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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寧鸞作為盛京最不受寵的公主,
在和親當天就逃了婚。
一.
寧鸞去蠻族和親那日,是夏至。
盛京燥熱,蟬鳴擾人,連出降公主這么大的事兒都沒幾個人上街圍觀,冷清清的只有送行的一堆官員圍著她左右囑咐。
日頭曬得她頭暈眼花,耳鳴嗡嗡,身上厚得跟襖子似的喜服快把她包熟了。
她抬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順手就取了頂著的那頭大鳳冠扔進馬車里,趁那群老頑固們還沒反應過來,人就鉆進去了。
她提著裙裾一腳踏進馬車里,大喊一聲“起轎”。
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離了京。
當北原提出要和親的消息時,宮里幾位娘娘急得展不開眉,日夜難眠。
寧鸞那不受寵的娘親去世得早,是德賢宮的靜妃娘娘偶然見她一個小姑娘住在冷宮無人照料快病死了,又逢著自己膝下無兒女,便好心將她收養(yǎng)至今。
靜妃雖位列四妃,卻和個透明人一樣,常年禮佛,不喜熱鬧,宮里的大小筵席一律不去,也不管寧鸞去不去。
寧鸞一開始是樂得清閑,但對于正值少年的她來說,清閑過頭了,便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寂寞。
她沒有一個朋友,德賢宮里沒有小宮女,全是規(guī)矩嚴厲的老嬤嬤,于是寧鸞只能春天和小鳥說話,夏天和金魚玩耍,秋天在院子里數(shù)樹葉,冬天一個人堆雪球。
她就這樣長大,直到發(fā)現(xiàn)自己快要瘋了。
而和親一事,仿佛就是她最后的解藥。
與其日后要在這遍是無趣人的盛京里尋人嫁了,還不如遠遠地出門去看看。
她主動請旨離京,這樣的話靜妃娘娘說不定還能得到更多賞賜。
沒人攔著她,但有人感謝她。
原本和親的人選是她三姐寧瑜,三姐的娘親葉嬪在聽說竟有寧鸞這樣大無畏的人自請北原,當夜就攜著三姐到德賢宮“咣咣”給她磕頭。
寧鸞嚇得不輕,怕吵到早早歇下的靜妃,忙將人扶起,擺擺手,只說這深宮寂寞,如她不幸死在北原了,還請葉嬪和三姐給她多燒點紙錢。
“六公主福德深厚,自是不會有個什么災禍的!
葉嬪一邊拭淚一邊笑著握住寧鸞的手,囑托到:
“北原風沙大,又多暴雪,我給你備了些厚衣裳,你記得帶上。"
寧鸞抬頭,與葉嬪對望,后者含著淚的眼里是真切的擔憂與謝意。
在她前十六年的生命里,從未見過這樣熱烈的感情。
“好!
她低聲答到。
很多很多年后,當已經(jīng)是萬人之上的寧瑜問寧鸞當初為何那般執(zhí)意前往北原,她眼前浮現(xiàn)的就是早已逝世的葉嬪那夜如秋水一樣溫柔的眼瞳。
她笑著說,“姐姐,葉嬪真的是個很好的母妃!
“而我!
她想了想,只撐著頭望著月下高高的宮墻,望著越過宮墻極力向外伸展的桂枝,說:
“我不甘心,我就想去外面看看。”
二.
北原在盛京的東北方向,當?shù)夭孔宄D昃佑谒葚S茂之地飼養(yǎng)牛羊,是盛京人口中的偏鄙蠻族。
她到北原的第一天就因水土不服在床上暈乎乎地躺了許久,到了傍晚好不容易清醒一些,能出席晚上商議婚期的儀式時,突然有人來報。
她未來的丈夫和西原爭奪水源時負傷,死在了回來的路上。
她傻了一陣。
緩過來之后只覺得太刺激了。
不愧是離開盛京的第一天。
外面人群頓時亂成一鍋粥,她掀開羊皮簾子看見一大圈頭發(fā)花白的老者圍著篝火堆用她聽不懂的話嘟囔著什么,火光照亮老人臉上的溝壑,莫名令她想起了小時候在德賢宮點燭給她講瞌睡經(jīng)文的老太傅。
她不喜歡。
她要離開。
于是她趁人不注意,騎著馬一路從北原跑到了最近的商州。
深藍色的蒼穹下寧鸞靠抬眼看星星辨別方向,一路狂奔,她身上還穿著喜服的水紅色內(nèi)襯。
風吹起衣袂翻飛,發(fā)絲輕揚,偶爾空曠的原野里還傳來夜狼的嗷叫,一切都是她不敢想象的瘋狂。
她的心因為害怕卻又狂喜的感情而肆意跳動,因為這是她人生第一次感到自由的時刻。
夜里她便遣馬歸了,北原的馬能識路,她得在城門開后找個藏身的地方。
但首先她得混進商州城。
她靠在城墻根下望著快要亮起的黯藍色天幕發(fā)呆,隨手折了根草繞在食指上勾繞,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寧鸞心是真的大,但她也是真的累了。
她其實也想了想大不了被抓住送回盛京或接回北原,今夜她已經(jīng)在她原來的人生上越軌了,即使心有不甘,她沒有太多的期望了。
盛京城墻鎖住的少女,只要看過西北天邊自由的流云,就已經(jīng)比宮里困住的魂靈幸運千百倍。
三.
寧鸞是被俞方撿回商州城的。
商州正發(fā)時疫,原本是早早就閉了城門禁止隨意出入了。
但俞方是醫(yī)師,他此去西原采購藥材,回城時發(fā)現(xiàn)躺在城墻根下睡得正香的寧鸞。
他以為她是染了疫病被人扔出城的病戶,年紀也不大,看面色也還沒死絕,于是他就拿著方巾捂住口鼻,湊近了些。
他蹲在她面前,翻腕搭指就要開始替她診脈,還沒待他診出個名堂,寧鸞就醒了。
俞方是個啞巴。
他是被醫(yī)館老師傅俞伯在大雪天里撿回來的棄兒,便從小跟著老師傅學醫(yī),他說不來話,有時候急了也只得咿咿呀呀,就像他給寧鸞解釋商州疫病去不得,寧鸞卻像什么都搞不懂一樣,非要賴著他進城。
她說自己是被人口販子賣到西原半路逃掉的奴隸,家里的人在災年里也養(yǎng)不活她了,她要是待在外面被抓回去,不僅會被打死,西原的蠻族說不定還會趁機吃掉她的骨肉。
她說的倒是兇險,水靈靈的眼睛大大睜著,張牙舞爪的還拿手比劃,生怕俞方不管她。
俞方抵不過,就把寧鸞埋在一大車藥材底下,帶進了商州城。
不料進城后寧鸞就賴上他了,怎么也不肯去州府報道,最后還是俞伯笑著讓她留下,勸著俞方說畢竟眼下時疫,莫要在城里亂跑才是正理。
寧鸞在醫(yī)館的后院里待了整整一個月,每日就幫俞伯曬曬藥材,要不然就給俞方培植的藥材澆水松土,院里一方小小地界,抬眼看得也不過是一片四四方方的天,可寧鸞就是覺得比宮里自在。
俞方怕她過了病氣,每晚還熬了防疫的湯藥送過去。
他每次過去時都能見著寧鸞伏在桌案上寫東西,一燈燭火照著她半頰面,她的頭發(fā)將挽未挽,散在小臂間,見他來了,嬉笑著接過碗一飲而盡后,他就再遞過去一顆蜜棗。
他撇過頭,默默躲進燭火暗處,不敢多看她。
七夕那日本應是難得熱鬧,州府卻下令時疫間不準出門聚集。
俞伯叫俞方出去買些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回來,他傻愣愣的,大白天拿著盞花燈就回來了,氣得俞伯將他大罵一通,說他真是好不開竅,氣了半晌發(fā)現(xiàn)俞方就是個傻子,只好忍著氣教他晚上把燈點亮了再送到寧鸞屋子里去。
待到疫情有所緩和后,寧鸞就蒙著臉去前堂干活了,來往都是熟客鄰里,她嘴甜又勤快,對外都講自己是俞伯的外侄女。
俞伯年紀大了,大多時候坐診的都是俞方,他偶爾閑了就看寧鸞站在柜臺后面拿著藥方一格格的找藥材,有時候好不容易踮起腳拿到的卻是錯的,也不惱,扣上格子后再低頭一遍遍的看。
俞方被前來看病的大娘扣了扣桌子,著急忙慌地轉(zhuǎn)過頭來看診。
大娘看看他悄悄變紅的耳廓,又看看寧鸞,心想多半是時候回去告訴自家女兒,對面前這個俊俏的啞郎君死心了。
四.
寧鸞在俞方的醫(yī)館待到第三個月的時候,得知了白露過后商州就要開城門的事兒。
她知曉消息的那日商州下了一夜暴雨,她坐在窗前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望著院里的藥草出神,俞方來送藥她都沒注意到。
俞方把碗放在她面前后拍拍她的肩膀,打著手勢問她怎么了,她便收了自己臉上的神色,擺擺手說沒什么。
俞方不信。
但他說不來話,只能站在原地悄悄打量寧鸞的神色,然后再自己揣測,待到她面前的湯藥冷掉后,再放下手里被攥得發(fā)燙的一顆蜜棗,然后離開。
那晚俞方端走了冷掉的湯藥后,寧鸞一夜沒睡著。
她跑了這件事若真有人要有意追究,想必其他州府已被搜查過。
商州離北原最近,待到城門一開,定會有人前來盤查。
她躲不過,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商州還未解禁的時候就離開。
寧鸞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東西,想趁著天還沒亮混在出城采辦的車馬里逃走,可她沒想到俞方守著她的房門,在外面睡了一夜。
初秋的夜里露水重,俞方迷迷糊糊地裹緊了身上的衣服,開門“吱呀”一聲將他驚醒,他便看見寧鸞背著包裹站在他面前。
他一下站起身,心里的念頭明朗了八九不離十,他向前邁了一步緊緊抓住寧鸞拿著行李的手,手里比劃著又想問寧鸞要去哪里,又想問她為什么要走。
因太過著急喉嚨里發(fā)出“呼呼”聲,卻又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窘態(tài)而眼眶泛紅,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淚來。
俞方從來沒有像那時一樣恨過自己不能說話。
他比寧鸞高了一個頭,寧鸞取不到藥的時候他就會搭把手,低頭就能看見她柔軟的發(fā)頂;寧鸞一雙眼睛生得又大又圓,每次他拿著醫(yī)書和藥材教她指認的時候,她就時不時拿那雙眼睛盯著他笑。
他送花燈那日不好意思,便只好將東西放在她窗前,實則呆在她院里那棵樹后喂了大半夜蚊蟲,就為了見她發(fā)現(xiàn)花燈后到底是個什么反應。
有時一大早寧鸞扎不好自個兒的頭發(fā)了,也拿著發(fā)帶來尋他,讓他幫忙隨便系一系,俞方只會幫病人包扎傷口,卻實在擰不過她,只好細細地替她梳發(fā)。
他今年二十有二,為人謙和善良,以前還是少年時就時常有人在俞伯面前夸他生得好看,身姿也不輸那些讀書的公子哥;疫情前來醫(yī)館提親的人大有人在,他無心那事,從未答應過。
可他喜歡寧鸞。
此刻他喜歡的寧鸞站在他面前,確是要離開,他不管怎樣都要問個清楚。
寧鸞放下了行李。
她拉著俞方坐到院子里的石桌邊,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她給他說了自己都已經(jīng)記不得面貌的生母,告訴他皇宮里日復一日繁縟的生活,告訴他宮墻有多高,宮道有多長,告訴他從盛京到北原的路有多遠,告訴他北原的夜里她逃出來時騎的那匹棗紅色的馬,告訴他自己想要的自由。
俞方紅著眼眶比劃問她什么是自由,他望向她的目光期切,仿佛忍住千萬話語。
寧鸞怔住了。
她心里有些豎立多年的東西在悄悄瓦解,她好像正在做一個選擇,但她卻覺得怎么選都是錯。
她低頭想了很久,卻只能壓下喉頭的酸澀,然后告訴俞方,她要的自由至少不是高聳的宮墻,也不是華麗的嫁衣。
俞方讓寧鸞第二日再走,天已經(jīng)亮了,這個時候已經(jīng)不安全了,待到明日他安排出城的人,送她出去。
寧鸞說好。
俞方的醫(yī)館歇業(yè)一天,他把自己鎖在了屋子里。
他對著銅鏡一遍又一遍的練習“留下來”的發(fā)音,隔著一面院墻就是喧鬧的市集,可他卻能清楚聽見自己喉嚨“嘶嘶”的出氣聲。
他練得累了,就放棄了,他也知道自己即使能說話也沒法子改變什么,黃昏的日頭透過雕花窗欞把光灑在他半邊臉上,銅鏡里映照著就泛起了水光。
啞巴俞方想和無依無靠的孤女寧鸞在一起,這是他最可笑的一個夢。
五.
寧鸞沒走成。
不是俞方不讓她走,是盛京的軍隊提前潛進了城,打聽到了寧鸞的下落后,就將醫(yī)館團團圍住。
領(lǐng)隊的是趙將軍的小兒子趙闕,他和寧鸞從小就相熟,最是知道她的想法。
俞方卻被官兵按在了桌上動不了。
趙闕告訴寧鸞皇帝已經(jīng)下詔書宣告天下她命喪北原,因為皇帝想要名正言順地滅了北原。
如今她也不能回宮,唯一的去處就是皇帝為她安排的廣陵邑,她將在那里度過余生。
她沒去過南方,她只知道廣陵是很富庶的地方,聽說那邊的人們出門多行水路,宅邸也建在水旁,跟盛京很不一樣。
她問趙闕靜妃最近過得如何,趙闕說靜妃因為她的為國犧牲已經(jīng)升為貴妃了。
她又抬頭看了看俞方。
俞方因為她的目光而開始拼命反抗壓著的他的士兵,脖子上的青筋凸起,他想叫住寧鸞,卻說不出話。
寧鸞讓趙闕松開了他,他便快步邁到門邊,急切的詢問寧鸞現(xiàn)下的情況。
她告訴俞方自己要走了,要去一個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她有些不甘心,卻也明白這是她的宿命。
俞方情緒激動,長長的睫毛因為瞪大的雙眼而微微顫抖,他用自己的手指了指寧鸞,又用了很大的力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雙手緊緊握住了寧鸞的肩膀。
那是他在質(zhì)問寧鸞,“他呢?”。
他怎么辦。
寧鸞壓住喉頭的酸澀,踮起腳抱住了俞方,俞方也顫抖著將她抱入自己的懷中。
那是他們此生第一個擁抱。
也是他們此生最后一個擁抱。
十七歲寧鸞在尚還天真的年紀,對著啞巴俞方說出了對他最殘忍的話。
她在他的耳邊小聲說,
“俞方,我自由了!
六.
寧鸞去到廣陵的第三年,和俞方的書信已經(jīng)快要裝滿她放在枕邊的那個小木匣子了。
皇帝不允許除趙闕以外的人知曉她的下落,她答應下來,只要求能讓她給俞方寫些信。
她在廣陵有幾座山頭,她便辟了土地出來種植蔬果,還養(yǎng)了貓狗給自己作伴;她的奴仆雖都是啞巴,卻都是很有趣的人,大都能陪她下棋,蹴鞠,春來賞春花,夏來就在涼亭里推牌九。
她每月都給俞方寫信,得知俞伯在她離開的第二年就去世的時候,還傷心的在她的大宅院里供上了牌位,夜里想起俞伯還會偷偷抹眼淚。
俞方告訴他隔壁貴阿娘的女兒成了親,丈夫就是街對面賣豬肉餅的張小哥;還告訴她自己終于在宅院里養(yǎng)活了百部草和半天夏,雖然長得不算太好,但好歹有了成色。
有時俞方也會向她抱怨商州這個月又沒下雨,馬車跑過醫(yī)館門前總是踏起一路灰塵,她便回復廣陵這個月卻總是在下雨,雨水從山中流過她宅院時,便會攜著各式各樣的野花和樹葉。
寧鸞后來被允許出山去游玩,便在趙闕的陪同下游玩了整個廣陵。
南方的山水寧靜又平和,她乘著畫舟在煙雨朦朧里出神,空氣里濕潤冰涼的水汽卻讓她想起了俞方在夜里端給她的一碗又一碗湯藥。
她在廣陵買了許多特產(chǎn),全都央求趙闕寄給了俞方。
她回到她的山頭時就在想,不久后,她總是能出廣陵的,那么她就要回到商州去,去找她的啞巴俞方。
七.
寧鸞三十一歲那年,也就是她呆在廣陵的第十三年,皇帝駕崩了。
她的三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登上了皇位,還讓趙闕將她從廣陵接回了盛京。
三姐還念著她當年替嫁北原的恩情,在御花園亭里握著她的手問她想要什么。
寧鸞說自己要回商州。
八.
寧鸞走后俞方在她的房間里找到了她剛到商州時,夜夜趴在桌上寫的東西。
是她的日記。
她懷著好奇的欣喜記下了自己從離開盛京那一刻起所有的新鮮事物,她寫了北原的篝火,曠野的狼嚎,寫了俞伯笑起來會翹的胡須角,還寫了那個叫俞方的啞巴每天遞給她的握得暖烘烘的蜜棗。
他坐在她曾經(jīng)坐的地方,無聲地攥著那些紙張,不住地流眼淚。
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想要出去找,卻永遠不可能拋下養(yǎng)了他二十幾年的俞伯。
俞伯是把俞方當作自己的孩子養(yǎng),他一輩子都沒出過商州,也沒有什么大出息;他也曾背著俞方去州府老爺哪里打聽過寧鸞的下落,可州府卻說六公主早就死在了嫁去北原的路上。
俞伯沒熬過天勝五年的冬天。
他去世那日紛紛揚揚的下著大雪,街坊們得知了消息也早早地守在了前堂,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只是一下又一下輕撫著握著他手跪在床頭痛哭的俞方。
俞伯閉眼的時候是輕松的,他想著自己的傻兒子啞巴俞方,終于能夠去找那個他喜歡的小姑娘寧鸞了。
俞方第一次一個人過了新年。
開春后不久他就關(guān)閉了醫(yī)館,踏上了四海游醫(yī)尋找寧鸞的旅程。
寧鸞的第一封信寄到商州的時候,是他離開的半個月后。
趙闕攔住了驛站退回的信件,學著俞方的字跡給寧鸞回復了第一封信。
他十歲第一次進宮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六公主寧鸞,他跟著父親南征北戰(zhàn)就是想要用軍功去皇帝面前提親。
可寧鸞快他一步答應了北原的和親,他想要沖出將軍府去勸皇上收回成命,卻被老將軍打了個半死。
他提筆寫那封回信時就意味著覆水難收,他辭去了軍中所有的事務(wù),上請了閑職,買下了商州俞家的醫(yī)館,不在廣陵的日子里,就生活在商州。
而俞方,在離開商州的第五年游歷到了廣陵,那日花朝節(jié)他一人上山去尋藥草,隔著一條湍河他卻陡然望見了寧鸞一行人游玩的背影,他急忙想出聲大喊,卻因為發(fā)不出聲音而只好下山過去找她。
廣陵多雨,山路因多生苔草而行步濕滑,俞方因為背簍里的藥草太多而重心不穩(wěn),墜下山崖。
他甚至沒有辦法發(fā)出一聲驚呼,向?qū)廂[告別。
就像他的一生,在沉默里走來,在沉默里消逝,他消散在廣陵云氣萬千的煙靄里,無人知曉。
九.
趙闕告訴了寧鸞真相。
她什么也沒說,很冷靜地收拾了行囊,一個人回到了商州。
俞家的小庭院被趙闕打理得井井有條,她買了所有的藥材填滿了前堂的柜格,每日打開門做生意,她試著翻看俞方的醫(yī)書學著問診,但更多的時候還是鄰里拿著藥方單子來找她抓藥。
她在院子里種滿了以前俞方喜植的藥草,閑暇時刻就閉著眼躺在堂前曬太陽,聽院墻外的市集里人來人往,想著下一刻睜開眼,俞方就快要回來。
寧鸞知道自己會一直等他。
番外:
一:
趙老將軍家的小兒子趙闕是個不開竅的悶葫蘆。
他十歲那年去宮里參加中秋夜宴,躲在假山后面被著急忙慌的宮人找到的時候,小臉都憋紅了,卻壓著眼淚不哭出來。
他才不會告訴別人他出來如廁迷了路,更不會告訴他們自己還被穿著長褥裙爬上樹,然后坐在樹上晃蕩腳的六公主給嚇哭了。
那年寧鸞八歲。
二:
住在盛京的公主都要在趙家的練武場學習騎射。
十歲的寧鸞喜歡騎馬,可身子小小卻還沒到馬肚子高,她看著姐姐們在馬上跟著那些公子談笑,只得氣鼓鼓在原地叉腰跺腳。
趙闕腳步輕輕的走近小粉團子寧鸞的身旁站定,又故意咳嗽一聲引起她的注意。
“你!抱我上馬!”是粉團子跟他說話的聲音。
嘿嘿果然。
待他轉(zhuǎn)過身時,卻看見公主的侍衛(wèi)已經(jīng)抱著她騎著馬一溜煙兒跑出去好遠。
于是他氣得在原地叉腰跺腳。
三:
公主十四歲那年在太史令家住了小半年。
太史令的公子是趙闕在太學館里最討厭的那種滿口之乎者也的文弱書生,與他最是交惡。
他只好成天往太史令門口的那條街跑,向周邊那些小販打聽公主的喜好。
那日公主好不容易攜著太史令家的女兒出門游玩,瞧著門前新來的算命先生倒是新鮮,便說自己要求姻緣。
趙闕貼著胡子在大熱天里套著罩袍,汗順著面頰不停地滑落,最后終于在寧鸞熱切期盼的目光里搖了一支簽出來。
寧鸞拿著看了看,半低著頭,癟癟嘴,不大高興地念到,
“人間別久,縱去西北流!
“是下下簽啊。”
趙闕心下一抖,便一把搶過,忙賠著笑臉對她說,
“這是小人給自己求的簽,在小姐那里不著數(shù)的!
那是趙闕第一次和寧鸞講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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