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爺。”細雨小心喊道。
　　“嗯，”黎然這才回過神，“怎么了？”
　　“王爺，已是酉時了……”
　　怔了一怔，黎然不禁苦笑，自己這是在為難誰呢。
　　“既是如此，那便回吧……”無論如何，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那這女子？”細雨躊躇。
　　黎然回頭望了一眼，那是個平凡之極的年輕女子，簡單挽起的發(fā)髻，粗布的衣裳，稍帶些拘謹畏懼的神色。她訕訕的站在拐角處，看著眼前的王貴，不知該說什么好。
　　“……笑一笑……給本王看看�！崩枞徽f道。
　　女子畏縮著扯出一個笑，嘴角僵硬的厲害。黎然卻是癡了，這個角度看去，這個笑……
　　“易……”輕輕吐出的嘆息，飄散在空氣中，那一腔無法言說的……
　　“姑娘，可愿隨我回府？黎然定不會輕慢了姑娘�！鞭D(zhuǎn)過身來，定定的看去，誠摯的邀請。
　　那女子愈發(fā)驚慌失措了，回、回府？
　　細雨上前輕語道：“姑娘，我家王爺是說，不忍見姑娘受貧賤之苦，特邀姑娘移至王府，定以賓客之禮待之。”
　　王、王爺？去、去王府居��？那女子神色遲疑，竟是不敢相信。
　　黎然卻仿佛吃了一擊，臉色瞬間灰暗下來，苦笑在唇邊蔓延。癡心……癡心……自嘲著回過頭去，不愿再看一眼面前的失敗�！凹氂�，”他嘆道，“……走吧，竟是我妄想了……”
　　“王、王爺！”那女子卻撲上前來抓住了他的衣擺，“我、我愿意！”為何不愿呢，這個男人瞬間現(xiàn)出的頹敗，在那張英俊絕倫的臉龐上竟顯出苦澀的絕望。要是能讓他笑一笑……那女子想，我死了也是愿意的，更何況僅僅是移至怡然王府？
　　是了，這男子便是怡然王，黎然。

　　回至王府，已是酉時過半。王府里一派靜謐。
　　王福迎上前來，黎然道：“王福，將這位姑娘好好寬帶了去，莫要輕慢�！�
　　王福躬身領(lǐng)命，退下前看了看細雨。細雨微微搖頭，狀似不知道。
　　“……我是不是做錯了？”黎然淺淺嘆息，又一個韶華女子，陷入自己這見不得光的心思中來。
　　“不，王爺，您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奔氂旯�。她雖不知王爺周身氤氳的苦澀是為了什么，但只要是王爺做的，那就一定是對的。
　　黎然不禁有些好笑：“細雨，你這可是愚忠啊。”
　　“王爺，您是奴婢的天。”從被您救下開始，奴婢就永遠是您的人。
　　又一聲嘆息，“我何苦做你的天？”我只想要，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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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春好處。
　　大清早的，怡然王府便是一陣熱鬧景象。
　　來來去去的下人們忙的不可開交，不過也是忙中有序。
　　黎然聽得耳邊一陣嘈雜，不得已從床上爬起來，喚來細雨。
　　“為何如此吵鬧？”
　　細雨低頭斂聲道：“王爺，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黎然啼笑皆非，“你這丫頭！”

　　當黎然施施然出現(xiàn)在大堂時，那里早坐了一個人。
　　那人手里捧著茶，抬頭微笑道：“王爺。”
　　黎然沒好氣道：“寒磣我呢，林大俠！”
　　林易大笑：“不敢不敢！”
　　“說吧，你干了什么，一大早的不睡覺跑我這撒野來了？”走到距那人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狀似不經(jīng)意的問道。
　　林易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沒什么，只是弄到了你去年說要西海鮫人。”
　　“鮫人？！”黎然吃了一驚，“那個善幻形體妖歌魅人的西海鮫人？！”
　　林易不答，只是微笑著看他。
　　眼眶涌上的是什么？為什么胸中翻騰不休？甚至指甲都攥到肉里去了，黎然卻依然覺得還不夠，他覺得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不能哭，他對自己說，自然一點，再自然一點。
　　“你……沒受傷吧？”用了多少的力氣，才控制住奔過去的身，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問出這句輕描淡寫的話。他如何不知鮫人的危險，即使武藝高強也是危險萬分。
　　林易眼神閃爍了下，微微低頭，掩住嘴角的那分凄然，“嗯，沒事�！�
　　黎然不敢再說什么，胸中依舊翻騰不休，他需要極大的力氣來控制住行動。
　　放下涼透了的茶盞，林易問道：“聽說王爺又邀了一位佳人？”連這次，一共１２個了。
　　“佳人？哦，是她。－－－細雨，去請－－－”黎然尷尬了，因為他突然記得自己不知道那女子的姓名。
　　“－－是釵云小姐。”細雨接道，躬身下去。
　　“你啊你啊，”林易嘆息，“唉……”
　　這一請卻是請來了１２個，所有的女子都被請了來。全都是平凡的女子，即使都著著貴重的衣冠。女子們齊齊福身：“見過王爺，見過林大俠�！�
　　“嗯，免禮�！崩枞粨]揮手，林易站起了身，還過一禮。
　　林易看著這些女人，不置可否。
　　黎然也想起了邀這些女子的原因，突然間覺得累不可當，全身竟是沒有一絲力氣。揮揮手讓這些女人退去，黎然依著靠背，無語。
　　大堂一時間陷入沉默。

　　“走吧，去看看鮫人。”良久，林易出聲打破沉默。
　　兩人結(jié)伴走至后院，看著那個被囚禁在水籠中的鮫人。鮫人全身漆黑，黑色中又帶些奇怪的花紋，陽光下閃爍發(fā)光。
　　“據(jù)說鮫人本體美麗無比？”黎然疑惑著看向林易。
　　林易笑了笑，吩咐細雨取了瑤琴，便席地而坐。
　　搖曳的曲子從撥動的琴弦傳出，飄渺，夢幻，卻又酸澀。忽近忽遠的是什么？似夢非夢，似花飛花。
　　樂聲中，鮫人顫抖著身軀，鱗片層層張開，露出了絲滑絢爛的皮膚。樂聲越溫柔它便張的越開，到最后恨不得將鱗片繃出身去。眼淚成串掉落，沾在鱗片上，現(xiàn)出五顏六色的光芒，不停變幻著，顫抖著。霧氣自周身升起，朦朧中竟是有種它是在跳舞的錯覺，是凄婉的舞，絕望的舞。
　　琴聲不斷，鮫人也便一直變幻。所有人都驚呆了，為這一生難得一見的景象。
　　黎然初時還沉浸在琴聲里，當他看到鮫人變身時卻突然變了神色，此時臉色更是恐怖莫名。他劈手奪下瑤琴，吼道：“你不要命了！”
　　林易毫無防備，滿身氣力無處宣泄，內(nèi)力沖撞，終是嘔出一大口鮮血。
　　黎然扔掉瑤琴，撲過去抱住他傾倒的身體，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難過。你，你終是愛上了別人……？
　　林易沖他微笑一笑，便徑自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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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醫(yī)，林易他－－”
　　“回王爺，林大俠妄動真氣，又加上情思郁結(jié)，這二者合一便容易催生心魔。幸而王爺出手干預，林大俠才無甚大礙。只是－－”
　　“只是如何？”
　　“林大俠內(nèi)傷不輕，還需好好修整一番哪�！�
　　“那便請?zhí)t(yī)開方子吧，他暫時，在本王這養(yǎng)傷了。”
　　“是，王爺�！�
　　送走了太醫(yī)，黎然怔怔的站在房門口。
　　你，你你還是愛上了別人？否則，你如何以真氣催動情思打動鮫人，使它開鱗開到如此地步？你有多少的情，才會差點生出心魔？你有多愛，才會不顧性命以內(nèi)力御琴？
　　……你有多愛那個人呵，是不是，像我愛你一般？
　　閉上眼，輕柔的陽光撫在臉上，卻涼的刺骨。

　　整理思緒回到房內(nèi)，林易已然醒來。
　　若無其事的接過細雨手中的藥，坐在床邊，邊喂藥邊打趣道：“林大俠這是為誰哪？情思深種，以至于連命都不想要了？”臉上雖是正常，語氣卻已是凝重。
　　林易知他發(fā)怒，卻也不好說什么，只能苦苦一笑，咽下他遞過來的藥汁。
　　見他默認，黎然卻更是生氣，我和你認識了１２年，１２年！我愛你愛了８年！你知不知道！怒火憋在胸中，更多的，卻是難過與不甘。
　　“說說吧，你愛的那個人�！崩枞幻鏌o表情。
　　“他？他在我心里是最好的。最好看，最高貴，最優(yōu)雅�！绷忠淄枞�，笑的溫柔。
　　手捏著藥勺，幾乎捏碎了去。那么我算什么，我愛你愛了８年。心里已疼的沒有感覺。黎然啊黎然，你是何苦呢，非要在傷口上撒鹽。
　　“他太平靜了，我總有種抓不住的感覺。即使認識了這么長時間，愛他這么長時間，我卻仍然沒有說出來的勇氣。害怕說出來，連朋友都沒得做�！绷忠走�在說，語氣中是滿滿的苦澀。
　　我呢，那么我呢。我也認識了那么長時間，我也愛你愛了那么長時間，我也隱忍了那么長時間，我也害怕說出來連朋友都沒得做……指尖泛白，再用勁勺柄也許就真的斷了。黎然不敢放松，即使難過翻江倒海。
　　“他喜歡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便拼了命去找，往往一去便是大半年。可是……他卻有好多個女人……每次看到，我都難過得不得了……”
　　有女人？你竟然喜歡男人！你竟然喜歡別的男人也不喜歡我！混蛋！混蛋混蛋！我不好看么！我不高貴么！我不優(yōu)雅么！林易你個混蛋！黎然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心里的疼痛終是忍不住，呼吸漸漸重起來，隱隱有濕潤的氣息，眼框也熱起來。他急急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他－－”
　　“別說了！”終是忍不住喊出來，卻看到一臉詫異的林易，黎然強顏歡笑，掩飾到，“我……我出去一下，這藥都涼了，我、我去換一碗……”接著便想落荒而逃。
　　手卻被死死抓住。黎然僵住了。
　　“你到底，還要躲到什么時候？”林易的聲音在背后傳來，凄然而絕望。
　　“……”黎然沒說話，他不知道要說什么了。這、這是什么狀況？
　　“你還不明白嗎，我愛你，我愛的人只有你�！�
　　“�。。　�
　　“……說話，你……愿意接受我嗎？”林易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帶著股破釜沉舟的愴然。
　　黎然呆愣半晌，突然回過身狠狠的抱住林易，就像，將他嵌進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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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告訴我，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
　　“……她們有時候挺像你的……”
　　“我？”
　　“嗯，有的人是沉靜時眼睛，有的人是沉思時的眉梢，有的人是皺眉的嘴角……”
　　“……最后那一個呢？”
　　“那個啊，我記得是微笑時的笑紋……”
　　“你竟然還記得她！”
　　“不是，我只記得她們與你相像的地方……”
　　“…………然，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嗯，我也愛你，永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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