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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陰風(fēng)怒號,黑色粘稠如水的怨靈咆哮發(fā)狂。
赤紅色的大陣閃爍血色的不詳。
我害怕的抱緊雙腿,黑沉沉的郁色映入眼底。
“啪——”
結(jié)界龜裂,如萬千雪花碎片紛飛。
鴉羽輕顫抖,我站在陣法中,見到了另一個我。
1
我靜靜望著第五只落到外頭石佛像上的雀兒,木魚咚咚的空腔聲回蕩在這間小佛堂中,一下一下,落在我空洞的心上,什么痕跡都不曾留下。
我低頭看著書頁上密密麻麻的經(jīng)文,遠處傳來低沉而莊嚴(yán)的梵語唱聲,整個大來佛寺都在翹首以盼,迎接著他們佛子出關(guān)。
“嘩啦——”
書頁被大風(fēng)刮得自動合上了,石佛像上的雀兒迎風(fēng)而飛,遠離了這一方小天地。
我斂下眼眸,收起了其中艷羨,乖順得不能再乖順地焚香燃爐,請求著佛祖對我這個罪孽深重之人的寬恕。
“可是,你真的有錯嗎?”
那個聲音又來了,一如過往的十五年那般,陰魂不散。
我抬起眼,望向鍍了金身,無比慈悲的佛像,右手捂上了胸口,那里鈍痛著,而面前的佛像亦無所答。
遠處傳來的梵音變了調(diào),我猜是佛子成功出關(guān)了。
我無聲的張了張口,想說——我沒有錯,但耳旁又響起只有我能聽到的凌厲哀嚎,有江南婉轉(zhuǎn)小調(diào)陡然急攀的慘叫,有天真孩童笑聲突轉(zhuǎn)的鬼厲陰寒,更多的是千萬人死絕于口的絕命哀怨。
這緊緊鉗住了我的口,不自覺地使我的肩頭往下塌了些。
“向燈明,你可真是個笑話。”
“閉嘴!”我眉頭緊皺,對那個聲音煩不甚煩。
然后,周圍的一切瞬時都安靜了,我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表情僵硬了幾分。
日照斜影入了這出小佛堂,帶來了一人偉岸的身影。
他一襲白衣,如云端仙人般背手而立,臉上隱約帶著幾分怒意。
謝臨淵語氣沉沉,”當(dāng)真是冥頑不靈,教化不堪,難有所為!”
話落,便甩袖而走,不予我半分辯解,于是,我腳步遲滯,久久邁不出一步。
給謝臨淵領(lǐng)路的小沙彌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尷尬非常,但見我難堪,十分心善開口道,”向施主,謝仙師是特意來領(lǐng)您回山的,您可以出小佛堂了!
一時間,我的雙眼十分明亮,快走了兩步試探地跨出了小佛堂的門檻,當(dāng)真是空空蕩蕩,什么結(jié)界都沒有。
“謝了,小沙彌!”我興奮地朝他擺手告別,追著謝臨淵的離開的方向跑了過去。
風(fēng)從耳邊略過,腳踩在石板路上,我蹦蹦跳跳地下了石階,轉(zhuǎn)身回望長長白玉階之上的大來佛寺,看著修士們走上這條朝圣之路,漸漸遠去,縮成一個個黑點。
我毅然轉(zhuǎn)身,很是大逆不道地在心里向佛祖口出狂言,這破地兒,我算是再也不來了!
風(fēng)聲漸大,吹得我長袍翻揚,我張開雙臂,擁然闖入人間,回到了凡世。
輕松愉快的腳步直到了山腳下,戛然而止了。
我看著前方空蕩蕩的平地,眼中掩不住的失落,我知道,謝臨淵又丟下我一人,先行而去。
不過我還是很快揚起了笑容,畢竟我又能再一次短暫地?fù)碛辛俗杂,這種心情舒暢將一直持續(xù)下去,直到,直到我停住腳步,迎著刺眼耀陽抬起頭瞇著眼,看見那映入眼簾的三個大字——上清宗。
我的另一個”家”。
或許是因為走了兩天兩夜,我的小腿連帶著腳隱隱作痛,痛到讓我不想再往前走上一步。
“嘖嘖嘖,向燈明,你好可憐啊!”那個聲音嗤笑著。
我沉默著抿緊了嘴,才發(fā)現(xiàn)上面已經(jīng)起了干皮,腥甜的血味沾上了舌尖,這總會使我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真的,很難受。
“何不離開這兒呢,把身體交給我,我來替你忍受這些。”那個聲音半是蠱惑,半是誘哄道。
我以為我不會回答他的,但是我感覺到了胸腔震動,喉間發(fā)出了冷而啞的聲音,”大師兄還在這里.......只要他在,你就不可能取代我!”
“哼,愚蠢!
我沒有理會他,而是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走入了護宗結(jié)界之中。
這一年的自由時光,又結(jié)束了。
2
我沉默的低著頭,朝著謝臨淵所在的金峰山走著。
仙門弟子三三兩兩地與我擦肩而過,他們或是對我稍作打量,或是低聲議論幾句,或是遠遠避開,沒有一個肯與我搭話。
“是他呀!”
突然的一聲驚呼使我停住了腳步,我回頭看去,只見兩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弟子正捂著一人的嘴,尷尬地朝我一揖手,急匆匆地離開了。
不知道為何,我啞聲笑了一下,想的是那人肯定是剛?cè)腴T的弟子,不然一年兩次地見到如此狼狽之人,肯定不會有多驚訝。
就這樣半是挖苦半是酸澀地走著,約莫半個時辰之后,一人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金峰山腳。
我一時怔在了原地,喜不自勝地邊跑邊喊道:”大師兄!”
只是還不待對方應(yīng)聲而答,另一人卻突然從他身后冒了出來,他眼睛彎彎,恍若一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年,”五師兄,許久未見!”
我的腳步慢了下來,連喜悅都被他問候的話語沖淡了許多,于是只能淡淡地回道:”六師弟好!
許是聽出了我話外的嫌棄,宋蘭升眉頭微皺,向前一步隔開了我和六師弟。謙和有禮的溫潤男聲響了起來,”小五久未歸山,想也不會將我們給忘了,”宋蘭升淺淺地笑了,”咱們還是先行去面見師父吧。”
一絲名為不滿的情緒躍上心頭,只是還不帶發(fā)作,就被人搶先一步。
六師弟抓著宋蘭升的胳膊,用著撒嬌的語氣輕松抱怨著,”哎呀呀,大師兄,你答應(yīng)了要陪我下山的!”
我的目光落在他們肢體接觸的地方,只覺得六師弟的舉動分外礙眼。
宋蘭升無奈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六師弟的頭,”知道了,小鬼靈精!
說著,他抬起頭,朝我歉意地笑了笑,”小五......”
“大師兄,我知道了!
我出聲打斷了他,對方未完的話語被噎在口中,不上不下的,場面一時十分尷尬,又或者是,只有我覺得尷尬。
六師弟仍就笑著,只是我總感覺他好像暗中白了我一眼。只見他拉著大師兄,與我錯開身來,很快,我的眼中再無他二人的身影。
我說不清我的心情如何,只是感覺有些遺憾,有些難過,不過,這些都被我隱藏的很好,因為我知道,一諾千金的人總是太少了。
我仰頭看著飛鳥略過碧空,幼年的那段對話恍若浮現(xiàn)在眼前:
“小五可要好好的等在山腳下,不然師兄見不到你,可是會很難過的!”
“大師兄也會因為我哭鼻子嗎?”
“哈哈,怎么說呢......我從秘境里把小五帶了出來,那么我們就是家人了......”
“是......家人?”
“對,家人,是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始終會奔向你的家人!
“唔......那大師兄會再從秘境帶其他的家人回來嗎?”
“這個呀......”
很久的一段沉默,后來宋蘭升也沒說出下文,我只記得他拿著那時我從未過的人間吃食,將我的問題糊弄了過去。
那吃食很甜,甜過之后,便是酸。
后來隨著在大來佛寺與上清宗的來返次數(shù)多了以后,我知道了那叫做糖葫蘆,是來自家人的關(guān)懷,只不過后來,宋蘭升的糖葫蘆再也沒到過我的手中。
我也漸漸明白,那天他隱之于口的后半句會是什么,他若是狠心一點,就該在那時跟我講明,不會再有第二個從秘境出來的孩子了,因為世間苦難造就的靈,有一個就夠了。
這就是我,一個生于咒怨之中,不得解脫的苦命人,或許,稱不得人,而只是一個留戀人間溫暖的怪物。
等我從陰沉的思緒脫離之時,就已經(jīng)走到了金峰山頂,謝臨淵常居的院落門前。
“落花觀”,一個有些奇怪的名字,不管怎么看,都和劍修的風(fēng)格大相徑庭。
我試著從滿腦子的經(jīng)文雜緒中翻出點什么,許久才記起,謝臨淵,貌似是有道侶的,只不過在我未拜入他門下之前,那位美人就已經(jīng)香消玉殞了。
之后,他便長久的住在了”落花觀”。
一陣風(fēng)聲響過,挾帶著幾分霜寒的劍意,院門開了。
“進來。”
謝臨淵冷淡的聲音驟然在我腦中響起,我不禁抖了一下,才抬起腳,走到他面前,乖順地跪了下來。
“師尊。”我低著頭,不敢去看他。
“抬頭看著我。”謝臨淵說。
我抬起眼,見著他手里正拿著幾根玉簡,隱約可見上面的影像是些密密麻麻的經(jīng)文,我認(rèn)出來了,那些是我在大來佛寺潛心進修寫過的課業(yè),也不知道,他滿不滿意。
謝臨淵看了過來,他有著一雙凌厲的丹鳳眼,每次,都讓我不禁汗?jié)窳撕蟊常欠N被人洞穿的感覺,很不好受。
“課業(yè)做得不錯!彼鹗郑桓窈喫萍话惚粩S了出去,咻的一下,尾尖顫抖著,實在地扎進了地里,”這是新的功法,好好學(xué),半月后我再檢查。”
我伸手去抓那根玉簡,卻好像被它帶得連自己的手都輕顫起來,”謝師尊,徒兒......徒兒......”
他擺了擺手,”回去罷,記著,不可擅出洞府。”
我垂下眼,低聲應(yīng)了句是,指骨泛著白,緊緊地抓著玉簡退了出去。
朝著,朝著另一個”囚籠”慢慢走了過去。
3
縷縷檀香卷起白絲,逸散在空中,隔著這層薄煙,我看到了鏡中沒有什么神情的自己。
黑而長的發(fā)絲散亂著,交叉纏繞垂落而下,落在白色的里衣之上,好像要在那上面染上幾分墨色。
我往玉簡上注入了一絲靈力,光影浮現(xiàn)其上,墨色的字跡筆起連峰,蒼勁有力,很難不讓我想到,這是謝臨淵親筆所寫。
這恰恰是我最不想面對的,素日的功法還好,只有這個,要生生忍受抽筋挖骨的痛苦,每次遇上,免不了往鬼門關(guān)走上一遭。
謝臨淵說,那是洗靈,是去除我魂上的穢氣最有效的法子。
他說,若是痛到極致了,就想想蒼生眾人,我這是在為他們抗下滔天的罪業(yè)。
他們會對我感激涕零的。
但我所遇見的,只有漠視與冷眼。
他們畏懼,所以群憤激昂,他們彷徨,所以妄圖緊緊束縛住我,單方面地掐斷了我的自由,只余一處小小四方的天給我。
于是我也變得更加渴求凡世的熱鬧,更加向往暖人的煙火,可惜,如此無辜的我在他們眼里仍舊是罪無可赦。
對,罪無可赦。
我嗤笑一聲,一抬頭,和鏡中人直直對視上了。
他有著一雙濃黑如墨的眼睛,嫣紅的鳶尾轄制著咽喉爬滿了半邊身,他做著和我相同的表情,但卻十分的邪氣與詭譎。
我知道,這就是那個時常響在我腦海的聲音,這是由罪業(yè)中誕生的另一個”我”,我稱他為”障”。
一縷淡藍色的靈力從玉簡中抽出,字消失了。
“障”不規(guī)矩地半躺在鏡中,在裝點的富麗堂皇,熱鬧喧囂的世界里斜瞇著眼,打量著我。
每次洗靈的時候,他總是這么安靜,目光不肯從我身上移開半步。
在洗靈的這段時間內(nèi),他整日病殃殃的,眉間寫滿了厭煩。
我猜這就是洗靈的效果了,不斷消磨靈魂的惡,直到徹底泯然于時間矣。
我撇開了視線,轉(zhuǎn)身盤坐在榻上,默念起了口訣。
功法運轉(zhuǎn)一重天,鏡中傳來一身悶哼,我眉頭緊皺,臉上的血色迅速流失。
功法運轉(zhuǎn)二重天,稀碎的打砸聲一響接著一響,此時我的額頭已經(jīng)沁滿了細汗,渾身好像被人拿著鈍了的鋸子,一下一下,疼的我牙根緊顫。
我艱難的睜開了眼,鏡中”障”的下半身軀已經(jīng)接近透明,他不吭一聲,卻還是死死盯著我,兇狠地想要將我吞噬殆盡。
我自不會讓他如愿。
功法運轉(zhuǎn)三重天,”咳——”我捂住胸口,吐了口血,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渾身臟腑好似被人打散又重裝了一般,哪哪兒都不對勁,也疼得厲害。
我只覺得兩眼昏沉,一股扼制不住的睡意向我襲來,在失去的意識的前一刻,我看見鏡中的”障”化為一縷青煙,徹底消失了。
然后,周圍黑了下來。
4
我記不清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但隱約知道這就是我記憶的開端。
陰云環(huán)繞,狂風(fēng)怒號,黑色的有如實質(zhì)的怨靈在嚎嘯,在血色大陣上穿梭吟唱,陣法的最中心,漸漸凝聚出一道乳白色的人影,他抱臂蜷縮著,溺與濃郁的靈魂之海。
成千上萬的怨靈發(fā)出了尖銳的笑,它們音色各異,高低有聲,共同演奏出一首詭異惑人的降世之曲,貪婪的綠光在它們空洞的眼中閃現(xiàn),陣法中央那道人影承載了無以復(fù)加的沉重視線。
我站在大陣邊緣,伸出手觸摸到了結(jié)界,”啪——”,那層透明的屏障迅速龜裂開來,裂紋極速延伸,匯于蒼穹之頂,”嘩啦啦——”,結(jié)界碎片疊成千萬朵雪花的樣子,飄飄然逸散而下,最終歸于塵土。
一聲長長的耳鳴拉響,周遭安靜下來了,我僵在原地,不明白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
沒了怨靈的干擾,大陣的真實面貌露了出來。漆黑焦灼的土地,零散的墓碑混著斷劍殘垣,蕭索凄涼不言而喻,這是一片古戰(zhàn)場。
陣中的白色人影站了起來,他抬起頭,直直地看向了我。
淺墨色的瞳孔微縮,我怔住了,那張臉——是我。
原來,這才是最初。
我于人世的第一眼,見到的是各大宗門排相而列的場面。
宋蘭升單手抱著我,粘稠而腥臭的血順著他冰冷的劍刃零落在地,渾身的衣衫都被血浸透了,緊緊地貼合在他身上,他很狼狽,也很耀眼。
他是第一個從秘境走出來的天驕,我看見了謝臨淵冷淡的眼里帶上幾分自豪,想必是很為他的大弟子驕傲。
不過下一瞬他就收斂了笑意,銳利的目光刺探向我,他意識到了,我會是個大麻煩。
在無人的僻靜角落,一股劍氣驟然把我二人掀翻在地,我想要掙扎著爬起來,閃著冷光的劍刃直直抵在了我的咽喉之上,謝臨淵居高臨下的看向我,壓迫感極重。
他眼里有著厭惡,”想死嗎?”
我睜大了眼睛,當(dāng)場癡愣住了,然后,劍揮了下來。
時間在這一刻顯得尤為漫長,只見宋蘭升奮力橫空一躍,拼盡全力接下了謝臨淵一劍,轉(zhuǎn)身咬著牙將我護在了背后。
“蘭升,你被蠱惑了!敝x臨淵抬起眼看向他,語氣嚴(yán)厲,”現(xiàn)在,離開他!”
我心里不安,悄悄探出手拽了拽宋蘭升的長袖,他先是為難地看了對方一眼,才低頭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眼神,然后,向前一步,擺出了保護者的姿態(tài)。
謝臨淵動了肝火,臉黑了下來,”你是要忤逆我嗎?”
“不,師尊。”宋蘭升眉眼溫和,帶著懇求,”他是我從秘境里還魂大陣中救下來的,他是無辜的,我有義務(wù)護他周全!
謝臨淵久久未作聲響,最終,他輕嘆一口氣,收劍入鞘,妥協(xié)了。
“罷了,因果已定,不由得我去插手了,你好自為之吧!
我聽著這話,從宋蘭升身后探出頭來,正好與謝臨淵對視上了。
那冰冷得仿佛視我如死物一般的眼神,至今仍在我心里留下膽顫。
5
此后平淡如水的日子,成了我久久回味的五年。
五年間,我從幼童抽高,長成了清朗少年。宋蘭升在我心里的地位也直線攀升,因為他承諾了,我是他唯一的”家人”。
他教我吸氣吐納,修煉仙術(shù),擇選宗門,他做到了任何一個俗世兄長都能做到的事——對幼弟倍加關(guān)愛。
上清宗的弟子們時常艷羨著我,嫉妒著我,他們說,我不配。
我知道像宋蘭升那般風(fēng)光霽月的人物成就不凡,現(xiàn)在的我不能和他比肩,但將來的某一天,我會追上他,到那時,再狠狠地打那些嘲諷我的人的臉。
只是,再也不可能了,他們說我不配,是真的。
第一次出現(xiàn)阻礙是我準(zhǔn)備入道,以靈氣洗滌經(jīng)脈的時候。純而濃郁的靈氣順著五臟六腑,全身經(jīng)脈直驅(qū)長入。
按理來說這感覺應(yīng)該是脫胎換骨,煥然一新的,但是我的腦袋像炸開了鍋,叫囂著逃,快點逃!
幽魂凌厲而悲慘的哀嚎包裹著我,我頭疼欲裂,每一寸骨頭仿佛浸入了最毒的毒液之中,我的意識模糊起來,雙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接著,”障”現(xiàn)身了,他一襲白衣,站在水鏡旁邊,危險而迷人的笑著。
他伸出手,蠱惑道:”讓我?guī)湍,好嗎??br> 我指間微動,他似乎懂了我的意思,臉上的笑更加燦爛。
只是還不待他有再多的動作,一道冷漠的劍意劈開了”障”,謝臨淵出現(xiàn)了。
那時的謝臨淵眉眼間的戾氣比現(xiàn)在要多,據(jù)說是因為道侶仙去,心情郁郁。
他打量了我許久,才開口道:”你就做我的第五個關(guān)門弟子吧!
話落,就像突然出現(xiàn)這般,他又驟然離開了。
我始終覺得這是我意識不清明之時的幻想,或許是我太想成為宋蘭升的小師弟了,所以無端生出了這般可笑的想法。
畢竟,那可是謝臨淵啊,最想殺我的謝臨淵。
一場大夢而去,我感覺身下冰涼,睜開了眼睛。
“嘶——”我半撐著臂,艱難的坐了起來,渾身大汗淋漓,狼狽的很。
不遠處的鏡子似水面泛起了漣漪,只不過沒能成功顯示出虛影。
我的耳側(cè)響起了”障”的聲音:”向燈明,你想要殺我,這和殺了你自己有什么區(qū)別嗎?”
“閉嘴!蔽掖摎猓瑓挓┑,”你是惡,長存于世,必起大禍!
“嘖,虛偽。”他噓了一聲,話里多含鄙夷,”你可真是謝臨淵的好徒弟,拿他的話來應(yīng)付我!
我感覺到了”障”的蠢蠢欲動,鏡中又凝聚起一層淡淡的人影,功法,似乎對他沒那么有用了。
一股陰郁的情緒涌上心頭,這鏡子,實在是太礙眼了。
我驟然鼓起一股力道,狠狠地砸向了它。
“砰——”
鏡子炸裂出蛛網(wǎng),細碎的鏡片折射著菱光,嘩啦啦碎滿一地,我垂眼看去,入目所及的,好像有一百張,不,一千張同我一般的臉,掛上了冷淡嘲諷的笑。
“可悲啊——”
一道提著嗓子的女聲。
“可笑啊——”
幾道摻雜著各色腔調(diào)的聲音。
“可憐啊——”
數(shù)十道仿佛招魂般的幽嘆。
“可——真是讓人等不及了!”
千百萬道怨靈的嚎哮頓時在我腦中炸開了鍋,如此喧囂,攪得我的五臟六腑不得安寧。
這是來自地獄的詛咒,是困住夢者的囈語,也是,我還未償還的罪業(yè)。
6
破曉的微光探入禁地,我睜著眼躺在地上,兩眼無神地盯著平靜無波的水面,太安靜了。
后山原來是沒有禁地的,在謝臨淵正式收我為徒后,就有了。
我翻了個面,看著有些刺目的湛藍碧空,偶爾能聽到宗門弟子晨練的熱鬧,更多的是難以忍受的孤寂。
我害怕孤身一人的感覺,我害怕我僅有的一切被”障”接管,我害怕那些在我耳邊長久不息的冤魂厲鬼,我怕,被他們拖入無間地獄。
尤其是謝臨淵的法子,好像開始不管用了。
胡思亂想的思緒不知道飄落何處,我眼角的余光瞥見山間小路,思緒攸的斷了。
宋蘭升來了。
他兩步并作一步,拾級而上,我的胸腔開始砰砰砰震動起來,他每近一步,令人眩暈的失重感越強,我很高興。
他挺住了腳步,一如往常,站在了離我三杖遠的位置。
那里,是結(jié)界的邊緣。
我眼里的熱烈褪去一些,卻還是眉眼彎彎,朝他笑道:”大師兄來瞧我嗎?”
從被謝臨淵常年累月的關(guān)在這里開始,宋蘭升就常會帶一些新鮮的玩意兒供我解悶,我享受著他這份溫柔,也甘愿沉溺進去。
他回了我一個俊朗的笑容,只是眼神有些閃避。
我敏銳的捕捉到了這點異樣。
“大師兄想說什么?”我臉上的笑意淡去幾分,不由得有些不安。
“小五......”他繼續(xù)回避著我的目光,左手搭在劍鞘上,蜷縮了幾下,”天命司來人,師尊命我?guī)氵^去!
天命司,比謝臨淵還想殺了我的一群老頑固。
“啊......這樣啊,”我尷尬的笑了一聲,隨機抿了抿嘴角,有些手足無措地指了指結(jié)界,”那......這個呢?”
宋蘭升抽出劍來,我這才看清,那是謝臨淵的配劍。
泛著光芒的劍半身沒入了結(jié)界之中,遞到了我的面前。
我伸出手,指間順著劍刃一滑,血色浸潤了土壤,結(jié)界短暫的消失了。
我強裝鎮(zhèn)定,率先邁開了步子,宋蘭升卻久久沒有跟上來,我回過身去仰視看他,”走吧?”
“小五......”宋蘭升站在原地,語氣有些懊惱,”昨日雖然先應(yīng)了你,但是小六年紀(jì)小,纏我纏的緊,你......莫要心中氣惱!
一陣風(fēng)帶起林中樹葉刷刷而響,我仰頭靜靜地看著他,心中雜感交錯澎湃,最終只余一片平靜。
“沒事的,大師兄,這種事,我也該習(xí)慣了。畢竟,六師弟與你血脈相連,你多憂慮他,也是應(yīng)該的。”
我垂下眼,轉(zhuǎn)過身去,頓了頓,再度開口道:”大師兄,你想與我說只有這些嗎?”
身后傳來衣料的摩擦聲,他走下了臺階,卻沒有再向我靠近。
我回頭朝他聳了聳肩,笑了笑,”算了,又不是什么生離死別,話說多了難免矯情!
“大師兄,我們走吧?”
對方沉默地點了點頭,走在了前面。
我故意落后半步,看著他的背影,才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已經(jīng)快同他一般高了。
眷戀人世十載有余,也是時候踏上歸途了。
7
宗門大殿的氣氛嚴(yán)肅非常,隨著我邁步而入,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那些披著白金長袍看著格外仙風(fēng)道骨的一群老頭,眼神交流頻繁,想必是一場大戲。
謝臨淵坐在掌門的位置上,面上沒有什么神情,只是從周圍更冷的氣場中,我察覺到他此時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或者說,糟糕透了。
宋蘭升顯然也意識到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橫腳一跨,替我擋住了來自天命司的探究。
我看著他挺拔直立的背影,心中多了些許動容。
他這樣堅定不移想要保護我的姿態(tài),很久都沒見過了。原來,在他心中,我也并不是那么無足輕重。
大殿上的氣氛凝重起來,天命司的那幫老頭橫眉豎眼,為首的站了出來,冷笑一聲,”貴宗便是這樣的待客之禮嗎?”
聽著此話,謝臨淵的目光轉(zhuǎn)向了他,”若是不滿,可自行離去。”
老頭們被噎了一下,一時間神色各異。我也不確定,謝臨淵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從一開始就想殺我嗎?
“尊使,人如今來了,你也該講清楚緣由。”謝臨淵語氣淡漠,但莫名讓人感覺出隱隱的威脅,”不然,你們?nèi)绱颂枚手牡情T入室,只會讓我覺得是在挑釁上清宗!
“你!”
從未被如此怠慢的老者怒上心頭,只是還不待上前就被拉住了,只見一個眼覆白紗,樣貌俊秀的青年朝他搖了搖頭,站了出來。
我先前竟然一直都沒察覺到他,看樣子,他便是天命司的”尊使”。
尊使有著一頭長白如瀑的秀發(fā),星宿而筑的命盤在他之手,俊秀儒雅的面龐上帶著經(jīng)久不散的淺淡笑意。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有些久了,他似有所覺,偏頭轉(zhuǎn)向我的方向,不過,被宋蘭升擋住了。
也不知道他是真瞎還是假瞎。
“謝仙師,”尊使轉(zhuǎn)過去頭,朝著上方揖了揖手,”我天命司前日演算,惑星之勢將大行。十年之前,您說有上清宗鎮(zhèn)壓惑星,修真界可得安定,是以我司并未強求!
“如今趁著災(zāi)禍未起,還請將惑星移交我司,以護蒼生!
謝臨淵微微蹙眉,斟酌再三,開口道,”尊使,你師承何人?”
尊使輕笑一聲,謙遜的很,”不才,拜在宿參大師門下!
“他啊——”謝臨淵換了個坐姿,一只手敲著扶手,眼里思考著,”修為頗高,令人敬仰,怪不得能教出你這樣的天驕!
“說起來,我和宿參也有過幾面之緣,有你接手了天命司,想必他也自在!
尊使淺笑一聲,”晚輩不才,承蒙謝仙師夸獎。只不過——”
他微微偏了偏頭,朝著宋蘭升笑了笑,”要論起來,宋師弟才是聲名遠揚,還有......這位向師弟,不是么?”
我的視線越過宋蘭升,落到了尊使的身上,他微微轉(zhuǎn)了幾分角度,若是沒有白紗,我就和他對視上了。
我知道,他的目標(biāo)——是我。
大殿之上的氣氛陡然沉靜,我動作輕微,緊張地拽了拽宋蘭升的袖子。
“大師兄......”
對方?jīng)]有轉(zhuǎn)身,只是袖中的手悄悄回握住了我,輕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撫。
我頓時安心了,不管今日如何,起碼宋蘭升還在我的身旁,有他陪著,就夠了。
“小五!
我的手猛然一抖,從大師兄的手中抽離開了。
謝臨淵頓了頓,如鷹鷲般銳利的眼神上下掃視了我一遍,繼續(xù)說道,”到前邊來!
我有些遲疑地走上前去,途中回頭看了一眼宋蘭升,對方眼含擔(dān)憂,握緊了拳又松開了。
他沒辦法忤逆師尊,就像在六師弟和我之間,他的首選總會是前者,不得不說,我有些失落。
我低著頭叫了人,”師尊。”
謝臨淵起身走了下來,站在了我和尊使之間。
他對著尊使道:”若是我將他交與你,你會如何?”
話音落地,宋蘭升焦急的出聲:”師尊,不可!他是小五,您的關(guān)門弟子啊!”
謝臨淵暼了他一眼,嚴(yán)厲道:”蘭升,很早以前我就說過,你被蠱惑了。”
“天下大道才是你該走的路,旁的不過都是橫生枝節(jié),只會動搖你的道心!”
宋蘭升:”師尊!不管怎么說,小五不曾犯錯,世上沒有再比他無辜不過的人了!只為了莫須有的天命而定下一人的悲劇,這不是您教導(dǎo)我的蒼生正義!”
只見謝臨淵隨手結(jié)了陣,禁了宋蘭升的聲,也將他困在了原地。
一聲悅耳的輕笑打破了緊張的局面,尊使走向我,他膚白如雪的手牽住了我,語氣很溫和,”宋師弟不必如此擔(dān)憂,我想扼殺的只有惑星,而非向師弟!
謝臨淵眉頭微皺,”這話......”
我跟著尊使的步子,站在了天命司那幫人里。
“各種緣由若說起來較為復(fù)雜,只要向師弟跟我們走上一遭,于你,于我,于蒼生都是一件好事。”尊使道。
謝臨淵沒吭聲,尊使繼續(xù)道:”他這些年也吃夠苦頭了,又是洗靈又是抄背佛經(jīng),哪一樣,聽著都不是件輕松的活,跟著我們,他會早日得到解脫!
“畢竟,這也是您所期望的,不是么,謝仙師?”
謝臨淵眼神復(fù)雜的看了我一眼,答道,”若是惑星可除,他再歸來,仍舊是我上清宗的弟子!
說著,帶著宋蘭升離開了大殿。
我望著他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
“向師弟,在想什么?”
清淺悅耳的男聲喚回了我的神志,我眉頭緊皺,不解道:”我以為師尊會很厭惡我,但事情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尊使也學(xué)著我面向前方,”那或許你沒你想象中那么了解謝仙師!
他笑了,像花開帶給人春意,十分親和,”也或許是不知在哪個瞬間,他就改變了對你的看法吧。人情世俗有時比著命理還要叫我頭疼,向師弟若實在想不通,就不必糾結(jié)了!
“也是!蔽宜砷_眉頭,表達了對他的贊同,”接下來,我暫時歸你們了,尊使,你會想對我做什么呢?”
“邀你去黃泉路上走一走,來嗎?”他笑瞇瞇道。
8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天命司之中,還有如此寬闊的一譚泉水,只不過有些有些奇怪。
周圍星宿的幻影時隱時現(xiàn),搖曳的燭火暈出昏黃的色彩,為這譚靜泉多添了幾分神秘。
尊使站在潭邊,眼上的白紗垂落,露出了一雙異色的眼睛,一雙見過幽冥的鴛色眼。
他朝我笑著,眼里的光彩明亮非常,瞳光卻始終渙散,他是真的看不見。
“向師弟,還請上前來!
我依話照做,挪步來到了潭邊,只低頭一眼,便見潭水之下綠影重重,鬼火連連,幽深詭異。
“這是什么?!”我驚呼道。
尊使半蹲下來,冰如玉質(zhì)的手探入水中,寒霜自他指尖蔓延而上,瞬間凍住了他半只手臂。
他抬起頭,笑瞇瞇道,”如你所見,這是往生的入口!
往生、寒霜、潭口,這幾個詞湊在一起,不由得讓我想起那個存在于傳說之中的地方。
我張了張口,遲疑道:”幽冥泉?”
尊使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正是。”
幽冥泉,唯一連接黃泉與現(xiàn)世的渡口,鬼魂殘靈由此過,生魂亦可由此入地府。
尊使用上幾分法力,覆蓋其上的冰霜如煙如霧,逸散殆盡了。
他站了起來,”外界鮮有人知這幽冥泉的入口藏于天命司,向師弟,你可是知道了一個不得了的大秘密呢!
我扯了扯嘴角,戒備著他,”那為何尊使卻又領(lǐng)我來了此處,就不怕......”
他深深的朝我一暼,盡管眼神空洞的很,”向師弟,不,或許該稱你為惑星?”
尊使笑了笑,接著道,”你既有天命加身,自然是不同于旁人,況且,你令我苦惱許久,說一句你我二人交情匪淺也不為過!
“嗯?”我哼笑一聲,”我竟不知何時跟尊使攀上了關(guān)系,可真是好生惶恐!
他卻搖了搖頭,擺弄起周圍漂浮而過的星宿,那并不全都是幻影。
“一切皆有定法,自我承受師命以來,推演大道,求卦問卜,不得不承認(rèn)了那個唯一的定局!
“哦?是什么呢?”
我目不轉(zhuǎn)盯的看著他,隱約感覺到了他下一句話的重量。
“人間煉獄!彼惠p不重的落下了這四個字,面生神情冷漠,好似俯瞰人間的神明。
可分明,他也是紅塵中人。
真是矛盾。
潭下暗流涌動的水聲清晰的回響在洞中,星宿旋轉(zhuǎn)飄飛著,散漫而沒有目的。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搭話,畢竟,他所預(yù)見的人間煉獄與我不無干系。
不過,尊使還是先出聲了,”說起來,謝仙師與我天命司還算有些淵源!
“所以?”我疑惑的看著他。
尊使微微一笑,”你能平安在他手下長大,可真是令我驚訝。誰人不知,謝仙師劍下的亡靈數(shù)不甚數(shù)。”
“我......”
我想不出該怎么去接他的話,因為那確實是事實。
我想,謝臨淵對待我的態(tài)度如此復(fù)雜,多半是宋蘭升的緣故。
榮蘭升親自種下了與我的因果,他自然不好貿(mào)然出手,以免毀了大徒弟的坦蕩前途。
“也許是因為我不曾作惡,才得以茍活呢?”我笑著看他,眼底盡是冷漠。
尊使朝我走近兩步,我神思一恍,對方冰若寒玉的手就轄制住了我的咽喉,漸漸收緊。
我神色未變,兩只手用力扒住了他的手臂,呼吸著稀薄的空氣,不斷的喘著氣。
“尊使......這......又是做什么?”我揚起嘴角,直勾勾地看著他,”莫不是先前全是冠冕堂皇,好......好誘騙我至此?”
尊使沒有回答,我看見他冷若冰霜的眼眸,真真好似斷絕七情六欲的神邸。
這種命懸一線的感覺真不好受。
他的手陷入白瑕的軟肉之中,一點一點抽干了我賴以生存的空氣,我感覺頭昏腦脹,思緒遲鈍起來。
恍惚之間,我見一片白光迅速像我靠近,在即將吞噬我之時,它又迅速退去了。
我狼狽的跪趴在地,急促沒有章法的大口喘著氣,暈眩的世界在我眼中也漸漸清明起來。
白色的衣袍晃入我眼,尊使蹲了下來,一手輕撫我的脊背,假惺惺的笑著,”師兄跟你開個玩笑,向師弟勿要介懷才是!
“哼,”我甩開他的手,冷笑著,”你算哪門子的師兄?”
這話使他笑容淡了些,”馬上你就想起來了。”
說著,他用法力束縛住我,邁步入寒潭,刺骨的冰冷瞬間蔓延全身,很快,潭水浸到了我二人的腰側(cè),雪白的寒霜覆上眼眉,尊使還在繼續(xù)深入。
直到,潭水嗆入鼻中,我被拖拽著沉入深處,失去了意識。
9
“嘖,來了兩個新鬼!
“瞧瞧,模樣還怪俊俏的!
“來就來唄,這船怎么還不走,我趕著去投胎嘞!
“急什么,今早畜生道的名額滿了,只剩下地獄道!
“那幫該死的老家伙,說好要給我留個位置呢!”
“哼......別說了,那兩個新鬼過來了!
渡口的眾鬼安靜下來。
他們嘴含著眼,手捧著眼,有的還拿手扣了扣自己黑框框的眼洞,以此希望合群,跟著直勾勾地朝前看。
大家都是死下來的,在黃泉待久了,也就只有每年清明能拿到點錢財,這用在打點投胎可是不夠的,而新鬼,往往肥得很。
我只覺四肢僵硬,身子忽然一輕,腳落在了實處。
周圍的光線有些昏暗,讓人看不真切,我仰頭看著尊使,他的眼睛竟然明亮了些,他能看見了!
雖不曉得其中緣由,但這對我來說絕不是好事,逃脫的難度變大了。
尊使指尖微動,加重了法力束縛我的力道,迫使我同他的距離又小了些。
不經(jīng)意之間,我與他的手蹭過,這令我不自在及了。
除了宋蘭升,我還未與人如此親近過,盡管是被迫與尊使這般”親近”。
我四下望去,只見綠色幽火零落而散,幽冥泉深黑如淵,只有一個渡口,一條小船,寬闊的水面再無活物,這是一種讓人悲戚的寂靜。
死后的世界也沒多好。
尊使閑庭信步的走在去往渡口的木板橋上,嘎吱嘎吱,原來靈魂也有重量。
我探出頭往下一瞧,水中沒有我,卻有千萬張慘白青黑的鬼臉,正沖我不懷好意的笑著。我被嚇得一哆嗦,趄趔兩步驟然落進了一個不甚溫暖的懷里。
頭頂傳來尊使一聲無奈的輕笑,他拿手蒙住了我的眼睛,帶我重新朝下望去,透過他的魂體,這次的水中,只有我自己了。
“你看到了什么?”尊使輕飄飄落下問句。
“我。”
“那不是你!彼f。
“怎么會......”
不是我?
我頓住了,再仔細去瞧水中人影,那確實不是我——是”障”。
尊使此時又拉近了距離,薄唇蹭過我的耳側(cè),好似耳鬢廝磨的曖昧,”向師弟,不要動。”
我身子僵了僵,語氣有些遲緩,”怎么了?”
他笑了一聲,”沒什么,只是有惡鬼虎視眈眈地盯上了我們這兩塊肥肉,向師弟,你猜猜師兄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彎起了嘴角,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師兄這么善解人意,一定會讓可憐的惡鬼飽餐一頓的吧?”
“嘖,沒大沒小的!
尊使松開了些力道,他輕飄飄地往那邊暼了一眼,頓時間鬼哭狼嚎,眾鬼魂飛魄散了。
我面色凝重,他比我想的還難對付。
只見他回過頭,落下一笑,卻堪比修羅,只讓人心底不住顫抖。
“走吧,向師弟,該上黃泉路了!
我沒應(yīng)聲,乖巧地跟了上去。
“嘎吱——嘎吱——”
水面一起一伏,我抓著小船梆子,慢慢蹲坐下去,我有些害怕這漆黑不見底的泉水。
而尊使孤身站在船頭,望著遠處,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船槳撥弄這水聲,嘩啦嘩啦,在水面上留下彎彎曲曲波紋。
還不待我坐穩(wěn),船身猛地一抖,我驚呼出聲,重心不受控制朝著一邊傾倒,眼看著就要栽進湖中,一只孔武有力的手驟然抓緊了我,帶我在空中旋了一圈,身法利落地穩(wěn)當(dāng)站在了船中央。
我晃著神,胸腔如雷作鼓。
“向施主——”一道清亮不失溫和地聲音響起。
我這才回過神,抬頭一瞧,淡墨色的眼眸不由得一縮。
眼前人紅色袈裟打底,粼粼金光熠熠閃爍,刀削般如山岳的峻秀,黑而密的睫毛垂下,好似慈悲俯瞰人間的佛,周身散發(fā)著一股歲月寧靜的氣質(zhì)。
這便是天生的佛教圣子。
“向施主,”佛子語氣平和,”水中惡鬼已退,不必?fù)?dān)憂!
說著,垂眼落在了他被緊緊抓住的領(lǐng)口,我才意識到與他過分親昵的距離,擺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顫顫的收回了手。
我眼神飄忽地笑道:”佛子怎么也來這兒了?難不成......”
你也死了?
我急忙停下了這個冷笑話,暗自在心里連呸幾口,真是,差點說話不過腦子,好險好險。
佛子可不是表面那么好相與的,就沖在大來佛寺里有一半的經(jīng)都是他押著我念的,他的嚴(yán)厲僅次于謝臨淵。
我偷偷抬眼看了看他,見他未有所覺,悄悄松了口氣。
“故人重逢,可聊得愉快?”
冷不丁的,尊使湊了上來,笑瞇瞇地問出了這句話,活像一只搖著尾巴焉壞的狐貍,滿腹黑水。
佛子朝他揖了揖手,”尊使!
“佛子!弊鹗够亓硕Y。
接著,兩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了我,我頓時如芒在背,張不了口。
“咚——”
一股強勁的后坐力震得船身一晃,我沒站穩(wěn),一把狼狽地摔倒在岸上,滾了又滾。
很好,間接避開了那兩人。
我邊爬起來邊撣著身上的灰,一回頭,身后空空如也,不見人影。
佛子和尊使......消失了?
10
眼前的小路蜿蜒看不到盡頭,我又回頭確認(rèn)了幾下,空蕩蕩的水面無聲宣告著此地?zé)o人。
青綠色的幽火時不時閃爍躍現(xiàn),我不自覺抓緊了衣腳,邁開了步子。
百米不到,兩側(cè)的景色迅速變換,由暗到明,由冷到暖,我有些驚恐,有些遲疑,然后,我停住了腳步。
景色定格住了。
是鳥語花香,陽光明媚,欣欣向榮的上清宗。
這是......幻境?
不待我細細思量,一聲稚嫩童聲攸的吸引住我的目光。
“師兄!大師兄!”
我疑惑地回過頭,一個粉雕玉琢,紅綢裹身,金玉相飾的小小孩童驟然闖入我的視線之中。
他的眉眼,看著有幾分熟悉,是誰呢?
好像是......宋蘭升?
念頭升起的一瞬,那個孩童興高采烈的奔向了我,我不自覺的張開雙臂,帶起了幾分笑容。
下一刻,孩童直直地穿過我,奔向了后方。
“怎么跑得這般快,摔了可怎么好?”
這聲音如一道驚雷,令我僵在了原地。
我緩緩轉(zhuǎn)身,看見了”我”。
好奇怪的感覺,怎么會是”我”呢?這是幻境胡謅出來的嗎?
那個幻像溫柔地摸了摸孩童的頭,淡墨色的眸子微抬,冷淡地看向了我。
他說:”你不該在這兒。”
話音落地的那一刻,天旋地轉(zhuǎn)令人暈眩,喧囂紛雜的鬧音無孔不入,許久才歸于寧靜。
我不由自身地被裹挾著,被驅(qū)使著,某一個時刻,周圍變幻的景物一滯,毫不留情地將我的魂靈拋擲而出,我趄趔兩步,扶住了面前的桌子。
滿堂喜色紛至沓來,紅燭成雙,喧囂喜迎,賓來客往,這是人間的成親典儀。
我環(huán)顧四周,一人正坐在床邊,紅簾帷幔,看不真切。
似乎是聽見動靜,里面的人出聲了,”是大師兄嗎?”
我掀開簾子的手一頓,遲疑出聲道:”是我。”
“大師兄?”帳內(nèi)的人笑意盈盈,”我還擔(dān)心你不擅飲酒呢,看來二師兄他們還是手下留情了!
“嗯......哈哈,是啊。”我含糊不清地回道,退至門邊,手上用力,門嘎吱一聲,半開了。
聽聞此聲,簾后的人起身走了兩步,”大師兄?”
“啊,師弟,”我眼神飄忽著,半只腳已經(jīng)邁了出去,”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勞你再稍等片刻。”
說著,我匆忙地跑了出去,一點都不敢去看簾后之人的反應(yīng)。
那是宋蘭升,我想。
怎么會這么荒唐呢,成親,和宋蘭升?怕是白日做夢都沒這么敢想過。
唉,我心情復(fù)雜地捂住了臉。
這個幻境,還真是假得不能再假了,若是十歲的我姑且會信,而今,只是冷笑一聲,世事復(fù)雜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啊。
我眼眸一暗,步伐不停,轉(zhuǎn)過圓角門,恍然闖入了另一方世界。
竹絲管弦,觥籌交錯,□□緋紅的燈色交相輝映,一人身著喜服,神色淡漠仿如高山冰雪,抬眼之間,冷冷地掃視過來。
須彌之間,熱鬧喜慶的人聲迅速遠離,此方世界唯有我與他相視而立,他是我,也不是我。
他就如一只將要離弦的箭緊繃著,亮出了鋒芒:”你不該在這兒!”
我滿腹疑問,來不及張口,一股凌厲的劍意以鋪天蓋地之勢向我襲來,強硬地將我驅(qū)逐出去。
光怪陸離之景雜糅著,我頭昏腦漲,模糊地周遭漸漸清晰,我回到了天命司的寒潭旁,不,應(yīng)該說是過去的天命司。
11
我瞇了瞇眼,看著不遠處靜靜亮著的長明燈,屬于天命司初任掌權(quán)者的那一盞顯然比我先前看見的要干凈明亮許多。
這或許又是一個幻境,我不耐煩地想著。
余光四下,寒潭的水面泛起漣漪,我一下子警覺起來,藏身隱匿于暗處。
隱約的人聲漸漸清晰起來,我小心窺視著,耀眼的日光落到一人的白紗之上,映襯出他靜謐安寧的面容,是尊使。
緊跟其后的人面容皎瑕如一輪白月,眉眼之間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凌厲,不同時間的又一個我。
只見他眉頭微皺,淡墨色的眼眸微轉(zhuǎn),放出了幾絲靈力探查四周。
我屏聲斂息,心下明白要徹底勘破這個幻境,必然不可與”我”直接照面。
淡藍色的靈力自我指間紡成絲線,悄悄探頭而出,沿著對方靈力的軌跡覆蓋而上。
我的額頭沁出了一層細汗,全神貫注地控制著那根靈力絲不斷追上,蠶食,徹底解決對方的探查。
當(dāng)絞斷最后的靈力之后,它們與主人的聯(lián)系突然斷了,這意味著沒有探查到任何異樣。
我長吁出口氣,這才聽清了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
尊使:”師弟,這行不通。”
“為什么?”那人不解,帶著幾分難以遏制的不甘,”不是說結(jié)了道侶契便可承了對方命道,以此混淆天聽嗎?”
尊使搖了搖頭,”那可是惑星啊,至苦至惡的源頭,犧牲一人可破萬難,天道怎么會被輕易蒙騙?”
“我先前只卜算到佛寺的舍利子與道侶契有用,如今看來,還缺關(guān)鍵一物。”
“師兄知曉?”
我微微朝外傾了傾身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尊使,我也想知道答案。
對方微不可查的偏了下頭,朝著那人輕聲道:”先前或許不甚明了,現(xiàn)在么......明日或許可告予師弟解決之法!
那人若有所思,也不知得出什么結(jié)論,抱拳告辭了。
空蕩蕩的殿內(nèi)響起了尊使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停在了寒潭邊。
“師弟,不出來嗎?”尊使背對著我道。
我的呼吸粗重幾分,走了出來,”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他轉(zhuǎn)過身,淺淺笑著,”不早不晚,就剛剛!
我警惕地打量著他,慢慢靠近,思量著道:”你不驚訝嗎?”
“什么?”尊使笑著問。
我看著那人離開的方向,”我和他同時出現(xiàn),怎么說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是嗎?”他摘下眼上的白紗,看向了我,”我的眼睛已經(jīng)告訴了我,你出現(xiàn)在這里的緣由。”
我向前一步,直直和他對視著,忽然一笑,惡意滿滿道,”你不是尊使,你只是幻境的造物罷了。”
話音落地,我抬起腳欲轉(zhuǎn)身離去,尊使一把拽過我的手,靠著蠻力將我禁錮住在他懷中,細碎地笑了起來。
“原來師弟變成了這么有趣性子,還真是有些便宜下一世的我了!
他笑著,卻好似惡鬼褪去了人皮,露出了真面目。
“我觀你命星入定,惑字當(dāng)行,可不是長久之相啊,師弟!
“哼,”我偏過頭,掙扎不成,氣鼓鼓罵道,”瞎子!”
“嘖,沒大沒小!彼咧砹诉@么一句,噔的拿手一彈,我的腦門瞬間紅了一片。
不得不說,我心底更加氣悶了。
“唔......”他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落在我的咽喉間,往上,抬起了我的下巴,”我還以為師弟的樣貌會大不相同呢,沒想到少了幾分咄咄逼人,越發(fā)惹人憐愛了!
他曖昧地笑著,口中話語不斷,”一如既往,還是我最喜愛的這副皮囊!
我翻了一個白眼,偏過頭甩開他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我詢問之前,你有什么想問的呢,師弟?”
“比如,這里究竟是你口中的幻境,還是過往的前世呢?”
他拿開了手,擺出了十分善解人意的樣子。
我斂下眼眸,稍作片刻道:”他為什么叫你師兄?”
“嗯?”尊使輕嘖了聲,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看著我,”原來連這個都忘了嗎?”
不由得涌上一股心虛的感覺,我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還有,他是惑星嗎?”
尊使笑著搖了搖頭,”你此世長于天命司,因習(xí)劍道拜入上清宗,得一良緣,想要改天換命。至于惑星么,該怎么說,其尚未誕世,但已擇定宿主!
“是宋蘭升嗎?”我問道。
尊使有些驚訝,微微斂了情緒才道:”是他,看來師弟下一世與他也很有緣分呢!
我心情復(fù)雜地苦笑一聲,”誰知道呢,糾糾纏纏,是緣是孽。”
“唉——”
對面?zhèn)鱽硪宦曒p輕的嘆息,下一刻,尊使抬起手,安慰地摸了摸我的頭頂。
“師弟,雖然不知未來是何發(fā)展,但師兄此刻,還是由衷的希望你無虞長樂。既然選了這條道,還是要走下去的,這是天命,你親手改出來的天命!
天命么,真是不明白那個”我”是怎么想的,這般舍己為人狗屁不通的大道理,他欣然做了,卻要我去填坑。
“你心悅他嗎?”尊使道。
“這個啊——”我抬眼對上了他的眼睛,又低垂下眼,”心悅......可是他似乎不心悅我。”
“是么?”尊使的聲音冷淡了些,”世間萬般命理可解,唯有情愛二字,總叫人千腸百轉(zhuǎn),強求不得!
“師弟!
“嗯?”我對上了他那雙有些漠然的眼。
尊使半蹲下來,用手撥弄著水面,”時間不多了!
我看著冰霜覆蓋在他的指掌之上,腦中驟然靈光一現(xiàn),”我該怎么做?”
“什么?”他偏過頭,抬眼看我。
“這不是你見我的目的嗎?”我有些焦急與不耐,”你將我送到這里,總不會真的是想和故人敘舊!
尊使盯著我,忽然一笑,”聰明!
他站起身,朝著我走進兩步,”師兄先前與你說過,要是后悔了,可以來找我!
我抱臂嗤笑一聲,”可惜,這一世的我毅然決然,不曾后悔!
“不錯,”尊使溫柔地看著我,”但所幸,我等到了你。”
“六道輪回,世間萬物,講究一個因果。此世為因,后世為果,因果循環(huán),不得解脫!
我若有所思道:”我該怎么打破這個因果?”
怎么掙脫這個......命運。
尊使頓了頓,眼神陡然銳利起來,”找到一切的開始,然后,徹底解決他!
“他是?”
尊使看著我,意有所指道,”你知道的!
我忽然怔在了原地。
對,我知道,我應(yīng)該......殺了宋蘭升,此世的宋蘭升。
12
我站在桃樹下,看著不遠處籬笆柵起來的茅草小屋,屢屢炊煙飄向上空,漸漸變淡。
尊使說”我”知曉天命之后,不顧宗門禁令,毅然決然地帶著宋蘭升逃出了上清宗,掩去全部蹤跡安定于這處不知名的村落,苦苦尋求破局之法。
我仰頭看著這顆掛滿紅綢的桃樹,千萬條絲絳垂下,寄托了凡人的無數(shù)愿景。
難怪選在這里,如果是我的話,應(yīng)該是很喜歡此處。
屋內(nèi)有了動靜,是”我”拿著劍出來了,接著御劍離去。
日光明亮,我瞇瞇了瞇眼,看著他朝天命司的方向去了。
很好,在他回來之前,我來結(jié)束這一切。
“扣、扣。”
“來了!”悶悶地一聲自門內(nèi)傳來,我垂眸靜靜地盯著腳尖,然后門開了,白色衣袍的一角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之中。
“大師兄?”宋蘭升發(fā)出疑問,”是忘了什么東西嗎?”
我抬眼看著他,和我的大師兄一般無二的容貌,若是真下殺手,多少是有些猶豫。
我悄悄握緊了匕首,心里一橫,笑道:”蘭升,好夢!
匕首的寒光突現(xiàn),沉悶的入肉聲傳來,鮮紅染滿了白袍,好似雪中紅梅,動人卻冰冷非常。
宋蘭升不敢置信的看著我,他的眼里漸漸蓄滿水汽,映出了淡墨色眼眸中的冷漠,然后他倒下了。
黑色長發(fā)凌亂的四散在地,他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我跪在地上,輕輕替他闔上了雙眼。
我鼻尖一酸,兩行清淚滑落,混著濺出的血,滴落在他的面頰之上。
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吻,在他耳旁輕聲囈語,”下一世,希望你能愛我!
突然,我頓感胸腔一痛,劍刃閃著銀光,沾著鮮血,刺透了我的心臟。
“噗呲——”
長劍反被拔了出去,我無力的癱倒在地,被五臟涌出的血沫嗆的不行。
那人的身影此時顯得尤為高大,他似乎是惱怒,朝著身后之人質(zhì)問:”你故意將我引開,就是為了這個局面?!”
尊使走了出來,一如既往地帶著淺淡的笑意,”你仔細看!
我從沒如此刻般清晰的認(rèn)識到,卜算之人的冷心鐵腸,他在乎的只是此世的”我”,而非我。
我努力地保持著意識的清醒,于是我看見了紅絲一樣的東西漸漸浮現(xiàn),一頭連著宋蘭升,一頭連著我,它們舞動著,似乎在進行什么儀式。
然后,一股來自靈魂的顫栗席卷了我,紅絲深深扎入,又突然猛地向外用力,極大的撕裂感沖擊著我,我痛得慘叫出聲。
約莫有一刻鐘那么久,我才像是從刀山火海猛地脫身,驟然墜入虛空,許久意識才漸漸回攏。
迷糊之間,我看見了紅絲纏繞著一個黑色人影,那人狼狽地掙扎著——是”障”。
我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潺潺的水流聲響得刺耳,交談的話語聲若遠若近,我睜開眼,呆呆地看著兩個模糊的人影,久久緩不過來。
一股檀木香傳來,佛子探上我的經(jīng)脈,朝里面度了幾縷真氣。
佛珠手串顆顆滑落,伴著低聲的梵語經(jīng)文,傳來清脆的碰撞聲。
漸漸地,我又合上了眼。
不知昏睡了有多久,我才清醒過來。
窗外繁花似錦,景物俏麗,鳥兒聲啼,這是人間,而不是冰冷入骨的黃泉。
嘎吱一聲,有人走了進來。
我偏過頭,眸子應(yīng)激性的一縮,是尊使。
他仍舊是眼覆白紗,垂手將藥碗放下了,坐在床邊。
“好點了嗎?”
“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預(yù)料當(dāng)中吧?”我問道。
“也不全是!彼χ裾J(rèn),”但我知道,黃泉之行成功了,不是么?”
“你現(xiàn)在不是惑星,而只是向燈明。”
我先是一愣,隨機胸腔砰砰地劇烈震動起來,喜悅?cè)绯彼阊蜎]了我。
我竭力鎮(zhèn)定下來,開口道:”我......不太明白,怎么辦到的?”
尊使解下白紗,用那雙盛著星河的眼睛垂下看我,”在黃泉,我看見了。”
“你殺了宋蘭升的前世,天道憤怒,由此抓住了你的靈魂,令你永不超生!
我遲疑道:”可是......我沒事!
“是的,你沒事,因為天道抓住的是惑星,真正的惑星。”尊使道。
我剎那間明白過來,他們欺瞞天道,令祂親手?jǐn)囁榱恕闭稀,從此,再也不會有被惑星宿住的下一個苦命人了。
解脫的不僅有前世的宋蘭升,還有今日的我。
尊使起身離去,我糾結(jié)許久,在他邁出屋門的一刻道:”師兄,多謝!
他似乎是怔了怔,話里聽不出來情緒,”師弟啊,此后余生,便是新的開始了。”
說完,他走了出去。
我望著他的背影,形單影只,好似孤獨的很。
“唉——”我微微嘆氣,半撐著坐了起來。
“師弟!币宦暅睾颓謇实哪新曧懫。
我順聲望向窗外,繁華之中,綠樹之下,宋蘭升正對著我淺淺笑著。
“師兄,”我鼻尖一酸,頓時紅了眼睛,”許久未見!
真的好久,好久,仿佛有一生那么長,不過還好,從此以后的漫長歲月,我們不會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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