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陳丹燕剛穿到古代的時候，一度非常絕望，很想死一死看能不能穿回去。

　　即使作為一個沒爹沒媽的單身社畜，并沒有一個人在那邊的世界等著她，她也想回去。

　　——書單里還有十七部未完結(jié)小說，收藏里還有七部連載中電視劇，還有電腦里還沒來得及打通關(guān)的《某町物語》……

　　這叫她如何死的安心！

　　還不如叫她真死了算球！

　　試圖絕食自盡的計劃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

　　——怪只怪府上的廚子手藝太好，精致的糕點哪一塊她都不忍辜負(fù)。

　　至于其他死法？

　　太疼了，算了吧、算了吧。

　　聽說熬夜可以猝死？

　　沒小說沒游戲沒劇追，四個丫鬟看著你躺床上，躺著躺著就睡著了，根本熬不起來啊。

　　一直睡一直睡，把大腦睡缺氧了，也是可以死一死的嘛。

　　屁勒！親娘以為你得了啥怪病，一碗一碗的黑藥汁一天三頓地喝。嬌嬌弱弱的小丫鬟也被折騰沒了，膀大腰圓的中年大媽往你腦門上貼黃符，叫魂一樣地喊“陳丹燕”“陳丹燕”，爹娘在床邊一起跟著邊哭邊喊，這可真讓人沒法兒。

　　心一軟，七天白躺了；一睜眼，還多了個姐姐。

　　想死，真的太難了。

　　…分割線…

　　“哎，聽說了嗎？陳員外家的小小姐得了癔癥，好好的小姑娘，傻了�！�

　　“喲，怎么弄的？前幾天還看著陳老夫人帶著她那小孫女去慈恩寺上香呢，怎么這就……”

　　“說是路上遇著強(qiáng)人，從馬車上跌下來了，八成是撞著頭了，城西的李麻子就是這么傻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在藥鋪當(dāng)伙計的親戚和我說了，他們堂里的大夫去瞧過了，那小小姐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就是躺在床上起不來，跟被什么魘住了似的……”

　　“你們沒瞧見嗎？這兩天陳員外請了好些道長進(jìn)去，我還看見西林村那個很有名的黃大婆了，她都去了，你說這小小姐能是什么毛病……”

　　新來的姐姐生得自然是極好的。

　　陳丹燕對著小姑娘如花似玉的漂亮小臉蛋，能多吃兩大盤點心。

　　便宜姐姐陸明珠，今年八歲，比陳丹燕現(xiàn)如今的蘿莉殼子大兩歲，據(jù)說是陳丹燕她親娘陸夫人的遠(yuǎn)房親戚，算是陳丹燕的表姐。但很顯然，真相并不是陳丹燕所了解的這樣。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彼時，尚是青蔥少年的陳員外外出行商，路遇強(qiáng)人，身邊家丁護(hù)衛(wèi)一個個地被這些悍匪抹了脖子，眼看那閃著寒光的大刀就要砍到自己脖子上……騎著大馬的恩公就這樣帥氣地出現(xiàn)了。

　　陸姓恩公少年風(fēng)流，同歲的陳員外捏著自己身上這一層層肥膘，縱使恩公生得一副好親近的溫和樣貌，自覺貌丑“恐污了恩公玉顏”的小胖墩也沒敢與其深交。

　　窮得只剩錢了的小胖墩想要重金酬謝，卻發(fā)現(xiàn)恩公家世顯赫又素有清名，一車白銀是送不出去了。

　　報恩無門的陳員外在京城待了兩年，時刻關(guān)注著恩公的一舉一動，一步步地發(fā)展成陸小將軍的低調(diào)迷弟。

　　而即使后來陳員外回鄉(xiāng)繼承家業(yè)，也沒忘了關(guān)注恩公的狀況，前兩年還匿名給恩公駐守的邊城送去一大批物資來著。

　　眼看恩公發(fā)展得是越發(fā)好了，陳員外還想著，這輩子都沒機(jī)會報答恩公的救命之恩了。

　　誰成想，這機(jī)會來的可真是太突然了。

　　威名赫赫的大將軍轉(zhuǎn)眼就下了獄，隔天就被賈后的人砍下了頭顱。

　　乍聞噩耗的陳員外哭暈在書房，大把銀子撒下去也只撈回了一個小女孩。

　　威遠(yuǎn)將軍府被賈后派去的亂兵屠戮一空，好在派去活動關(guān)系的人說，陸恩公在外游學(xué)的大公子也逃過一劫，這讓陳員外心里好受了一些。

　　所以，被殘暴太后抄家的罪臣之女，這才是陸明珠小姑娘的真實身份。

　　收留這個孩子，對于陳員外一家來說，有著不小的風(fēng)險，編造一個新的身份是必要之舉。但該怎么和夫人解釋，那又是另外一個問題。

　　為這，陸夫人氣得回了娘家。陳老夫人感慨家宅不寧，決定帶著孫女去廟里拜拜，這才有了后面的事。

　　心系女兒的陸夫人從娘家匆匆趕回來，看著小女兒躺在床上好幾天也醒不來，對著陳員外的一通氣話被當(dāng)了真。傻乎乎的陳員外還真讓人去把“外室生的女兒”接回來。

　　卻沒想到，陸明珠進(jìn)府那天，躺了七八天的陳丹燕正好被黃大婆的“母子連心湯”給嚇醒了。

　　——這黑心眼的老太婆叫不醒裝睡的小姑娘，張口就要陸夫人的心頭血來做藥引子，被怒發(fā)沖冠的陳員外給攆了出去。

　　說來也巧，眼中含淚尋摸著給自己來一刀的陸夫人，在臥房里前腳接到門房傳話“陸小姐到了”，后腳她安排在小女兒房里的小丫鬟就笑中帶淚地跑來喊“小小姐醒了”。

　　原本心如死灰的陸夫人沖進(jìn)女兒的臥房，懷里抱著軟乎乎的小女兒，終于在心里放下了對丈夫隱隱的怨恨。

　　她認(rèn)下這個丈夫的“私生女”來做自己的侄女，甚至迷信地認(rèn)為“這孩子說不定該是燕燕的福星呢”。

　　打那天起，陸夫人不僅待陸明珠如親女一般和藹可親，還讓陸明珠和陳丹燕吃住都在一起。

　　這前后態(tài)度反差之大，讓原本準(zhǔn)備和她站一邊的陳老夫人十分詫異，也讓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陳員外松了一口氣。

　　02

　　陳丹燕穿越過來的第十個年頭，陸明珠的身世被公之于眾，陳員外背了十年的黑鍋也終于可以卸下來了。

　　事情的起因并不復(fù)雜——驕橫跋扈、禍亂朝野近十年的賈后，被她一手提拔上來的崔侍郎親手絞死在懷英殿。

　　改名為蔣復(fù)的陸大公子帶著千名西南軍精銳以護(hù)駕為名闖進(jìn)宮中，成功砍死了現(xiàn)任皇帝，也就是賈后親子，把素來有“繡花枕頭”之稱的漁陽王給推上了皇位。

　　當(dāng)上了大將軍的陸大公子自然要恢復(fù)本名，平反不過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陳丹燕知道這場宮變的消息是在茶樓。

　　臺上說書先生吐沫橫飛，那位動不動就殺人全家的賈太后被說成妖怪轉(zhuǎn)世，不僅貌丑無鹽還喜食人心，反派人物形象塑造十分飽滿。

　　于是乎，等到他說到“崔書生忍辱負(fù)重一朝功成，陸將軍披堅執(zhí)銳浴血而來，兩人相視一笑”時，臺下的聽眾還在為前面那段“妖后伏誅”而心潮澎湃，只有陳丹燕一人，為“陸崔”二人終于再會而激動不已。

　　私底下砸錢讓說書先生多加點陸崔二人相處的情節(jié)的陳丹燕，坐在茶樓里快樂吃瓜時，從來沒有想過，這瓜，還能長到自家的田里去。

　　剛坐上皇位的新皇帝要娶媳婦了，對象就是扶他上位陸將軍的親妹。

　　樹皮臉的老嬤嬤帶著烏泱泱一票人沖進(jìn)陳府，后面跟著的十來車箱子是給陳府的謝禮，他們要帶走的也只是人自家的姑娘。

　　陳丹燕本就沒有立場來阻止他們。

　　“我不想你走……”兩位姑娘共同的閨房內(nèi)，陳丹燕抱著她含辛茹苦養(yǎng)了十年的乖女兒，哭成了一個淚人。

　　“……”陸明珠摸摸傻妹妹的頭，神情溫柔，沒有說話。

　　“怎么這就要嫁人了呢……”陳丹燕終于體會到了，那些提槍懟女兒男友的父親們內(nèi)心的悲痛。

　　這一刻，她感同身受。

　　再想想閨女兒的結(jié)婚對象，她更是悲痛欲絕。

　　“還特么是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艸，我好想打死你那個垃圾堆里蹦出來的垃圾哥哥。什么玩意兒，十來年不管的妹妹要用的時候倒是想起來了……”

　　“早知道會是這種結(jié)果，當(dāng)初我就不該阻止那個姓姜的傻逼來追你。他雖然沒錢脾氣差還不守規(guī)矩，至少一張臉還能看，招回來做個上門女婿好好管管，應(yīng)該也還能用。怪我、怪我、都怪我啊……”

　　想起當(dāng)初和登徒子斗智斗勇的歲月，陳丹燕捶胸頓足、悔恨交加。

　　陸明珠：“……那是我哥。”

　　陳丹燕：“啥？”

　　“姜福是他的假名，他那時候悄悄來看我……”所以并不是什么想要騙閨閣小姐私相授受的混子。

　　陸明珠試圖給自家哥哥洗刷冤名：“我們也是那個時候聯(lián)系上的。這次的事，他是不愿意的。是我主動要去的�！�

　　陳丹燕愣住了，張嘴就想說“當(dāng)皇后有什么好的”，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忍住了。

　　她只能扯開一個勉強(qiáng)的笑，憋著口氣告訴自己：要尊重孩子的選擇。

　　“……我聽說新皇上雖然三十多了但看著比二十歲小伙子還俊，好看到賈太后都想睡他，可見長相還是很不錯的。”

　　“再說他這天上掉餡餅當(dāng)了個皇帝，全靠你哥給他撐排面，那等你進(jìn)宮了他還不得敬著你，你在里面想打誰打誰，哪個女的敢招惹你？哎，想想都覺得爽……如此看來，說不定還真是門好親事呢�！�

　　陳丹燕試圖把自己先給說服了。

　　“你不用擔(dān)心，我不會做委屈自己的事……”陸明珠溫聲道。

　　這倒是真的。陳丹燕點點頭，心里開闊了點，轉(zhuǎn)而又煩惱起另一件事。

　　“明珠，你以后在皇宮里面，我要怎么找你啊……”

　　“京城離這兒好遠(yuǎn)，皇宮也不像是能隨隨便便進(jìn)去的地方……”

　　“我們以后，是不是見不著面了？”

　　皇后娘娘和商戶的女兒，這種地位懸殊的友誼，怎么看都長久不了……

　　一想到和她同床共枕十年的閨密，在以后的日子里終將與她漸行漸遠(yuǎn)，陳丹燕又陷入新一輪抑郁中。

　　對此，陸明珠卻早有打算。

　　在陸明珠看來，燕燕天真單純，自十二歲意識到女子終要嫁去別人家時，她就為她發(fā)愁。

　　即使培養(yǎng)出兩個機(jī)敏忠心的丫鬟放在她身邊，也總是不能放心。直到，她的親生哥哥找到她。

　　雖然年紀(jì)大了點，但這真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只要燕燕嫁給她哥哥，不僅從此以后，她們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而且她還可以繼續(xù)像現(xiàn)在這樣時時看顧著她，不用擔(dān)心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受委屈。

　　而她的哥哥，和她的父親一樣，實在是位君子。

　　就像他不會因為昏庸的皇室害了陸家滿門，就選擇取而代之一樣，即使他對燕燕沒有男女之情，他也會給燕燕“陸夫人”該有的一切。

　　他確實是很好的丈夫人選。

　　陸明珠露出了有些局促的神情，她的心卻是平穩(wěn)的：“燕燕，我哥哥在京城有好幾座宅子……”

　　這段準(zhǔn)備了很久的演說卻沒能繼續(xù)下去。

　　“不然我也進(jìn)宮算了，當(dāng)宮女還不用嫁人，進(jìn)去了還能給你做個伴……吶，到時候你可要記得罩著我啊�！边@當(dāng)然只是陳丹燕在說瞎話。

　　她只是小小地抱怨一下而已，聽的人卻有了新的思路。

　　陸明珠想到了一個更好的辦法。

　　03

　　皇宮可真大啊。

　　跟著樹皮臉?gòu)邒咦吡舜蟀雮�時辰的陳丹燕，此時此刻，只想坐在椅子上好好歇會兒，最好再來點茶水點心什么的。

　　但這一切注定只能是想象。

　　現(xiàn)在的她，在教導(dǎo)嬤嬤嚴(yán)厲的目光巡視下，只能目不斜視、儀態(tài)端正地站好，老老實實地聽著宮中女官的訓(xùn)誡。

　　不要誤會，她可不是進(jìn)宮選秀來的。

　　距離陸明珠進(jìn)宮已有一年，皇上今年開了選秀，不少官宦人家都要把適齡的女孩送到府城進(jìn)行層層選拔，陳丹燕本來也該是其中一員。

　　——陸小將軍給陳員外弄了個“皇商”的名頭，陳丹燕由此獲得了選秀資格。

　　本來陳丹燕對這次選秀的態(tài)度還是很糾結(jié)的。

　　她是很想借此機(jī)會進(jìn)京看一眼乖女兒的，但疼愛她的家人卻不希望自家傻孩子進(jìn)宮受罪。

　　畢竟以他們這樣的家世，陳丹燕中選的幾率太低了，也沒什么機(jī)會分給宗室子弟作妻妾（賈后在位時幾乎把宗室子弟屠戮一空），真要參選，十有八九是要做宮女的。

　　出于這種考慮，陳員外帶足了銀子想去“贖”女兒。

　　這種事情本有先例，可誰想到那眼皮下拉嚴(yán)重的老大人竟然對這一盤盤黃金無動于衷，板著臉，一副要奉公執(zhí)法的模樣。

　　得，又被京里那垃圾將軍連累了。

　　心里并不怎么憂愁的陳丹燕暗暗翻了個白眼，心態(tài)極好地催促著他爹多給她備點銀子，只想著進(jìn)宮見閨蜜。她想的簡單：就是去當(dāng)宮女，這上面有人、手里有錢，想來也沒有什么好怕的。

　　這姑娘完全沒想過，是有人蓄意要把她弄進(jìn)去做皇上的妃子，好仔細(xì)看一場“姐妹相爭”的戲碼。

　　好在陸明珠一年的皇后也不是白當(dāng)?shù)摹?br>
　　府城的初選還沒開始，跟著請來的退休老嬤嬤學(xué)禮儀的陳丹燕，就接著京里來的消息。

　　她被皇上點名，馬上要進(jìn)宮了。

　　不過不是做妃子，也不是當(dāng)宮女。

　　她要去做皇后娘娘身邊的女官了。

　　乖女兒果然還是惦記著她可憐的老母親啊。

　　陳丹燕深感欣慰。

　　一年沒接著陸明珠回信的陳丹燕，就這樣快快樂樂地，跟著老嬤嬤進(jìn)了宮。

　　在經(jīng)歷了兩個多月的培訓(xùn)后，這人終于見著了她的乖女兒。

　　兩位姑娘人前端莊有禮，到了晚上，就毫不顧忌地滾到一張床上，聊了半宿才睡。

　　“明珠，你都不想我的，給你寫信也不回我，我都以為你要忘了我了�！�

　　“宮里的東西出不去，之前也不太方便寫信給你。現(xiàn)在好了，我們又能天天見著了�！�

　　“你在這邊過的還好嗎？有沒有人欺負(fù)你��？我看話本里面說宮里的女人都可怕得很，殺人不見血的……”

　　“剛進(jìn)來那會兒，有幾個人喜歡來找麻煩，被我應(yīng)付回去了，現(xiàn)在還好，大家相處得都還不錯�！�

　　“嘿，我就知道你行的。對了，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外邊都說后宮佳麗三千，宮里真有那么多妃子嗎？”

　　“三千只是虛指，正經(jīng)有品級的妃子不過十余人而已�！�

　　“那你覺得這些妃子里誰最好看，給我說說唄�！�

　　“就知道你要問這個。宮里最好看的是琴貴人，相貌嬌美，身段柔軟，跳起舞來若驚鴻飛燕，皇上很喜歡去她那兒，今天就去了。明天她要來我這兒一趟，到時候你就能看見她�！�

　　“唔……我們的人？”

　　“嗯。以前是淑妃娘娘的宮女，我看著不錯，就要來了。后來皇上來了，就收作了答應(yīng)�！�

　　“這個皇上怎么這么好色，看上了就收了，我有點嫌棄他。天天跟那么多姑娘來來往往的，也不怕壞了身子�！�

　　“……”

　　“……你笑什么？”

　　“想起以前，你也這樣說過我哥哥�！�

　　“額，那時候是我瞎編的，但那不是怕你被小白臉迷住了嘛……”

　　“那時我還以為你喜歡哥哥……燕燕，你喜歡他嗎？”

　　“我喜歡啊，他長得還挺帥嘛，長的好看的我都喜歡。但我覺得他有點黑了，我果然還是更欣賞那種白白凈凈的病弱美人。”

　　“……太過孱弱于子息不利�！�

　　“噗！明珠你好認(rèn)真啊，我只是在瞎侃而已啦，哈哈……”

　　“……”

　　04

　　正月初一，宮里的娘娘們都來長樂宮給陸明珠請安，陳丹燕跟在后面把幾位娘娘的臉認(rèn)了個全。

　　實話說，中年老皇帝的后宮規(guī)模，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大。

　　照這位皇帝繼位前的名聲來看，這后宮佳麗怎么著也得有個十來二十位的吧？

　　結(jié)果，除了陸明珠來了之后才有的琴貴人和玉美人，宮里就一位年近三十的張淑妃和木頭似的董才人了。

　　這皇帝“好色”的名聲也太名不符實了。

　　想想賈后在位時的“十常侍”，怪不得明珠得張羅著給人選秀“以充后宮”。

　　幾位娘娘的性格，在陳丹燕看來很有意思。

　　先說位分僅次于明珠的張淑妃，皇上繼位前的王府側(cè)妃，是個明艷掛的成熟美人，有一個六歲的兒子，據(jù)說曾經(jīng)很受皇上寵愛。根據(jù)來自陸將軍的可靠消息，這人說不定和中年老皇帝是真愛。

　　——當(dāng)初陸將軍從宗室選皇帝的時候，現(xiàn)今這位皇上是個謹(jǐn)慎本分的人，本來是沒打算摻合進(jìn)這一灘渾水的。偏偏陸將軍矮子里面撿高個，比起宗室里其他浪蕩子，覺得他勉強(qiáng)能看。兩人為這事來回拉鋸了半個多月，還是靠吹枕頭風(fēng)才搞定這位皇上。

　　這“枕頭風(fēng)”嘛，自然來自這位淑妃娘娘。

　　可惜，當(dāng)年的隊友這會兒已經(jīng)成了仇人。

　　淑妃娘娘費勁心思吹這枕頭風(fēng)，為的不就是自己能跟著做皇后，陸將軍當(dāng)時答應(yīng)得很爽快，誰想到后面出了問題。

　　將軍的手下人說：將軍，你不愿意做皇帝，咱們能理解，但干了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下一任皇帝的位置，咱得攥手里。總不能等個十來二十年，又讓人給清算了。

　　于是明珠姑娘主動請纓入了宮，一屁股坐到了淑妃娘娘望眼欲穿的皇后寶座上。

　　這仇可結(jié)大發(fā)了。

　　偏偏這位娘娘也不是多么聰明的人，看不清形勢，毫不顧忌地把對陸明珠的敵意與怨恨，通通擺在了明面上。

　　老皇帝自己都不敢甩陸明珠臉子，但她就敢。

　　瞧瞧這一身正紅色的大裙子，這大腦袋上頂著的大東珠，哪一樣是她這種身份能用的東西，嘖。

　　算上在家里的時間，學(xué)了大半年禮儀宮規(guī)的陳丹燕，恨不得把她那身衣服給扒下來。

　　當(dāng)著明珠的面，給誰沒臉呢？

　　說話還夾槍帶棒的，知道你們家皇上都得供著咱閨女嗎你？

　　哼，這種常規(guī)屬性反派，在明珠手下根本不值一提。宮里的四位娘娘，除了她，可都是明珠的人。

　　琴貴人，明珠蓋章了的自己人，是個和淑妃娘娘有點撞人設(shè)的明麗大美人，胸大腰細(xì)，臉小下巴尖，有著和明珠輪廓相似的丹鳳眼，所以陳丹燕對她的好感度還蠻高。

　　而且，這人說話是真的好聽，對自己小弟的職責(zé)，也履行得十分到位。

　　琴貴人是請安的妃子里來的最早的那個，一進(jìn)來，剛給陸明珠行了禮，就親親熱熱地把目光投在了陳丹燕這兒，開口就把陳丹燕一頓夸，恨不得連頭發(fā)絲都給人吹到天上去。

　　而且吧，明明她說的都是些一聽就明白的奉承話，偏偏人家那小嗓子，說話跟唱歌似的，聽的人渾身都舒坦。不光陳丹燕被吹得舒坦，旁邊的陸明珠看她的眼神也和善了幾分。

　　等淑妃娘娘陰陽怪氣起來，琴貴人也勇敢沖在第一線，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那白凈凈的臉蛋上一片紅印，陳丹燕看著都覺著心疼。

　　等晚上皇上來長樂宮，陸明珠委婉地提了淑妃掌摑琴貴人的事，皇上神色不自然地罰了淑妃一個月月俸，陳丹燕這傻子光在那兒感慨“皇上包庇真愛，心疼我家女兒”了，完全沒體會到琴貴人的敬業(yè)程度。

　　相較之下，同為明珠小弟的玉美人就顯得非常小透明了。這位很有解語花氣質(zhì)的姑娘，全程都是一臉與世無爭的表情坐在角落。就連張淑妃掌摑琴貴人的時候，她也是一臉雨我無瓜的樣子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她是來干嘛的。

　　陳丹燕后來有和陸明珠吐槽過這位美人，覺得她這種干活不積極的手下純屬湊數(shù)的，倒被陸明珠教育了一通。

　　“皇上心里煩的時候，總是要找些不愛惹事的人來說說話。與其他自己找一個不知深淺的，倒不如我直接給他一個進(jìn)退有度的�！�

　　至于有個病怏怏女兒的董才人，那也是皇上做王爺時的老人了。雖然也不聲不響的，但就憑她能在那瘋狗似的淑妃娘娘強(qiáng)壓下，把女兒拉扯到九歲，陳丹燕就覺得她不簡單。

　　宮里人際關(guān)系復(fù)雜，陳丹燕擔(dān)心被人利用害著陸明珠，也不愛出去遛彎了，整日里就跟著陸明珠一起窩在長樂宮看些志怪故事，當(dāng)然，都是她在看，陸明珠還要處理宮務(wù)，今年的選秀才進(jìn)行到一半呢。

　　日子這么悠悠閑閑地過著，宮里終于迎來了一件大事。

　　中年老皇帝的生日到了，皇上要和外面的官員臣子開宴慶祝，這宮里的嬪妃娘娘，不也得開個宮宴為皇上慶生。

　　宮宴由陸明珠一手負(fù)責(zé)，沒有老皇帝在邊上看著，老母親就想著要寵一下自家宅了好久的閨女，讓陳丹燕捧著戲單子挑自己喜歡的節(jié)目。

　　古代勞動人民的娛樂方式其實也不算貧瘠，陳丹燕樂滋滋地幫陸明珠擬了節(jié)目單和菜單，就等著九月十六那天趕緊來。

　　九月十六，一大早，陳丹燕就起了。安安靜靜看著陸明珠和昨夜留宿于此的老皇帝相敬如賓，對他們這種奇怪的夫妻關(guān)系依然不太能適應(yīng)。

　　在邊上看了這么久，陳丹燕也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老皇帝他好像有些怕陸明珠。

　　明珠今天在他面前說琴貴人送來的荷包繡工精致，老皇帝明天就歇琴貴人宮里了。明珠說董才人因為女兒的病面色憔悴，看著可憐，老皇帝晚上就帶著太醫(yī)去訪問董才人了。

　　陳丹燕時常覺得，這皇帝在后宮里，簡直就像明珠手里的工具人一樣。

　　而工具人皇帝唯一沒松過口的地兒，可能就是淑妃娘娘了。

　　進(jìn)宮當(dāng)差前，陳丹燕就聽過這瘋女人干的事。

　　琴貴人剛被臨幸時，其實和玉美人一樣，封的是琴美人。就因為皇上連著三天都歇琴美人那兒，淑妃娘娘就在花園里，直接讓人把琴美人按水里了。

　　要不是琴美人身邊的小宮女夠機(jī)靈，跳進(jìn)水里把琴美人從另一邊岸上拉起來，這宮里現(xiàn)在指不定就沒有琴貴人這人了。

　　陸明珠處理這事時，老皇帝非說淑妃娘娘是被有人落水嚇住了，這才見死不救的。不僅給景淑宮送了藥材，讓淑妃娘娘在自個寢宮養(yǎng)了三個月病，還給收到驚嚇的琴美人升了位分。

　　這種明目張膽的包庇，以這位皇上謹(jǐn)小慎微的性格來看，絕對是真愛了。

　　但真愛歸真愛，淑妃娘娘每逢初一十五，在皇上留宿陸明珠處，派人來說小皇子身體不好，請他去看看時，只要陸明珠不說話，這位皇上也就是派兩個太醫(yī)過去，他自己是絕不會離開長樂宮的。

　　對這倆人，陳丹燕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同情歸同情，陳丹燕還是堅定地站在自家閨女這一邊的。

　　宮宴設(shè)在中午，只是陸明珠需要派人提前一些到現(xiàn)場看著，幾位女官都挺忙，陳丹燕想著也不是什么太復(fù)雜的活，就和另一位女官一起去了。

　　由于陸明珠對陳丹燕擺在明面上的偏愛，陳丹燕和同事之間的關(guān)系還是很和諧的。

　　兩人帶著一群宮女太監(jiān)，一路說說笑笑走到花園，陳丹燕聽到了點不一樣的動靜。

　　“二十三、啪、二十四、啪……”

　　清脆的巴掌聲連著那熟悉的計數(shù)聲，陳丹燕知道，這是張淑妃身邊的張嬤嬤又在打人了。

　　這位老嬤嬤手上繭子厚厚一層，打別人巴掌，她自己不疼，卻能把別人小臉給掛出血絲來。

　　陳丹燕本來是不打算管閑事的，畢竟她現(xiàn)在干什么事，都得想著后面給她兜著的陸明珠。張淑妃這人沒多大本事，但后面有皇上寵著，陳丹燕不想給陸明珠找麻煩。

　　但人不找麻煩，麻煩也追著人跑。

　　“喲，我說這是誰呢？這不是陳司儀嗎，這么著急，往哪兒去�。俊�

　　陳丹燕悄悄瞄了眼她的同事，同事表情淡定，垂在身側(cè)的手撫了下系在腰上的長樂宮令牌。

　　懂了，這是不用怕事的意思。

　　陳丹燕腰桿一下挺直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淑妃娘娘安好，下官正去凌波館，為午宴做準(zhǔn)備�！�

　　“也是，奴才就該做奴才該做的事�！�

　　這……女官是有正經(jīng)官位的好嗎……

　　二品司儀和你的二品妃位是平起平坐的你知道嗎？沒文化。

　　陳丹燕悄悄翻了個白眼，瞥見低著頭跪在地上的小太監(jiān)。

　　這人衣服頭發(fā)都濕透了，秋日里風(fēng)來的勤，他在張嬤嬤龐大身軀投下的陰影里抖成一團(tuán)，看著實在可憐。

　　“淑妃娘娘的裙擺好似濕了一塊，午宴還有一個時辰，秋日寒涼，娘娘不如先回宮換身衣裳�！�

　　也許是撒完氣兒了，張淑妃對著陳丹燕冷哼了一聲，就帶人走了，只留下三個嚇得臉色發(fā)白的小太監(jiān)，和一個跪在地上的小可憐。

　　“剛才是怎么回事？”

　　“我、我們從這兒過，淑妃娘娘的小狗突然跑出來，永春、就是他，他沒看見，被拌了一跤摔進(jìn)水里。淑妃娘娘說他嚇著她的狗了，要罰……”

　　那這個叫詠春的小太監(jiān)也太倒霉了些吧，陳丹燕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想了想，從袖子里掏出來一個小孩巴掌大的銀制盒子，遞過去：“哎，小孩，拿去用吧。里面的白色的藥丸防風(fēng)寒的，褐色的藥丸退熱，黑色的藥丸止腹瀉，我沒帶外傷藥，你……”臉上的傷讓它慢慢長著吧……后面這句直接被陳丹燕憋回肚子里去了。

　　至于原因，實在是太樸素了。

　　小太監(jiān)抬起臉來接她的藥，露出一張細(xì)眉細(xì)眼的陰郁美人臉，十四五歲的年齡，濕漉漉的頭發(fā)貼著臉頰順著脖頸往下滴水，凍得發(fā)白的皮膚，搭配臉上殘留的紅痕……

　　這種戰(zhàn)損狀態(tài)，實在有點戳陳丹燕的性癖。

　　“……跟姐姐回去拿藥吧�！标惖ぱ酂崆榈厣斐隽嗽帧�

　　同事：你可還記得我們要去干嘛……

　　05

　　梁永春這孩子，生的實在好。

　　陳丹燕回回看見他孱弱地立在那兒，都忍不住給他手里塞點東西。

　　開始不熟的時候，她給人塞點心果脯小銀稞，怕人不收，還得浪蕩地說些“姐姐喜歡你，給你你就拿著”之類的霸道言論，常常把這孩子搞得小臉煞白。

　　后來熟悉一些了，小春頂著一張妖里妖氣的陰郁美人臉，極老實地和陳丹燕說：“燕燕姐，我那時候可怕遇見你了，怕你饞我身子，想和我對食。每次收了你的東西，晚上我都要做噩夢。”

　　宮里的女官也不全是不知事的大姑娘，這時候免不了有人逗這孩子：“小春都做的什么噩夢啊？和姐姐們講講嘛。”

　　雖然長樂宮里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個“長了張不安分的臉”的老實孩子，但因為陳丹燕明目張膽的喜愛，倒也沒人欺負(fù)他，甚至還有十五六歲的小宮女對著他喊“小春哥”。

　　說起來，長樂宮里頭，把對小春的那份不喜，表達(dá)得最明顯的人，可能就是陸明珠了。

　　“這孩子看著沒福氣，倒有幸叫你多看了幾眼�！标懨髦樵捳f的不咸不淡，但對梁永春的不喜歡卻很真切。

　　一來，她和陳丹燕的審美不太一樣，她喜歡的是清俊文雅的長相，最好是天生的笑模樣，看著人心里就舒暢。所以長樂宮的高級宮女太監(jiān)，甚至女官嬤嬤也都是很有氣質(zhì)的溫和模樣。

　　對小春這種氣質(zhì)陰郁的妖艷病秧子，陸明珠和陳老夫人一樣，是怎么也欣賞不來的。

　　二來，陳丹燕和這小太監(jiān)結(jié)交時用的手段，讓陸明珠看著有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

　　——她剛進(jìn)陳府時，也是和陳丹燕不大親近的。只是陸夫人把兩個小姑娘安排在一塊住，陳丹燕又表現(xiàn)出熱情過分的模樣，她們才漸漸熟絡(luò)起來。

　　本來，和陳丹燕一起那么多年，也再沒見過她對誰那么殷勤，陸明珠以為她們二人之間是特殊的。

　　但梁永春這人出現(xiàn)之后，倒叫陸明珠明白了，對陳丹燕來說，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緣分天定，不過都是見色起意而已。

　　綜上，陸明珠不是很待見梁永春，索性打發(fā)這個禍水臉小太監(jiān)到后殿養(yǎng)花，眼不見心不煩。只是回回聽見陳丹燕又去后殿挑花時，她免不了有些心塞。

　　算了算了，深宮寂寥，不能讓她出去看戲聽書，也總要讓她找些樂子。

　　日子這么一天天過著，就在冬日雪落，小春不用養(yǎng)花，陳丹燕張羅著要教他寫字讀書的時候，長樂宮出了件大事。

　　陸明珠，長樂宮的皇后娘娘，懷孕了。

　　白胡子的太醫(yī)向皇上道喜：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已有三個月身孕了。

　　皇帝的神情卻有些陰晴不定，頓了好一會兒才露出笑來，扶著陸明珠的胳膊讓她注意身子。

　　陳丹燕看著中年老皇帝白凈面皮上和煦的笑，心里突地有些發(fā)冷。

　　“明珠……我怎么覺得，你懷孕了，皇上卻好像、好像不太高興呢……”夜里熄燈之后，陳丹燕沒忍住，和陸明珠說起這個。

　　“……”黑暗之中，陳丹燕看不見陸明珠的表情，只聽見她依然是用平穩(wěn)的語氣安慰她：“別瞎想，皇上可能是看我馬上要有自己的孩子，怕我會對張淑妃的兒子下手吧�！�

　　是這樣嗎？

　　陳丹燕不明白皇上的恐懼，小春卻悄悄和她說，皇上可能不希望皇后娘娘那么早就有自己的兒子。

　　“你還懂這個……”陳丹燕有些好笑，小春這老實孩子還懂這些？

　　她這么聰明的人都搞不明白這些，更別說他了�！翱禳c把藥喝了，趁熱喝，藥效才好�！�

　　病懨懨的小春前天夜里著了涼，高熱了一整晚，到早上才叫來找他聊天的陳丹燕看見，這會兒只能躺床上休養(yǎng)。

　　這孩子有些羞澀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接過陳丹燕遞來的藥碗，乖乖地一口氣喝掉，額頭上立馬見了汗。

　　“快進(jìn)被子里，出汗了小心涼著。”

　　被陳丹燕摸了下脖子（測溫度），小春臉紅紅地躺好，但他還記得之前陳丹燕問的事。

　　“皇上繼位時間太短，朝堂上肯定還是陸將軍的人多，不僅武官，連崔丞相就是陸將軍這邊的�！�

　　“之前的皇上，陸將軍說殺就殺了，皇后娘娘要生下來小皇子，皇上就得擔(dān)心陸將軍殺他了。”

　　“所以，他現(xiàn)在肯定不想皇后娘娘有孩子�！�

　　陳丹燕被小春的話驚住了，越想越覺得老皇帝要害她閨女，不免在心里埋怨陸將軍做事不干脆。

　　——當(dāng)初都做到這份上了，直接當(dāng)個皇帝它不香嗎？要真那樣了，作為唯一的公主，還有誰敢給明珠氣受，真是……

　　小春看出來她在擔(dān)心，連忙安慰：“不過皇上肯定不敢直接對皇后娘娘下手，最多也就是讓皇后娘娘這一胎落了。陸將軍厲害著呢，他不敢做得過分的�！�

　　話是這么說，但陳丹燕還是決定，連老皇帝也一起防著。

　　也得給明珠提個醒，不能稀里糊涂地就被老皇帝給害了。

　　06

　　就在陳丹燕草木皆兵般地防備老皇帝時，張淑妃的景淑宮卻出了大事。

　　張淑妃膝下的小皇子，在花園玩耍時落進(jìn)了結(jié)著冰碴的湖里，待救上來時，人已經(jīng)沒了。

　　屆時陸明珠的肚子已經(jīng)顯懷，長樂宮的女官都不放心她就這么去見那個瘋女人，于是去景淑宮慰問的只有兩位女官。

　　因著同樣的緣故，陸明珠也沒有讓陳丹燕去那邊，還是回來的同事和她說了景淑宮的情況。

　　“……淑妃娘娘扯著皇上的袖子哭，非說是皇后娘娘害了她的皇子，咱們過去的時候她撲上來要打人，要不是我躲得快，非被她那指甲在臉上留道印子來……”

　　“……那孩子是怎么掉下去的？”

　　“……被人抱起來直接丟水里的�！�

　　“就是景淑宮照顧小皇子的嬤嬤，之前淑妃娘娘不是杖斃了一個宮女嗎，那是這嬤嬤的親女兒，為了報仇，就把別人家孩子給沉水里了……”

　　“親女兒？這宮里的嬤嬤還能……”

　　“嗨，以前是王府的嬤嬤，女兒也是那時候有的，淑妃娘娘進(jìn)宮時非要把她院子里的人都帶進(jìn)來，皇后娘娘后來給她分的宮女太監(jiān)，她一個也不要，就是怕別人害她。誰想到最后是她的自己人把她給害了�！�

　　“也算是報應(yīng)吧。我聽說她以前在王府的時候就不是什么善茬，皇上三十多歲就兩個孩子，聽說都是她在后面使的手段。還有董才人的女兒，病懨懨的，聽說也是她給弄的�！�

　　“……我還聽人說，這事啊，董才人也在里面摻了一手。不然哪兒那么巧，小皇子在湖邊那么久，就一個老嬤嬤在邊上照顧……”

　　“……”

　　那么大的孩子，說沒就沒了。陳丹燕看著陸明珠圓圓的肚子尖，心中憂慮更甚。

　　早知道宮里的小孩那么難養(yǎng)，當(dāng)初就該加倍努力地勸勸明珠。

　　陳丹燕對著小春咕咕唧唧說這些的時候，小春倒顯得不怎么擔(dān)憂：“皇后娘娘不是淑妃娘娘，長樂宮也不是景淑宮，而且，我總覺得，皇后娘娘應(yīng)該有別的打算�！�

　　“嗯？”

　　“淑妃娘娘的小皇子沒了，若是皇后娘娘又為皇上生個小皇子，皇上就更睡不著覺了�！�

　　“所以，皇后娘娘本該是最希望淑妃娘娘的小皇子平安無事的人，可現(xiàn)在，就在皇后娘娘眼皮底下，小皇子卻被人害死了……說起來，琴貴人已經(jīng)好久沒來長樂宮了，皇上最近也都是在玉美人那兒歇著……”

　　張淑妃喪子半個月之后，流韻齋的琴貴人極為高調(diào)地宣布：她懷孕了。而且，太醫(yī)診斷后說，月份和皇后娘娘差不多。

　　冷落長樂宮半月的皇上轉(zhuǎn)頭就拋棄了“解語花”玉美人，開始日日光顧起流韻齋，而一向?qū)﹃懨髦槭止Ь瓷踔琳~媚的琴貴人突然反水，不僅非常高調(diào)地拒絕了長樂宮送去的一干物事，還開始在皇上面前給陸明珠上眼藥。

　　現(xiàn)在好了，老皇帝直接對著陸明珠說，皇后懷孕不宜多思，照顧琴貴人的事就交給太醫(yī)吧。那幾個太醫(yī)還是新入太醫(yī)院的新人，這防備之心可真就擺在了明面上。

　　陳丹燕因為這事氣得不行，陸明珠倒是安之若素，順勢請老皇帝給玉美人和董才人升了位分，把宮務(wù)移交兩人共同管理，自己安安心心地養(yǎng)起了胎。

　　老皇帝對陸明珠交權(quán)的行為倒很滿意，兩人初一十五又開始在一塊相敬如賓了。

　　現(xiàn)在最讓陳丹燕厭煩的，已經(jīng)不是因為傷心過度而臥病在床的張淑妃，而是隔三差五來一回的老皇帝，還有反水后耀武揚威的琴貴人。

　　每次老皇帝一臉假惺惺地來慰問，過不了多久，流韻齋就得來人，老皇帝就一臉為難地說要走。走就走吧，還非要說兩句陰不陰陽不陽的話，也不知道要扎誰的心。而且，這才兩個月，琴貴人已經(jīng)榮升琴婉儀了，距離妃位也就差三級跳了。

　　陳丹燕嚴(yán)重懷疑，這老皇帝就是故意來破壞孕婦心情的！

　　小春對陳丹燕的懷疑表示肯定：“皇后娘娘雖然把宮權(quán)交出，但實際掌控力還是很強(qiáng)，玉貴人和董貴人做不了什么。而朝堂之上有陸將軍，皇上也只能寄希望于這些小道了�！�

　　“而且，琴婉儀背叛皇后娘娘一事，我總覺得沒那么簡單。”

　　“曾經(jīng)的王府舊人，相貌過人卻能在淑妃娘娘手下安安穩(wěn)穩(wěn)待那么多年，進(jìn)宮之后才在皇上面前顯露出美貌引來張淑妃嫉恨，然后被皇后娘娘賜美人位�！�

　　“琴婉儀并非無腦之人，卻在這時候做出不智之舉。”

　　“而且，和皇后娘娘同時懷上龍種。這事，未免太過巧合�！�

　　07

　　春三月，秀女入宮，陳丹燕跟著陸明珠一起來到選秀現(xiàn)場。在那兒，她看見了大病一場后好像老了好幾歲的張淑妃。

　　她穿著寬大的衣服坐在椅子上，眼窩深陷，緊抿著唇，用非�？膳碌难凵瘢粗旅娲┑没ㄖφ姓沟男闩畟�。

　　皇上笑著挽著琴婉儀進(jìn)來的時候，她只冷漠地看了他們一眼。

　　陳丹燕有些唏噓，皇帝的真愛，也就這樣而已了。

　　回去和小春說起這個，他卻說，“皇上未必是不愛淑妃娘娘了�！�

　　“只是和淑妃娘娘比起來，皇上更珍惜自己�！�

　　“等琴婉儀為皇上添了皇子，皇上或許又能想起淑妃娘娘了。”

　　選秀結(jié)束后，宮里并沒有多幾位娘娘出來。

　　倒是宗室里的王爺府上多了幾個側(cè)妃娘娘。

　　皇上沒心思選秀女，陸明珠也沒有硬給他塞老婆的意思。

　　那次之后，陳丹燕有分出精力去關(guān)注張淑妃的情況。

　　聽人說，皇上選秀結(jié)束那天去見了她一面，后來又走了，倒沒有去琴婉儀那兒，他去找了“解語花”玉貴人。

　　景淑宮的小宮女說，感覺淑妃娘娘有些瘋瘋癲癲的，整日地待在屋子里不說話，不許別人進(jìn)去，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陳丹燕想起關(guān)于她的事，覺得張淑妃可能是后悔了。

　　后悔讓她的漁陽王做了皇帝，從此便不能只寵著她一人了。

　　四月末，陸明珠生了個小皇子，與皇上并不開懷的笑做對比，陸明珠笑得很含蓄。

　　陳丹燕看著被陸明珠抱在懷里的、連呼吸都十分細(xì)弱的小嬰兒，突然感到一陣難過。

　　“燕燕，怎么了？”道喜的人都走了，老皇帝又去陪他的琴婉儀了，陸明珠拉著陳丹燕的手問她。

　　她是來給陸明珠陪床的，剛剛生產(chǎn)的人總是有諸多不便，交給別人她不太放心。

　　“明珠，我一想到這孩子在宮里頭出生，我就難受�！标惖ぱ嘁舱f不出來她哪兒難受，只是一想到這個孩子不被父親喜歡，以后還得和他的兄弟，為了一個并不美好的位置爭得頭破血流，她就覺得不值。

　　要是大家都能跟我一塊穿回去就好了。

　　要是明珠真是她表姐就好了。

　　她們就嫁在陳家附近，他爹那么能耐，就是婆家混蛋，也能靠手里大把的銀子作威作福。

　　那個狗將軍干嘛就得回來找他的妹妹呢？

　　干嘛就非得把那么好的妹妹帶到這火坑里呢？

　　優(yōu)柔寡斷！婆婆媽媽！沽名小人！

　　想著想著，陳丹燕眼淚都要流下來。

　　陸明珠只拍拍她的背，溫聲安慰：“快了，快了……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

　　的確，事情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08

　　老皇帝死了。

　　被他的真愛張淑妃捅死在景淑宮。

　　琴婉儀給老皇帝生了對龍鳳胎，老皇帝高興極了。

　　這琴婉儀真是個妙人。她抱著兩個孩子，笑著對皇上說，臣妾幼時在王府多蒙淑妃娘娘照顧，臣妾愿意把其中一個孩子給淑妃娘娘，一來安慰娘娘喪子之痛，二來，也為這孩子爭個好身份。

　　奴婢出身的琴婉儀，要封做高位，總是有許多困難的。

　　而且，皇上沒能保住他們的孩子、心里對淑妃娘娘也是有愧的。又有了一個小皇子的他，這會兒終于有心思，去見他的淑妃娘娘了。

　　他抱著剛得的小皇子來到景淑宮，被他的淑妃娘娘拿著磨尖的釵子刺中了脖子，懷里的小皇子也掉在了地上。

　　在宮人的保護(hù)下，摔在地上的小皇子只被淑妃娘娘劃傷了臉。這是好事，臉上有疤就做不了天下共主了。

　　而且，一個農(nóng)婦之子，以后能有這樣錦衣玉食的生活，還得感謝琴婉儀只生了個小公主。

　　09

　　六月，陸明珠抱著襁褓里的小皇帝坐在朝堂之上。

　　殿下的陸將軍深深地看了眼垂簾之后的妹妹，沉默地低下了頭。

　　陳丹燕坐在長樂宮的花圃里，看著小春拿著小剪子給花修枝，想著這會兒正坐在龍椅上的陸明珠，覺得這也沒什么不好的。

　　雖然可以預(yù)想到明珠以后的生活大概會和平靜安寧沒什么關(guān)系，但想想事業(yè)型女性在古代本就得不到多少理解，護(hù)崽的陳丹燕還是選擇和陸明珠站在了一邊。

　　嗯，大家都有美好的明天。這不是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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