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金伯莉嗎？”

　　利亞給我拿來了一根牛奶巧克力味的冰棍。

　　“金伯莉？是米格倫農場主雇工的小女兒嗎？”

　　由此我想起了她，一個五官分明，鼻梁骨很高，臉上有明晰的雀斑，藍色的眼睛像是天空，清澈、干凈又憂郁的女人。

　　“是的，你覺得她怎么樣？”

　　“她像個詩人�！蔽艺f。

　　“但其實她是個殺人犯。”利亞說。

　　我看向她，她沖我笑笑，補充道：“她殺了自己的父親�！�

　　“喔，”我含著冰棍含糊不清地說道，“那她可以即是詩人又是殺手了�！倍嗝蠢寺囊庀�，而且是有關弒父這種激烈又充滿戲劇性的情節(jié)。

　　“你就不好奇她為什么要這樣做嗎？”利亞問。

　　“我的確猜了一些……但她是為了什么呢？”

　　“不知道�！崩麃啌u搖頭，“不過我也猜到了一些。”

　　之后我們都沉默了好一會才聊起了別的——中東石油的價格、格蕾絲死去的白貓，諸如此類，金伯莉只是我和友人午后閑談偶然掠過的一個名字。

　　后來這個名字再出現(xiàn)是在時報里、新聞中、辦公室與街頭小巷的議論中了。

　　“她可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

　　“看著吧，她再像個男人一樣強壯，也敵不過警察的槍林彈雨�！�

　　“噓，聽說金伯莉的未婚夫在她殺人前背叛過她，說不定她就是因為沒男人愛才殺人的�！�

　　“也是，她壯得跟頭牛一樣……當然……”

　　……

　　我從他們身旁走過，去上廁所，同時感到厭煩，對于男同事口中諸如“像個男人”“沒男人愛”這類可笑的詞匯，但在這個時候，我選擇了沉默與無視。

　　男人都這樣。

　　我?guī)c理所當然的惡心感這么想著。

　　回去的時候，我又和利亞說話了。

　　“有時候真恨不得所有男人都成為沒有眼睛的啞巴�！崩麃喡牶髮ξ艺f，她總是能讓我感到愉快。

　　“嗯，不過男人就算瞎了啞巴了，只要他還能喘口氣就會‘定格’自己的母親、妻子、女兒，用社會的標準、男人的眼睛去量去看她們。真討厭。”

　　雖然說著討厭，但我的心情明顯變得好了起來。

　　“其實從前金伯莉跟我說過幾句話，我們也差點成為了朋友�！�

　　說到著我頓了幾秒，等待著她的詢問，她也捧場地問我。

　　“那她都說了什么呢？”她猜測，“或許跟反抗有關，就比如你之前同我說的那樣�！�

　　“他的父親應該是個脾氣暴躁、酗酒抽煙，或許還沾點賭博色情之類的壞癖好吧�！�

　　她按照這個社會——惡心的、庸俗的，完全是掠奪者、沒有同情心的賤畜、卑鄙無能的盜賊、沾沾自喜的勝利者才能創(chuàng)造出的社會所盛產的父親模板來猜測金伯莉的父親。

　　“但金伯莉的父親不是，”我說，“我知道他�！�

　　“嗯？那他……”

　　“他是一個假裝老鼠玩具的臟貓�！蔽艺f。

　　金伯莉的父親是多么可憐啊��！

　　必須要用兩個感嘆號來表達諷刺，多么可憐啊，多么可憐啊……

　　真是可笑，可憐到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是一個多么悲催多么可憐的受害者了。

　　“可憐，可憐，我該說些什么？妻子死了沒再婚可憐？母親生病了必要照顧可憐？呵呵呵，說些什么好呢？”

　　就在前幾年，我還是一個懵懂無知、對男人抱有天真幻想的少女，在一個公園中掉漆的白色長椅上，金伯莉站起，平時溫順的眼睛猛然睜開，眼里迸發(fā)出憤怒的光亮，與她低眉順眼的時候相比更像一個活人、一個活著的人了。

　　“說他迫于世俗壓力照顧他那個為他操勞大半生消耗了全部活力與生命力的年邁母親的同時還抱怨她，遺憾甚至帶點怨恨。”

　　“為什么她會生病，就不能健康一點為她最親的兒子忍一忍？或者干脆死透一點。好讓他哭個昏天黑地，好過在這端屎端尿中耗盡母子情�！�

　　“至于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親，他更是憤恨著呢。我都知道的，他自己醉酒后也說了�！�

　　“他說啊，為什么要死得那么早呢？現(xiàn)在他都照顧不來母親了。”

　　“哈哈真是太可笑了。這些本該是女人的事啊，是這樣的沒錯吧？”

　　“可他又做了什么呢？無非是用廉價的食物換取了兩個能夠為他精打細算的奴隸……哈哈奴隸……”

　　金伯莉笑了起來，笑聲很大�！肮烧婵蓱z，真可憐，老婆死了，沒老婆供他驅使了；老母生病了，不僅照顧不了他，還要他為了不落人口舌照顧她�！�

　　“可是這樣，可是這樣，”金伯莉冷笑一聲，說，“他在外人眼中他就已經是一個還算孝順的好丈夫、好兒子……甚至是，十分稱職的好父親了�！�

　　她瞥我一眼，繼續(xù)說道：“就比如你�！�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父親是這樣的人，我為我的擅自憐憫道歉�！辈恢罏楹�，那時的我不敢看她眼睛，明明我比金伯莉要勇敢得多的。至少我敢上臺講話。

　　“不，你知道的。”

　　“抱歉，但是之前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看著我沒說話。

　　“我真的不知道。”我勉強說道。

　　“那你為什么不看著我的眼睛說�！彼龁�。

　　我感到心慌，強迫自己看向她的深藍色的眼睛，徒勞地翕動唇瓣，可偏偏一個單音節(jié)的字母都發(fā)不出。我不知道是惶恐還是恐懼，明明是夏天，陽光明媚之下，我卻像是被恐怖片里毛骨悚然、銀白色的月光潑了個透頂?shù)拇T大暗灰色老鼠。

　　“你知道，”她對上我的視線，萬分愉悅地說道，“沒有例外。”讓我感到不安。

　　……

　　“你的意思是？”

　　“一只臟貓，”我對利亞說，“因為過去有美味的老鼠吃而現(xiàn)在沒有，顯得像被吃的老鼠一樣可憐兮兮，但其實我們看到的只是學了幾聲吱吱叫的臟貓罷了。”

　　多么深情，沒有再娶，多么孝順，照顧老人，真是，差點被騙了。

　　“是呀，”利亞一笑，“貓就是這樣的，被更強壯的貓驅趕吃不到老鼠，也不會捕獵，就對著它看見的老鼠喵嗚喵嗚可憐兮兮地叫喚，我們都是被貓迫害的，我也很可憐，你同情同情我，讓我吃一吃好嗎？老鼠不答應就生氣發(fā)怒，我可是貓誒，你竟然不愿意給我吃，果然你這只老鼠也不是什么好老鼠吧�！�

　　過了一個星期，金伯莉還沒被抓住。

　　我知道這樣想是不對的，至少是不符合現(xiàn)有現(xiàn)有道德規(guī)范的，但我還是會忍不住在走神的時候，暗自祈禱金伯莉能夠平安無事。

　　說起來盡管我們曾經就讀于同一所高中，但三年里說過的話并不比我跟認識一個月的朋友說得多。

　　我是老師家長同學眼中的好學生好班長，并且我也樂于扮演這樣一個角色；而她，明明都比我高出一個頭了，體育課也是站到最后一排的，但卻總是沒什么存在感。

　　像是一只表面強壯性格卻溫順的山羊。

　　那時的她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個說話細聲細氣、回答問題不敢直視她人眼睛的內斂大姑娘。

　　我并不怎么注意到她，她也不會在意到我。直到一頁紙上兩邊平行的線被折到一塊，有了短暫卻平緩得觸目驚心的交匯。

　　公園長椅她對我說那一段話之前的一個月，我拿著玻璃杯走到后面打水，一個男生當著女生的面伸出兩只手模擬抽|插運動。

　　我有些不適，但卻沒察覺到有什么更應該訓斥他的渴念。

　　目光移向他，然后穿過他，看到了她，金伯莉。

　　她金燦燦的頭發(fā)規(guī)規(guī)矩矩地落在肩頭，咬牙切齒，面容扭曲，湛藍色的藍眼睛閃爍著奇異的憤怒的閃光。

　　她為什么那么生氣？

　　隨即我就閃現(xiàn)了這么一個問題，然后被自己的問題嚇了一跳。

　　為什么呢？身為同性，我應該知道的。至少我的不適已經告訴了自己……可是，為什么……

　　我站在她的視線之外，逐漸迷茫地往前走。然而沒走多久，忽然間，我就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巴掌。

　　我立即扭頭，再次看向她們。

　　那個猥瑣的男同學捂住了長滿痘痘的臉，不可置信地看向金伯莉：“我*，金伯莉你個傻*，竟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這個傻吊�！苯鸩蛘f完后，低頭看書，不再理會他這個智障了。

　　猥瑣男同學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他從位置上站起，被旁邊的同學攔住。

　　后面她們吵到了老師那里，男老師坐在辦公椅上，輕飄飄地說她們都有錯。

　　霎時間，在干凈整潔的辦公室，我好像聞到了什么腐臭味，屬于尸體的，屬于面容消散融化在一起的男老師的。

　　他好陌生，恍然之中，我出現(xiàn)了耳鳴，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冒犯，他們對女性的，也是對我的。

　　“她這么胖，怎么有勇氣穿這樣一條連衣裙，簡直跟豬一樣�！彼麄儠趧e的女孩子穿漂亮衣服的時候點評打分。

　　“她真努力，為了學習把那一頭漂亮蓬松的金發(fā)都剪短了。”他們會覺得女生為了學習剪短發(fā)是犧牲。

　　“排在前幾名的男生才三個，我們班還是理科班，陰盛陽衰啊男同志們�！彼麄儠谂鼉�(yōu)秀的情況下對著男生們恨鐵不成鋼地哀嘆。

　　他們……他們……太多他們了。

　　“……”并不是所有男性都是這樣的。

　　還是有很好的男人的，他們很多都為這個社會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你知道的，”白漆長椅前，她湛藍的眼睛對著我，“沒有例外�！�

　　沒有例外，一個男人的存在，不管這個男人本人的主觀意愿如何，只要他存在，就會對女人造成壓迫。

　　一個月后，金伯莉也沒有被抓到，網上多了一個廣為流傳的視頻。

　　昏暗破落的舊工廠里，一個男人被綁在鐵制椅上，下身赤|裸。

　　鏡頭轉向一旁，兩個套了黑色頭罩，看不到面容的人向他走去。

　　其中一個端著金光閃閃的托盤。

　　她們完全不理會男人亂吼亂叫的質問，走到面前，隔了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那個兩手空空的人用明顯變過音的女聲語氣平穩(wěn)地陳述：“理查德·吉爾摩，男，1976年出生，1991年至今強仠多名女性，甚至連五花肉也不放過，罪大惡極，判處火刑立即執(zhí)行�！�

　　椅子上的男人先是破口大罵，然后是威脅，可當看清另外一個人手中金色托盤紅色絨布上的東西時，他面上終于浮現(xiàn)了掩飾不住的不安與恐懼。

　　那是一把銀色的巨大鑷子與一個方方正正的銀色打火機。

　　在這種情況下她想干什么？

　　黑頭套女人從寬大的褲子口袋里摸出了一雙黑色呢絨手套，慢條斯理地給自己的兩只手戴上。

　　“嗚嗚，我錯了，大姐，饒了我吧。”

　　大概是男人淺薄又無用，他們的全部身體與靈魂概括起來也就只有那么一根小小短短的“蟲子”了，所以當它面臨危險后，再冰冷的男人也會忍不住哭泣求饒。

　　女人并沒有理會他，無論這過程中他是怎樣地哭泣、叫罵、賭咒發(fā)誓。

　　打火機響了一聲打開，底部幽藍色的紅色火焰急切地往上躥，長長的鑷子夾起男人想退但又退不了的孽物。

　　危險的紅色、粗糙的肉色與閃爍著的冰冷銀色，越來越貼近，男人恐懼著，顫抖著，被即將到來的懲罰恐嚇得五官都擠在一起，如此丑陋，又如此動人。

　　“不要這樣，我再也不敢了……”

　　他不停地掙扎，鐵鏈被他掙得嘩嘩作響，但鐵椅就好像是被長在地里了，紋絲不動。

　　火靠近，躥上去的時候又被分散。男人發(fā)出尖銳凄慘的叫聲，震耳欲聾。

　　我死死地盯著這一幕，呼吸加速，耳中有了嗡鳴。

　　鏡頭停留在強仟犯被火苗灼燒的地方，“蟲子”慢慢有了紅色黑色黃色的傷口，浮腫的又破碎。

　　我渴望看到男人的表情。

　　在這樣畸形的社會，這再正常不過了，看到男人，尤其是這樣惡心的男人無法抵抗地露出絕望痛苦的表情，是一件多么令人快樂的事啊。

　　然后她們果然如我期待，鏡頭移向了男人痛苦到扭曲的面容，再然后是整個畫面。“啊啊啊——”男人的慘叫，女人的懲罰，女人的旁觀，這是藝術，女人創(chuàng)造的藝術。

　　作惡多端的強仠犯在被閹割，被一個女人閹割。

　　這一刻我好像又變成了視頻里的那個女人，是我用打火機和鑷子把這個強仠犯懲罰成這樣的。

　　也是我在這個女人懲罰他的時候，站在她身旁注視著這一切的。

　　——我擁有著審判他的力量。

　　因著這力量，我將自己的呼吸平復了很久，才把那股血紅色眩暈般的快感壓下去。

　　隨后我去看了相關視頻下其她人的評論，我很想看看別人的看法。當然，我無視了男人的評論。

　　你不能指望男人能說出什么人話。我的習慣是把他們都當作是臭不可聞的屁。

　　“姐姐好帥，像這種強仠犯就應該這樣對待�！�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燒雞俠嗎？我也想要做這樣的騸事�！�

　　這只是開始，在這之后，相類似的視頻越來越多，死去男人的數(shù)量也在不斷增加。

　　他們無不都是對女性有實質性傷害的男性。

　　——雖然他們是有些錯，但是這不符合法律程序吧。

　　——這些女人太邪惡了吧，現(xiàn)在可以無視法律做這些事，以后還會做什么？！我都不敢想。

　　——警察是干什么吃的，這么久都沒有抓到這些女人？！

　　有時我會忽視不掉地看到男性對此的評論，但我只覺得好笑。

　　蛆蟲的一堆屁話，他們對男性加害者可不是這樣的。

　　他們編造女人的過錯，虛構男人的絕望。

　　因為他們都是只能共情自身的丑陋怪物，所以他們只會說他是被逼的。

　　他們一直，一直都是這樣。

　　“他們害怕了�！崩麃喺f。

　　我冷笑：“是啊，潛在犯罪者意識到一直保護他們的法律竟然會有一天保護不了他們的時候，當然應該害怕�！�

　　利亞看著窗外，天氣晴朗，萬里無云，一棵巨大的棕櫚樹頂著上空。

　　她突然說：“如果她們把聯(lián)邦法院的男人都殺了，你會害怕嗎？”

　　我忽而睜大了眼，四周就像是去除了聲音的新聞聯(lián)播現(xiàn)場，棕櫚樹上的天空一只鳥也沒有，也許還有微風在搖晃著枝干。

　　利亞看著我，沒有改變說法，眼神認真又好奇。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意外，竟然還有一絲落下來的踏實感。

　　“為什么呢？”我聳聳肩，故作輕松地說，“我又不是男人。”

　　在卡姆登案發(fā)生之后，我曾在市區(qū)乘坐公共汽車，與一個男人發(fā)生口角，他無理爭不過我便像死去的金魚那樣瞪大眼，帶著扭曲的笑意說：“卡姆登�！�

　　呵，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止不住冷笑。

　　既然他們覺得罪行發(fā)生在女人身上就不再是罪惡了，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為還未發(fā)生的事透支自己的憐憫呢？

　　她含笑不語，我繼續(xù)道：“且不說這世界上是否有全然無辜的男人，我想是沒有的�！�

　　“如果他們的死亡能夠換取其它男性的恐懼，換取更多女人的解脫與獲得更多資源的機會，那么我自然是舉雙手雙腳支持的。”

　　利亞微笑著，輕輕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窗外傳來除草機轟隆轟隆的聲音，我想應該是隔壁祖利達女士在她家門口的草坪除草。

　　莫名地，我再次想起金伯莉。她在哪里？她還好嗎？她過得怎么樣？

　　我想知道，但又不想知道；我不知道，卻又知道一點。

　　“因為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一樣的�！崩麃喓仙鲜种械臅�，又說。

　　隨著有差別殺男犯罪團伙的興起，另外一起由密歇根大學加爾布雷思教授性|侵案引起的游行浪潮正席卷各個地區(qū)。

　　在這之前，很多地方都下了一場雨，地面濕漉漉的，大學生們舉起牌子走上街道，社區(qū)女性也加入其中，她們……不，是我們，我們共同在藍色的天空下，兩旁綠色大樹的中間，用我們的聲音呼喊著，拿我們的軀體抗議著，我們受夠了。

　　我們受夠了，我們要公平，我們要正義，我們要當權者承擔解決與結束校園職場生活中對女性的性剝削與犯罪的義務，我們要拿回屬于我們的權利與安全。

　　事實上在拿起手機前往附近街道參加到她們之前，我的耳朵還在極力地忍耐著男同事的黃色笑話。

　　如果不是需要這份工作，我絕對會一個令他終身難忘響亮的巴掌過去。

　　我已經忍受得夠久了，太久了。

　　所以當手機上傳來游行集會的照片，我不再猶豫，跑了出去，像一只恢復自由的鳥，奔赴我的同伴。

　　早在昨天，我就向我的男上司發(fā)送了請假短信。

　　而像我一樣的女人們，舉著牌子站在街道上等待著我們的加入。

　　從暖橙色放滿面包的面包店經過門前擺著各色花枝的花店，再穿過一家展覽著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模特的服裝店，我們來到了時代中央廣場。

　　佩戴槍支、搭配防護裝甲、身穿深藍色制服的男警察們試圖將我們勸離。

　　“聽著吧，要是有人問起，我想我們每一個人都會說——我會在中間，我會在前面，我會舉起牌子，我會拉著橫幅，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站在一起。”我們有人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大聲地說，隨后得到了同伴們連聲的呼應。

　　“受夠了性犯罪！”“管好你們自己！”“讓楓葉國再次正常吧！”……

　　白色的鴿子飛到噴泉旁的女神雕像上，我們再次移動，向著政府大樓走去。

　　我發(fā)誓，從牙牙學語的稚嫩小童，到意識覺醒的青蔥少年，我從未這么確切地感受過體內的激情。

　　我覺得我是有力量的。

　　我正在和我的同伴們、盟友們一起改變著現(xiàn)實，改變著記錄著歷史的文字。

　　這場運動持續(xù)了很久，也遭到了不少男性的反對。

　　體面一點的也不過就是假惺惺地寬慰兩句，再胡編亂造各種猜測，指責我們偏激。

　　至于更無恥的說法，太過無聊，太過無用，被我扔進了垃圾桶。

　　男總統(tǒng)賈舍爾不久前在推特上說，這是針對整個有權勢階層男性的陰謀，如果反性侵法案通過，那么任何一個男性都將可能在沒有證據(jù)的條件下面臨無端的指責與詰難。

　　真是可笑，反種族歧視法案是針對整個白人集體的嗎？再說，難道就沒有有權勢階層的女性了嗎？還是說身為男性的總統(tǒng)也深知自己所在的群體本來就是爛透了的吧。

　　哈，我們共同的總統(tǒng)賈舍爾，他果然沒有為女人，為面臨與可能面臨著性剝削與性騷擾的女人考慮吧！

　　男人很難為女人考慮什么。就算有，那也是出于自身利益考量下迫不得已的選擇。這是從出生就早已決定好了的事。

　　“啊，”我對利亞說，“有時候�！�

　　她專注地看著我，我把話說完。

　　“真想她們把國會的男人都給殺了�！�

　　利亞點點頭，我又補充，“聯(lián)邦法院的也是。”

　　游行的第四日，黃昏散場，夜幕即將降臨，我們有序地回去了。

　　時代中央廣場上星光黯淡，臺階上不見白日里吵鬧的鴿子，行人也很少，然而就在這靜謐無聲的夜，一架無人機悄無聲息地到來。

　　它拋下了一具被閹割了的七歲男孩的尸體，再悄然無聲地離去了。

　　他是男總統(tǒng)賈舍爾的男兒，諾伯托。

　　這起惡性案件引起了全國上下的廣泛關注。

　　他們將這件事都歸結到前面發(fā)生的殺男案件的兇手身上，他們群情激憤，他們發(fā)送評論，他做錯了什么？他什么都沒做。

　　然而也有人說，她親眼看到總統(tǒng)的男兒進過女廁所。

　　賈舍爾的政敵更是偷偷派人上傳了他在學校所做的“小男孩”惡臭事跡。

　　不過這樣的男生不在少數(shù)，我們都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威脅，這絕對是威脅！男人們怒發(fā)沖冠，在各種渠道為這個死去的男孩發(fā)聲。

　　調查，警察局的人飛速成立了特別專案組展開調查。

　　然而調查來調查去的，好像……呃，還是沒什么用啊。

　　她們就像幽靈，神出鬼沒，無人可捕捉到她們的一絲影子，簡直就是我們男同胞的心腹大患。

　　他們有了她們再也不怕睡得著了。

　　于是有人開始重復之前的推測，她們背后一定是有什么強有力的集團組織支持著。

　　調查不出，政府的公信力大大降低，從男總統(tǒng)的最新照片中也可以明顯看出——他臉上的褶皺又加深了。

　　然而這還不是結局，所有，所有曾在公開場所明顯反對過法案通過的男性議員或多或少都遭受到了威脅。

　　男性喉結、血淋淋的手指、被閹割下來的“蟲子”等等等等。

　　他們驚慌失措，他們找不到派送來源，他們愈發(fā)明白恐懼的含義。

　　再加上我們之前的爭取，在之后的法案通過投票之中，參眾兩院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意見。

　　法案通過的那一天，天空很藍，到了刺眼的地步，我的心臟始終充盈著豐沛到溢出的情緒。

　　關于金伯莉，還有兩件事，我不知道這與她們有沒有關。

　　第一件，高中同學聚會，我聽說阿普，也就是那個當著女生面做出下流動作的男生，左手兩根與右手一根手指都被人給活生生地拔出來了。

　　第二件，我前往田納西州旅游的時候，在當?shù)嘏c一個在公共場合抽煙的男人吵了起來。

　　他可真是個大塊頭，肥豬一個，令人厭惡。

　　我果然還是喜歡能夠讓我一拳就打爆的男人。

　　后面我惡狠狠地瞪著他，扯著嘴角說：“你可小心點吧，像你這樣的男人，就應該被她們抓去扔進油鍋里。”

　　而他好像被揪住了，渾身肥肉顫了顫，聲音有些虛，直瞪瞪看著我。

　　“胡說八道什么�！闭f完就將煙頭抵在電梯內壁，旋轉著掐滅。

　　我不屑地拍拍他的肩膀，用那種冷冰冰的目光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那可不一定�！�

　　隨后我扭頭，抱著胸看向前方。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不敢這樣做，但目前恐懼的心理正無聲無息地感染著男性群體，再加上從前對反抗的嘗試，以及周圍還有那么多人，我有了勇氣。

　　再說，我在心里面對自己說——雷內亞，你怎么知道，他不會比我更害怕，而我又不會比他更可怕？

　　我褲子右側大口袋里可是攜帶著會傷人的折疊美工刀的。

　　當然，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使用的。

　　電梯從十五樓到十樓的時候，我還謹慎地用余光瞥了他。

　　我發(fā)現(xiàn)，他離我遠了很多，也不似之前那么囂張，油膩膩的臉皺著，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但好像又在顧及著什么，不敢輕舉妄動。

　　我在心里冷哼一聲，死肥豬。

　　然而就在我出電梯的時候，忽然注意到，在我左側身后，站著一個很高的人。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進來的。她戴著鴨舌帽，穿著白色襯衫，搭配藍色工裝褲，頭發(fā)很短。也許在那兒有一會了。

　　我差點誤以為她是男生，直到觀察到她頸項并沒有象征著罪惡突出的喉結，我才有些確定她是女生。

　　而且，她帽檐遮掩下的面容也有那么些熟悉。

　　會是她嗎？金伯莉。

　　如果真的是，那么我之前對她性別的有關猜測簡直就是無以復加的侮辱了。

　　這個該死的男權社會，我對它的厭惡更深。

　　我想我也可以把頭發(fā)剪得再短一些，就像她一樣。這會是我自己的選擇。

　　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想，我在她出電梯的時候悄悄跟著她。

　　寬敞明亮的二樓用以出售零食與工藝品，在轉彎處，我躲了一下她回頭的視線，背靠光滑的瓷磚墻壁，有些緊張地摸了摸身側胯部的骨頭，再然后抱著僥幸心理繼續(xù)跟上去。

　　她在一家巧克力店停了下來，沒有猶豫，推門，走了進去。

　　等了一下，我也跟著走了進去。

　　“雷內亞，”我走在擺放著琳瑯滿目巧克力的架子之間，被拍了一下肩膀，“好久不見了�！�

　　“金伯莉�！蔽一仡^。

　　之后我們小聊了一會，我說我是來旅游的，她說她到這辦點小事，順道買包巧克力，馬上就走了。

　　“沒想到你喜歡上巧克力了�！�

　　“沒有，”她無奈一笑，露出頭疼但又縱容的表情來，“是她吵著鬧著非要吃�！�

　　“哦，是這樣啊。”

　　我沒有問“她”是誰，一陣無言。

　　“你要買嗎？”她舉了舉手中拿著的的巧克力示意，“她最喜歡吃這種了，嗯，我想對于喜歡吃巧克力的人來說，應該會很好吃的吧。”

　　“哈哈，我就隨便看看�！�

　　“嗯。”她看了看周圍，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

　　我想我應該向她告別了，隨后有些惆悵，我微微張開嘴唇，還未說出口，她就忽然看著我，神情認真地說：“剛剛。”

　　“嗯？”我疑惑地看她。

　　“在電梯上，你很酷�！比缓笏克{色的眼睛笑了起來，還不等我反應，就輕輕說了聲再見，走了。

　　我回到旅館后不久，聽到別人說，附近那家大型商場死了好幾個男人，監(jiān)控攝像頭也在那天莫名其妙地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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