的那個宿敵——作為光明祭司的他有著漫長而悠久的壽命，卻也抵不過時間的洪流，化作了點點熒光回歸光明主神的懷抱。

　　新的光明祭司代替了他。身著潔白祭司袍的少年面容稚嫩，一步步走上光明圣殿。光明主神自天上降下祝福，時間在他身上變得緩慢。

　　祭司輪替的祭典是何等的壯觀，是千萬年來都難得一見的盛況。

　　人民都在歡呼，都在祈禱，每個人臉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菲娜卻覺得：
　　好無趣啊。
　　真的好無趣啊。

　　(四)

　　菲娜撿了個孤兒。

　　這個孩子是兩國交戰(zhàn)的產(chǎn)物。他所在的村子被鐵蹄踐踏，父母將他藏在一個破舊的水缸里，才使他幸免于難。

　　菲娜此行原本是去戰(zhàn)場上攪局的，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了這個可憐蟲。

　　在孩子眼含淚水的祈求中思考了一會，菲娜決定收養(yǎng)他。

　　(五)

　　養(yǎng)孩子真是個麻煩事，沒心沒肺的菲娜對那孩子實行了半放養(yǎng)的態(tài)度。因為害怕他走丟，還用魔力在他脖子上套了個圈隨時牽著……后來在孩子的堅持下?lián)Q成了手環(huán)。

　　菲娜一直都是一個人。她一個人做實驗，一個人居住，一個人游蕩，一個人看世事變遷。

　　但這個孩子打破了她獨(dú)來獨(dú)往的生活。

　　她很不習(xí)慣。

　　可漸漸地，她也就習(xí)慣了那個孩子的存在。

　　雖然有些吵鬧，可這樣……似乎也不賴。

　　她所追逐的也快要到來了。

　　(六)

　　時間在不死魔女的身上停滯不前，她們的外貌依靠魔力維持，魔力越強(qiáng)大，外表就越完美——菲娜的外表無疑是完美的。

　　菲娜對那個孩子傾注了無與倫比的耐心，或許方式不那么溫柔，卻將那個孩子保護(hù)得很好。

　　所以……在那個孩子長成少年的時間里，對菲娜產(chǎn)生愛與依戀，也不奇怪吧？

　　(七)

　　時間在不死魔女的身上開始流動，菲娜終于體會到了普通人所懼怕的“老去”。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在一步步邁向死亡。

　　菲娜更喜歡那個孩子…哦不，現(xiàn)在是少年了。

　　吶，真沒有讓我失望呢……

　　(八)

　　請把你的愛給我。

　　請奉獻(xiàn)你所有的愛給我。

　　你的愛將賜予我時間，賜予我生命，賜予我死亡。

　　請永遠(yuǎn)愛我。

　　我也將永遠(yuǎn)愛你……

　　(九)

　　有一天，菲娜碰見了另一位不死魔女，那位魔女的外表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

　　她看見菲娜身邊跟著的少年，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

　　“天哪！你瘋了嗎？你這是在找死�。　�

　　“噓，”菲娜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別說這么難聽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小魔女聳聳肩，滿不在乎地道：“無所謂，反正死的不是我…我只是想不明白，活得好好的，你為什么……哎哎哎，好，我不說了�！�

　　菲娜運(yùn)轉(zhuǎn)一半的術(shù)式消散在空氣中，示意那多嘴的家伙趕緊走。

　　小魔女很快離開了，但在她離開前，意味深長地瞥了菲娜身側(cè)的少年一眼。

　　(十)

　　魔女天性.愛攪局，為了阻止小魔女告訴少年真相，菲娜施展術(shù)式探查附近的生物活動，發(fā)現(xiàn)她果然沒有走遠(yuǎn)。

　　菲娜果斷給她下了禁咒，杜絕了她泄露這件事的可能。

　　但少年還是知道了。

　　菲娜在漫長的生命里儲藏了許許多多的書籍，少年單看書就學(xué)會了魔法，成為了一名魔法師。菲娜從未在這方面指導(dǎo)過他，全靠他自學(xué)。

　　少年很聰明，領(lǐng)悟能力也很強(qiáng)，只憑借著菲娜和小魔女的只言片語，就拼湊出了一個他不愿接受的真相。

　　——他會讓他最愛的那個人死亡。

　　(十一)

　　少年很痛苦，他想去詢問菲娜，可又怕菲娜發(fā)覺他已經(jīng)了解真相……他怕菲娜拋棄他。

　　他無端就恨起自己來。

　　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無知，恨自己的怯懦。

　　他無法面對自己，更無法面對菲娜。

　　于是，他離家出走了。

　　(十二)

　　少年在暮爾霍德大陸輾轉(zhuǎn)游蕩，聽到并且見到了許多不一樣的故事。

　　國家紛爭，百姓茍延殘喘，餓殍倒在路邊。

　　魔女為禍?zhǔn)篱g，祭司凈化人間……還有上一任光明祭司與菲娜間不得不說的故事。

　　這些都是菲娜從沒讓他接觸過的。

　　后來他遇到了當(dāng)初的那個不死魔女。

　　小魔女看出了他的疑惑與急切，笑得放肆又邪惡。

　　她說：“你愛我嗎？……對，我不會死�！�

　　(十三)

　　少年終于明白了。

　　原來是愛。

　　他不想讓她死，可是他又不能克制著自己不愛她。

　　為什么要死呢？為什么一定會死呢？

　　少年想不明白，他的心中升起了怨恨。愛得越深，恨得也就越深。

　　他想遠(yuǎn)離菲娜，妄求以距離減緩她的死亡。

　　可菲娜卻找了過來。

　　“給孩子以適當(dāng)?shù)淖杂桑梢宰尯⒆痈缿倌恪！边@是《不死魔女自殺手冊》上的一條。因著這句，菲娜在發(fā)現(xiàn)少年離家出走時并未直接找去，可少年后來的變化實在讓她不得不去找他。

　　時斷時續(xù)的生命流速，還有心中隱隱的擔(dān)憂，驅(qū)使著菲娜利用少年的手環(huán)找到了他。

　　(十四)

　　“為什么離開？”

　　少年不忍看她，痛苦與思念交織，洶涌的情緒不斷翻騰，此刻的鎮(zhèn)定也早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只消看她一眼就會崩潰。

　　“……你會死�！�

　　菲娜卻笑了，“我們都有一死。”

　　“可是……”

　　少年未出口的話被菲娜強(qiáng)制打斷，她單手鉗住少年下巴，強(qiáng)迫他看向自己。

　　少年并不是第一次直視菲娜的雙眸。那雙眼睛完美而漂亮，卻又令人不敢直視，像深水潭般的黑暗元素，塵封著數(shù)萬年的時光，宛若大陸極處的冰川，寒冷刺骨。

　　——現(xiàn)在，這冰川卻在融化。

　　堅寒的冰川融化成一汪春潭，漾著少年的面龐。

　　菲娜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對他說：“我不會立即死去，我會陪你走到你生命的盡頭�！�

　　(十五)

　　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不死魔女被愛后，時間在她們身上流動，她們會像普通人一樣，經(jīng)歷生老病死。

　　菲娜會死。

　　她會在和那個少年白頭后，一起蒼老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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