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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明玉一見到他,就知道自已完了。
明玉是個老派的女子,自少女情懷初開之始,就裝了一腦門子才子佳人的浪漫幻想,并且還一早為自已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設定了紋理十分清晰的條條框框。概括說起來,大致為如下三條:其一,他要帥氣高大,外形英俊養(yǎng)眼;其二,他要幽默聰明,學識廣博精深;其三,他要善良平易,最好還有一點點靦腆,然絕對絕對,不能是自我感覺良好的矜持。
抱著這樣的信念,明玉投身于情場一路摸爬滾打,斗轉(zhuǎn)星移,十數(shù)載忽忽而過,明玉于恍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已已人到中年。
而可怕的是,居然就在這時,明玉的生命里,竟會真的出現(xiàn)這樣一個他!
明玉的感覺,有如遭逢滅頂之災。
因為,此時的明玉,已經(jīng)為人妻為人母;
因為,此時的明玉,與丈夫相守已幾近十年,情意甚篤;
還因為,此時的明玉,比此時的他年長,兩人相差,整整七歲。
明玉知道,自已完了。
明玉絕望地想,既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那就躲吧。
偏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被派作明玉的頂頭上司,怎么著都得天天見面。
強自若無其事地共事月余后,一次明玉匯報完工作,辭去時一抬眼與他目光相碰,兩人竟同時靜靜地看住了,眼神如磁石般膠著,明玉在心里掙扎著狂喊:“走!走!”然而身子卻已不屬自已。
要不是秘書驟然推門進來,明玉不敢想,兩人中一旦誰張開了口,說出來的會是什么。
然而那眼神自此長駐明玉心底,明玉意識到癡狂并不僅僅泛濫在自已一方,這令明玉感到正在向萬丈深淵墜落,無法可救。
下班回家,嬌嫩如花的幼子稚女盤繞在明玉左右軟語呢噥,正派厚道的丈夫柔聲詢問明玉是否諸事順遂,而廚房里,相處日久已與明玉生情的公婆也端了飯菜迎出來,直是一副完美無缺的天倫之圖,任是誰都會不自禁地情融其中。
可明玉的心里,竟仍如電光劈閃般,無法抑制地劃過那道眼神,這是要遭天譴的吧,明玉只覺罪不可綰。
明玉從來不問自已該怎么辦,只緣太清楚到底應該怎么辦。無需同任何人傾訴,明玉知道,自已須收心、斷情,克制住自已,珍惜擁有的一切,且萬不能傷害任何一個家人!
只是,天知、地知、明玉知,她就是做不到!做不到!
唯一可以控制的,只有明玉的嘴,什么也不說,絲毫都不表示,然后,就是躲,不著痕跡,亦不遺余力地躲。
他是心知肚明的吧,因為過不多久,他要出差,原本明玉該是當然的隨行人,卻被他籍故換了個不相干的人,明玉繃緊的心弦稍稍放松之余,坐在辦公室里,卻沒來由地潮濕了雙眼。
等他回來,明玉已千方百計換了職位,調(diào)到跟他的業(yè)務風馬牛不相及的部門里去,真正做到同一公司而從不碰面。這一別,倏地就是半年。
然而年終茶話會到底還是見著了,就那么巧,明玉去端飲料,他來取酒,兩人手背一碰,都覺得震蕩,側(cè)身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彼此,當下明玉的臉色就出賣了自已:蒼白如死,眼底迸出焚心之火。
他的神情,竟同明玉一模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明玉意識到他已無法自制,欲伸手來拉自已,明玉迷亂至極,她想逃,卻挪不開步子,然則忽然身邊幾個年輕的女孩子涌了過來,吱喳著與他招呼,明玉被沖得倒退幾步,一下子脫開了他的視線。
明玉長出一口氣,轉(zhuǎn)頭就離開公司回家。明玉的心已虛脫,她知道,如果再有一次這樣的遇合,兩人都將萬劫不復。
明玉跟丈夫商量,說想辭職。
丈夫十分不解,明玉在公司已做了五年,正該是收獲時節(jié),怎么打熬到今天還未摘果子就要走呢?
明玉素日的伶牙利齒全沒了,說了半天不得要領,一急之下,驀地痛哭不已。
丈夫傻了,一迭聲道辭吧辭吧。
三日后,他把明玉召到自已辦公室。
明玉問過秘書才知道,原來他似有預感般,那天茶話會后就找老板討來了人事主管權(quán),明玉的辭職報告,正正轉(zhuǎn)送到他的桌上。
門一關,屋中就只剩了明玉和他。
他第一次肆無忌憚地盯視著明玉,只撐了一會兒,明玉就覺得快要窒息。
“放過我吧!”明玉不顧一切,出言懇求。
他凝然不語,深黑的眸中,流露出不可擋的痛楚。
“絕對不可以!”明玉喃喃,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已。
“我可以!”他低沉的聲音執(zhí)著地響起,聽來如醉如醇。
“我不可以,不不,我們都不可以!泵饔駵I已盈睫,語無倫次。
猝不及防中,他站起來幾步跨到明玉面前,握住明玉雙臂,沒有半分遲疑地吻了下去。
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
明玉苦苦堅守的堤壩轟然潰塌。
四唇交合其實不過瞬間,感覺卻如同一個世紀。
他并沒有更進一步,抬起頭就放開了明玉。
明玉渾身顫抖,腿一軟跌坐進身后的椅中。
他眼里滿是憐惜,本想上前,但遲疑一下,反慢慢退了開去。
明玉的目光,戀戀地投向他的面龐,癡纏許久,終于道:
“我現(xiàn)有的一切,是我全部的生命,我不能放棄,求你成全!”
他神情慘然,雙手反握住身后的辦公桌邊,指甲陷入木中。
“求你!”明玉已說得有氣無力,但語氣依然確定無疑。
他仰起頭,閉一閉眼,拾起明玉的辭職報告擲回到她懷里,簡潔地說:“我會走!”
明玉快要瘋了,她覺得一分鐘也不能再作停留。甚至未及與他爭辯,明玉就轉(zhuǎn)身逃出了他的辦公室。
第二天明玉就病了,突如其來的高燒,聲勢洶洶,明玉根本起不了床,還是丈夫代她請了一周病假。
待明玉再返工上班,他已掛冠而去,公司傳聞說老板震怒不許他辭職,他竟舍棄所有應得的報酬福利不告而別,且誰也不知道他去了何方。
明玉不敢再哭,她只是再也笑不出來,并且迅速而驚人地消瘦了下去。
丈夫和公婆一致認為明玉太累太忙,變著法兒讓她吃好休息好,可是一概無效。
然則除卻是瘦,別的任何方面,明玉倒也一切如常。
明玉夜夜虔心祈禱,指望時間能彌平所有未曾釋放的激情,可是三個月之后,明玉徹底放棄了。她的心仿佛已不在自已身體里,哪怕只是一個略似他的身影,一點略相仿佛的嗓音,都能讓明玉的目光失去自制般急急投注。
丈夫也不是什么都不察覺的人,只是他走前竟專門向老板推薦過明玉,結(jié)果他不管不顧地這一走,老板病急亂投醫(yī),索性提拔明玉坐了他的位置,明玉這陣子的工作,確實忙得不可開交。丈夫心直,以為明玉的憔悴黯然是因著為家事公事太過勞心,加之明玉除了家和公司幾乎連商店都不逛,故不疑有它,只是加倍仔細地體貼明玉。
明玉日日梗著一個硬塊在胸中,累積不去,只得想著,也許有朝一日會忍至生癌,那可一了百了。
明玉和他分開整一百天的那一日,忽然心念一動,中午也不在公司休息,獨自一人走到公司不遠處的江邊散步。
時值盛夏,幾乎無人頂著烈陽出行,明玉走了一會兒也乏了,便避到一棵垂柳下歇息,放眼四周,居然瞧不到半個人影。
然而只不過片刻,有如從地底冒出來的他鬼魅一樣現(xiàn)身于明玉面前。
明玉呆怔當場。
他亦是形容枯槁,唯只一對深黑如潭的雙眸,精亮如昨。
“跟我走!彼聪ひ磺械哪抗獯┩该饔竦难,直看進她的心。
“不,我不能!”明玉拼盡力氣壓下自已想撲進對面那個魂牽夢縈的懷抱的渴望,語聲發(fā)顫。
“我試過,我已經(jīng)快要崩潰了,我真的無法忍受!彼麤]頭沒腦地說,然而明玉能懂。
“可是,我更害怕。”她咬著牙拒絕他,也拒絕自已的心,“我害怕我將活在自已對自已的鄙視之中,永世不得安寧!
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陰騖兇猛,冷厲地說:“是我錯了,我還以為,你也已無法忍受。”
“我是的!我是的!我是的!”明玉聽得見自已的心在尖叫,可她卻艱難地將眼睛轉(zhuǎn)開不與他相對,他再有靈犀,也無法聽到明玉的心聲。
等明玉定住心神再次轉(zhuǎn)回頭來,他已經(jīng)象突然而來那樣,又突然消失了。
明玉身子一軟,靠在身后的柳樹上,她幾乎懷疑自已剛才不過是做了一個夢,然而她的手中握有一張名片,是他不知何時塞進明玉手里的,他回來了,這是真的。
明玉不知道自已是怎么走回公司又怎么回到家中的,直到晚上洗漱完畢倒在床上,她都覺得自已根本是在夢游。
丈夫知道明玉一直以來都有心事,但象這樣從下班歸來到睡覺時間竟一言不發(fā)眼底空茫的樣子,也還是第一次見,自然擔心起來,將兩個孩子囑托給父母后,就輕輕地掩上門貼近明玉。
面對丈夫的詢問,明玉啞口無言,她眼光直直地盯住丈夫,看得丈夫心都毛了,料想明玉必是上班受了惡氣,憐惜之意頓起,當下將明玉緊摟進懷里,極盡溫存。
明玉覺得自已快要炸開了。
但是,她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丈夫。
終于捱到事畢,丈夫沉沉睡去,明玉輕輕地起來,在浴室開大蓬頭沖刷著自已,淚流滿面。
明玉不能下決心放縱,只因為她身上每一個理智的細胞都在告訴自已,那樣做絕對絕對是錯的,無可饒恕的錯;可同時,明玉的每一次心跳也都在告訴自已,她有多么多么多么,想要那樣做。
總而言之是不能的罷!明玉習慣地走到孩子房間去檢視他們的被蓋,看著孩子們天使般的睡顏,她知道不能;明玉習慣地走到廚房關好煤氣抹拭灶臺,想著視自已有如已出的公婆已日漸年邁,她更知道不能;明玉甚至習慣地走回臥房為丈夫按摩后腰,深知丈夫也很勞累每次都有些力不從心,天,不能的,無論如何都不能!
可這樣,他怎么辦?他那對銘心刻骨的眸光,無時無刻不在明玉心中燃燒,燒得明玉可以真切地感到胸口劇痛。
明玉幾乎想狂喊,索性死了吧。
其實,死亦不能的,明玉由此,知道了什么叫作萬念俱灰。
總算公司業(yè)務吃緊,明玉幾乎全天候扎在如山的公文堆里。而丈夫費心謀求許久的外派出國項目也隨即批了下來,一去半年。
明玉這才覺得有了些許喘息的時光。
他的那張名片,只有一個名字和一個手機號碼,明玉深信,普天下知道這個號碼的,除了他之外,就僅有自已?墒敲饔褡砸娝翘炀蛯⑦@名片丟進辦公桌最下一格,再未看過第二眼。
明玉自已都不能相信,她居然還是一天一天波瀾不興地過下來了。
半年后,丈夫意氣風發(fā)地成功歸來,由原來的分公司升遷至總公司主管部門,位居要職,一家上下老小都喜氣騰騰。
忽一日,丈夫招呼都沒打就帶回來一個貴客,說是總公司的副總裁,自已的出國項目就是他大力支持方得批準,算起來竟是恩人,故三番五次地求他賞面一聚。誰知這副總裁人雖年紀輕輕,婚都沒結(jié),卻對丈夫有老有小的大家庭興趣十足,丈夫客氣了一句,他就施施然跟著進家門了。
明玉下班比丈夫晚,走進客廳就覺得有什么事不大對勁,待得丈夫的貴客回過身來同她一照面,明玉的心登時有如被焦雷劈過。
他,當然是他,只會是他。
這一晚,他除了明玉剛進門時對著她說了句“你好!”,眼光就再未掃過她在的方向,而老人幼子都被他哄撮得笑語晏晏,賓主無人不歡。
明玉呢?明玉覺得自已完全是個機械人,魂魄不知何蹤。
好容易吃罷晚飯,他竟賴著不走,跟公婆說古,與孩童嘻鬧,明玉終于發(fā)作,冷著臉叱喝子女回房睡覺,且不顧公婆丈夫詫異尷尬的臉色,將兩個不服管教的孩子幾乎是橫拖倒拽地拉走,耳邊響著的,是婆婆打圓場的聲音:“快跟大哥哥說晚安!”
真是要命,大哥哥!
公婆講老規(guī)矩,問明他未婚,就說孩子不能叫叔叔。明玉不能確定他聽了這說法會作何感想,然而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慘痛,究竟還是未逃過明玉的眼。
第二天上班,明玉終于拿出那張名片,撥了那個號碼。
幾乎是鈴一響他就接起了電話,低沉的聲音依然如醉如醇:“是你!
“是我!泵饔翊,為著自已將要說的話,已心碎如塵,“你不可再來我家,不可與我丈夫親近,更不可給他任何明里暗里的好處。”
他那邊沉默,而明玉知道,他的牙只怕都已咬碎。
“求你!”明玉只有這一招。
他猛地暴怒了,低吼道:“你來求我,我去求誰?”
電話“啪”地一聲斷掉,明玉聽著“嘟—嘟—”的線聲,許久都忘了放下電話,直握到手指僵直。
然而,他畢竟沒有再來。
過得幾日,公婆竟有些惦著他,吃晚飯時閑閑地與丈夫說起,丈夫不無遺憾地講,這個副總裁端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來總公司沒有多久,居然又派到國外子公司去抓具體項目了?上д煞蜻存心想跟他結(jié)交一番,如此就沒了機會。
那一餐,明玉吃得食不知味,難以下咽。
轉(zhuǎn)年又到春節(jié),丈夫樂呵呵地拿回一張精美請柬,說是這個年輕有為的副總裁到底要結(jié)婚了,且鄭重請明玉合家大小光臨。丈夫嘖嘖道現(xiàn)在才知他原來是本市頭牌大亨的兒子,自已工作的總公司就是他父親家族企業(yè)的分支,難得此人身上竟無半絲紈绔之氣。他的婚姻對象聽聞是一位高官之女,家世背景自是沒話可說,據(jù)說人也艷冠群芳,性情活潑可愛。這兩個人的婚禮,毫無疑問將成為本市罕見的盛典。
明玉聽著,第一次覺得丈夫老了,這樣一件與自家完全不相干的事,他也能喋喋不休地講上半天。
婚禮那日,明玉還是去了。
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盛事,他的大亨父親租了一條華美的巨大游輪,極盡奢侈地裝飾布置。待賓客如云齊至,游輪便緩緩開動,沿江而下。船上應有盡有,明玉一家還得蒙安排了一間套房可供休憩,孩子們樂瘋了,上躥下跳地看稀奇,公婆也連說眼界大開。明玉卻一直恍惚,隱有不祥之感。
各項慶祝儀勢一直持續(xù)到兩岸華燈初上,游輪已溯流返回,老人和孩子都乏了,丈夫陪他們回艙房休息。
明玉一個人,靠著未安排活動的頂層小甲板的側(cè)弦,仰觀深藍天幕上那一輪皎皎孤月,心底百感交集。
“是你!”身后傳來一個驚異的聲音,那聲音的魔力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居然仍能令明玉震動如初,是他。
“是我。”明玉的聲音,平靜得連自已都不能置信。她轉(zhuǎn)回身,第一次勇敢地直視那雙從未忘卻分毫的黑眸。
“總是這么巧!天意,天意到底是什么?”他喃喃地自語,也仰臉去看天。
“沒有天意,一切和從前并無不同!泵饔癫恢砸涯膩淼倪@份鎮(zhèn)定,也許,是因為今天是他的婚期?
“跟我走。”他突如其來地說。
“絕對不可以!泵饔翊鸢敢琅f。
“我可以!”他有些負氣,聲音自齒縫中鉆出。
明玉不再理他。
他與明玉近在咫尺,可是這次,他再沒有挪動半步。他只是借著月光細細審視明玉,神情也沒有往日那般鋒利。
“其實,你根本沒有愛過我,對嗎?”良久,他有些感慨地開口。
明玉克制住陣陣暈眩的感覺,努力維持與他對視,輕聲道:“對!”
只不過是幾乎不可聽聞清晰的一聲,他的身子,竟晃了一下。
終究他還是穩(wěn)住了自已,惻然一笑,道:“其實,我愛你!”
話音落地,他掉頭離去,步履堅定扎實。
明玉則一動不動,有如化石雕像。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于煙花綻放,婚禮結(jié)束,一對新人坐上一只潔白的小游艇破浪而去,下面人聲嘈雜,都在說他們將直接轉(zhuǎn)登碼頭專候的一架小型水上飛機,再由飛機送到一艘著名航線的國際游輪上來度過他們的蜜月。
明玉站在頂層遙遙看著那只小白艇消逝在黑色天際,撐了許久的心勁兒一松,人軟軟向前栽去,倏地墜落江中。下層甲板的人尚未散盡,陡見江中月影驀地碎成片片,本能地驚叫。還沒等想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第二個人影也已撲進江心。
是上來尋明玉的丈夫,他剛上舷梯就正看見明玉往下掉,磕巴都沒打一個就跳下去救她。
好在游輪開的不快,即時停船救人,饒是如此,也差不多半小時后才將明玉和丈夫救了上來,丈夫會水,又是自已跳下去的,沒什么大事。可明玉在掉下去前已失去知覺,身體不受控制,落水前頭撞到船身,沒被絞到船底已是命大,然則頭傷十分嚴重,人已陷入休克。
丈夫后悔不該讓明玉一個人在船頂待那么長時間,抱住明玉痛哭失聲。
明玉被急送醫(yī)院,搶救的醫(yī)生最后對丈夫說,要作好明玉會成為植物人的準備。
A結(jié)局:
明玉這一次沉睡,三年時間一晃而過。
待她再次醒來,世界好象完全不同了。
丈夫孩子公婆,雖都為著她的痊愈喜極而泣,但當明玉出院返家后,才發(fā)現(xiàn)親人們早已適應了沒有她在的生活。
好在明玉還可以工作,雖然一切從頭開始,丈夫也不指望明玉那點僅夠她自已糊口的薪資,但明玉由此知道,她還是可以依靠自已。
明玉提出離婚。
所有人都甚覺不可思議,丈夫在明玉昏睡時不但獨自支撐一家生計,還堅決不肯放棄對明玉的治療,連降低標準都不許。且丈夫?qū)嵈驅(qū)嵉匚醋鲞^任何對不住明玉的事,清心寡欲過了這些年,明玉還能有什么不滿意?
明玉說不出原因,她就是要離婚。
丈夫幾乎被明玉擊垮,他反反復復地追問為什么,而明玉沒有答案。
到底還是離了,明玉凈身出門,只帶了一箱舊時衣物。
明玉在新的工作單位旁邊租了間低廉的小屋,巧的是,也在江邊附近。
這一晚,明玉來到江邊的公用電話亭,撥通了那個記憶猶新的號碼。
依舊是差不多鈴聲一響對方就接了電話。
然而聲音卻陌生蒼老:“是誰?”
明玉有點發(fā)楞,條件反射地答:“是我!”
那聲音忽然悲愴難平,道:“果然是個女人,癡兒,何苦不與我早說!
明玉驀地知道了這是誰,她的心沉了下去,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聲音告訴了明玉所發(fā)生的一切。
他婚后就攜妻定居國外,無論父親苦勸還是發(fā)怒都不肯再回來本市?烧l也沒想到半年后,他竟被查出身患絕癥,情況已十分危急,無人無力可以回天。他不肯住院治療,只說時日無多,須珍惜眼前。兩年下來,他將國外一家籍籍無名的小公司做得聲名顯赫,成績斐然,同時身體也勢不可擋地垮了下去。
就在一個月前,他病危入院,只熬了十幾天即告不治。臨終前他摒開妻子只見老父,拿出這個從不離身的小手機,對父親說,全世界只一個人有可能打這個電話,他本想一直等的,可是老天爺不給他時間。他不知道這個人什么時候會來電話,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也許永不。他只希望,父親在有生之年能夠接到這個人的電話,可以替他傳一句話。
這句話是:“對不起,我先走了!
他那叱咤商場的父親說完這些,終于忍不住,問道:“小姐,你到底是誰?”
明玉凄涼地反問:“您真覺得還有必要知道嗎?”
那邊停了一會兒,道:“是的,沒必要了。”
電話“嗒”的一下輕輕掛斷,而明玉這邊卻依然沒有放下,耳邊回響的,還是那樣單調(diào)沉悶的“嘟嘟”聲。
許久許久,明玉掙扎著五臟六腑皆不知去向的空空軀殼,緩緩行到江堤護欄前靠住。
明玉冰涼的淚,點點碎落在江面那輪孤清的月影之中。
。ㄍ辏
B結(jié)局:
然而三天后,明玉從沉沉昏迷中蘇醒,喚回明玉的,竟是他的聲音。
這是一間特護病房,與外面隔絕,明玉睜開眼時看見的人,除了一個醫(yī)生,就只有執(zhí)著明玉手叫著明玉名字的他,還有旁邊面容蒼白的丈夫。
原來明玉是在游輪上出的事,他的父親因此承諾承擔全部救治費用,跟他打電話時不免提及,畢竟明玉一家是他特別請來的客人。豈料他一聽之下,居然當即棄了新婦,專機飛回。`
到此地步,再也無可隱瞞。
他同明玉三言兩語說清狀況,隨即堅定地說:“跟我走,你要再說不,我就搶了你走。”
明玉沒有說話,將目光投向丈夫。
丈夫想必已從他那里明了一切,此刻也盯著明玉,絕望且痛楚。
悶了半天,丈夫最終說了一句:“我放你走,無論如何,我不想你死掉。”
明玉心頭一松,旋即大慟,淚水奔泄而下。
丈夫又道:“不過,我有條件!
他立刻接口:“你說!”
丈夫背轉(zhuǎn)身,語氣冰冷:“你帶她走,但要作足文章,對外面的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和孩子,都要聲稱她是不治身亡。并且,從今往后,她不得再出現(xiàn)在我任何一個家人的面前!
萬箭穿心是何種滋味,明玉此番才算知道。
他有些遲疑地看了看明玉。
明玉說不出話,只是瘋狂地流淚。
丈夫有些嘲諷地說:“不是做不到吧?你家那般財勢,不至于為難這個!
他下了決心,點頭道:“一切依你!”
不出幾日,他安排好所有事,將明玉用擔架抬上飛機,那邊廂交給丈夫的,是手續(xù)俱全的死亡證明書和一個小小的骨灰盒。
明玉看過那個骨灰盒,她知道,她生命的一部分,將永遠化為灰燼躺在里面。
他的父親從未跟明玉見面,只是當明玉問他,這些事是否對他父親有影響時,他沉吟了一下,答道:“父親說,只有兒子是實在的,余者錢財事業(yè),盡皆為空。”
話雖輕描淡寫,但明玉后來還是輾轉(zhuǎn)得知,他的婚變給他父親的事業(yè)造成毀滅性的打擊,那高官好好一個女兒被他折辱,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幾年后,他父親旗下的家族企業(yè),竟如云煙般散盡。
而他帶著明玉在國外從頭開始,重新白手起家。
明玉和他的生活,情濃如酒,日久猶醇。
只是不知怎么了,明玉和他從未采取過什么措施,卻再沒孕育子息的跡象。
他是不同尋常的,五年以后,他建造的財勢王國完全不亞于父親當年,明玉隨著他周游世界,唯一絕足不踏的就是本市。
因著公司越做越大,他和明玉相處的時間逐漸減少,明玉也未有怨言,畢竟那么多年,他待明玉一直周到體貼,沒什么可挑剔的。
終有一日,他忽然將自已名下將近一半的固定資產(chǎn)劃到明玉名下,房子、車子、股票等等,陸陸續(xù)續(xù)歸明玉獨自所有。
明玉知道,已是結(jié)束的時候了。
果不其然,做完財產(chǎn)分配的事后,他就不再露面。再過兩天,一個俏麗沉靜的年輕女子找上門來。明玉是過來人,看到那女人走路的模樣,再打量一下那女人的腹部,就了然于胸。
那女人態(tài)度十分從容客氣,與明玉閑話家常般,娓娓道出和他交往將近一年的經(jīng)歷,稱自已本來沒有什么想法,只不過出乎意料地有了孩子,為著無辜的下一代著想,特來求明玉成全。
話說的是“求”,口氣卻降尊紆貴。
明玉聽罷,淡淡一笑,道:“此事原問不著我,我從未嫁他,他從未娶我,兩人其實不相干的。你有什么要求,直接找他才對。”
那女子眼睛閃亮,重新打量明玉時已有了敬意,道:“是我錯了,我可以將姐姐的話原樣告訴他嗎?”
明玉站起送客,道:“就當著他面,我也會這樣說。再者,你切莫叫我姐姐,我這人老古板得很,不慣與扯不著的人親近。”
那女人道歉連連地辭去。
明玉再沒見過他,自此孤老終生。
臨終時,只有牧師來為她送行,那牧師循例問她可要懺悔,明玉沉思良久,道:“不,我無事需要懺悔!
是,不悔!
。ㄍ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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