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阿爾敏·阿諾德，艾爾迪亞組織排名第一的殺手。六歲被組織的“父親”收養(yǎng)，八歲開始接各種暗殺任務(wù)，十四年來從未失手過。

　　在組織的傳說中，他有各種各樣的形象，有的人說他是身高兩米的魁梧壯漢，有人說他是一個像詹姆斯邦德一樣能迷惑眾人的型男，還有人說他就是一個可以被淹沒在人群里的普通人……

　　但實(shí)際上，除了大家的“父親”之外，組織里幾乎沒人真的了解他，甚至見過他的人也屈指可數(shù)。

　　阿尼·萊恩哈特，艾爾迪亞組織新生代排名第一的拷問大師。

　　有傳言說，她的親生父親曾經(jīng)也是組織的一員，二十三年前的某天，他將剛出生不超過一周的阿尼·萊恩哈特帶到組織之后就人間蒸發(fā)了。自那以后，阿尼萊恩哈特就一直是組織的成員。

　　作為新生代里唯一一個從嬰兒期就在組織里的孩子，她是眾人眼中和“父親”最親近的人，“父親”對她比對待其他人有更多的包容心，無數(shù)人羨慕她。但是對于她自己來說，她也不過只是組織中的“家生奴隸”而已。

　　01

　　靜謐的房間，安靜燃燒的壁爐，能看見山間雪景的小窗。這是阿爾敏·阿諾德每個冬天都會去的一處山間小屋。

　　冬天一般沒有什么重要的活，每到這個季節(jié)，阿爾敏·阿諾德就會躲到這里來。把一切的瑣事都甩給自己的同事，然后關(guān)掉手機(jī)，將一切都隔絕在外，偽裝成一頭冬眠的熊。

　　早上九點(diǎn)的時候，設(shè)置了自動播放的音響啟動了，溫暖的小屋頓時被悠揚(yáng)的古典樂填滿。

　　還躺在床上的人沒有理會這個音樂，他側(cè)躺著，整個腦袋都陷在柔軟的枕頭里，凌亂的金發(fā)遮住了他的臉。不知情的人或許會以為那是一只長毛小動物窩在枕頭里，而不是某個人的腦袋。

　　十多分鐘之后，床上終于有了動靜，一只骨節(jié)分明、略微粗糙的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抓起一只被丟在身后的枕頭，蓋在了那顆金色的腦袋上。

　　看來，房間主人暫時還沒有起床的打算。

　　雪又下了起來，外面的積雪已經(jīng)很深，幾乎壘到了窗臺下方。如果再不清掃，那么再過一天，整棟房子就會被積雪埋起來。房間主人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diǎn)，于是他終于從床上坐了起來。

　　和小說影視里的殺手很不一樣，這棟房子的主人，阿爾敏·阿諾德，并不是一個有神秘特殊氣質(zhì)的人。起床氣還未消下去的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高中生。

　　他坐在床上放空了一會兒，被子外面的冷空氣有些毒，很快就將他身上從被窩里帶出來的溫暖給撲滅了。他立刻精神了起來，哆嗦著拿起厚實(shí)的家居服套上，然后飛快地將還溫暖著的腳塞進(jìn)了御寒能力十級的皮面棉拖鞋里。

　　真是搞不懂，電影里的特工殺手為什么能在任何環(huán)境下都穿西服，感覺內(nèi)臟都會被凍裂，讓人看了就覺得冷。

　　阿爾敏給自己準(zhǔn)備了熱氣騰騰的咖啡面包和雞蛋，暖暖地窩在沙發(fā)上，準(zhǔn)備找部電影，一面吃一面看。

　　但是，當(dāng)他打開電視屏幕，選好了電影之后，腦子里又突然想起了別的事情。他很著急地將盛著早餐的盤子放到一邊，跑到床上將自己沉寂了好幾天的手機(jī)翻了出來。

　　開機(jī)之后，手機(jī)屏幕上立刻飄出來一溜信息通知。一一清理掉之后，他點(diǎn)開了和同事“讓”的對話頁面。

　　昨天，讓給他發(fā)過消息：“那個人交代了，你猜是誰讓他開口的？”

　　看到這條消息，阿爾敏不由得笑了起來，無比自信地回了一個名字：“阿尼·萊恩哈特�！�

　　很快，另外一邊發(fā)過來一個單詞：“bingo！”

　　“交代了什么？”阿爾敏問。

　　“機(jī)密，沒告訴我。你要是想知道的話，就得從你那個犄角旮旯的狗窩里出來，親自去問了�！弊屨f。

　　狗窩？太過分了！

　　阿爾敏懶得多說什么，將手機(jī)連同手機(jī)里的讓·基爾希斯一起丟到了一邊。

　　但是，就在手機(jī)落到沙發(fā)上的一瞬間，屏幕上又跳出來了一條消息：“不開玩笑，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diǎn)。出事了。埃爾文·史密斯死了�！�

　　02

　　看到那一行字，阿爾敏整個人僵住了，手中的咖啡杯在失神時掉到了地上，陶瓷杯子瞬間炸裂開來，深褐色的液體飛濺得到處都是。

　　他顧不上被咖啡弄臟的衣服和鞋子，拿回手機(jī)直接撥通了讓·基爾希斯的電話。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電話接通的那一刻，阿爾敏·阿諾德的聲音沉得可怕。

　　“我怎么知道啊，總之這個消息已經(jīng)傳出去了，很多人都知道了�！弊尅せ鶢栂Ｋ沟恼Z氣懶散隨意，但是擋不住話語間夾雜著的煩躁和憤怒。

　　“我現(xiàn)在就出去，下午見�！卑柮簟ぐ⒅Z德說。

　　“小心一點(diǎn)�！弊尅せ鶢栂Ｋ拐f，“他的死，很蹊蹺�！�

　　“你見到他的尸體了？”阿爾敏·阿諾德問。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讓·基爾希斯略顯緊張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了過來：“像是你的手法�！�

　　聽到這句話，阿爾敏·阿諾德如遭雷劈，整個身體瞬間麻痹了，他說不出話來，短短數(shù)秒，腦中就閃過了無數(shù)的想法。

　　緊接著，電話另一邊的讓·基爾希斯突然變了語氣，焦急地沖這邊大喊：“快跑，阿爾敏，能跑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

　　話說完，電話那邊就傳來了混亂的碰撞聲。

　　“讓！”

　　“快跑阿爾敏！”

　　后面，讓·基爾希斯的聲音就從電話里消失了，電話里傳來了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

　　“你們把讓怎么了？”阿爾敏·阿諾德平靜地問對面。

　　“暫時還活著。你來得快一點(diǎn)說不定能趕得上見他最后一面�！被卮鹚氖且粋�低沉嘶啞的男聲。

　　03

　　事情發(fā)生得突然，卻并不讓阿爾敏·阿諾德覺得驚訝。為“父親”干活，死亡是早晚的事，死在別人手里和自己人手里都不足為奇。

　　死可以，但是不能沒有理由，這是阿爾敏·阿諾德從小到大未曾變過的想法。阿爾敏·阿諾德想，他還是得回去一趟。

　　阿爾敏·阿諾得自己都驚嘆自己的冷靜，出門前他甚至還換了一件最體面，最適合用來和這個世界告別的正裝。

　　讓·基爾希斯，這個人挺慘的，十五六歲才進(jìn)入組織，進(jìn)入組織之后處處受排擠不說，運(yùn)氣還特別差。難的任務(wù)能干得無比順利，容易的任務(wù)卻總是因為運(yùn)氣不好而出狀況。阿爾敏·阿諾德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就把他拉過來當(dāng)自己的助手，那時候，阿爾敏也十五六歲。

　　自那以后，讓·基爾希斯就成了阿爾敏·阿諾德的信息員兼聯(lián)絡(luò)員。這么多年以來，他一直兢兢業(yè)業(yè)，一點(diǎn)兒岔子也沒出過。除了這次。

　　讓的壞運(yùn)氣又回來了啊，開車回去的路上，阿爾敏·阿諾德忍不住想到。

　　阿爾敏·阿諾德知道，自己是救不了讓·基爾希斯的，他們兩個都死定了。畢竟，艾爾迪亞排名第一的殺手阿爾敏·阿諾德，實(shí)際上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啊。

　　04

　　阿爾敏·阿諾德自幼體弱，年幼時和“父親”安排的老師上格斗課的時候總是會被揍得鼻青臉腫。后來他實(shí)在受不了了，就把格斗老師給毒翻了。他精準(zhǔn)計算了毒\/藥劑量，循序漸進(jìn)地進(jìn)行著自己的投毒計劃。等那個老師倒下的時候已經(jīng)再無回天之力，他的神經(jīng)全壞了，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

　　自那以后，阿爾敏·阿諾德就再也沒有挨過打。

　　和格斗老師之間的“小”矛盾，讓他展露了自己在用毒方面的天賦�！案赣H”額外開恩，允許他只研究用毒，不再強(qiáng)求他提升體術(shù)。他也樂意用這種無聲無息的方式去取別人的性命，打斗之類的方式太過粗暴，用毒才更符合他的個性。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是這么想的。

　　但現(xiàn)在他有點(diǎn)后悔。假如他能像電影里的男主角一樣，有著以一敵百的戰(zhàn)斗能力，那么現(xiàn)在等在他面前的可能就不是只有死路一條了。

　　05

　　阿爾敏·阿諾德來到了“父親”的宅邸。

　　宅邸里的人還是跟以前一樣，把他當(dāng)父親的孩子對待，在他進(jìn)門的時候仍舊有人向他問好。

　　這讓他覺得自己仿佛還在做夢，仿佛電話里的人只是在跟他開玩笑，仿佛一切都還有轉(zhuǎn)圜余地。

　　阿爾敏·阿諾德習(xí)慣性地來到茶室，但是這一次，他們的“父親”卡爾·弗里茨并沒有在這里等著他。

　　他在空蕩的茶室里站了一會兒，沒多久就有一個和他一樣穿著黑色西服的人走了過來。

　　“‘父親’在地下室等你。”那人對他道。

　　聽到這話，阿爾敏·阿諾德進(jìn)門時所產(chǎn)生的幻想破滅了。但是他還是非常禮貌地對著來人笑了一下。

　　“好�！卑柮簟ぐ⒅Z德說。

　　這里的地下室很深，并且沒有安裝電梯。沿著一級一級的臺階走到最底層，人體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圍溫度的逐漸下降。

　　最后一級臺階下面是一片很寬敞的空地，像一個寬敞的停車場。在這篇寬敞的空間里，呼吸都會產(chǎn)生回聲。直到阿爾敏·阿諾德聽到了自己那并不自然的呼吸聲，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么緊張。

　　“‘父親’，阿爾敏·阿諾德來了。”引路人在一扇鐵門前停了下來。

　　“讓他進(jìn)來�！辫F門另一邊傳來了一個機(jī)械的男聲。

　　引路人替阿爾敏·阿諾德?lián)沃巧葧詣雨P(guān)合的鐵門，然后對他做了個禮貌地邀請動作。阿爾敏·阿諾德也以一句“謝謝”作為回應(yīng)。

　　當(dāng)鐵門在身后關(guān)上的那一剎那，阿爾敏·阿諾德想，這也許是他最后一次用這么平和的語氣和別人說這種客套的禮貌用語了。

　　鐵門內(nèi)又是一番新天地，保養(yǎng)良好的木地板，質(zhì)地柔軟的絲質(zhì)地毯，柔和的暖黃色燈光，成套的紅木家具，各種鍍金鍍銀的裝飾，寬大柔軟的皮面沙發(fā)，以及坐在沙發(fā)上全身透著死亡氣息的父親和跪在一邊已經(jīng)沒什么人形的讓·基爾希斯。

　　“父親，我來了�！�

　　阿爾敏·阿諾德走到卡爾·弗里茨面前，單膝跪了下去。

　　“我不是讓你跑嗎？”一旁已經(jīng)快要跪不住的讓·基爾希斯扭頭盯住了的阿爾敏·阿諾德。

　　讓·基爾希斯的臉被打得變形，滿臉都是口子和淤青，一只眼睛腫得像鴨蛋那么大，已經(jīng)完全無法睜開了，眼皮上一道深深的口子流出的血染紅了他半張臉，另一只眼睛還能睜開一條縫，但是透過那條縫露出的眼睛已經(jīng)完全充血，眼球上的血管似乎全都破裂了，眼白被染得血紅。阿爾敏·阿諾德都不確定此時的他到底還能不能看得見自己的臉。

　　“讓……”

　　阿爾敏·阿諾德想講些什么，但是不等他開始說，一道槍聲就打斷了讓·基爾希斯的呼吸。他倒了下去，臨死前那只半睜著的眼睛依舊睜著，眼睛里空蕩蕩的，什么情緒都沒有。

　　飛濺出來的血液噴到了阿爾敏·阿諾德的臉上，他不動聲色地抹去。他心里并沒有太重的愧疚感，因為他知道自己很快也會死去，到了地獄，有的是道歉的時間。

　　06

　　阿爾敏·阿諾德抬頭仰望著那張布滿各種陳年傷疤的臉，腦子里首先閃過的念頭居然是卡爾·弗里茨老了。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產(chǎn)生這種想法，從幾年前起，卡爾·弗里茨就開始掩飾不住自己的老態(tài)。他開始駝背，開始咳嗽，開始逐漸失去視力和行動力。去年，他還得了喉癌，經(jīng)過一年的治療，也失去了說話的能力�，F(xiàn)在的他連說話都要借助儀器。

　　年輕的時候用恐懼和力量去恫嚇、控制自己的“孩子們”，到了年老體衰的時候就反過來害怕羽翼豐滿的后代。這幾年，他一直在感受自身力量的慢慢流失，內(nèi)心深處應(yīng)該早就被恐懼填滿了吧。

　　“埃爾文·史密斯的死，是你做的嗎？”

　　聽到這個問題，阿爾敏·阿諾德不由得苦笑，是不是他做的，“父親”難道不清楚嗎？問這個問題有什么意義呢？

　　“不是我做的�！卑柮簟ぐ⒅Z德說。

　　“之前，你跟他走得很近，那個時候，你對他做了什么？”卡爾·弗里茨問。

　　“埃爾文·史密斯被您安排在政府體制內(nèi)，我之前的任務(wù)遇到了點(diǎn)小麻煩，需要一個人來幫忙擦屁股。這件事，我跟您匯報過的�！卑柮簟ぐ⒅Z德說。

　　為了組織的發(fā)展能更順暢一些，卡爾·弗里茨二十年前就開始把組織的人往各個部門送，埃爾文·史密斯是被送出去的人中爬得最高的，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去競選參議院議員了，以他的手段，再過幾年說不定都能有能力去搏一把總統(tǒng)之位。

　　他這樣的人，想殺他的人會很多。阿爾敏絕對不是首要嫌疑人。這話不用阿爾敏·阿諾德對卡爾·弗里茨講，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這事背后絕對另有原因。

　　“‘父親’沒有調(diào)查清楚埃爾文的死亡真相，就開始對著自己的其他孩子們下殺手，這是不是太過草率了？”阿爾敏·阿諾德問。

　　這話無疑會激怒卡爾·弗里茨，隨著年紀(jì)增大，他越來越聽不得質(zhì)疑他的話。阿爾敏·阿諾德既擅長察言觀色，又擅長攻心之術(shù)，他這么說也沒有別的原因，就是故意的。死到臨頭，故意給自己，也給卡爾·弗里茨找點(diǎn)不痛快。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笨枴じダ锎牡纳洗蕉荚陬澏�，牽動著他的胡子也跟著發(fā)顫。

　　“父親這么做，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您已經(jīng)知道了真正的兇手，現(xiàn)在做這些是要對兇手興師問罪。但是我和讓并不是兇手，所以這一種可能性可以排除。另外一種是，您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您只是想借著這個由頭處理掉我們。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這兩者都是真的，您知道殺了埃爾文的人是誰，殺了他的人就是您自己�，F(xiàn)在，您想把我們也殺了。”阿爾敏·阿諾德說。

　　卡爾·弗里茨對阿爾敏·阿諾德有著比一般人更多的耐心，這一番話，如果讓別的人來講，那可能在講完第一句之后就會被打碎腦殼。輪到阿爾敏·阿諾德的時候，他愣是讓阿爾敏把所有話都說完了才動手。

　　雖說他的身體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但是昔日積攢下來的力氣卻還沒有完全散去，他拿起甩棍抽在阿爾敏·阿諾德的肩膀、臉頰和腦袋上，只三下，阿爾敏·阿諾德就徹底倒地不起了。

　　“從我這個弱者身上，你找到昔日的掌控感了嗎？”在失去意識之前，阿爾敏·阿諾德這樣問卡爾·弗里茨。

　　07

　　阿爾敏·阿諾德在地下室醒過來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人。

　　這個地方對他來說既不熟悉，也不陌生。

　　在他還是一個很小的孩子的時候，他來過這里。那個時候，他站在鐵欄外面，鐵欄里面關(guān)著一個背叛了“父親”的孩子。

　　阿爾敏那時候在地下室待了三天，什么沒做，只是看著別人如何拷問、凌虐那個叛徒。到了第四天的時候，地下室的其他人突然離開了，只留下阿爾敏一個人和那個叛徒面面相覷。

　　那個人求他殺了自己，阿爾敏·阿諾德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對方還沒有把“父親”要求的信息全部吐出來。沒想到，他的這這句話激怒了那個人，那人撲向鐵欄，想要抓到阿爾敏·阿諾德。

　　因為隔著一道鐵欄，阿爾敏·阿諾德毫無顧忌，躲都沒躲。但是，那一天的鐵門并沒有被鎖好。那個男人撞開了鐵門，撲倒了阿爾敏·阿諾德。

　　阿爾敏·阿諾德那時候兩手空空，什么武器都沒有，他用自己的牙齒咬住對方的喉嚨，用雙手死死扣住對方的眼睛，以全身力氣耗死了那個已到強(qiáng)弩之末的背叛者。

　　十幾年過去，阿爾敏·阿諾德已不記得當(dāng)初那人的長相，但面對這相似的場景，他竟又回憶起了一些東西。他想起了當(dāng)初那人哀求自己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和痛苦，那時的他并不能理解那樣的眼神究竟意味著什么，如今，他卻要親自去體驗一番了。

　　08

　　組織里擅長拷問的人其實(shí)并不多，絕大多數(shù)人只是單純擅長暴力。阿爾敏·阿諾德雖然不是什么喜歡被虐待的變態(tài)，但是他在忍耐疼痛上也的確是小有天賦。

　　被“父親”安排過來拷問他的人，都是之前和他有過交集的人。這些人有的是和他合作過的，有的和他只有過一面之緣，他們無一不驚訝于他的真名。在那些人的眼中，眼前這個被囚禁的人只是組織內(nèi)最不知名的小嘍啰，有的以為他是聯(lián)絡(luò)員，有的甚至以為他是“父親”宅邸中的一個最普通的仆人。沒有人把他和阿爾敏·阿諾德聯(lián)系在一起過。

　　但是阿爾敏·阿諾德對這些人卻很了解。前不久，他奉命殺了一些組織里的人，他調(diào)查過那些被殺的人，知道了那些人在組織里的人脈關(guān)系。于是，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之前他殺的人，在組織里都充當(dāng)著類似于讓·基爾希斯的角色，都是某個人的唯一聯(lián)絡(luò)員。在殺了那些人之后，他們的聯(lián)絡(luò)對象就失去了和組織的全部關(guān)聯(lián)。而現(xiàn)在這些過來拷問他的人，就是那些聯(lián)絡(luò)員們的聯(lián)絡(luò)對象。

　　換句話說，如今來拷問阿爾敏·阿諾德的人，他們在組織內(nèi)已經(jīng)成了孤獨(dú)無依的人，組織如果想要?dú)⑺麄�，會比之前容易得多�?br>
　　原本，阿爾敏·阿諾德以為，他的接下來的任務(wù)就是對這些人動手。如今看來，他和他們一樣，都是待鏟除的對象。想到這兒，阿爾敏·阿諾德不由得苦笑。

　　當(dāng)時，他為刀俎，人為魚肉，他沒有多想什么，清理門戶的命令下來之后，他毫不猶豫地執(zhí)行，做得干凈利落，傲慢地決定著別人的生死，仿佛自己是什么更高貴的東西。如今看來，自己和那些人根本都是一樣的，都是螻蟻，都是隨時可以被捏死的螻蟻。

　　09

　　艾爾迪亞人的“父親”，卡爾·弗里茨，已經(jīng)徹底瘋了。不把所有的子女都?xì)⑺�，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但是，在眾多子女中，他對阿爾敏·阿諾德似乎格外仁慈。他沒有像殺掉別人那樣干凈利落地殺掉阿爾敏·阿諾德。

　　阿爾敏·阿諾德知道原因，在所有子女中，他是最弱的，只有在他身上，卡爾·弗里茨才能回味往昔，才能回憶機(jī)體尚未衰弱時的輝煌歲月。

　　人老了都怕死，有權(quán)利的人老了，又怕死又怕失去權(quán)利�？謶謺�(qū)使人做出很多荒唐的事情，卡爾·弗里茨現(xiàn)在就處于那個會干荒唐事的年紀(jì)。

　　阿爾敏·阿諾德倒是不怕死，他這輩子殺了很多人，因果報應(yīng)，他也的確該得到一個不得好死的結(jié)局。但是，如果殺了他的人是卡爾·弗里茨，是瘋了的卡爾·弗里茨，那么他會很難接受。

　　作為一個壞人，他可以被制裁，但是如果制裁他的人是一個比他更下作的人，那么這個世界就有點(diǎn)惡心了。

　　10

　　卡爾·弗里茨終于還是決定換一個折磨人的方式。

　　原本，阿爾敏·阿諾德是被允許看書的。

　　后來有人撤走了他房間里的所有東西，斷了他與外界的唯一一點(diǎn)兒聯(lián)系。

　　又有人過來給他灌藥，喝完之后他昏了一段時間，等他醒了，他的雙眼就看不見了。

　　進(jìn)展到這一步的時候，阿爾敏隱隱明白過來了，卡爾·弗里茨這是又換了個折磨他的人，這個人和他還很像，擅長用“溫柔”的方式來解決別人。

　　某天，房間里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的腳步聲，比以往的都要輕快，聽起來是個身材嬌小的女人。

　　“你是新來的？”阿爾敏問那個人。

　　那個人沒有回答他。但是他能感覺到對方在他的手背上扎了一針，他順著刺痛摸過去，發(fā)現(xiàn)是一個輸液管。

　　阿爾敏·阿諾德一開始還以為那又是什么新的毒藥，后來一連打了好幾天他才明白，那不是毒藥，那是他的“飯”，他連吃飯的權(quán)利也被剝奪了。

　　這個人，有點(diǎn)厲害了。阿爾敏·阿諾德竟不由得贊賞起了對方。

　　又過了幾天，也許是因為輸液成分被調(diào)整了的緣故，阿爾敏·阿諾德的身體開始變得虛軟無力，只能干躺著。干躺著是很無聊的事情，如果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可能會被這樣的生活給逼瘋。

　　阿爾敏·阿諾德比普通人好一點(diǎn)兒，他對外的假身份是一個作家，平時看書、寫書，腦子里裝了很多可以拿來打發(fā)時間的想法和記憶。什么都不用干地干躺著，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享受。

　　然而，他的敵人似乎也了解這一點(diǎn)。

　　他的好日子很快就結(jié)束了，某天起，他的思維突然不再受控制，疲憊與亢奮兩種感受不斷地在他腦中交替出現(xiàn)，折磨得他脊髓發(fā)癢。他無法繼續(xù)躲在精神世界里麻痹自己，活著的每分每秒都變成了對他的折磨。

　　這種煎熬只是開始，在阿爾敏·阿諾德瀕臨崩潰的時候，新的災(zāi)難來了。他開始失眠，隨著失眠而來的還有劇烈的頭痛，以及各種幻聽與幻視。

　　腦子里永遠(yuǎn)響著難以捉摸來源的怪異鳴響聲，身體里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麻癢刺痛中來回切換。阿爾敏·阿諾德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掉進(jìn)了鹽里的蛞蝓，全身都在溶解，但是又沒法真的徹底化為水，只能不停掙扎直到死亡。

　　他甚至開始懷念以前被毆打的時候，那時候他至少能摸得清自己的疼痛究竟來源于身體的哪個部位，至少能知道疼痛會在什么時候落在自己的身上。

　　11

　　終于，阿爾敏·阿諾德聽到了鐵門被打開的聲音。

　　“殺了我吧�！彼谝淮伟l(fā)出了哀求的聲音。

　　對于對方來說，這句話應(yīng)該意味著取得了新的進(jìn)展吧。

　　阿爾敏·阿諾德第一次落入如此窘境，以往只有他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難堪與痛苦上的份兒，如今角色顛倒，他連替自己羞恥的力氣都沒有，滿腦子只想著對方能給自己一個痛快。

　　然而對方卻完全沒有這個意思，那個人不緊不慢地跨進(jìn)囚室，然后在阿爾敏·阿諾德身邊蹲了下來。

　　來人并沒有順了阿爾敏·阿諾德的意，也沒有對他進(jìn)行新一輪的虐待。她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因為藥物的原因，對方的每一次觸碰都會讓阿爾敏·阿諾德感到疼痛，但是這種可捉摸的疼痛卻讓阿爾敏·阿諾德感到些許沉醉。它將他的大腦從之前對痛覺的迷茫之中解救了出來，也讓他找回了身體的實(shí)感。

　　雖然眼睛看不見，腦子也不是很清醒，但是阿爾敏·阿諾德還是能在腦內(nèi)推演出對方和自己在這個房間里的位置變化，以及兩人之間的動作和接觸。

　　對方的身體很嬌小，很柔軟，手掌和手指即便附了一層薄繭也擋不住那屬于年輕女人的獨(dú)特觸感。她將他背了起來，他的腳尖能觸碰到地面。于是，他開始推算對方的身高和體型，然后開始在腦子里翻找過去的記憶，想要找到一個能跟這個體型對得上的人。

　　然而不久之后，一陣疼痛如同一張密網(wǎng)鋪天蓋地地籠罩住了他，猛烈而持續(xù)的疼痛讓他沒法再思考，甚至沒法再呼吸。他像一個掙扎在溺斃邊緣的落水者，用身體里僅剩的一點(diǎn)兒力氣拼命地掙扎。

　　掙扎了很久，那遲鈍又麻木的腦細(xì)胞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主人到底在遭遇什么。原來，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浴室，此時阿爾敏·阿諾德已經(jīng)被脫光了衣服，正躺在地板上沖水，難怪那疼痛會如此密不透風(fēng)。

　　自己剛才應(yīng)該是短暫地昏迷了過去，阿爾敏·阿諾德想。

　　清水緩緩淋下，溫度明明不高，但落在身上總有一種滾油的感覺。阿爾敏·阿諾德才清醒了一些的意識又開始變得模糊了，疼痛伴隨著高熱，占據(jù)了他的腦子，仿佛有無數(shù)的毒蟲在他的腦殼上爬來爬去，持續(xù)不斷地將毒液刺入他的皮膚里。

　　他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起身體，但竭盡全力也只能動一動自己的手指。

　　慢慢的，他又開始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了。有時候他覺得自己躺在堅硬的瓷磚上，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漂浮在云端。

　　失去視力的雙眼還殘余著一些光感，他看得到自己的頭頂懸掛著一盞燈，那盞燈忽明忽暗，有時候刺得他眼睛疼，有時候又漆黑一片，意識的模糊讓他說不清那明暗變化到底是燈在閃爍，還是他自己的意識在清醒與昏迷之間來回浮沉。

　　12

　　在半夢半醒間徘徊了不知道多久，阿爾敏·阿諾德陡然又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是真的清醒了。

　　眼前那朦朦朧朧的光變得穩(wěn)定，手指也變得比之前更加靈活了一些。他開始摩挲指尖下的東西，有些凹，還很潮濕，也許是地板上的洼處。

　　阿爾敏·阿諾德意識到自己的觸覺似乎正在恢復(fù)，他的指尖已經(jīng)從麻痹中恢復(fù)了過來，手指下的東西似乎不是地面，而是某些更柔軟的東西。他慢慢撫摸著，慢慢感受著，企圖借著這一點(diǎn)點(diǎn)感覺來重新塑造起自己對環(huán)境的認(rèn)知。

　　過了許久，阿爾敏·阿諾德終于摸清楚了自己手指低下的到底是什么東西，是他自己的身體。許久不曾進(jìn)食的身體變得瘦弱，腹部完全是凹陷下去的，也許再過幾天，他就會被徹底餓死。

　　不過，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饑餓了，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可以死得輕松一些。

　　又過了一會兒，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卷土重來，他不想再去掙扎，認(rèn)命似的躺著不動。但身體殘余的意識還有著求生的本能，身體不受控地咳嗽了起來，他這才意識到那人并不是想捂死他，而是在給他喂水。

　　等他真的把水喝進(jìn)去之后，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其實(shí)一直處于饑渴的狀態(tài)。他渴望那個人能多喂他一些水，身體不受控地要離裝水的容器更進(jìn)一些。隱隱約約地，他察覺到自己仿佛是以一個半坐著的姿勢在喝水。是因為自己剛剛嗆到了，所以這個人把自己扶起來了嗎？

　　喝完水之后，阿爾敏·阿諾德的意識又清醒了一些，視力也隨之恢復(fù)了一些，眼前霧蒙蒙的光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的光斑，他隱約地能從光中看到一些物體的輪廓。有人在抱著他，他正靠在那個人的身上。

　　他心中有一種沖動，那種沖動驅(qū)使他在依靠著的那個人身上輕輕蹭了幾下。

　　靠近那個人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嗅覺還是完好的，那個人身上有著讓人安心的薰衣草香味，也許是最普通的洗衣液或者沐浴露的香味，也許是精挑細(xì)選的香水的香味，不管是哪樣，都讓他莫名地有些眷戀。

　　意識喪失、五感麻痹的時候，周圍的世界對于他來說只有虛無，他對它是沒有感覺的。但是，當(dāng)五感稍稍恢復(fù)，意識稍稍清醒，生物對未知危險的自然恐懼就從心底蔓延了開來。

　　此時此刻，被恐懼裹挾住的阿爾敏·阿諾德根本顧不上去考慮眼前的人究竟是誰。他抓住了她，就像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希望她能觸碰自己，只有在觸覺還有用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稍稍安全了一些。他害怕稍一放手，自己就會重新落入之前的混沌中。

　　13

　　對方的審問似乎是暫時中斷了，接下來的幾天阿爾敏·阿諾德難得地過了一段安穩(wěn)日子。

　　雖然依舊只能躺著輸液，但身體明顯一天天恢復(fù)了過來，只是依舊看不見。

　　他的監(jiān)牢里，一直存在著另外一個人。他能聽到對方走動的聲音，喝茶的聲音，翻書的聲音。

　　有一次，他耐不住寂寞，問對方：“你在看什么書，能給我念一念嗎？”

　　意料之中的，對方并沒有搭理他。

　　這個人實(shí)在太沉默了，沉默到阿爾敏·阿諾德覺得她是一個啞巴。

　　不過，她的確說過話。

　　幾天前，阿爾敏·阿諾德聽到過對方打電話的聲音。那個電話應(yīng)該是“父親”在聯(lián)系她，她那時候的語氣非常嚴(yán)肅，聲音也壓得很低沉。那個電話之后，阿爾敏·阿諾德的日子變得好過了起來。

　　當(dāng)時因為身體尚未恢復(fù)，所以阿爾敏·阿諾德并沒能聽清他們在講什么。

　　但是等他精神稍微恢復(fù)了一些之后再去回味當(dāng)時的電話，他就會忍不住地去想，那個電話傳達(dá)的信息也許是“父親”回心轉(zhuǎn)意了，不再想要?dú)⑺恕?br>
　　有這種念頭的阿爾敏·阿諾德替自己感到恥辱，他好像一個尚未斷奶還有自虐傾向的孩童，脫離不了那種被冠名為“親情”的扭曲感情。

　　14

　　雖然知道對方不會回應(yīng)自己，但是阿爾敏還是和她展開了單方面的傾訴。

　　“雖然落到了如今的處境，但偶爾我還會心存幻想，想著這一切是不是因為什么誤會。想著我們的父親只是誤會了什么，并沒有真的想殺我。很可笑是吧�！�

　　說這些煽情話的時候，阿爾敏·阿諾德演得很投入，搞得他自己都很想笑。對方肯定也很無語，因為阿爾敏·阿諾德聽到了對方的嘆氣聲。

　　“哈哈，你在嘆什么氣啊�！卑柮簟ぐ⒅Z德笑著問。

　　“沒什么�！睂Ψ降谝淮魏退v話了，的確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聲音。

　　“你叫什么名字？我臨死前，能知道嗎？”阿爾敏·阿諾德問。

　　“沒必要。”對方說。

　　你叫阿尼·萊恩哈特，至少說，我希望你是阿尼萊恩哈特。阿爾敏·阿諾德在心里說道。

　　“我挺想知道你的名字的，因為我在組織里有一個很感興趣的人，她和你一樣，都很擅長拷問。我抓的很多人，都是交給她拷問的。她算是組織里和我合作最多的人了吧，但是我們卻從來沒有見過面，也沒有私底下說過話。有點(diǎn)遺憾啊，應(yīng)該在死前見她一面的�！�

　　“你已經(jīng)恢復(fù)過來了嗎？”對方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

　　“嗯……，還行吧，”阿爾敏·阿諾德嘗試著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了知覺，只是依舊提不起任何力氣。寄宿在肌肉和骨骼里的疼痛也在逐漸褪去，也許要不了幾天，他連安穩(wěn)覺也能睡得了了。

　　“那我們進(jìn)行下一階段吧�！睂Ψ秸f。

　　“誒？”阿爾敏·阿諾德覺得自己的嘴有點(diǎn)欠。

　　在對方再次給自己打針的時候，阿爾敏·阿諾德問她：“你不是來負(fù)責(zé)拷問我的嗎？為什么什么都不問呢？”

　　“我不相信任何還保有理智的人所說的話，尤其是你這種人。”她說。

　　“這是什么意思？”阿爾敏·阿諾德有些不解。

　　“只要還有理智，那么就會編謊，尤其是你這種落到這種境地還有心思跟我聊天的人。等你的精神徹底崩潰的時候，我會跟你好好交流的�！彼f。

　　這毫無感情的疏離語氣讓阿爾敏·阿諾德不由得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對方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伸出手指，用指尖順著阿爾敏·阿諾德扎著輸液針的那只手的手臂肌肉紋路，輕輕劃了一下，“你在流汗，不要太緊張了。還不到時候。”

　　她的指甲在肌肉上越走越重，逐漸激起了藏在身體深處的隱痛，阿爾敏·阿諾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但讓他覺得有些羞恥的是，他居然有些享受那種感覺，享受那種被觸碰的感覺。

　　這很奇怪。因為在落入這種境地之前，他并不是一個喜歡和別人肢體接觸的人。他想，也許是因為那些藥劑已經(jīng)傷害到了他的神經(jīng)，從根本上改變了他。

　　15

　　新一輪的拷問來得更加猛烈。

　　阿爾敏·阿諾德很快又陷入了那種難以捉摸的疼痛之中。

　　同樣的經(jīng)歷在阿爾敏·阿諾德的身上重演了一次，阿爾敏·阿諾德以為自己的承受能力必然提高了一些。然而并沒有，他的神經(jīng)并沒有因為拷問而變強(qiáng)，反而變得愈加脆弱。這一次，他比之前更渴望解脫。

　　第二輪拷問結(jié)束之后，他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岌岌可危，全身的骨頭都在痛，明明什么都沒有吃，胃里卻總是翻騰著想吐。

　　他想，他一定已經(jīng)到了死亡的邊緣，因為那個負(fù)責(zé)拷問他的人突然開始“憐愛”起了他。

　　那個人允許他吃東西了，起初只是會喂他一點(diǎn)兒水，但是他那久未進(jìn)食的胃就像是粘連在一起了一樣，一點(diǎn)兒東西都填不進(jìn)去。他總會把對方喂進(jìn)去的東西吐出來，但是對方完全沒有不耐煩的意思，每次都會仔細(xì)地替他清理干凈。

　　對方依然很少說話。阿爾敏·阿諾德也完全理解她，兩人現(xiàn)在在“父親”的地盤上，說得每句話、彼此間的每一次都在被監(jiān)視著，和他表現(xiàn)得太過友好勢必會引來麻煩。

　　但阿爾敏·阿諾德沒有管那么多，精神稍微好一點(diǎn)的時候，他還是會主動和對方搭話。

　　“每次都會弄得很臟，你不生氣嗎？” 在某次嘔吐之后，阿爾敏·阿諾德這么問她。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阿爾敏·阿諾德已經(jīng)連續(xù)高燒好幾天了。他的腦子不夠清醒，有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做什么。

　　“在你也變成我這副樣子之前，趕緊跑吧。阿尼·萊恩哈特�！辈≈氐臅r候，阿爾敏·阿諾德無意識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16

　　在聽到拷問對象說出自己的名字的時候，阿尼·萊恩哈特整個人都愣住了。

　　“你為什么會知道我的名字？”阿尼·萊恩哈特第一次主動和對方搭話。

　　但是，重病的阿諾德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了。

　　阿尼·萊恩哈特發(fā)瘋似的將他從床上拎起來，逼他清醒過來，但是長時間的虐待早已讓他的身體千瘡百孔，他吐血了。

　　看著他口中源源不斷涌出的黑血，阿尼·萊恩哈特愣住了。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她有在好好掌握用藥的種類和計量，她不可能出錯的。

　　阿諾德那雙混沌的眼中帶著瀕死的恐懼，那眼神看得阿尼·萊恩哈特也毛骨悚然。

　　他還不能死，不論怎樣，他都不能死。

　　阿尼·萊恩哈特將他帶出了囚室，她殺了所有企圖阻攔她的人，然后帶著阿諾德去找了她最熟悉的醫(yī)生。

　　她顧不得去思考這樣做的后果，她只想他能活下來，她要問他，為什么他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檢查的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她的藥里面被摻了別的東西。“父親”最開始的目的就是讓她殺了這個阿諾德，拷問什么的都只是幌子，和多年前騙她親手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時用的手段一模一樣。

　　17

　　卡爾·弗里茨對付自己的每個孩子都有獨(dú)特的方式。

　　而他對付阿尼·萊恩哈特的方式就是死亡威脅。

　　要想活下去，就必須變強(qiáng)，要想活得好，就必須服從。這就是阿尼·萊恩哈特從小到大被灌輸?shù)南敕ā?br>
　　長大之后，這句話也一直如影隨形地陪伴著她。她經(jīng)歷的無數(shù)事件都在證明這句話的正確性。

　　不夠強(qiáng)，那么就會被敵人殺死。不服從“父親”的人，就要被“父親”懲罰。她目睹過太多人的死亡，也目睹過太多不聽話的人被“父親”教訓(xùn)。所以，她從不去質(zhì)疑“父親”的教誨。

　　直到十六歲那年。

　　十六歲那年，“父親”給了阿尼·萊恩哈特兩個名字。他告訴阿尼·萊恩哈特，這兩個人是十多年前逃離組織，帶走組織秘密的背叛者�！案赣H”給阿尼·萊恩哈特的任務(wù)是問出他們帶走的東西的下落，結(jié)果那兩人沒有承受得住拷問，還沒來得及交代就死了。

　　那兩人臨死前流著淚對阿尼·萊恩哈特說：“對不起，把你一個人丟在那種地方，逃出那里好好活下去吧�！�

　　這話讓阿尼·萊恩哈特感到不解，但是人臨死前總是會做出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的，阿尼·萊恩哈特并沒有把那些糊涂話放到心上。

　　比起那兩人說的話，她更在意的是，那一次她搞砸任務(wù)之后“父親”居然沒有懲罰她。當(dāng)時的她對“父親”的寬容感恩戴德，于是就想要彌補(bǔ)自己的過失。但調(diào)查出來的結(jié)局卻讓她幾乎無法接受。

　　那兩人之所以會死，并不是因為她的失誤，而是有人調(diào)換了她的藥。

　　而那兩個人的身份，阿尼·萊恩哈特也查清楚了。他們是一對夫妻，曾經(jīng)是負(fù)責(zé)給組織洗錢，后來因為生意鏈出了問題，害得組織損失了一大筆。為了避禍，他們逃離了組織，躲到了一個小地方隱姓埋名的生活。后來，他們有了孩子，組織派出的殺手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的女兒剛出生。

　　在當(dāng)時的記錄中，這對夫妻已經(jīng)死在了殺手的槍下。但事實(shí)是，當(dāng)時的殺手留情了，沒有給他們致命傷害。估計是怕受傷的夫妻真死了，他們的孩子會餓死在他們的房子里，殺手把他們的小孩帶了回去。

　　殺手的包庇行為很快被發(fā)現(xiàn)，組織對他進(jìn)行了滅口，而他帶回來的孩子卻被組織養(yǎng)大了。算算時間，能對得上的孩子只有一個，那就是阿尼·萊恩哈特她自己。

　　阿尼·萊恩哈特時常會去想“父親”這么安排的用意，但想來想去總是得不到合適的答案。也許，他只是單純的無聊，想親手導(dǎo)演一場親生女兒弒父殺母的戲。

　　“父親”最愛看的就是別人的崩潰。

　　阿尼·萊恩哈特不知道自己在他的戲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是讓人崩潰的工具？還是需要表演崩潰的演員？她分不清。

　　她明明不是那個被下毒的人，但是她的精神卻混亂了。在組織里待久了的人，似乎都會這樣。

　　她審問過的那些成員，都有類似的疑惑，他們不知道“父親”到底想要他們死，還是想要他們活。他們不知道“父親”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他們有的殺心，不知道“父親”究竟有沒有信任過他們。

　　阿尼·萊恩哈特覺得，也許這些問題都沒有意義。也許“父親”想要的，就只是他們的痛苦。當(dāng)他們開始掙扎、糾結(jié)的時候，他的目的就已經(jīng)達(dá)到了。

　　知道自己殺了父母之后，阿尼·萊恩哈特做事就變得格外小心。她沒有再誤殺過哪怕一個人，這個良好的成績一直被她維持到今天。從這方面看，之前發(fā)生過的事，算不算也是父親在教育她呢？也許“父親”想要借她親生父母的命，讓她學(xué)會謹(jǐn)慎？

　　18

　　阿尼·萊恩哈特曾經(jīng)讓無數(shù)人體會過瀕死的感覺。

　　那些人會咒罵她，會央求她，唯獨(dú)不會祝福她。她的親生父母是一個例外，阿爾敏·阿諾德也是一個例外。

　　在聽到阿諾德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阿尼·萊恩哈特的腦子突然就亂了。她下意識地覺得，阿諾德可能也是她的某個親人。但是冷靜下來之后，她又很清楚根本不可能存在這種可能，她沒有什么兄弟姐妹，她甚至連表兄弟、表姐妹之類的親人都不存在。

　　“這人命挺大的，應(yīng)該也是你的技術(shù)好，及時意識到不妙，減少了用藥量，還給他用了解毒劑。不然的話，他可能早就內(nèi)臟衰竭死掉了�！贬t(yī)生說。

　　“是嘛�！卑⒛帷とR恩哈特的語氣無喜無悲，完全沒有在乎醫(yī)生說的話。

　　“好了，接下來你自己照顧他吧，我得走了。托你的福，這地方可能下一秒就會被人炸上天，我得逃命去了。以后別找我了，當(dāng)我死了吧。”醫(yī)生說。

　　“嗯，知道了�！卑⒛嵴f。

　　“你給我點(diǎn)正常反應(yīng)好嗎？你知道我損失多大嗎？”醫(yī)生有些不滿，

　　“給你反應(yīng)也沒有意義吧。”阿尼·萊恩哈特說。

　　“說的也是呢，總之呢，你也盡量活得久一點(diǎn)吧�！贬t(yī)生說，“這地方根本不安全，我最近一直覺得，我的小命也快到頭了。也許‘父親’打算在他死前，把我們所有人都帶走吧。”

　　“我已經(jīng)把他殺了。”阿尼·萊恩哈特?zé)o比平靜地說。

　　19

　　一句話，讓醫(yī)生朋友徹底失語了，許久之后，她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問。

　　“記得不是太清楚了，”阿尼·萊恩哈特回，“當(dāng)時想逃出來，忙著殺那些阻攔我的人。路過他常待的茶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坐在那兒，我順手多開了一槍。就把他殺了�！�

　　平靜的語氣，聽得醫(yī)生有點(diǎn)心驚肉跳。

　　雙方沉默了許久，醫(yī)生才說得出話來：“你殺了他，有什么感覺？”

　　阿尼搖了搖頭，“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就覺得，比預(yù)想中的簡單太多、太多了。”

　　醫(yī)生朋友整個人失魂落魄，雙眼中帶著惶恐，但過了一會兒她又突然大笑了起來。

　　“是啊，肯定會容易啊。他就是一個得了癌癥快死了的死老頭子，大街上隨隨便便拉個年輕體壯一點(diǎn)的人都能弄死他啊�！�

　　阿尼·萊恩哈特抬起眼皮看了醫(yī)生一眼，她笑得太用力了，眼睛里都溢出眼淚了。

　　這位醫(yī)生也有著和阿尼·萊恩哈特差不多的經(jīng)歷，她的內(nèi)心深處肯定也恨著“父親”�，F(xiàn)在知道“父親”已死，她應(yīng)該也感到解脫了吧。

　　“我們居然被這么一個好殺的人恫嚇了這么多年�！贬t(yī)生道。

　　20

　　阿尼·萊恩哈特預(yù)想中的報復(fù)并沒有來。

　　當(dāng)然，危險還是有的，“父親”有不少信徒，有個別不長眼的想要為他復(fù)仇。但拷問大師阿尼·萊恩哈特最擅長體術(shù)，尋仇的基本有去無回。

　　在卡爾·弗里茨死后的一個月里，阿尼·萊恩哈特的精神陷入了極大的空虛之中。

　　她覺得自己像一頭被累傻了的騾子，日復(fù)一日地拉著沉重的板車，累得抬不起頭，等到有人過來把她身上套的車卸下去了，她反倒不知所措，只能呆站著發(fā)愣。

　　然而一個月之后，她的無聊生活終于還是起了一點(diǎn)波瀾。

　　韓吉·佐耶找到了她。阿尼·萊恩哈特一開始還以為對方也是來復(fù)仇的，結(jié)果她卻說她是有事相求。

　　卡爾·弗里茨殺了埃爾文·史密斯之后，體制內(nèi)的成員因為失去領(lǐng)導(dǎo)而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但現(xiàn)在一切問題都已解決，埃爾文·史密斯的位置已被他之前的副手韓吉·佐耶接手，一切都已恢復(fù)常態(tài)，她會繼續(xù)在那個體制內(nèi)往上爬，直到最高點(diǎn)。

　　韓吉·佐耶還跟她講，卡爾·弗里茨府邸發(fā)生的慘案已經(jīng)得到了解決，阿尼·萊恩哈特?zé)o需擔(dān)心要為此事負(fù)責(zé)。這對阿尼·萊恩哈特來說算是一個好消息。

　　“那代價是什么？幫了我，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來索要回報的吧？”阿尼·萊恩哈特問。

　　“嘿呀，這么見外干什么？我們之前也算是‘兄弟姐妹’�；ハ鄮椭皇菓�(yīng)該的嗎？”韓吉·佐耶笑著說。

　　“好的，”阿尼·萊恩哈特應(yīng)付著道，“所以，你來的目的是什么？”

　　“額，是這樣的，”韓吉·佐耶說，“我們依然需要組織的幫助，所以我們一致決定再找出一個人來接管組織，我覺得你……”

　　“我拒絕，”阿尼·萊恩哈特拒絕得非常干脆，“我以后都不想再和組織扯上關(guān)系了。”

　　“真的嗎？”韓吉·佐耶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陰沉，“我沒有威脅你的意思，但是，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組織里的人誰沒有把柄呢？如果一直待在組織里，那么多少還有人能照應(yīng)一下。假如離開了組織，說不定隨時會被人賣掉哦，會很不安的吧？”

　　“無所謂。”阿尼·萊恩哈特說，“你另請高明吧。”

　　見阿尼·萊恩哈特沒有改口的意思，韓吉·佐耶便站起來禮貌道了別，“好，我知道了。你多保重。”

　　21

　　阿尼·萊恩哈特過上了穩(wěn)定而無聊的獨(dú)居生活。

　　以前的醫(yī)生朋友還待在組織里，她跟阿尼說，如果無聊可以找她一起出去玩。但是阿尼還是減少了和她的聯(lián)系次數(shù)，對方也很默契地沒有主動找她。她們現(xiàn)在也算是分道揚(yáng)鑣了，再多聯(lián)系只會給彼此都平添麻煩，她們都懂這個道理。

　　不過，對方還是會向阿尼·萊恩哈特講關(guān)于阿諾德的事情。

　　韓吉·佐耶來過之后的幾天，醫(yī)生也聯(lián)系了阿尼·萊恩哈特。她說阿諾德已經(jīng)出院了，視力暫時沒有完全恢復(fù)，但是只要好好修養(yǎng)，過段時間也會恢復(fù)到之前的樣子。

　　醫(yī)生朋友的言外之意是讓阿尼·萊恩哈特小心一些，當(dāng)心被這個阿諾德報復(fù)。也提醒她動手要趁早，省得等到他徹底恢復(fù)之后殺起來麻煩。但是阿尼·萊恩哈特本人卻并不是很在意，來就來，反正她不覺得對方會是自己的對手。

　　然后，阿爾敏·阿諾德就真的找上了她。

　　不像之前那些人那樣又是撬門又是砸窗的，阿爾敏·阿諾德很有禮貌，他是大白天敲門進(jìn)來的。

　　“那個，我有個忙需要你幫一下�！睂Ψ叫χ鴮Π⒛帷とR恩哈特說。

　　“對不起，幫不了，我已經(jīng)脫離了組織。你去找別人吧。”阿尼·萊恩哈特像拒絕韓吉·佐耶一樣干脆地拒絕了阿爾敏·阿諾德。

　　“抱歉，這個忙恐怕只能找你幫�！卑柮簟ぐ⒅Z德抵住了她要關(guān)上的門。

　　阿尼·萊恩哈特有些不耐煩地把門打開，站到他面前質(zhì)問他：“什么忙？”

　　“因為你的緣故，我的眼睛現(xiàn)在看不見了，雖然醫(yī)生說日后還有恢復(fù)的可能，但是誰能說得準(zhǔn)會恢復(fù)成什么樣呢？我想……”

　　“我后面還幫你報仇了不是嗎？眼睛看不見就去找個護(hù)工，實(shí)在不行，找個療養(yǎng)院。保持良好心態(tài)，總會康復(fù)的，我對我用藥的劑量很有信心�！�

　　說著，阿尼·萊恩哈特就又準(zhǔn)備關(guān)門，但卻被阿爾敏·阿諾德一把按住了。阿尼·萊恩哈特有點(diǎn)無語。

　　“你總不會指望我給你當(dāng)護(hù)工吧？”阿尼·萊恩哈特不耐煩地說，“趕緊走�！�

　　“不是要你給我當(dāng)護(hù)工啦，我還沒有失去自理的能力，”阿爾敏·阿諾德說，“你看，我之前也是一個殺手，得罪過不少人，現(xiàn)在我這個樣子肯定會引來仇人報仇。我這么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人，實(shí)在是沒辦法應(yīng)對那么多的危險，所以我想請你保護(hù)我一段時間�！�

　　說著，阿爾敏·阿諾德還把臉精準(zhǔn)對向了阿尼·萊恩哈特的方向，可憐巴巴地繼續(xù)說道：“保護(hù)我這種事，我真的只能找到萊恩哈特小姐你了。我可都是因為你，才會看不見的�！�

　　22

　　阿尼·萊恩哈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為什么會接受阿爾敏·阿諾德搬進(jìn)自己家的請求。等她后悔的時候，對方已經(jīng)躺到她家的沙發(fā)上了。倒是不挑剔……

　　雖說阿諾德完全沒有報復(fù)她的意思，并且還表現(xiàn)得很友好，但他畢竟還和組織有關(guān)，阿尼不樂意和他糾纏。

　　于是，阿尼·萊恩哈特很自然地減少了宅在家里的時間。有時候，她會去外面的咖啡廳坐上整整一天，就為了避免和阿諾德的接觸。

　　偶爾，阿尼·萊恩哈特也會去小酌一杯，喝的太放縱就會喝醉。一個人住的時候還好，不用擔(dān)心醉酒后的形象，但是如果家里有個陌生人，那么事情就會變得有點(diǎn)尷尬。

　　從酒館回到家時，遠(yuǎn)遠(yuǎn)看著家里的窗戶里有亮光，阿尼·萊恩哈特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隨身攜帶的匕首。但是摸到匕首那冰涼的觸感之后，她又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yīng)過度。家里有個人在，燈亮著才是正常的。

　　推門之后，果不其然，開燈的就是賴在她家不走的阿諾德。

　　“你還沒走啊。”阿尼·萊恩哈特走到沙發(fā)前坐下，靠著沙發(fā)發(fā)起了呆。

　　“你喝酒了？我去給你倒一杯蜂蜜水吧�！卑⒅Z德說。

　　意識昏沉的阿尼·萊恩哈特沒有給出反應(yīng)，阿諾德也沒有管她愿不愿意，起身就去了廚房。等阿諾德再回來的時候，阿尼·萊恩哈特已經(jīng)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阿爾敏·阿諾德扶起對方，想要把溫水喂給她。不聊卻被她一腳踢翻，整個人也被她壓在了地板上。

　　尚未完全康復(fù)的身體突然受到這種程度的重?fù)粲行┏圆幌�，阿爾敏·阿諾德一陣頭暈?zāi)垦�，本以為自己會就就此死在這個女人的手上，結(jié)果對方也只是單純地在壓制著自己。

　　阿尼·萊恩哈特跨坐在阿諾德的身上，雙只手掐著他的脖子，卻遲遲沒有用力。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似地說：“我答應(yīng)要保護(hù)你來著。”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睛，翻身躺到了阿諾德旁邊的地毯上準(zhǔn)備睡覺了。

　　老實(shí)說，她這么做，阿諾德是有點(diǎn)失望的。

　　“我還以為你會對我做點(diǎn)什么成年人會做的那種出格的事情�！卑⒅Z德自言自語道。

　　“你想得美�！币慌缘陌⒛帷とR恩哈特回。

　　“對不起，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卑⒅Z德連忙回道。

　　這句話，阿尼·萊恩哈特又不回復(fù)了。

　　23

　　第二天，阿尼·萊恩哈特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還躺在地毯上。往身后一摸，果然發(fā)現(xiàn)阿諾德正蜷縮在自己背后。

　　阿尼·萊恩哈特喝酒的最大優(yōu)點(diǎn)就是喝醉了也不忘事，昨夜發(fā)生的一切她都還記得，腦子不清醒的時候倒還沒什么，腦子一旦清醒了就會很尷尬。

　　“你也該起床了吧？”阿尼·萊恩哈特推了推蜷成一團(tuán)的阿諾德。

　　阿諾德沒有睜開眼睛，只是一把抓住了推自己的那只手。

　　“陪我再躺一會兒吧，我求你了。”阿諾德說。

　　雖然很不理解，但是宿醉之后有些頭疼的阿尼·萊恩哈特也的確不是很想立刻就起來。她又躺了回去。

　　在阿尼·萊恩哈特意識到旁邊的阿諾德越湊越近之后，她往一邊挪了挪。她想讓阿諾德離自己遠(yuǎn)一些。但是阿諾德卻她的舉動視而不見，直接更進(jìn)一步，湊到了她身邊。

　　“你是狗嗎？為什么這么喜歡蹭別人？”阿尼·萊恩哈特問。

　　“也許是你給我?guī)淼暮筮z癥吧，”阿諾德說，“被你關(guān)著的時候，唯一能感受到的東西就是你的氣息，現(xiàn)在也只有你的氣息能讓我稍微放松一些�！�

　　“啊？”阿尼·萊恩哈特不太懂他的意思，“真按照你所說的，那我應(yīng)該是你的心里陰影才對吧？”

　　阿諾德睜開了眼睛，雙眼有些空洞，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也很難說出這是為什么，”阿爾敏·阿諾德說，“那個時候，總覺得自己每天都在地獄巖漿上方走鋼絲，唯一能抓得住的人類氣息就只有一個。雖然觸碰你的時候也會覺得痛，但是總比什么都抓不住的時候要好些�！�

　　“人在闡述事實(shí)的時候，一般不會用太多復(fù)雜的比喻的，你知道嗎？”阿尼·萊恩哈特說。

　　“作家的職業(yè)病。你體諒我一下�！卑⒅Z德道，“反正，我沒有騙你就是了�！�

　　24

　　沒有騙她？阿尼·萊恩哈特不太相信阿諾德的說法。

　　她一直都覺得阿諾德來找自己純粹只是為了復(fù)仇。昨天晚上，她一腳踢開阿諾德也是因為擔(dān)心他在水里放了毒藥。

　　原本，她打算直接殺了阿諾德。但是臨動手的時候，她又改變了主意。

　　她的生活實(shí)在是太無聊了，之前還有些尋仇的來給她她添樂子，但現(xiàn)在那些人已經(jīng)不敢來了。阿爾敏·阿諾德的出現(xiàn)，給她帶來了新的樂趣。她不能那么干脆地結(jié)束這一切。

　　而且，她也想知道這個阿爾敏·阿諾德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所以就留了他一命。但是這種興致是有盡頭的。

　　“你知道嗎？在你來之前，幾乎隔幾天就會有人來找我復(fù)仇�！卑⒛� ·萊恩哈特看著天花板說。

　　“是嗎？真是危險啊。”阿爾敏·阿諾德合著眼，漫不經(jīng)心地回。

　　“但是，當(dāng)你出現(xiàn)了之后，那些人就不再來了。你說，這是為什么呢？”阿尼·萊恩哈特問。

　　“嗯？我怎么知道，可能我運(yùn)氣比較好吧，你看，我甚至能從你手上活下來。”阿爾敏·阿諾德回。

　　“我覺得不是這個原因�！�

　　阿尼·萊恩哈特的語氣突然變得嚴(yán)肅了起來，察覺到這變化的阿爾敏·阿諾德也睜開了眼睛。

　　“我想，他們之所以不來了，那是因為在組織里，襲擊‘父親大人’是死罪。你說呢？”

　　話音落下，阿尼·萊恩哈特一個翻身就從地上站了起來，手上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了一把槍，黑漆漆的槍口正對著阿爾敏·阿諾德的腦袋。

　　“你一個需要保護(hù)的人，被單獨(dú)丟在一個隨時可能遭遇襲擊的房子里，結(jié)果卻安然無恙地生活了這么多天。我不在的時候，眼睛幾乎看不見的你，也沒有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tuán)糟。這真的合理嗎？”

　　阿尼·萊恩哈特不動聲色地拉開了手槍的保險。

　　聽到了聲音的阿諾德直接就地躺平，兩手往腦袋旁邊一擺，做出了投降的動作。

　　“哎呀，被發(fā)現(xiàn)了。真是丟臉啊，演了一出爛戲呢�！卑⒅Z德說，“不過我還是建議你把槍收起來說話，指著我太久，會中子彈的。”

　　見阿尼沒有收槍的意思，阿諾德只好繼續(xù)說下去：“接這個位置也不是我的意思，誰讓你拒絕了呢？你要是接受了，這個位子也不用我這個殘障人士頂上了�！�

　　“韓吉·佐耶讓你接手的？”阿尼·萊恩哈特問。

　　“是啊，除了她還有誰？這個女人可怕起來是真的很可怕，現(xiàn)在她還有很高的社會地位，我怎么敢拒絕她？”阿諾德說。

　　“我看你是開開心心接下這個位置的吧？”阿尼·萊恩哈特問。

　　“也沒有那么開心�！卑⒅Z德說。

　　“所以呢，你來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阿尼·萊恩哈特又問。

　　“不是說了嗎？我現(xiàn)在對你有一種我自己都很難克服的依賴感，雖然很扭曲，但這是事實(shí)�！卑⒅Z德回，“不過，看你現(xiàn)在這幅樣子，我應(yīng)該沒法繼續(xù)在這里待下去了�！�

　　“出去。”阿尼·萊恩哈特毫不客氣地說。

　　25

　　在阿諾德消失的一個月后，阿尼·萊恩哈特終于厭倦了自己無聊的生活。

　　于是，她決定去旅游。

　　以前出行全都是帶著任務(wù)的，很難感受到出遠(yuǎn)門的樂趣。但真的到了可以輕裝上陣的時候，她又意識到自己其實(shí)是一個不愛出門的人。

　　在酒店睡到了下午之后，又在床上賴了幾個小時，一直到天黑她才下定決心起床。這時候能參觀的地方已經(jīng)全都關(guān)門了，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附近的夜市商場什么的。但是，夜市和商場，在哪兒看不是看呢？

　　糾結(jié)了一下之后，她決定先找個地方吃飯。吃完飯再考慮是直接回酒店，還是去哪兒逛一逛。

　　吃飯的時候，她選了一家從未去過的餐廳，本想嘗試新事物，結(jié)果卻難吃得很。她有些煩，草草吃了幾口就結(jié)賬出來了。

　　離開餐廳之后，她突然接到了一個未知來電。以為是騷擾電話就直接掛斷了沒接。結(jié)果那電話接連打了好幾次，不得已，她只得接起來。

　　打電話過來的人居然是阿爾敏·阿諾德。

　　“知道嗎？這座城市的江景很美，觀光船一直運(yùn)營到深夜一點(diǎn)。你要不要去？”

　　“你跟蹤我？”

　　“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怎么敢跟蹤你，我只是知道你會來，所以我就也來了。你現(xiàn)在在哪兒我不知道。但是我在江邊。”阿諾德說。

　　阿尼·萊恩哈特沒有說話，也沒有把電話掛斷。

　　“你該不會直接不來吧。不來我會很尷尬誒。”阿諾德委屈巴巴地說。

　　“我來�！卑⒛帷とR恩哈特回。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反正阿尼·萊恩哈特去赴約了。到地方之后，阿尼·萊恩哈特特意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確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的人。

　　阿諾德今天穿了一件很醒目的白色外套，站在夜晚的人群里很顯眼。阿尼·萊恩哈特朝他走過去，走到離他只有三五步的時候他才看到她�？雌饋硎且暳�未完全恢復(fù)。

　　“上船吧？船票我已經(jīng)買好了�！卑⒅Z德說。

　　……

　　最后，一次普通的乘船游行不知怎么地就發(fā)展成了一夜情。

　　阿尼·萊恩哈特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一種荒誕感。其實(shí)也不止一夜情這一件，她和阿諾德待在一起的時候，好像總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第二天一早，她看著還賴在自己床上的阿諾德，心情無比復(fù)雜。整整一晚上，不管是親密接觸的時候，還是結(jié)束之后睡覺的時候，阿諾德都緊緊地粘著她，就好像一只沾染了貓薄荷的貓一樣。

　　“看來，我一開始的想法完全是錯的�！卑⒅Z德醒來后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什么錯的？”阿尼問他。

　　“當(dāng)時去你家的時候，我應(yīng)該開門見山地跟你說，我想跟你發(fā)展成人關(guān)系。如果這樣的話，可能就不必兜這么大一個圈子了�！卑⒅Z德說著，就伸出手來將阿尼的手握住了，“以后，常聯(lián)系吧�！�

　　“滾�！�

　　【番外一】

　　關(guān)于阿爾敏所說的扭曲的依賴感，后來阿尼還是相信了。

　　阿爾敏時不時會去阿尼家里住上一段時間，有時候，會遇到他做噩夢的情況。每當(dāng)他被噩夢困住的時候，他總會滿床地去找阿尼，摸到了之后就把自己整個人埋到阿尼身前。

　　他喜歡把自己的臉貼到阿尼的皮膚上，慢慢地磨蹭。他說，他有時候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皮膚都展開，那樣他就可以最大程度地?fù)崦⒛崃恕?br>
　　【番外二】

　　決定和過去告別之后，阿尼就開始積極融入正常世界。

　　她沒有換掉自己之前的工作，之前，她是某家出版社的編輯，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份工作，換了很難再找到合適的，于是就繼續(xù)做了下去。

　　在和阿爾敏的某次閑談中她還得知，她所供職的這家出版社甚至還出版過阿爾敏很久之前的某部作品，只不過負(fù)責(zé)的編輯不是阿尼就是了。

　　出于好奇，阿尼從倉庫里找到了阿爾敏說的那本書。那是一本很普通的作品，當(dāng)時的阿爾敏還是一個新人。書上的作者簡介寫得很有賣萌嫌疑，出版社當(dāng)時給他立了一個“病弱但樂觀的少年”的人設(shè)�，F(xiàn)在來看，這個人設(shè)改為切開黑才比較契合實(shí)際。

　　不過，阿爾敏的確會有表現(xiàn)得病弱的時候。不是真的病弱，是“表現(xiàn)”得病弱。

　　有時候，阿尼下班回到家，會看到他裹著毯子，貼著退燒貼，大有一副病體難支的模樣。結(jié)果一量體溫三十七度五。也不能說這不算生病，但是這個情況也確實(shí)很不至于演得那么凄涼。

　　“我覺得好難受，像是得了什么‘阿尼缺乏癥’之類的不治之癥�！彼麜诎⒛釤o語的時候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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