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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之大者
正當他已經(jīng)感到絕望時,他看到了那座小丘。
它真的很小,在這茫茫的水澤之中,就象個大海孤伶伶的小島。
但它已經(jīng)足以承負得起他瀕危的生命了。
他拼盡全力游了過去,用盡最后的一絲力氣抓住了幾根野草,爬到了丘上。然后將臉龐貼在地上,狼狽的喘息著。
大雨仍舊沒完沒了的下著,白嘩嘩的雨水落在他的臉上,打得他睜不開眼。不過誰管呢?現(xiàn)在,他終于將這條命揀回來了,雖然只是暫時的。
他不知道在這場大水中活命的人能有多少,這方圓千里大都已成了水泊湖澤,少數(shù)的幾處高地都擠滿了人。連插只腳的地方都沒有。人們見到別的人游過來,就會用木棍和石頭招呼。
是啊,這時候,誰還能顧得了誰?
他將心中的沉痛收了收,開始抬頭打量這個剛剛令他得救的地方。
小丘不大,只有約么六七丈的方圓,高出水面也只尺于,這令他心中一沉,雨照這樣的下法,也就三四天的功夫,他便會失去這個救命的所在了。
唯一令他驚喜的,是小丘的中央搭著一個小小的窩棚,大概是原來建在高處用來看瓜田的。還好,可以避避雨了,這些日子來他可是被淋苦了。
貓著腰,他將頭探進了窩棚,目光所及,發(fā)現(xiàn)在窩棚的一角竟然還躺著一個人,不由吃了一驚。仔細看時,卻見這人大約三十來歲的年紀,一臉的病容,雙頰凹陷,雙目緊閉,身上蓋著條灰色的薄毯。那個人靜靜的躺在角落里,要不是身上的毛毯隨著他的呼吸在緩緩起伏,簡直和一個死人沒什么兩樣。
他鉆進窩棚,坐了下來,試探著向那個人打招呼:“喂,老兄,你怎么了?”
那個人的喉嚨一陣滾動,口中發(fā)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呻吟,樣子非常的虛弱。
他猶豫了一下,將身子趨向前去,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
出乎他的預料,那人的額頭并不燙,相反,倒是異常的冰冷。他又把住了那人的脈,開始摸不到脈搏,嚇了他一跳,仔細切時,才感覺到心臟的跳動,這跳動十分的遲緩,比常人要微弱許多,似乎每一刻都有可能會停止,但卻極有規(guī)律,隱隱的,似乎有某種力量在維系著它。
那人大概也覺察到有人在身邊,努力的睜開了雙眼。
當他和那人的目光一觸,心中頓時一顫。
那是怎樣的一種目光啊。
那目光是那樣的呆滯,疲倦,充滿著對茫茫人世喪失了熱情后的絕望。不過,在更深的地方,還可以感到仍舊隱約存在的善良與寬容。
定了定神,他輕聲的問道:“你……生病了吧?”
那人無力的眨了一下眼,算是回答。
“別擔心,你會好起來的。等雨停了,就會有人來救咱們的。然后再給你找個大夫,府城的妙手劉知道么?還沒什么病能難得倒那老家伙哩!”他樂觀的說。
那人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眼中露出淡淡的傷感,抬頭望著那低矮的棚頂。外面,是隆隆的雨聲。
顯然,那人和他一樣清楚的知道,這雨,是停不了的。
“‘鳳鳴九萬里,七星耀神州!懵犝f過這兩句詩么?”他突然問。
那人的目光突然一亮,向他望來。
“這兩句詩說的是當今江湖上最了不起的一位大俠,鳳鳴是指他獨特的長嘯聲,七星是指他手中的碧玉七星劍。他曾經(jīng)將自己的萬貫家產(chǎn)變賣,用于救濟湖廣的難民;他還一夜間掃平了危害川陜十余年的天狼寨;追蹤千里,在藏變不毛之地誅殺了天下第一淫賊碧眼頭陀;單騎獨劍,在千軍萬馬中刺殺了寇邊不斷的韃靼馬匪頭子胡不阿拉;你知道他是誰么?”他又問。
那人輕輕的點了點頭。
“是的,他的名字叫李圣堯!彼⑽⒌囊恍,“你知道么,我就是李圣堯。”
那人的目光中露出無比驚詫之意。
“你說,這天下間還有沒有李圣堯做不到的事情?”他盯著那人問道。
那人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他,久久,唇邊泛起一絲微笑,緩緩的搖了搖頭。
“所以,我一定會救你的!彼麍远ǖ牡,“因為我是李圣堯!
天邊一陣沉沉的雷聲響過,雨下的更大了。
怎么辦呢?這樣下去的話,不要說救那個人了,恐怕連自己的命都會葬送在這洪水中的。
渾濁的洪水卷雜著種種的乍物在他眼前奔騰著流過。他的目光突然一亮!皩α,要是能撈到幾根木樁,就可以扎個木筏,載著兩人離開了。
他興沖沖的轉(zhuǎn)過頭來,準備把自己的主意告訴那個人,希望可以激起他求生的欲望。
待到目光落在那人的臉上,不禁心中一涼。
明顯的,那人的呼吸更加的虛弱了。是啊,這人大概已經(jīng)困在這里好久了吧,要是三天不吃東西,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啊,何況他還生著?
他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油布包。小心翼翼的打開,取出一個干巴巴的窩窩頭,笑著對那人道:“呵呵,看,雖然我的招牌碧玉七星劍被大水沖丟了,可這個寶貝還在呢!來,吃吧!”說著,遞到那人的嘴邊。
那人深深的看著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窩頭,有些遲疑。顯然他也深深的知道此時此地這樣一個窩頭意味著什么--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來,吃啊,別客氣……”他催促著。
“那…你……”那人猶豫著。
“我是大俠。〈髠b是不會餓的,一運氣就挺過去了!你知道么,我可以幾個月都不用吃東西呢!”他驕傲的道。
那人終于將窩頭接了過去,拿在手里,還那樣愣愣的望著他。
“快吃啊,快點……”他在一邊鼓勵著。
那人緩緩點了點頭,微笑著輕輕的咬了一口,眼角慢慢溢出淚花。
他吞了一口口水,站了起來:“你慢慢的吃,別噎著,我到外面看看!闭f完,鉆出了窩棚。
一出來,他便緊緊的閉上雙目,胃里傳來的饑餓感讓他一陣的眩暈。他幾乎忍不住再轉(zhuǎn)回去請那個人將窩頭讓給自己一半。但他終于沒有,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喃喃的對自己道:“別忘了,你是李圣堯。
暴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狂野的肆虐著大地。
水漸漸的漲了起來,更糟糕的是,洶涌的洪水還在逐漸的動搖著他們賴以保命的小丘。
他拼命的睜大了眼,希望可以看到順水流下來的木樁。
雨水打進了他的眼里,他咒罵了一聲,抹了把臉,繼續(xù)瞪著眼睛向水面看去。
老天爺終于開了眼,一條粗壯的巨木被洪水翻卷著,半沉半浮的漂了過來。只是,離著這小丘稍稍遠了一點。
他靈機一動,除下自己的腰帶,緊張的等候著。
就在那木樁飄過小丘的一瞬間,他猛的將腰帶甩出,纏到了露出水面的那一頭上。
巨大的拉力將他的身子一帶,一下子被拽倒在地,要不是他緊緊的抓住地上的一蓬野草,就掉到水里了。這力量扔拖著他,他感到自己已幾天沒有進食的身子竟是如此的虛弱,簡直無法抓住那濕漉漉的腰帶。
更可怕的是隨著暴雨而來的颶風,吹得他難以定住自己的身子。
突然他大吼了一聲:“我-是-李-圣-堯。!”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的一拉,將那根巨木拉到自己的身邊。他探手死死的抱住它,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它拖上小丘。然后筋疲力盡的仰天躺在地上,任雨水鞭撻著自己。嘴里仍喃喃的道:“我…我是李圣堯,天下間……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我是…大俠…李…李圣堯……”
大水奔騰著從他的身邊洶涌而過,狂風席卷著周遭的一切。
他再也無法撈到另外的木頭。
拖著疲倦的步伐,他回到窩棚中。那人顯然已吃完了那個窩頭,臉色好了許多。見他進來,目光中露出喜悅欣慰之色。他感到一陣羞慚,當別人已經(jīng)將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時,自己卻要讓他失望了。
一根木頭,是無法救得起兩個人的。
他坐下來,呆呆的望著眼前的空地。那里,泥土已經(jīng)開始濕潤了,而狂風中,這小小的窩棚也已經(jīng)開始顫抖了。不久后,這個窩棚就會被狂風摧毀,小丘會被洪水吞沒,他們中的一個將從這世上永遠的消失。
他就這樣坐著,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明亮的色彩!笆前,我是李圣堯!”他用弱不可聞的聲音告訴自己。
然后他跳了起來,走到那人的身邊,用不可質(zhì)疑的口吻道:“這位大哥,你聽我說,我已經(jīng)撈到了一根木頭,可以用腰帶把你綁在上面,順水飄下去。只要你能堅持幾天,就可以得救了。你……你千萬要堅持住啊!”
那人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他,許久,方才雙唇輕輕顫抖著問道:“你……呢?”
他的心中驀的一酸,然后又是一陣溫熱,勉強笑道:“不要擔心我,我肯定沒事的,因為我是李圣堯。√煜麻g沒有什么能難得住李圣堯的!”
說著,將那人連著毯子扶了起來,向窩棚外走去。
剛剛走出窩棚,一陣狂風便將他們藏身的窩棚憑空掀起,吹落到滔滔的洪水中。
他吃了一驚,忙將那人扶到那根巨木旁。此刻,洪水已經(jīng)沒到了他們的腳踝。
正當他準備用腰帶將那人捆到巨木上時,那人突然一探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突然感到全身失去了力氣,被那人一拉,便坐到了那巨木上。
那人原本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異樣的紅暈,迅捷的將他綁在了巨木上。
“你……你這是做什么……你……快放開我……”他著急的嚷著,不知為何,卻使不出一絲的力氣。
那人將他綁好,松開了他的手腕,又緊緊的握住他的手,那人握的是那么緊,以至于他感到心中都是一陣陣的疼痛:“謝謝你,我本以為……”那人突然說不下去,只是深深的望著他,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留戀與祝!澳恪梢煤玫幕钕氯グ 庇滞nD了一下,將一只長長的包裹塞到他懷中,“這個給你!”
他只覺著眼淚不受控制的流得滿面都是,帶著哭音喊道:“我救不了你了!我…我并不是什么大俠,我也不是李圣堯……”臉上的雨水和淚水流在一起。
那人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你雖然不是李圣堯,但你是一位大俠,一位真正的大俠!”說著,那人的手一松,洪流卷著他和那活命的巨木向著遠方飄去。
洪水流的太快了,眨眼間那人的身影已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隨即不見?墒撬溃侨巳赃b遙的望著自己,忽然那遠方天際處傳來一陣清朗的長嘯,嘯聲激越,直入云霄深處,未幾,突又中斷。
他心中一震,抽出一只手打,開那個包裹。
他望著包裹中的東西,突然呆住了,突然間失聲痛哭,哭的象一個孩子一樣。
包裹里面,一個咬了一口的窩頭靜靜的擺在那里,它的旁邊是一把樣式奇古的長劍。
縱使在這茫茫的大雨中,那劍鞘上碧綠的七顆小星仍放射出最美麗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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