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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人死后會變成蜘蛛。
我常?吹揭浑p紅色的眼睛穿透了時空直抵我的腦海,如跗骨之蛆陰魂不散揮之不去。
我是莢。
我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一切都變得荒誕不堪。
世界上的人都開始極端的懼怕死亡,比以往任何時代都更甚。
無他,只是因為每個人死去之后,都會變成蜘蛛。
我起初覺得,這也許不是壞事,相反,對某些事情而言,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檢驗機會。然而直到最后,我親身經(jīng)歷了那些后,才幡然醒悟,我其實錯的離譜。
我在一個月前變成了一只小蜘蛛,住在一塊兒木板下。
木板底下是無邊無際的灰色,什么都看不清,這樣的場景會讓每個人都心生恐懼,當(dāng)然也包括我們蜘蛛。
我卻極喜歡這樣的環(huán)境。
木板嵌入巖石,高高低低的木板此起彼伏的插入巖石,如同一曲歡快的樂章。每一快兒木板都不算很寬,勉強可以容下四五只蜘蛛。當(dāng)然,我還沒有見過,亦不曾聽過有哪一塊兒木板上面住了那么多蜘蛛也就是了。
而且即使有,也只是在它們剛到這里的時候,不超過三天,就會只剩下一兩個了。
而再過幾天,或者更少的時間,會只剩下一只,獨占領(lǐng)地。
一個月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見證了一場悲劇——我斜下方的一塊兒瞧上去斑駁不堪的木板上,一只腹部極大,花色艷麗的蜘蛛(我們叫它——霧)正背對著我狼吞虎咽著什么。它的身軀劇烈的晃動著,我還能看到被它吞食的東西在瘋狂的掙扎扭動……
我不知道是什么,驅(qū)使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探起頭朝霧的方向看了過去,然而在我還在和自己尚且不能靈活掌控的柔弱無力的身體抗?fàn)幍臅r候,那只大蜘蛛似乎敏銳的察覺到了什么,突然扭過頭朝我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像是暗夜里眼冒綠光的惡狼,泛著危險而醒目的紅光。只消看你一眼,就能讓你感覺到陰冷的寒氣沿著毛孔如同嗜血的水蛭一般鉆入你的皮膚,順著細密的血管一絲絲的滲入你的身體內(nèi)部,一點點隨著你的血液循環(huán)而流動,直到蔓延至你的每一個細胞,完全冰冷你的骨髓。而你,就如同被它納入囊中的獵物,再無還手之地。
我保持著探頭的姿勢,僵立在原地。胃里在翻江倒海,我?guī)缀趸ǖ羲械牧獠琶銖娍酥谱⊥鲁鰜淼臎_動。
霧正吞食著另一只蜘蛛……
不,不對……我很快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勁……
于是我在那只嘴角掛著肉沫的蜘蛛的目光注視下,用盡渾身解數(shù)的瞟了一眼。即使是那么不甚仔細的一眼,卻還是讓我捕捉到了許多信息:霧即將要吞食的食物——一只蜘蛛,它的體型比霧自己還要大,而且是一只雌性。而現(xiàn)在,霧在狼吞虎咽的,是那只雌蜘蛛的幼子們……
那些尚未開智、身體幼小、看上去幾乎全透明的小家伙兒們敏感的察覺到了危險的來臨,一個個的在媽媽的背上慌不擇路的四散奔逃。然而弱小如斯,跑的再快,也跑不過對它們而言如同死神一般存在的霧。它們用盡全力的奪命奔逃,在霧看來,不過是愚蠢如螻蟻一般的弱智生存游戲。“死神”從一開始就是滿級,而它們,甚至沒有和它決一死戰(zhàn)的資格。
于是,沒有逃脫魔爪的它們,還沒有真正的了解這個世界,就已經(jīng)被迫永遠的離開,以這么慘烈的方式。
然而悲劇,才剛剛開始。
當(dāng)那只雌蜘蛛也被霧一絲不剩的囫圇吞進肚子之后,霧用那雙冒著紅光的眼睛瞥了我一眼,
然后毫不在意的踩過了那些覆滿了鮮血和殘渣的木板,縮進了陰影里。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許就是那一眼,才有了后來的故事。
而那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吞食同類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成長和生存之道。
忘了說,我前面說我不曾聽說哪個木板會住許多蜘蛛,然而我慶幸著,我和淳和平共處了一個月。
在看著那雙紅色眼睛隱入黑暗之后,我聽到了淳虛弱的聲音,即便那聲音微弱至極。
“不如看看我吧?這樣會好許多!贝臼沁@樣說的。
我緩慢的轉(zhuǎn)過身體,看到了躺在蛛網(wǎng)上的淳。
它的身形極瘦小,仿佛隨時會從那大大一張殘破不堪的蛛網(wǎng)的破洞處漏下去,或者隨便吹來的一點兒風(fēng),就能把它吹跑了。
但同時,我想我不得不承認(rèn),淳很漂亮,至少比我漂亮多了。即使他很瘦弱,然而他的骨架生的很好,是那種很適合獵殺撕咬的,天生的捕獵者,或者說,“殺手”。
那天我和淳打過招呼,便爬到了角落里,沒有再交談。
之后,就更少交流了。
我堅信著我和淳之間也會有一場惡戰(zhàn),而我還沒有想好我是否應(yīng)該直接認(rèn)輸……
到了今天,我不知道我還可以和淳和平相處多久,我只知道我不希望我和淳之間出現(xiàn)流血事件。
至少不是因為我而發(fā)生。
于是,像是上天眷戀,按著我的一廂情愿,本該一天天長大的我們,到了今天,終于快要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我們即將被餓死。
在這期間,那雙紅色的眼睛見證了我和淳越來越瘦小的全過程。
同樣的,我和淳也習(xí)慣了隔三差五出現(xiàn)的打斗,嘶吼,廝殺,以及進食的聲音。
我們倆幾乎麻木了,至少我是這樣認(rèn)為的。
因為當(dāng)我再次看到那雙穿透了黑暗的紅色眼睛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不再出現(xiàn)恐懼或者悲傷的情緒了,只是無動于衷。
我不能很好的判斷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順便說,我和淳之所以活到現(xiàn)在還沒被霧給獵殺,大概是天大的運氣讓我們和它的木板所在的山體間有一道天然的裂痕,那裂痕不算很寬,卻堪堪能擋住無所不吃的霧。
至于山的這邊,多虧了淳在,在每一次的生死惡戰(zhàn)中,我都在后方看著他拖著疲憊的軀殼,和死亡做著最后的掙扎。幸而,即便諸如引誘威脅迷惑蠱惑齊上陣,淳始終沒有上當(dāng),守住了那道生死防線。至于“無恥”的躲在后方做支援,說好了隨時準(zhǔn)備偷襲敵人來緩解他的壓力的我,就更加的毫發(fā)無損了。
總之,看起來貫穿到山體內(nèi)部的裂痕給了我活下去的期望,我曾數(shù)次試圖沿著那條裂痕攀爬,以期找到一條出路,然而在經(jīng)歷了幾次險些衰落深崖的危險后,我短暫的放棄了這個計劃。
直到一天前。
我還在半夢半醒間,突然聽到了某種東西被撕裂的聲音。
起初那聲音很微弱,幾不可聞,慢慢的,連一向好眠的淳也被驚動了。
我掙扎著爬起來,看到淳眨了眨眼睛,慢慢的爬了起來,向著聲源爬去。
爬了兩步后,淳突然僵立在那里,甚至還有兩只腳懸在空中沒有落地。
于是我艱難的爬了起來,也向著那方向爬了過去,在我爬到淳旁邊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淳為何像個僵尸一般呆立在那兒,直到我爬到了比淳稍稍靠前一些的地方。
我看到了那讓人窒息的一幕。
霧,在吞食它自己。
我環(huán)顧四周,才恍然驚覺,周圍已經(jīng)沒有別的活蜘蛛了,它們都已經(jīng)被霧誘捕獵殺而后吞食了。
霧得不到食物了,在挨過了兩天的饑餓之后,霧終于不能再忍受下去,喪失理智的吞食了自己。
我看到了飛濺的鮮血,和掉落的肉沫,霧一點點撕扯著自己的身體。
先是毛上掛滿了斑駁殘渣的腿。霧把自己的腿一條條拽下來,仿佛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把它們爭先恐后的塞進嘴巴……我?guī)缀跻詾樗鼤虼硕灰馈?br> 之后是腹部,它甚至連內(nèi)臟也不放過,把它們一點點扯出來,然后囫圇吞咽……
最后,霧只剩下了一個腦袋和兩個前肢。它像個表演默劇的小丑,迷茫的瞪著紅色的眼睛,仿佛不知道下一步應(yīng)該做些什么……然而就在我以為它停止了自殺行為的時候,它又揮動了那雙沾滿同類鮮血的前肢,在自己的腦袋上摸索著,而后毫不猶豫的挖出了那雙紅色的眼睛。直到霧張開血盆大口把那雙透著紅光的眼睛塞進嘴巴,我都仍然感覺那雙眼睛還在注視著我……
然后下一秒,我的想法變成了現(xiàn)實。
霧已經(jīng)沒有了肚子去盛放那些……食物了,于是,那雙破碎的紅色眼睛砸落在淌滿血液的木板上,而后兩種紅色融為了一體,而霧,則繼續(xù)喪心病狂的吞食著自己……
即使那毫無意義。
那天的血液幾乎流成了一條江河,先是滲透了不算很厚的木板,然后滾落進了下方的無盡黑暗。
空氣里彌漫著血腥味兒,濃重而刺鼻,我想,這種糟糕的味道大概持續(xù)了有一周,之后,我沒再聞到那惡心的味道,卻仿佛時時刻刻都處于那血腥之中。
我被困在那血腥里,時間是——整個余生,整個我作為人類的余生。
在看完了霧的自殺式毀滅后,一切似乎都變了,然而我始終不愿正視它。
那時,我們已經(jīng)瀕臨死亡。
我睜著眼睛,看著下方無窮無盡的黑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終點。
而當(dāng)初那個對我來說有些困難的計劃,對如今的我來說,更難了。
“你不想吃了他么?”一個聲音縈繞在我的腦海,最初我沒有聽出來,然而它氣而不餒的出現(xiàn),是霧。
“他看起來很美味,那么適合捕獵的一副骨架,卻被你一點點的吞進肚里,想想吧,多么刺激而又美好的享受,你不該錯過它!
“吃了他……!”
“他就在那兒!那么美味的小東西,你怎么可以視而不見?!”
像是魔咒,亦或是蠱惑,我聽從了它的話。
我爬起來,一點點挪到了淳的身側(cè)。
他趴在蛛網(wǎng)上,肢體完全的放松下來了,懶洋洋的瞇著眼睛眺望著遠方——看不見的,遠方。
我看著他細瘦柔弱的身體,腦海里再次響起了那聲音。
“吃了他!就現(xiàn)在!”
我伸出了還算鋒利的螯肢,沒有絲毫猶豫的向著淳的頭胸部而去,因為淳來不及做出應(yīng)激反應(yīng),所以我得手了,并且順利的在他試圖爬起來準(zhǔn)備防衛(wèi)的時候,把毒液注射了進去。
淳睜著一排眼睛,平靜的看著我,眼底沒有一絲波瀾。
我徹底喪失了理智,利落的咬了下去,從他的頭部開始……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第一滴血從我開始,直到最后一根毛發(fā)掉落在污漬斑駁的木板上。我看著腳下,仿佛一副色彩斑斕的畫兒,映射了整個世界。
我以為我會完美出演叫花子一角兒,從頭到尾的狼吞虎咽,直到遍地殘渣。
事實上,我吃的文雅至極。
每一口都細細咀嚼,慢慢吞咽,就像從小便接受嚴(yán)苛訓(xùn)練的世家女,慢慢撕扯他的身體,每次輕輕拾起一小塊兒,一點點的塞進嘴巴,從始至終,嘴角不沾一絲一毫的殘渣,慢慢品味了他的每一絲味道。
這頓珍饈,我吃到凌晨才徹底結(jié)束。
然后我笑了,對著空寂的木板,對著安靜的空氣,對著血腥的事實,對著被我殘忍吞食的淳,對著曾經(jīng)站在同一陣營的我和他,對著天邊露出的一抹晨曦,笑的很滿足。
我猜,應(yīng)該是很滿足的笑,在當(dāng)時來看。
我現(xiàn)在站在江邊,綠茵掩映,水流湍急。耳邊間或有不知名的鳥兒在啼叫,和著流水沖擊巖石的聲音,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我看著遠方,云霧繚繞著,一切都被模糊了,如夢似幻,美妙至極。
鋪天蓋地的朦朧里,我似乎看見淳正一步步走來,腳步輕快。他的身形瘦削卻不顯得柔弱,臉上的笑容清朗如朝陽,恰如他就該那么一直笑著,或是夕陽下閑閑躺在吊椅上,半闔著眼睛遙望遠方。
當(dāng)然,我后來得知,在我著魔般的向淳伸出魔爪之時,他正淺笑著,眼角彎彎,嘴角也翹起來,眼睛里有澄澈的光流轉(zhuǎn)著,如同不諳世事的小孩兒,終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果。
對,我醒了過來。
或者說,我活了過來,從蜘蛛變成了人。
我知道吞食同類會加快生長速度,增強戰(zhàn)斗力 ,從而加大存活率。
可我不知道,一旦開始吞食同類,哪怕只是品嘗了一滴血液,吞咽了一絲毛發(fā),也都不能再變成人。
會被永遠的留在那里,留在那個無邊無際的黑暗里,伴著頭頂如同歡快跳躍的樂章一般的,斑駁不堪的木板,和心底愈發(fā)膨脹的欲望,以及,絕望,永無休止。
我是莢,和淳。
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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