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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
春三月,河邊。
柳樹冒的尖兒逐漸舒展成了葉片,春為生發(fā),入目綠意盎然。
微風(fēng)蕩起水面漣漪,到岸邊悶熱稍微被吹散,水腥味直往鼻子里鉆。
不遠處老大爺專心垂釣,工具整齊精致,無怪乎漁具店門面竟能和五金店一較高下。
童秋大大喇喇坐在地上,也不管剛生的草地夠不夠茂密,沒注意到被壓倒的野草根本沒抵擋住泥土對褲子的侵襲。
上嘴唇往里縮,氣流順著面部往上,吹開了眼前碎發(fā),童秋把煙遞到嘴邊,享受地吸了一口,眼睛瞇起來。
手機上不斷彈出信息,是梁韋的小女朋友帶著自己的閨蜜們進行了無邏輯的狂轟濫炸式辱罵。
從陰陽怪氣提院校和學(xué)歷,到竭盡全力尋找可以語言攻擊的點,這些年紀(jì)應(yīng)該是大一的女性大概用盡了渾身解數(shù)。
童秋看了一眼,覺得邏輯混亂得找不到一個切入點。
對方的訴求,溫和一點的應(yīng)該是想讓童秋和梁韋絕交,爆裂一點的估計要發(fā)展成讓童秋身敗名裂,但這倆她都沒說,就一個勁兒地罵人來掩飾不敢明確討論怎么解決問題的心思……
有夠無聊和虛偽的。
童秋的舍友和朋友看不下去,和她們扯上幾句,但一旦對方說不過就開始更換話題,尋找下一個攻擊的點。
到半夜這些大三大四的成年人都去為第二天的工作日睡覺了,幾個“精神小妹”還在自娛自樂地罵得不亦樂乎。
說“精神”其實也不冤枉,根據(jù)童秋的專業(yè)來說,說話很快,前言不搭后語,精神極度興奮,是邏輯混亂思維奔逸的癥狀——一種精神癥狀。
童秋倒是不太在意,畢竟本人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不過就是旅游的時候沒注意到時間,分享了旅游照,自己發(fā)送的對象沒有十二個也有十個,結(jié)果就搞成了這幅樣子。
童秋往上翻了翻,把梁韋拉進來之后他沒說幾句,人就被踢出去了,最后自己還被梁韋倒打一耙,說什么“你們吵吧,我煩死了”的話。
這人的大男子主義主到自己頭上來了,實在不行直接滾吧,童秋在煙霧朦朧中復(fù)盤,第一個想法就是下次見到面先開一瓶梁韋最喜歡的綠茶,從他的頭頂澆下。
記得以前X說過一句話,一直讓她覺得很動容,“他犯中二病,做令人無語的事,但是能否認(rèn)他對我們的好嗎?”
童秋扯著那些開始蔥蘢起來的嫩草,覺得這句話還是很動容,先再佩服一下那個年紀(jì)能說出這種話的X,再反思這個“好”要怎么定義。
最簡單的是,能讓人開心的不一定是好,讓人覺得自己被侮辱了,那絕對是不好。
簡而言之,梁韋的行為已經(jīng)不能劃歸為“好”的范疇。
旁邊有女孩兒們穿著水手服在出片兒,精致的妝容,用心的發(fā)型,計算的構(gòu)圖和笑容。
童秋旁觀了會,視線轉(zhuǎn)回到老大爺?shù)聂~竿。
或許她錯了。
可能她應(yīng)該像舍友們的第一反應(yīng)那樣罵回去,還有和梁韋絕交,但是這其中還是會存在認(rèn)知錯位。
她覺得自己的錯誤在于沒注意時間發(fā)了信息,“小妹”覺得她勾引/勾搭了自己男朋友,要是自己妥協(xié),擱對方那兒不就成了畏罪自殺了嗎。
童秋把煙頭丟進可樂易拉罐里,隨意翻了翻最后幾條聊天記錄,發(fā)現(xiàn)對方?jīng)]有侮辱到自己的父母家人,遂在她們開始自說自話改群名罵人的時候退群刪除拉黑一條龍了。
她為什么要介意自己在她們那里的形象?童秋想,試圖理解“精神”,失敗了才是正常的,成功了她也可以去找個精神科看看了。
這是她最近拜讀一位大大的作品學(xué)到的至理名言。
天空漸漸被烏云遮蓋,童秋跑進了柳樹旁的亭子里,那幾個水手服女孩兒也在。
她們問可不可以幫她們合影,童秋看了會兒那部鑲滿“粉鉆”掛著水晶吊墜的手機,婉拒說自己不會拍照。
對方一臉不在意說沒關(guān)系,并表示相信她的技術(shù)。
童秋摸摸鼻子,接過了手機,從褲兜里掏出另一只手,像模像樣的扎著馬步,一副十分認(rèn)真在構(gòu)圖的做派。
取景框里,四個女孩兒一字排開,淑女坐姿,裙邊連成一線,頭上是亭子外的碧草連天,旁邊是上了年頭的黑柱子。
不管了,反正女孩子應(yīng)該都會P圖的吧,童秋訕訕歸還了手機,扭頭走了,也沒顧上后面驚喜的夸贊聲。
——
剛踏進屋檐下,雨滴就迫不及待砸下來,熱氣漸漸被撲滅,涼意升騰起來。
童秋護著火,外焰接觸到煙草,被嘴里的負(fù)壓沿著這細長的物事一吸,立馬安靜燒起來。
遠處的水面上好像起了霧,隔著自己嘴里冒出來的煙,童秋看不真切。
她咬住煙,解放雙手,把這個寒假剛改的備注,又給人換回了他原名兒,把朋友圈兒,□□空間全部關(guān)閉,謹(jǐn)防又被做什么奇怪的文章。
除了梁韋,還有賈樹,賈樹的女友兒雖說同齡,但也是個鬧騰的,況且成天看人情侶因為自己吵架也沒意思。
這波重新聯(lián)絡(luò)的友誼算是個敗筆,看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再續(xù)前緣”,這波兒,應(yīng)該算是缺血–再灌注損傷。
廊檐開始有雨簾,退后一步躲了躲雨,童秋回想起以前那個荒唐的學(xué)生時代,雖然現(xiàn)在也是學(xué)生時代,但總歸是有點不一樣。
這要擱以前,風(fēng)雨算什么,都沒人撐傘,那轟轟烈烈的,她覺得那能在自己這一生中寫上一本她世界里的世界名著。
那時候喜歡傷春悲秋,喜歡為賦新詞強說愁,喜歡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喜歡自己沒經(jīng)歷過的事。
說實話她自己都不太記得清楚以前發(fā)生了什么,就覺得很喜歡那一幫一起混的朋友,男男女女,喜歡那種有點瀟瀟灑灑的感覺。
其中玩的最好的是梁韋和賈樹,一個能陪著傷春悲秋,一個負(fù)責(zé)給這些傷春悲秋擦屁股。
做過最多的事情就是一大幫子人聚會吃飯喝茶,現(xiàn)在想想,連煙都沒一起抽過,怎么就給自己留了個那么精彩的印象。
網(wǎng)上不是說嘛,“也許你懷念的不是那個人,是喜歡那人的自己和那段時光”。
童秋一想,還他媽真是這個理兒,父母出去打工,自己違紀(jì)犯事兒成天鬼混,考試還是前幾名,繃著好學(xué)生的皮,一大幫子人覺得她牛逼,她喜歡牛逼。
記憶美化時光,這時光還是段記不清的時光,這就和小說霸總那面容已經(jīng)模糊的白月光一樣,越來越神圣不可侵犯。
什么肆意昂揚啊,意氣風(fēng)發(fā)啊,疏狂一醉啊都能招呼上,就差個鮮衣怒馬,緩帶輕裘了。神話了時間,也神話了人。
之前也是一直沒什么機會細想一下,這會兒聽著雨聲,倒是有點醒過味兒來。
人總是舍不得被崇拜的感覺的嘛,這崇拜被病態(tài)地放大了,童秋回味了一遍還記得的一些事,譬如打牌喝酒,寫小紙條,看看多么“轟轟烈烈”啊,轟轟烈烈到滿大街都是。
人呢,總是要長大點的。
怎么可能總是在那無憂無慮少年時,那時候連是親密還是曖昧都分不清楚,就知道和誰玩最開心,能最大程度滿足自己的中二病,沒事就寫點無病呻吟的東西讓人來附和或者批斗一下,十分熱烈地和人辯證一下他娘的沒和他們談戀愛……
中二病嘛,中學(xué)二年級的病,這么多年呢,也該好了。
也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了,當(dāng)然是特指那些男的,童秋自認(rèn)為還是個風(fēng)華正茂的好青年,是決計不可能那么猛拉進度條的。
現(xiàn)在,她會去民樂協(xié)會那里學(xué)點樂理,然后自己琢磨口琴,也算是有了門愛好,每天看看書學(xué)點東西,也能從容應(yīng)對精神病不是?焦慮癥也慢慢緩解了,反正現(xiàn)在別人知不知道她這號人,對她來說不重要,主要是她覺著自己牛逼。
看的書多了,漸漸也能分辨一些網(wǎng)上的傻逼言論,不會被帶節(jié)奏了,雖然有時候辯證還是差一點。
越來越有松弛感,以前的那些中二病養(yǎng)成的非常自我又顧影自憐的性格,也越來越適應(yīng),起碼不強求什么人際關(guān)系,遇見傻逼直接無視。
所以那破神話就算了吧,童秋把煙灰撣進易拉罐,把煙頭遞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口。
尼古丁也是可以制造一點愉悅感的,她覺得挺高興。
恰逢雨停,金光破云而出,滿回廊的濕潮氣那么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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