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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以叛之名
那次噩夢之后他就學會了怎么封閉內(nèi)心。幼時常常盛放在清秀臉龐上的無邪笑容,像是隨著那年足以將天空染紅的大火一樣,消失在微茫塵埃中。
他決定此生再也無所依賴。
舊時光中被賦予的色彩如此斑斕,以至于在十三歲之后的夢境里他常常回想起那年大宅草坪上溫潤的陽光,以及沐浴在這暖人光暈中父母慈愛的笑。如尖利的碎片貫穿他十歲之前的所有記憶。
『夏爾,一定要幸福喲!
在被這般沁人暖意包圍著的人生里,讓自己幸福,讓所愛的人幸福。
回憶深處他尚且記得母親的期許。
卻像是在此后時光的漫長沉淀里,慢慢忘了幸福的意義。
<<< 01.誰的暖意攪亂了人心
「少爺!
執(zhí)事的聲音像從另一個遙遠空間傳遞而來。他從思緒中抽離,恍惚回神,目光所及之處是周遭投來的關切視線。整齊劃一。他低頭才發(fā)現(xiàn)手中刀叉上的蛋糕已經(jīng)軟化。奶油順著手指緩緩滑落,開出刺眼的絢麗。
「抱歉我分神了……莉西你剛才說什么?」
少年鎮(zhèn)定心神,自然而然伸手去接塞巴斯蒂安遞來的絲巾。
指尖傳來比平時稍重的力道。像是在提醒著自己什么。
夏爾略微皺眉。卻沒發(fā)話。
「是禮物啦!夏爾一定要第一個拆我的禮物,里面有夏爾很喜歡的東西!」伊麗莎白合起手來笑得明媚。
「它會給你帶來幸福的喲。」
——幸!
少年垂下眼簾,拾起刀叉將盤中剩下的蛋糕一分為二,唇邊蜿蜒的笑意淡得若有似無。
「我會的!
半晌,放下刀叉輕拭唇角,墨色發(fā)梢滑下?lián)踝×四抗狻?br>
「抱歉,我有點累,先上去休息了。你們慢用!
不顧周圍的視線由關切變?yōu)轶@訝,少年起身離開餐桌,深藍色禮服包裹下的小小身軀單薄又倔強地挺立。
「塞巴斯!
「是,少爺!
執(zhí)事躬身對一桌賓客施禮,轉(zhuǎn)身跟上主人的步伐。
夏爾走在空曠的走廊上。手中的權杖敲在地面不時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噠、噠、噠,像是心臟正被重重撞擊。
總會想起那些無用的往事。
與年少的自己有關的,與沒有未來的成長之后的自己有關的,似乎是隨著時日的增長,心中那些莫名的焦慮也會更深一層,時常如噬人靈魂的惡魔啃咬著自己的內(nèi)心。
而今到了與一切真相愈發(fā)相近的時刻。
思維卻開始不受控制般地,總會無端剝離出來,讓那片像是趨近泛空的大腦漸次染上與幼時的記憶相近的顏色。
與現(xiàn)今女王之番犬的冷漠冰涼不同的,暖人的顏色。
即便并非自己的本意。
卻依舊控制不得。
夏爾自嘲般地在腦中跳出「回光返照」「最后的盛宴」之類毫無邏輯可言的詞句。
換了睡衣躺在床上,沒有任何睡意的少年睜眼望著窗外烏黑的天,一動不動。暗沉沉的暮色中夾雜灰黑的云,不時有沉悶的雷低低咆哮,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直到執(zhí)事敲門而入,他才坐起身來,伸出手掌攤在他面前。
「把調(diào)查資料給我!
「少爺,您確定要現(xiàn)在看么!
塞巴斯蒂安的聲線與平日相比沒有任何變化。只憑這彬彬有禮的語調(diào)他永遠也不會比他先知道事情的真實狀況。自從上次被紅色死神一句「你不想知道殺掉你父母的仇人是誰嗎」點醒,他就有了預感:自己距離這冰冷人生的終結(jié),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吧。
所以更不必有任何的猶豫與踟躕。
「今天可是您的十四歲生日!
「啰嗦。你想違抗命令么!
執(zhí)事輕笑,遞上手中一疊厚厚的資料,自己則無聲地退到一旁,微微欠身仿佛已經(jīng)做好準備等待主人的下一個號令。
夏爾拿過資料快速瀏覽。
隨著視線的不斷下移,手心里染上的涼意一點點加重,像是要滲透皮膚般直直沁入心底。
「果然是……」
「您打算怎么做,少爺!
明明是問句卻叫他說得如陳述句般平和溫柔。句尾刻意下沉的音調(diào)讓人心內(nèi)生出莫名的厭意。分明是在期待著什么一般的語氣。
夏爾低頭,沉默許久之后抬眼看著身前的執(zhí)事。摘下了眼罩的右眼里,契約印輕微地閃出光來。
「立刻出發(fā)去倫敦的宅邸,塞巴斯!
抬手扔掉資料,紙片在空氣里凌亂飛舞。
「我要親自向女王確定事情的真相!
「遵命。」
執(zhí)事臉上的笑容愈發(fā)深邃而意義不明,暗紅的眼眸像被血染上顏色,鮮艷而隱隱散發(fā)著驚心動魄的妖治。
<<< 02.背叛與反背叛(1)
女王身邊那位叫亞修的白執(zhí)事絕非等閑之輩。
自咖喱大賽事件之后夏爾便隱隱嗅出這股危險的味道。后來凡多姆海伍家生產(chǎn)的糖果被誣陷摻雜了鴉片、塞巴斯蒂安代自己入獄,一系列事件之后夏爾敏銳地察覺到,也許自己正活在一個驚天的騙局中。
直到塞巴斯蒂安的調(diào)查將真相呈現(xiàn)在自己眼前。
家族世代效忠的陛下竟然極有可能就是讓自己陷入不堪夢魘的罪魁禍首。光是想想這事實的可能性,就足以讓十三歲的少年渾身冰冷到毫無知覺。然而夏爾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早在將靈魂出賣給惡魔的那一天,曾經(jīng)滿載幸福天真的小小少年就已經(jīng)沒有了未來。鋪在自己面前的路成了指向地獄的途徑,卻是唯一能夠讓自己有理由尚且停留在這世間的保證。
——待一切終結(jié)之后,也就可以如那個惡魔的愿了吧。
對于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惡魔來說,夜深人靜悄悄靠近皇宮并干凈利落解決門口的守衛(wèi)并不是什么難事。
塞巴斯蒂安轉(zhuǎn)身將馬車中的小主人迎接下來,跟在他身后打算將這扇命運的大門開啟。
卻被少年尚顯單薄的身影攔住。
「塞巴斯,你在這里等我。除非我召喚你,否則不要到我的身邊來!
堅定得不容置疑的語氣。
惡魔微揚起眉毛。臉上的表情卻不似驚訝,而是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
「哦呀,不要我陪嗎少爺。女王身邊可是有那個難纏的執(zhí)事在哦!
「這是命令!
冷冷吐出一句,夏爾堅決地轉(zhuǎn)身邁開步子走向皇宮大門,深藍色斗篷在黑夜靜謐的空氣里劃出淺痕。
身后的惡魔臉上瞬間盛滿笑意。
——還真是倔強的主人呢。
不愧是我的靈魂……不,我的少爺。
獨自一人從那些裝飾繁復的回廊上穿過,夏爾對一路未遭到任何阻攔并不感到意外。也已經(jīng)大致明了前方等待著自己的是什么,只是像是偏偏要親自去確定一番自己才會放心似的,丟不下心底那層莫名的疑慮。
——對那個惡魔的信賴也只敢淺嘗輒止。契約不過是一個冰冷的存在,束縛著兩人之間的關系。有這樣的前提存在,誰又敢將真心交予他股掌間玩弄呢。
——如果,一切真如自己所想……
一路沒有停止思維的夏爾走到了女王的寢宮門口。大開的門讓自己微微感到意外。
卻又如鬼使神差般地抬腳跨了進去。
「……陛下!
出于禮節(jié)還是習慣性地稱呼了一聲。卻沒有得到回應。
當然也沒有出現(xiàn)預想中的,因為擅闖皇宮而被潛伏于四周的侍衛(wèi)五花大綁等等場景。
偌大的房間內(nèi)一片叫人心悸的死寂。
床上似乎躺著一個人。
夏爾只稍稍猶豫了一秒是否要上前查看,就被身側(cè)突然閃過的利劍擋住。少年大驚之下本能地躲開,手臂卻仍然不可避免地被劃上一道深重的劍痕。
「再向前走一步,您尊敬的女王陛下就會死在你眼前。親愛的夏爾•凡多姆海伍伯爵!
夏爾緊皺眉心認出了眼前的人。
「亞修!」
站在床邊的白衣執(zhí)事一手握著長劍,另一手剛好卡住床上女王的脖頸,明顯只要再稍用些力道便可致人死地。
「那么,終于是來向女王陛下尋仇了么。伯爵!
收起手中的利劍,亞修揚起嘴角一笑,眼珠卻淡漠得像是沒有感情!肝沂遣恢滥隳莻神通廣大的惡魔執(zhí)事怎樣才調(diào)查出了真相——我讓女王與死去的丈夫合為一體,并操縱了她的思維,使得她在四年前對我下令,鏟除凡多姆海伍家族,凈化那里所有的骯臟和不潔。只是沒想到,你竟然與惡魔簽訂了契約,死里逃生了!
「不過現(xiàn)在看來……有必要將往事重演了!
夏爾握緊了拳。
「為什么。」
「嗯?」
「為什么要讓女王下令殺掉我的父母?」少年冷冷開口,「就因為你口中所謂的骯臟與不潔嗎?你所認定的潔凈的定義又是什么?」
「一個被玷污過的區(qū)區(qū)人類竟然向我發(fā)問?」亞修冷笑。
「你那些骯臟不堪的過去本來就應該被永遠埋葬進地獄,你卻不自量力到妄想利用惡魔的力量來助自己重生。人類還真是自大的生物呢。而惡魔也竟然會對你這樣的小鬼執(zhí)戀到言聽計從,實在是可悲吶……」
夏爾嘲諷地笑起來,左邊的瞳孔泛出微光。
「塞巴斯蒂安?他于我而言,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我們之間存在的只是契約,這場交易冰冷卻公平至極!
少年臉上的笑意愈發(fā)明顯。
「他絕不會背叛我,所以——即便是虐殺天使,你又如何能保證自己有十足把握勝過強大的惡魔?!」
空氣像死一般沉寂。
「還真是自信吶,伯爵!
天使臉上鎮(zhèn)定自若的表情讓夏爾有了恍惚的錯覺。卻轉(zhuǎn)瞬即逝。
「契約關系自然牢不可破,可這終究只針對外力而言,并非意味著主觀上的背叛也無效。如果簽訂契約的一方主動放棄,那他就不再是你的棋子,也再沒有為你出生入死的義務!
像是有一股涼意無聲地滲入皮膚,周遭突然涌上的寒意讓夏爾微瞇起眼來看著面前的白衣男子。這般話里有話的隱晦表達,竟讓自己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想說什么?」
少年厲聲開口。
天使發(fā)出狂放的笑,聲音尖利得仿佛要震破誰的耳膜。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你的執(zhí)事,同時也是惡魔——背叛了你。以一個只想獲取美味靈魂的噬魂者的身份,與我簽下了契約。利用所謂女王下令鏟除前任凡多姆海伍伯爵的調(diào)查資料,把你引到這里,親自看著我是怎樣讓女王陛下消失的!
「當然,不用太久,你也會以同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不潔的凡多姆海伍家族也會從此背負弒君的罪名,在世人永世的唾棄中消失。」
「之后,美味的靈魂惡魔想要多少就會有多少,而我,也能夠與塞巴斯蒂安合為一體,凈化世間所有的污穢!」
<<< 03.背叛與反背叛(2)
小小的身軀在微微顫動。墨藍色的頭垂下來隱去了眼底所有的表情。像是正在經(jīng)歷著什么人生中最大的歷練與折磨,心里被螞蟻啃咬腕骨般疼痛得難受。
「被欺騙和背叛的感覺怎樣,伯爵?」亞修戲謔的調(diào)笑自頭頂傳來。
面前小小少年拼命忍住卻依舊無法停止顫抖的雙肩讓他幾乎就要大笑出聲。
夏爾握緊的手掌指節(jié)發(fā)白。骨頭咯咯作響的聲音幾乎要傳到天使的耳中。
終于抬起仿佛千斤重的手扯下了覆蓋著契約的眼罩。
——還是不愿意相信么?垂死掙扎可不是什么好習慣呢。
天使在心底嘲笑人類死守的倔強。
「殺了我,虐殺天使。」
少年清冽的聲線劃破一室寂靜。
「什么?」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
「殺了我!
——凡多姆海伍當家存在的意義只是復仇。我離去之后陛下必定也會葬身虐殺天使之手。這樣又有何區(qū)別。
既然結(jié)果都是一樣。
那就帶著你所想要的靈魂死去。
「既然你這么迫不及待想要下地獄,我不成全豈不是太不厚道了?」
天使輕笑,舉起手中的利劍。
沒有任何閃躲。夏爾閉上了眼睛。
「少爺——。!」
大片溫熱猛然間降臨身上的觸感讓夏爾忽然間有些不適應。
少年茫然地瞇起眼來,下意識伸手擋住眼前忽然朝自己快速奔來的黑影。卻只觸摸到一手濕滑的黏液。
睜開眼來,指間大朵散開的紅色血花讓他不自禁瞪大雙眼。這紅如此鮮艷,卻不是來自自己的,隱隱散發(fā)著的腥甜直直沖入喉頭嗆得自己忍不住彎腰一陣干嘔。
「少爺!您沒事吧?」
塞巴斯蒂安顧不上自己左肩被利劍貫穿的疼痛,伸出雙臂想要將少年攬入懷里。
卻被一只單薄而依舊有力的胳膊猛力揮開。
「不要碰我!」
夏爾厲聲命令。
塞巴斯蒂安踟躕一下,終究是放開了手。
待自己終于緩過神來,夏爾艱難地穩(wěn)住呼吸,伸手緩緩擦拭唇角,抬起臉來看著面前的惡魔,目光如炬。
「你違背了我的命令,塞巴斯!
執(zhí)事一瞬間睜大了雙眼。
「我說過除非我召喚,否則不要到我身邊來的吧!股倌暾Z氣涼涼地開口。
「違背了我的命令,這就意味著……你不再是我的執(zhí)事,而我也不再是你的主人!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以后,你不必再叫這個名字!
「我們之間的契約關系,解除了!
轉(zhuǎn)身,踏過一地腥紅狼籍,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大門中。
執(zhí)事默然站立,像是沒有表情。
「苦肉計還真是演得賣力呢,塞巴斯蒂安執(zhí)事。不,現(xiàn)在應該不能這么叫你了吧。」
亞修輕揚起眉,將手中沾滿血的長劍扔到一旁,臉上浮出得意的笑!笡]想到你會親自出來保護這個小鬼,不過這樣一來,他對你的厭惡就會更深一層了吧。被揭穿真面目后還要展示自己的忠誠,真是只有惡魔才能做得到的虛偽呢。」
塞巴斯蒂安微笑,暗紅色眼眸閃出微光。
「是啊,我……是個惡魔執(zhí)事啊!
亞修臉上盛放出像是親眼目睹世間所有不潔都被清除掉一般的光輝。
「那么,如今你也是自由之身了吧。那個小鬼,還是由我來解決么?或是你想親自動手?」
「……怎樣都可以呢。」
「解除契約關系之后就不會再有弒主的顧慮。不過,我還真是想親眼看著他在沒有執(zhí)事保護的狀態(tài)下死去的樣子呢。一定會比四年前潔凈很多吧!
「……可以考慮看看呢!
「那女王就交給你了。趁昏迷時殺人對惡魔來說不是難事吧。醒來之后再動手會麻煩很多呢。」
「……也對呢!
「我得快一點去將那個逃出去的污穢解決。不然時間拖太長了難免橫生枝節(jié)!
天使離開一直如陣地般死守的女王的床鋪,大踏步向門外走去。
自惡魔身邊穿過時,卻突然被脖頸處傳來的冰冷禁錮得不能動彈。
「……說得也是啊!
「不快點解決一切的話,我全心全意守護到現(xiàn)在的少爺真的被人奪走了,怎么受得了呢?」
語罷,惡魔周身爆發(fā)出的黑色戾氣如沉重的云一般,連無形的空氣也被遮蔽。
「契約關系自然牢不可破,可這終究只針對外力而言,并非意味著主觀上的背叛也無效。如果簽訂契約的一方主動放棄,那他就不再是你的棋子,也再沒有為你出生入死的義務!
「這話說得還真是不錯呢!
「被我主動背棄的契約,今后也不會再在我們之間產(chǎn)生任何效用了吧。天使先生!
紅色眼瞳襯托得精致的臉上微笑愈發(fā)完美。
笑容在天使因驚懼而瞪大的眼睛里永恒定格。
<<< 04.終結(jié)
「……八。九。十!
——那個家伙難道真的想違背命令么。
少年閉眼靠在宮墻外不耐煩地計數(shù)。
「……十五。十六。十七!
說好了十秒之內(nèi)就能解決一切的。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塞巴斯蒂安你到底還要我等到什么時候?!
忍耐無能的夏爾瀕臨爆發(fā)邊緣。按捺不住將眼睛睜開細細一條縫,卻忽然被某個溫暖的手掌所掩。
身體一側(cè)被熟悉的溫度包圍,眼前陷入令人平靜的黑暗。
「太慢了,塞巴斯!」
那人身上隱隱傳來的味道是怎樣地叫人安心。
「抱歉,少爺。為了消除女王陛下的記憶花費了一點時間。虐殺天使也已經(jīng)被消滅!
夏爾忽然就莫名沉下了心。
——這便是意味著復仇終于完成了么。
塞巴斯蒂安放開手,笑吟吟望著面前的小主人,眼里染上寵溺。
——寵溺?!
夏爾被自己腦中忽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
爾后暗自在心底嘲笑這幼稚的自作多情。美味大餐即將到手,任誰不會笑得這樣開心?于他而言,自己也不過是一頓飯而已。
于是重新閉了眼,仰起腦袋倔頭倔腦地像是非要確認某個事實一般,對眼前的惡魔開口:
「契約完成了,靈魂什么的盡管拿去吧,惡魔!
他執(zhí)拗著不再喚他「塞巴斯蒂安」,因這不過是他賜予他的名字。最接近他真實面目的呼喚,也只是「惡魔」而已。
「哦呀,這么急著就要將靈魂給我么,少爺!
惡魔執(zhí)事反倒不緊不慢,似乎并不急著享受長久烹飪之后帶來的美味享受。
「沒有想到少爺竟會提前察覺我與天使定下了契約,雖說只有這樣才能讓天使對我放松警惕……不過少爺這一出將計就計的背叛與反背叛,可真是演得讓我心悅誠服吶!
夏爾睜開雙眼,冷眼看著面前的惡魔發(fā)出譏笑。
「如果連棋子的動向都無法掌握,我又怎么敢去玩這出游戲?以你的性格,絕不會將自己看上的靈魂和人分享。如果你來救我,我就可以如剛才那般依計行事,最后再將靈魂給你;如果你沒有前來救我,我被天使殺死,你最終也必定會背叛契約將他消滅,我一樣得以完成復仇!
「無論如何,都是我贏!
「至于你是否背叛我,我并不在乎。只要你能助我達成目的!
少年揚起臉龐,狡黠的笑容清晰地映入惡魔眼底。
塞巴斯蒂安輕笑一聲。
「的確呢。」
「那么,該到履行契約的時候了吧!
夏爾定睛看著他,目光里不見任何閃避與動搖。
緊攥的手指卻泄露了不安的心情。
惡魔本已暗淡的眼眸重新閃出紅色光芒。
他彎身下去,緩緩湊近眼前的少年。
「那么。少爺……」
<<< 05.契約論
略帶涼意的唇印在額頭上的觸感如此清晰,以至于他差點驚得跳起來。猛然睜眼看到的仍是那張帶笑的英俊臉龐。
瞬間夏爾危險地發(fā)覺自己竟然失了心神。
拉開距離后冷冽的空氣迅速鉆入兩人之間的縫隙。
拉回思緒的少年怒極地吼起來。
「塞巴斯蒂安!為什么不——」
「夜深了,這么大聲咆哮可會把別人吵醒呢,少爺!箰耗斐鲆恢皇种阜旁诖竭叄樕系男σ庥l(fā)濃厚。
「您似乎忘了,作為契約的一方,我也被您背叛了呢。剛才在皇宮內(nèi)不經(jīng)我同意就單方面說出契約關系解除的,是少爺您吧!
「這樣一來,我就不能拿走少爺?shù)撵`魂了!
曖昧不明的話語和臉上的表情配合得完美無缺。夏爾不禁皺眉開口。
「人類不同于惡魔或天使,我的主動毀約應該是無效的吧。何況只是說出一句解除,契約就真的無效了?我不相信你與我訂的契約會這樣薄弱無力。」
塞巴斯蒂安意外地沒有反駁。
「那么,」少頃停頓,他卻像是如計謀被揭穿一般順著主人的話說了下去,只是那語氣中的心甘情愿叫夏爾心中愈發(fā)綻出巨大的謎團。
「就當我和少爺?shù)钠跫s依舊存在好了。我仍然是您的執(zhí)事,您仍然是我的主人!
笑意滿滿。
夏爾開始有些暈頭轉(zhuǎn)向。
「……等等!明明已經(jīng)完成了復仇,契約怎么還會存在呢?虐殺天使不是已經(jīng)被你——」
「可是當初親自下令鏟除凡多姆海伍的人是女王。您并沒有讓我殺掉女王!
「可是陛下是被天使——」
「所以您說您的仇人是仍然存在,還是已經(jīng)不存在了呢?」
一句話將少年問得張口結(jié)舌。
——說存在,就是要下令塞巴斯殺掉女王?膳跏潜慌皻⑻焓共倏v,出于大局考慮也沒有必要真的走到弒君那一步。
——可若說不存在,就意味著作為執(zhí)事的塞巴斯蒂安聽命于自己完成了所有任務,自然也包括那個「我們之間的契約關系解除」的命令。
那么,他所堅持的「不能拿走少爺靈魂」的觀點,就不能不成立。
——這、這究竟是怎樣一種狀況?
小小少年仿佛一瞬間被抽干了思維,平日里精明智慧冷酷的一面在此時的惡魔面前竟然悉數(shù)消失。
——這……這……
小主人歪著腦袋費力思考的模樣引得惡魔忍不住笑出聲來。
「想明白了么,我的少爺!
上揚的聲線帶著故意看好戲般的逗弄,惹得夏爾一陣薄怒。
「……有什么好笑的!」
「那么,對于我的契約論還有什么疑問么,少爺?」
執(zhí)事愈發(fā)得寸進尺地靠近小主人,高大的身形將小小身軀籠罩進自己的陰影里。
「好了我沒有疑問行了吧你靠這么近做什么——喂——塞巴斯蒂安!我要回去了!」
執(zhí)事抿唇笑得如沐春風般得意。
「遵命,我的主人!
<<< 06.以叛之名
一段時日之后他忽然想起生日時伊麗莎白送自己的禮物。那天尚未來得及拆封就匆忙出發(fā)去了倫敦。于是他命執(zhí)事將它找出,拆開后發(fā)現(xiàn)竟是一張自己八歲時同父母的合影。照片上三人的笑顏純凈而幸福。
不知道伊麗莎白從哪里弄來了這東西。明明那年大宅幾乎被燒成了廢墟。有關父母的東西應該一點都沒剩下。
他撫摸著那張照片,心里的某塊柔軟竟像是被觸動。
為了掩飾臉上的不自然他急忙將頭死死埋下,沒有看到身旁執(zhí)事臉上溫柔的笑。
后來。
他仍是會做夢。夢里仍然會不時回到兒時的大宅,夢境里回放著那年草坪上溫潤的陽光,以及沐浴在這暖人光暈里父母慈愛的笑。
卻很少再是噩夢。偶爾半夜汗涔涔驚醒后執(zhí)事也會及時送上一杯溫熱牛奶。與那張一睜眼就能看到的笑臉一樣讓人感到安心。
『夏爾,一定要幸福喲!
他想起母親很久前對自己的期許。
卻仍舊不敢斷言如今自己是否活得幸福。
但至少,如今這般安定且能夠自我掌控的生活,在十歲那年的夢魘里自己真的從未想象過。
「少爺,您又出神了。再這樣下去紅茶會涼的。」
執(zhí)事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熟悉而叫人安定的場景。
他回過神來才意識到手中的報紙已經(jīng)持續(xù)半小時沒有翻面。
「最近好像常常愛這樣呢!
塞巴斯蒂安繼續(xù)微笑。
「啰嗦。」少年扔下報紙端起紅茶來慢慢地啜。眼前惡魔的笑臉看了還真是有莫名想扔東西的沖動。
——卻也不是很討厭。
思索了很久終于還是發(fā)問了。
「我說……你是真的決定要……」
抬眼對上惡魔的視線,后半句話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哦呀,少爺您可是低估惡魔忍受饑餓的能力了呢!
依舊完美微笑的臉。
白他一眼。略帶嘲諷的語氣。
「你還真有想把自己培養(yǎng)出具有世界級大廚水平的耐心。」
「……也不排除這個可能呢!
他無言以對,索性繼續(xù)喝茶。視線深埋進茶杯里看到水中倒映出自己的表情,眉頭擰緊帶著微嗔的怒氣,眼角卻不受控制地向上彎起來。
——未來的事誰又能早早說清道明。他知道他絕不會背叛自己,而因了自己早有遭受背叛的勇氣與準備,即使有一日遭到背叛,又何必畏懼?
只要現(xiàn)在他還在自己身邊,一切就已足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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