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殺手人生
做殺手并不是我的選擇。
可我的曾祖父是殺手,祖父是殺手,父親是殺手,哥哥也是殺手,所以,我順理成章的也成了殺手。
很小的時候,我喜歡看書。
沉甸甸的一本書中,一行行整齊的詩句散發(fā)著墨香,捧起來,便有種安寧的心情。
我家有個小小的園子,里面支著層層的葡萄架,人躺在下面,眼前便是一片綠色的天空。
落寞的秋風下,我總是喜歡坐在葡萄藤的綠蔭下,捧著一本書靜靜的看,陽光逆著層層的葉子照在書上,那書便帶著淡淡的綠色。耳邊,葉子沙沙的響。
書香與天籟沐浴了我幼小的靈魂。
書中有著種種的神話,其中我最喜歡的一個便是夢之舟瑟克塞斯的傳說。
據(jù)說在海的那邊,天之盡頭,有個美麗的島嶼--依鹿什。
那是個詩的國度,愛的世界,美的天堂。甘泉流淌,果實累累,人們在幸福中永生。
每隔一百年,會有一艘巨大的藍色帆船從這世界的各國駛過,將詩人們接到那夢幻之島。
那便是夢之舟--瑟克塞斯。
實在是愛煞了這個故事。所以,小小的我便夢想成為一個真正的詩人。
那天的天色是碧青的,我象往常一樣坐在葡萄架下,看著我的書。
突然一只翠綠的蟈蟈跳到我的書上,我靜靜的看它。
它動了動纖細的腳,那腳微微的彎曲著,很明潤的的綠色帶著種柔和的淺黃,象春塘邊的柳色。
它的眼睛渾圓閃亮,一點黯然的青芒在當中忽隱忽現(xiàn)。
我輕輕的向它吹了口氣,它沒有移動,帶著一點憂郁的眼神望著我。
這時,我聽到了娘喚我的聲音。
那聲音很嘹亮,遠遠的傳了開去,帶著金鈸的顫音。
如果我知道她喚我是為了什么,我就會躲在那綠色的葡萄藤下,永遠不再出去。
然而我收起了書,從那一片靜謐的綠色中走了出來。
家中的光線很暗,娘的臉隱藏在陰影中,我看不清。
直到現(xiàn)在,我始終不能回憶起她的樣子。記憶中,她總是在屋子里,在黑暗中。
“你已經(jīng)到了學習的年紀了,從明天起,你就要學著怎樣的去做一個殺手!蹦锏穆曇艉軠睾停埠苓b遠。
我抬著頭,本能的搖了搖。我想我搖頭的姿勢一定不對,因為我從來沒搖過頭,我是從左向右搖的,下巴高高的在右面蕩了一下后,悠然的擺回到左面,我的頸骨發(fā)出危險的劈啪聲,提醒我這動作是多么的魯莽。
“為什么?你的曾祖父是殺手,祖父是殺手,父親是殺手,哥哥是殺手,所以,你也應該是殺手。這是你的命運,你沒有別的選擇,我也沒有。”她的聲音從很高的地方投擲下來,摔在地上,發(fā)出很響的回聲。
我的年紀還不足以讓我進行反駁,所以我做的便仍舊是那危險的搖頭動作。我的頸骨因著這不習慣的動作再一次的發(fā)出嘆息。
“那你想做什么?”她的語音中帶著些許平淡的無奈。
“我想做一個詩人!蔽疫鲞龅幕卮。
“詩人?!”娘沉默了一陣,“你想做詩人?詩人……”她就這樣喃喃的重復著我的愿望,一時間仿佛忘記了我的存在。
我仰著臉,期盼的望著她。
“你相信詩么?詩是不真實的,那種虛幻的美麗會令你迷惑到完全無法發(fā)覺命運中背負的黑暗;詩是脆弱的,那種溫柔的希望令到你的心靈無法承受任何現(xiàn)實中糾錯的悲傷;詩是茫然的,那種盲目的浪漫令你忘記了需要履行的人生中必須的責任……”娘的聲音激動了起來,她平復了一下情緒,嘆息道,“所以,我的孩子,還是做一個殺手吧!
可小小的我有著小小的固執(zhí)。
最后,娘只得找來了蕭大爺。
我從小就怕他,他有一對刀一樣鋒利的眉毛,只要它們一收攏,我便立刻忘記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只會愣愣的眨眼睛。
娘把蕭大爺和我關在一個小屋里半個時辰,我出來的時候,這世上便多了一個小小的殺手。
我被娘送到了殺手學校去學習殺手的技能。臨走的時候,娘抱著我哭了,我沒有哭。
那一年,我七歲。
學校建在一個荒涼的山谷中;疑那捅陂g荊棘叢生,形狀古怪的巨大巖石魔鬼般的在潮濕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學校的一切都是白色的。雪白的高墻,灰白的角樓,青白的窗子。
我們,則穿著白色的袍服。
每天天蒙蒙亮時,我們都被藤鞭從被窩中趕起,一隊隊的操場上瑟縮著排列整齊。
頭戴黑色羊角的領隊會大聲的問我們:“你們活著是為了什么?”
我們便仰起頭,齊聲大喊:“殺人!”
“你們?yōu)槭裁礆⑷耍俊?br> “我不殺人,人必殺我!以人之死,換我之生!”
稚嫩的童音在山谷的黎明中久久回蕩。
然后我們便沿著那陡峭的山谷攀援奔跑。
晨風總是刺人的凜冽,濃濃的霧氣掩蓋著眼前的路徑。
在前進的隊列中,經(jīng)常會有小小的身影突然消失在懸崖的邊緣,我們聽到尖銳的哭叫聲在山谷中回蕩,可沒有人敢停下來。
停下來的人,會被教官扔到懸崖下。
我們的課程有五門,技擊,易容,輕功,暗器,毒藥。
學校那白沙鋪成的操場上,我們學會了揮舞著手中的木刀,用最快的速度劈掉面前的目標的頭;學會了面帶著在微笑將手中的喂毒暗器射入目標的心臟;學會了無聲無息的潛到目標身后扭斷他的脖頸……
熾熱的陽光照在雪白的細砂上,明晃晃的刺眼,可我們不敢眨眼。
教官就站在你的身后,手中拎著鞭子,眼中閃著渴血的光。
并不是所有的教官都是那么兇狠,我還記得教我們毒藥的那個教官。
和別的教官不同,她是個很漂亮很溫和的女子。盡管那白色的長袍十分寬大,可她走路那搖曳多姿的樣子仍讓我們著迷。
她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柔柔的,帶著一絲甜意:“同學們,如果把蜈蚣、蟾蜍、蜘蛛、蝎子、毒蛇這五種動物的毒液混在一起,配上鶴頂紅、孔雀膽,熬上七七四十九天,會做出什么東西來呢?”
我們便張開小嘴,一齊扯著嗓子大聲的喊:“五---毒---散---!”
她愉快的笑了:“同學們說的對!這五毒散啊,可是很了不起的毒藥噢,歷史上,許多的帝王都用它來毒殺反對自己的大臣!你們長大了都會成為很好的殺手,它對你們也是很重要的喔!下面,哪位小同學來發(fā)揮一下想象力,怎么使用五毒散呢?”
我們便會爭先恐后的舉起小手,回答老師的問題。
“下在酒里!”
“下在井里!”
“下在河里!”
老師驚喜的抱起最后的那個小朋友,在大家嫉妒的目光中,狠狠的親了他一下:“這位小同學好了不起,下在河里,可以毒死好多的人啊,你們大家,都應該象他學習呀!”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喜歡這個教官。
直到她毒死了一個在背后罵她騷狐貍的女同學。
她把奇癢的毒藥下在那個女同學的頭發(fā)里,然后笑吟吟的看著她哀嚎,拔光自己的頭發(fā),撓破自己的頭骨。
然后她讓頭目把那尸體扔去喂狼。
頭目是從我們當中選出來的,與教官不一樣,他的地位特殊。所有違反紀律的事情他都要向教官報告,就象那個女同學的事情。
我發(fā)現(xiàn),所有小組的頭目都有著和蕭大爺一樣的眉毛,它們一皺的時候,我便想起了和蕭大爺在一起的那半個時辰。
除了主課,我們也有實驗課。主要就是殺一些小鳥,青蛙,老鼠這類東西。
要是你殺的快殺的好的話,學校會給予獎勵。發(fā)給你一把開了刃的精制小刀,或者,是一瓶毒藥。
當然,懲罰也是有的。尤其象我這種經(jīng)常不完成作業(yè)的孩子。
一般不過是對著草人,大聲喊著“殺”連劈個幾千次。
要是頻繁連續(xù)的犯錯誤,就用另外的方法。
那次實驗課,我分到了一只綠色的小鳥。
它很小的樣子,纖瘦而溫暖的軀體在我的掌中顫抖著。小小的眼中釀造著一種沉淀了的碧色,那分近乎絕望的哀傷讓我心悸。
我張開手掌,那小鳥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支起了身子,不解的看了看我,然后張開翅膀,飛走了。
那翅膀拍打的聲音很動聽,那一瞬間,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殺戮,看著那道綠色的虹影歡悅的消失在窗口。
時間有著剎那的停滯。
然后是微笑。
因為這只小鳥的自由,我受到了特殊的懲罰。
在樓頂走廊的盡頭,有個古老的壁櫥。
那是個專門關孩子的地方,陰冷,黑暗,是鬼魂的樂園。
傳說許多的孩子都死在那里,帶著一臉的恐懼。
我被關到那壁櫥中,看著那沉重的門在面前合上。
我在絕對的黑暗中傾聽自己的呼吸,密封的空間中有風在流動。
然后四面八方有冷冷的手在摸索,還有絕望的呻吟。
我努力的去想那葡萄架和讀過的詩篇,漸漸的,我的心暖和了起來,
在那深深的寂靜中,我恍惚聽到低低的孩子的歡笑聲在耳邊響起,很微弱的,一連串的笑聲。
想起那傳說,我悄聲的問:“你們是不是和我一樣,都想做詩人呢?”
笑聲非常的輕盈。
下課的時候是我一天最快樂的時光。
別的孩子在興奮的討論著殺人的技巧,彼此研究著對方的身體,指指點點,希望找出最脆弱最致命的部位。
還有的在繪聲繪色的講述著殺手界的種種傳說,哪個天才又在很小的年級就成為職業(yè)殺手,哪個同學被一流的殺手組織看中,還沒畢業(yè)就已經(jīng)被選定……他們樂此不彼。
我一個人在遠處的林子中默默的走著,吟哦著我的詩篇。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時光流逝,實驗中我們殺的青蛙和小鳥換成了狼和獅虎。
我的身體長高了,我的心還向往著詩歌。
在我十七歲那年,我認識了安蘭。
她是個很開朗的女孩子,她的笑容讓我想起開在懸崖上的雛菊,她走路的時候,帶著詩意的節(jié)奏。
我喜歡詩,也喜歡雛菊,所以,便喜歡上了安蘭。
殺手是不允許有愛情的,那會影響殺手的素質。如果學校中的學生相愛,便會受到殘酷的懲罰。
但我的意志力和恐懼并不能夠抵擋著我的愛情。
終于有一天,我在她的桌子里放了一張紙,那上面是我寫的一首詩。
接下來,便是忐忑不安的等待。
直到她拿著那張紙來找我。
“這是你寫給我的?”她揚了揚那張紙。
我吶吶的點了點頭。
她微微一笑,展了開來,大聲讀道:
“我執(zhí)起嫩綠的藤枝,
在細淺的白沙上,
柔淡的月光中,
輕輕的寫下
永遠愛你
然后仰望星空,
期盼死亡降臨,
以讓我寫下的
成為人世間
最完美的誓言。”
然后,她“唰”的一聲,將那張紙撕成了兩半。
“可惜,我不喜歡詩人!彼χf。
撕紙的聲音真響,我揉了揉我的耳朵。
她退了一步,細細的看我,突然伸過頭來,使勁的在我的嘴上親了一下。
“這個吻是送給你的,不過,只是同情!闭f完,她哈哈笑著走開了,帶著那詩意的節(jié)奏。
我望著她的背影,抬起胳膊,用袖子使勁的向唇上擦去。
從那天開始,她就一直叫我詩人。
漸漸的,這個綽號在同學們間也叫開了。
我并不討厭這個名字,但討厭他們叫我時臉上的表情。
三個月后,茫茫的大雪中,我們在山谷的懸崖邊緣上列隊。
兩個相愛的學生將在我們的面前接受懲罰。
我們默默的看著兩個年輕的軀體顫抖著站在懸崖的邊緣上,下面,饑餓的狼群在咆嚎。
隨著教官的一聲令下,他們被推了下去。
在他們消失在懸崖邊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看見他們的眼神。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永恒這種東西存在。
如果站在那崖邊的是我和安蘭的話,我會后悔嗎?不,不會,如果我能夠看到那樣的眼神,我就不會后悔。
只要有那樣的眼神。
我忍不住向安蘭望去,發(fā)現(xiàn)她也正望向我,看到我的目光,微微的一笑。
下山的時候,我走到她的身邊,輕聲的問她:“你剛才在想什么?”
她偏著頭微笑著看我:“和你想的一樣啊,詩人,和你想的一樣!
然后走開。
一樣么?只怕未必吧……,我默默的想。
畢業(yè)的時間終于到了。
作為殺手,不殺人是不能畢業(yè)的。
我們最后的殺戮實驗的實驗品便是活生生的人。
上千的人赤裸著被綁在操場上的木樁上,等待著我們?nèi)ピ讱ⅰ?br> 同學們面帶笑容,用著五花八門的器具和方法將屬于自己的實驗品變成一具尸體。
他們樂在其中。
我希望永遠也不要輪到我,我當然失望了。
在教官的號令聲中,我木然的來到隊列前。
面前的,是一個與我完全陌生的人,很瘦弱的樣子,一臉的恐懼。
他的身體和我的心在同時顫抖。
“殺了他,你還猶豫什么?!”教官厲聲道。
是的,我要殺了他,否則,教官便會毫不猶豫的殺了我。
殺人學校畢業(yè)的必須是殺人者,而不是詩人。
我看著那人,他的眼睛中閃爍著乞求的神色。
不行啊,我不殺你就會死的,而且,終究會有別的人會殺掉你。
我將手中的長刀高高的舉起。
他大聲的喘息著,似乎要將一生的氣都在這一刻傾吐出來。
長刀疾劈而下!
猛的停在他的頸邊……
他大聲哀嚎了一聲,頭無力的垂下。
我終于無法下手,那么說,我要被教官殺死了?
我聽到教官走到我的身邊,我的身體僵硬起來。
教官伸出手,試了一下,那人的鼻息。抬起頭,向我咧嘴一笑:“干得好!”然后大聲向我的身后招呼,“下一個!”
原來,那人已經(jīng)死了。他對死亡的恐懼殺死了自己。
無論如何,我欠了一條人命。我無力償還,除非有一天我也殺死自己。
走出校門的我們,便是正式的殺手了。
同學們大都已被殺手組織接收,象我這樣成績極差的,便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向哪里去。
一個身材高大,穿著黑色長袍的光頭大漢走到了我的身邊。
“喂,你是老三吧!”他問。
我抬起頭,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臉。
“我是你哥!彼肿煲恍。
我從沒見過我哥,只是知道他也是殺手,很小的時候,他就被派去學習了,再也沒回來過。
但我知道這個人就是我哥,他的輪廓和我一樣,看著他,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的自己。
“娘呢?”我問。
“娘死了,她托我照顧你!彼舷麓蛄恐遥孟笪沂谴齼r而估的貨物。
我木然的忘著他,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
好半天才想起來,我忘記了難過。
哥住在城里,雖然住的地方只是一座磨坊,可仍然是城里。
這里,你整天可以看到人流,聽到馬嘶。久了,眼睛和耳朵都很疲倦。
我在哥的地方住了三天。三天后,哥說他不能白養(yǎng)我。
“你得去殺人!彼嬖V我說。
陽光下,我站在微塵中,懷中別著刀。
我一口口的吞著口水,努力的平復自己的心跳。
前面不遠處就是一家酒館,我要殺的人每天都會到這里喝上一杯。
希望今天是個例外。
酒館不斷有進出,可沒有我要殺的人。
太陽緩慢的劃著曲線向西方墜下,最終為大地吞沒。
我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回到家里,哥問我怎么樣。
“他沒上酒館!蔽艺f。
“你明天再去。”他說。
例外只可能有一次,第二天,我的祈禱便失效了。
我的目標終于出現(xiàn)。
這是個普通的人,衣著整潔,面帶微笑,顯然,他對自己的生活是很滿意的。
我看見他從酒館的門口出來,便跟在他的后面。
那只刀的刀柄壓在我的心口,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和他的距離只有幾步遠,而且在逐漸的接近。
我的刀已握在手中,我想起了自己殺死的那些青蛙和小鳥。
這一刻,這個人和那些幼小的生靈一樣的無助。
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殺人的事,每天都在這個城市發(fā)生的。
我不殺他,終有一天,他也會死的。
我盡一切的方法平息自己那劇烈的心跳。
我的身體已沒入了他的影子中,刀向后撤,準備深入他的心臟。
“爹--!”一個幼嫩的童音響了起來。
我的刀和身體硬邦邦的僵在那里,看著他大聲笑著抱起面前的孩子。
陽光下,他的笑容那么的燦爛。
生命中第一次,我知道原來人是可以這樣笑得這樣肆無忌憚。
我看著他們遠去,不知不覺間,眼睛變得溫熱起來。
我默默的回到家中。
哥又問我怎么樣,我一言不發(fā)。
哥盯著我的臉看了半天,朝地上吐了口吐沫,狠狠的罵了一句“廢物!”
有一次,哥出去接生意,把我?guī)г诹松磉叀?br> 他接生意的地方是在一處很密的林子里。
林子不大,樅樹和白楊彼此提防的生存在那里。
林子中沒有鳥叫,風吹的很緊,樹枝在地上的暗影威脅的搖擺。
林子中有一片空地,一座墳丘孤獨的立在那里。
陽光努力的照了進來,顯示著它的力量。
我站在那光與影的邊緣,看著哥向那墳墓走去。
墳墓的一旁,站著一個臉龐枯瘦,雙目深陷,同樣穿著黑色長袍的人。
哥和他低聲的談著什么,風聲很大,我聽不清。
然后那個人從一個口袋中掏出了幾枚金光閃閃的錢幣交到了哥的手中。
哥將那些錢將手中掂了掂,好象很輕的樣子。
完全不象是一條人命的分量。
哥每次殺完人,都會去大喝一頓。
他喝酒的時候,我站在門外。
我看見他喝的酒是紅色的,紅的象血。
他抓起酒杯,張開喉嚨,把那鮮紅的酒倒入,咽下,然后皺起眉頭,很難受的樣子。
但馬上又滿上一杯那種血紅的酒。
那天,他喝完了酒,我們一起回到所住的磨坊。
走到門口的時候,哥突然停住了腳步。
我不解的望著他,卻見他的神情分外的凝重,緩緩的將他的刀拔出刀鞘。
我還是頭一次見他這個樣子,也不由得緊張起來,拔出了我的刀。
他走到門口,用刀尖將門撞開。
門撞到墻上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磨坊中顯得很響。
磨坊內(nèi)看不到人,只有那水車的巨輪在咿咿呀呀的轉動著,掀起一陣陣潑嗤的水聲。
我和哥一步步的向內(nèi)踱著,金色的陽光從天窗照進來,池水又將青色的反光粼粼的映在墻上,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四周是壘得很高的層層的麻袋,里面裝滿了豆子。
我們小心的觀察著,然而沒有任何的動靜。
就當我稍稍放松的一刻,隨著巨大的水聲,幾條魁梧的身影從水池中破水而出,向我們撲來!
那是衛(wèi)兵。!
衛(wèi)兵是殺手的死敵,他們的任務就是消滅所有的殺手。
他們是殺殺手的殺手。
三個衛(wèi)兵將哥團團圍住,另外一個向我撲來。
顯然,哥才是他們的目標。
我揮舞著手中的刀,拼命抵擋著對方的攻擊。
他的力氣很大,我們的刀每一次相擊,都迸發(fā)出大蓬的火星。
擋了幾刀后,我的手臂已變得酸麻。他又劈一刀,我手中的刀無力的跌落。
我將身子拼命一偏,閃開他的一刀,他的刀劈在麻袋上,豆子雨一般在空中飛濺。有幾顆打在我的臉上,隱隱做痛。突然間腳下一滑,踩在豆子上,我重重的跌倒。
那個衛(wèi)兵獰笑著盯著我,雙手將刀高高舉起--突然他的身子一僵,眼中露出恐怖的神色,喉頭嗬嗬作響,然后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
他的背后,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那是哥的刀,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將手中的刀擲出,救了我的命。
但他自己失去了武器,立即陷入了險境,兩個衛(wèi)兵瘋狂的向他不停的揮刀--只有兩個,有一個已經(jīng)變成了一具尸體。
哥冷靜的在交錯的刀鋒中閃避,突然間他身子急挫,一名衛(wèi)兵的鋼刀在他的肩頭劃出一道血痕,趁著這個空隙,他一把抓住了那名衛(wèi)兵的手臂,猛的將他拉到自己的身前,另外一名衛(wèi)兵的刀剛好劈下,頓時將那個倒霉蛋的腦袋劈成兩半。
尸體的手一松,刀子落下。哥就地一滾,將刀抓在手中,反手一刀,將最后一個衛(wèi)兵的雙腿齊膝斬斷。
那個衛(wèi)兵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慘嚎,摔倒在地上。
哥抹一把臉上的水珠,將手中的刀尖點在他的胸膛上,有意無意的向我瞥了一眼,我的心一跳,他的眉毛和蕭大爺?shù)囊荒R粯印?br> 那衛(wèi)兵痛苦而劇烈的大聲喘息著,眼睛大而絕望。
他將雙手握在刀柄上,閉上雙眼,用力的向下一壓。一股鮮血猛的噴在他的臉上,他松開手,長長的呼了一口氣,神色間似乎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水車還在轆轆地轉動著,陽光照在哥的古銅色的身軀上,反射出兇悍的光芒。
在給哥包扎傷口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他:“為什么要救我?”
他莫名其妙的看我一眼,不耐煩的道:“傻瓜,你是我弟!
哥不知道,其實,他也不是一個很好的殺手。
我們搬了家,住的地方附近有一片茂密的楓林,穿過它,便是一大塊綠茵茵的草坪。
百無聊賴的我,在那里渡過一個個的黃昏。
和我一起在草坪上漫步的,還有一對母子。
那個母親總是穿著絳紅色的長裙,有一雙很深的,明澈的,微笑的眼睛。
她總是幸福的望著她的孩子。
那真是個非?蓯鄣暮⒆,喜歡在微風中晃著一顆胖胖的頭笑盈盈的蹣跚而行。兩只小手總是向上舉著,仿佛想從天空上抓下來點什么。
在黃昏的風中,我就靜靜的坐在那里,看著他們嬉戲,玩耍,親吻,直至夜色降臨。
又是一個黃昏,我出了家門,來到林子中。
夕陽將最燦爛的光芒撒在林中,給葉子著了金色的油彩。
已經(jīng)是秋天了,微風中的繽紛落葉如雨,掉在我的身上,發(fā)出很輕的聲響。
就當走到一塊空地時,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很輕的呼喚:“嗨!詩人!
我的身子突然僵住了,呆立了半晌,艱難的轉過身去。
安蘭倚著一棵高大的楓樹,靜靜地望著我。
時間似乎停頓了,有片刻的恍惚,甚至向后流轉。
我緩緩的向她走去,我的腳步踩在厚厚的落葉上,又輕又軟,如同踩在用夢編織成的毯子上。
她一言不發(fā)的望著我,仿佛忘記了我的樣子,而現(xiàn)在要牢牢的記住。
我走到她的面前,呆呆的看了她一陣,低下頭,又抬起來微笑著說:“我們好久不見了,有一年七個月零二十……”
“零二十四天!彼艘幌骂^,微笑著接道。
我沉默了片刻,問道:“你……還好嗎?”
她沒有回答,還是那樣的望著我。
我忍不住又問道:“你……”,她突然將食指豎在唇邊,示意我不要說話。
我有些驚訝,她專注的伸出右手,中指貼上我的額頭,然后輕輕的,緩緩的向下?lián)崦?br> 我閉上雙眼,感覺她的手指劃過我的雙眼,鼻尖,嘴唇,然后又輕輕摸上我的臉頰。
她的手柔軟而冰冷,仿佛沒有任何生命的感覺……
我猛的睜開雙眼,將她的手握在手中。然后把住她的脈搏。
“沒用的,詩人,沒用的!彼⑿χ榛亓耸。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望著她,完全失去了任何感覺。
鮮血滴滴答答的從她的黑袍下落到地上,和楓葉的紅色映在一起,那種令人絕望的紅。
“我終于忍不住從我的組織中逃出來找你,可他們不肯放過我……”她輕聲道,身子順著樹干緩緩滑落。
我一把將她攬在懷里。
為什么?為什么我們要注定成為殺手?為什么我們不能相愛?為什么?
我癡癡的望著這世上我唯一愛的人和唯一愛我的人,心想:“哪怕是一天,只給我們一天去真正的相愛,那么,這一生我就不再要求什么了。哪怕用我的余生,用幾世的苦難去交換這一天,一整天!
安蘭微笑的望著我,她的微笑依然如同那懸崖上的雛菊,那么挺秀,那么的頑強。
“還記得那天在懸崖邊你問我的問題么?”她說。
我點點頭。
“能再問我一次么?”
“你剛才在想什么?”我有些茫然的重復著當時的問題。
“和你想的一樣啊,詩人,”她微笑著回答,眼中閃耀著晶瑩的淚花,“和你想的一樣。”
我將她緊緊的擁在懷里。
“還記得我吻過你么?”她在我的耳邊微微的喘息著。
我又點點頭。
“我還說過,那個吻只是同情……”
是的,她說過。
“我說謊了……”她的聲音中還帶著一絲溫柔的俏皮。
然后,生命從那嬌柔的身軀中飛走了,飛向很遠的地方。
我就那樣沉默的擁著她,久久。
然后我俯下頭,在她的唇上輕輕的一吻。
那吻帶著淡淡的咸味,不知是因為她唇邊的血跡,還是我臉上的淚水。
每天的清晨,我都會去那片楓林中,安蘭就葬在那里。
我會將自己寫的一首詩放在她的墳前,任風吹飄逝。
那座墳很小,高只到我的小腿。春天,我在上面種了雛菊,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雛菊,只是感覺上她是應該喜歡的。
花還沒有開,只有很嫩的綠芽。生生的,很有朝氣的樣子。
哥已經(jīng)很久沒有接到什么生意。
他的脾氣變的很大,成天的焦躁不安,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讓我想起關在籠子中的豹。
我們吃的東西一天比一天清淡,最后連肉都沒有了。
哥喜歡吃肉,就象他喜歡殺人。
其實我想他未必真的喜歡殺人,就象他未必真的喜歡喝那種紅色的酒,只是中了癮,便再難戒掉。
每天我都早早的離開,去陪伴安蘭。傍晚,在那林蔭中看著那對幸福的母子。
一天,便很快的過去。
這天的中午,哥帶著滿面的紅光回來,提著一大塊的肉。
我知道,他一定又去殺人了。
晚飯的燉肉香噴噴的,我卻不想多吃。很快,就離開了。
穿過樹林,我來到那熟悉的草坪。
出乎我的意料,今天,那對母子沒有出現(xiàn)。
我悵然而歸。
第二天,第三天,草坪上依然沒有她們的蹤跡。
我開始感到不安,去向周圍的人詢問。
一個須發(fā)蒼白的老人告訴我她們被殺了,母親和孩子的胸口被刀刺穿,那樣子,似乎是殺手做的。
胸口刺穿,那是哥的手法。
我轉身,瘋狂的向家中的跑去。
院子中,陽光下,哥在磨刀。
刀身用力的在磨石上蹭著,很癢的樣子,象吃完了獵物的獅子。
我沖上去,一把抓住哥的衣領:“為什么!為什么要殺她們!
哥劈面一拳打在我的臉上,我跌倒,他又重重的在我的肚子上踢了一腳。
“不殺她們,哪來的肉吃?你難道沒吃?這時候跳出來裝他媽的圣人!”他罵罵咧咧的走開了。
我靜靜的躺在那里,身子因為痛楚而抽搐著,這抽搐漫延到心臟,我的心也抽搐起來。
時間慢慢的過去,我依然沒有移動,因為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我吃的肉是那對母子的死亡換來的,我吃的是人肉。
黃昏,我又來到那草坪,獨自坐在樹蔭下。
晚風很溫柔的吹著,空氣中彌漫著青草的芬芳。
我呆呆地望著那草坪,依稀中似見到那母子在嬉戲的身影。
我將頭深深的埋在膝蓋間。
又是一天的清晨,我去看安蘭。
林中蕩漾著淡淡的霧氣,空氣涼潤,葉子的露水打在我的肩上。
隨著晨風飛舞的,除了零落的枯葉,還有一張張寫著詩句的紙片。
離著安蘭的墓還很遠,便看到一個纖秀的背影坐在那墳前,手中持著一張寫著詩的紙,靜靜的讀著。
那一瞬間,我竟不敢呼吸,以為看到了安蘭的亡靈。
我悄悄的走近,怕驚擾到她的出現(xiàn),如果…如果還可以看到她的微笑,那將是我不敢奢望的幸福。
“安蘭……”我輕聲的呼喚。
她聽到我的聲音,轉過頭來。
一張年輕、美麗、充滿了陽光的臉。
不,那不是安蘭。
我的雙腿瞬間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踉蹌了一下,險些跪倒。
“我不叫安蘭,我叫寧紫……你怎么啦?”那少女好奇的問。
“沒…沒什么。”我勉強一笑。
“這……是你朋友的墓么?”那少女寧紫輕聲的問。
我點了點頭。
我發(fā)現(xiàn)我種的雛菊已經(jīng)開了,燦爛的一片。
金色的,薔薇色的,還有白色的花朵,在微風中輕輕搖擺。
“這些詩都是你寫給她的?你……也是詩人么?”她又問。
我想起安蘭對我的戲稱,微笑道:“是啊,我是詩人!
“她可真幸運,你這么的愛她……”她嘆息道。
我沒有回答,蹲下身子,閉上雙眼,伸出手去,感覺軟而涼的花瓣溫柔的劃過我的手心。
安蘭的笑容又一次在我的眼前浮現(xiàn),我不禁熱淚盈眶。
寧紫每天的清晨都會來讀我的詩,原來,她也是詩人。
和我不同,她是真的詩人。
在她的世界中,沒有殺戮和恐懼,只有溫馨和寧靜。
漸漸的,我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喜歡和她在一起。
不,不是因為愛上了她,只是一個人在黑夜中耽得久了,總是渴望陽光的。
這天的清晨,我正在安蘭的墓前拔去野草,寧紫來了。
顯然,她是跑著來的,紅撲撲的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
“怎么啦?”我淡淡的問。
“我看到了……看到了,它、它已經(jīng)來啦!”她有點語無倫次。
“你看到了什么?”我有些驚奇,平時的她不是這個樣子的。
“瑟克塞斯……我看到了夢之舟瑟克塞斯!”她激動的大聲道。
我“霍”的站了起來,“在哪里?”我緊張的問。
“跟我來!彼∥业氖,向陰暗的樹林外跑去。
我們奔跑著,奔跑著,踏彎了青草,踢散了碎石,驚起群鴿,掠過大地,向著海濱奔去。
終于,我們聞到了海水那淡淡的咸味,空氣變得潮濕和新鮮,海鷗的鳴叫越來越清晰。
我們在碼頭停住腳步,劇烈的喘息著。
空氣中流動著蒙蒙的晨霧,眼前一片大海的灰藍色,我看不到船只。
“在哪兒?它在哪兒?”我茫然四顧。
寧紫緩緩抬起右手,纖秀的手指向著斜上方指去。那動作美得令人屏息,仿佛一個引路天使在為我指明方向。
我抬起頭。
那片灰藍向著天空聳拔而去,在接近云端的地方露出它的輪廓。
我看到了“瑟克塞斯”。
那是夢幻的壯麗,深情的偉大,它奇跡般的充斥在海洋和天空間,大地在它的面前顯得如此狹小。
密林般的桅桿間交織著無數(shù)的纜索,千萬的白帆在它的極處匯聚成層層的云朵。
鐘聲和豎琴聲在鳴響,隱隱的,可以聽到吟游詩人們動人的和聲。
“瑟克塞斯……”我夢囈般的喃喃道。這就是我童年時的夢想,也是我唯一的希望,如今,它就在我的面前。
從四面八方趕來的詩人們穿著藍色長袍,掛著五彩的花環(huán),帶著幸福的微笑,坐到從甲板上墜下來的巨大竹籃中,然后緩緩向著天空升起。碼頭上,長長的藍色人龍向著遠方蜿蜒,終于消失在天邊。
陽光下,我突然看到盔甲的反光,本能的將頭低下。
那是衛(wèi)兵!
他們在這里做什么,我用眼角的余光瞟去。只見他們從一個個詩人的手中接過一枚金色的心形徽章仔細檢查后又遞還給詩人,然后才讓他們通過所設的關卡,走向升降竹籃的碼頭。
“那是詩人徽章,每個詩人都可以到詩人協(xié)會去領的,我的已經(jīng)領到了,后天船就會起航,那時候我們一起去依露什,好不好?”寧紫那雙美麗的眼睛渴望的望著我。
“好……好啊。”我勉強微笑道。
我去領詩人徽章?我只可以去殺手協(xié)會,去領一把刀。
那天晚上,我抱著自己的膝蓋默默的坐到天明,心中反覆默念著那兩個名字:“依露什,瑟克塞斯!
第二天,我獨自一人來到碼頭邊,望著我那偉岸龐大的夢。
數(shù)十只海鷗鳴叫繚繞個不停,提醒著我它們的存在。
然而我眼中所能看到的,便只有這一只夢之舟。
不知過了多久,我收回眼光。夕陽已斜斜墜向天邊,整個碼頭籠罩在夢幻般的金色光芒中。
我漫步而行,來到一個閑著的衛(wèi)兵身邊。
他開始警惕的望著我,似乎從我的身上感覺到與眾不同的東西。
殺手就是殺手,即使是我這樣懦弱的殺手,也有著與普通人不一樣的危險氣質。
我在他的面前站住。
他目光中的戒意更濃了。
“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詩人的話,我可不可以上這條船!蔽姨孤实膯。
“不是詩人?”他疑惑的問。
“不是詩人!蔽铱隙ǖ幕卮稹
他有些疑惑的望著我,道:“那你有顯赫的家室?”
“沒有。”我說。
“無盡的金錢?”
我搖了搖頭。
“俊美的容貌?”
我沉默不語。
他仿佛看到天下間最好笑的事情:“那你憑什么上這條船?”
我一言不發(fā)的看他。
“普通人要想上這條船,總要付出些什么!彼f。
凌厲的海風中,我們冷冷的對視。
黃昏,我一個人坐在桌子邊上。
陽光從門外照進來,有一半照在我的身上,另一半隱藏在黑暗中。
陰與陽將我的臉龐割裂開來。
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在門口停住了,我聽到哥緩緩的拔刀聲,哥一向都是那么的機警。
然后哥看到了我。
“媽的,嚇了我一跳,怎么,今天沒有出去?”哥松了口氣,收刀入鞘。
我抬起頭,看著他,象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怎么了?”他本能的覺得有些不對,“霍”地轉過身去。
一張大網(wǎng)從天而降,將他罩在地上。
“。!”他絕望的怒吼一聲,試圖拔刀,幾名衛(wèi)兵已一擁而上,數(shù)把鋼刀比住了他的要害。
我木然的坐在那里,象在看一出戲。
哥在網(wǎng)中停止了掙扎,喘息著望著我。
突然,他微微一笑:“好啊,小子,你終于成為一個殺手了。”
然后他們把他拖了出去。
走在最后的那個衛(wèi)兵便是我在碼頭上遇到的那個。
他停住腳步,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向我扔來。
我本能的接住。
他咧嘴一笑,離開了屋子。
我張開手,一枚心形徽章在我的手心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這個,便是我出賣自己的哥哥換來的獎品。
親生的哥哥。
我突然開始發(fā)抖,控制不住的發(fā)抖。
我的牙關發(fā)出“的、的”的聲音,渾身的肌肉緊縮。
我拼命的想停下來,可是做不到。
我開始感到恐懼。
開始怕我自己。
夜色降臨。
黑暗逐漸將我吞沒。
當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照在我的臉上,我的眼球終于轉動了一下。
然后我意識到,天亮了。
新的一天已經(jīng)開始,這一天和以前的許多許多天不再一樣。
我站起來,渾身的骨節(jié)“噼叭”作響,仿佛站起的是一具僵尸。
我夢游般的走出門去,向著碼頭的方向踽踽而行。
我走的很慢,我覺得疲倦。
我知道前面就是我一直渴望著的夢想,我馬上就可以實現(xiàn)它。
可我還是覺得疲倦,沒有絲毫的喜悅。
風很大,卷起塵砂漫天。
我記得那天和寧紫去碼頭時,不是這個樣子的。
那天,我很快樂。
天空中一隊大雁列陣而過,在陽光中將巨大的“人”形清晰的投在了大地上。
一陣勁風吹過,大雁的編隊被吹散了。
它們哀鳴著,努力的重新聚攏在一起。
可是,那個“人”卻已經(jīng)扭曲的不象樣子了。
我茫然的望著它們消失,呆立了好久,才又向前走去。
終于,我來到了碼頭上。
詩人們大都早已登上了“瑟克塞斯”,只有余下所數(shù)十人在與親友道別。
遠遠的,我看到寧紫在焦急的張望著。
我退后一步,縮在一座船屋的陰影里。
我想我應該走上前去,微笑著和她一起登上這夢之舟。
可我無法移動。
我的夢想已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我知道,終我一生,我再也寫不出任何的詩篇。
衛(wèi)兵開始催促著最后的詩人上船。
寧紫被推上了吊籃,向上高高的升起。
風吹著她的長發(fā),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美得透明一般。
她仍向遠方不停的眺望。
最后一個詩人也已上了船。
巨大的錨鏈在隆隆聲中拉起,夢之舟終于起航。
那成千上萬的白帆張滿了風,帶著飽滿的精神駛向遠方。
我從陰影中踱了出來,來到碼頭的邊緣。
一個纖秀的身影出現(xiàn)在船尾,向我大聲呼喚著什么。
那是寧紫。
只是我們之間的距離太遠了,我已經(jīng)聽不到她的聲音。
“瑟克塞斯”逐漸變成一個小點。
我一動不動,看著在海天相接處完全消失。
我張開右手,那枚金色的心形徽章靜靜的躺在我的手心。
我將它舉到眼前,仔細的看了一陣,將它用力一拋。
那顆金色的心在空中劃了一道美麗的曲線,落在海水中。
它勉強在陽光中閃耀了一下,發(fā)出微弱的光芒,然后,便向著漆黑的大海深處沉沒。
我微微一笑,轉過身來。
突然間我明白了哥的意思。
他說我終于成為殺手了,那是因為我終于開始殺人。
我殺死了我生命中第一個人。
我殺死了我自己。
我大口的呼吸著那帶著咸味的空氣,海風獵獵的吹動我黑色的長袍。
我逆著陽光,向著自己的方向走去。
我的步履緩慢而堅定。
我知道那里會有什么。
那里有一大塊綠茵茵的草坪。
附近是一片火紅的繁茂楓林。
林中有一座生著雛菊的墳墓。
安蘭在那里等待著我。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