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3點，習(xí)慣性的失眠。
　　我的胃總是很難消化夜晚，于是坐起身，抽煙。
　　旁邊熟睡的陌生男人，有俊美的側(cè)面，寬闊的肩膀。
　　我抽出一支細(xì)膩的薄荷煙，安靜的倚在靠墊。
　　跳動的紅色煙頭，明滅不安。

　　抽完半根，我便把剩下的煙頭按滅在鋪著咖啡渣的煙灰缸，起身穿衣。
　　“怎么，不多睡會兒？”身后的男人忽然醒來，詞語朦朧不清。
　　“嗯，”我應(yīng)答一聲，“出門散散煙味，明天去參加婚禮。”
　　“哦�！蹦腥朔聿辉倮砦摇�
　　拉開大門時，卻忽然接到拋過來的一個黑色皮夾。
　　“體面點。”
　　“好。”
　　我收起皮夾，走出門外，走進(jìn)風(fēng)中。

　　2．

　　“你準(zhǔn)備送他什么禮物？”
　　坐在后座沙發(fā)上，用中國財經(jīng)報擋住半邊臉的男人，忽然問我。
　　“一面鏡子。”
　　“鏡子？”
　　我沒有再說話，全力發(fā)動被雨淋濕的引擎。
　　車子吭吭得響動，上下顛簸搖晃，就像攀上頂峰，然后一沖而下的過山車。

　　“你替他開了多少年的車？”他問。
　　“二十幾年�！蔽掖�。
　　“你也這么搖晃他嗎？”他又問。
　　“不，那不一樣�！�
　　引擎終于順利發(fā)動，我掛檔，踩下油門，一氣呵成。

　　“今天去公司？”
　　“為什么不一樣？”他拿下財經(jīng)報，通過后視鏡直視我的眼睛。
　　凜冽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面鏡子。
　　“這么說又是隨便逛逛？”
　　我把車開上高架橋，周圍是一輛又一輛飛馳而過的車子。
　　“回去吧…”
　　前方是一個新修的淡藍(lán)色海洋館，白色的屋頂像雪一樣柔軟。
　　“好。”

　　我在第二個路口調(diào)轉(zhuǎn)車頭，把車開回男人的公寓。
　　“收到請?zhí)�？�?br>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不置可否。
　　“你不喜歡繞遠(yuǎn)，但你今天卻一直開車旋轉(zhuǎn)�！蹦腥碎_門下車，把我遺棄在冰冷的車廂里。
　　“車子能借我一天嗎？”我問，望著男人的背影。
　　“早去早回�！�
　　男人沒有轉(zhuǎn)過頭看我，徑直往公寓的大門走去。
　　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來不及熄滅的引擎聲。

　　3．

　　“你愛這種類型的？”
　　男人搶過我手中的照片，仔細(xì)打量著那群穿高中生制服的少年。
　　“畢業(yè)照而已。”
　　從柜子里拿出一把剪刀，小心翼翼的剪下右上角的那個笑臉。
　　“無聊，”男人把自己陷進(jìn)沙發(fā)里，咬住的煙剛剛燒掉一半，“你沒治�！�
　　“我沒病。”我補充。
　　“你有�！蹦腥似鹕�，按滅煙頭，“我說你有你就有�！�

　　4．

　　“要我陪你去嗎�！�
　　男人把我的手按在墻壁上，抓住我的下巴。
　　“不用，我一個人去�！蔽姨娱_他的禁錮，用手掌揉動痛處。
　　“你還想一個人淋雨？真愚蠢�！�
　　男人嘲笑我的狼狽，丟給我一個黑色袋子。
　　“這是我送的，記得給他�！�
　　我打開袋子，摸出那個金絲絨的小盒子，是一對精致的情侶鉆表。
　　“告訴他，我從不食言�！�

　　5．

　　雨下得很大，巷道里的積水匯成了一條小河。
　　我坐在一個窄小的屋檐下，望著被銀線布滿的深藍(lán)色天空。
　　越高越厚的云層，越染越藍(lán)的黑夜。
　　男人打著一把黑色的大傘，站在巷口的盡頭，擋住昏黃搖曳的燈光。

　　“我需要一個司機，”他對我說，把手里的傘遞給我，“替我開一輩子。”
　　細(xì)密的雨滴打在他的臉上，鼻翼兩旁的陰影溶入黑暗后，難以分辨輪廓。
　　“哦�！蔽医舆^傘，一把甩到遠(yuǎn)處，和他一同站在雨里。
　　“坐我的車很危險。”
　　男人點點頭，把車鑰匙遞給我。
　　“我喜歡驚心動魄�！�

　　“哈，你怎么找到我的。”
　　“直覺�！�
　　“哦�！蔽沂蘸描�匙，“那我們走吧�！�

　　6．

　　墻上的大鐘滴答滴答的行走著，離12點還有一個小時。
　　已經(jīng)不記得上一次穿正式的西裝是何時，大概是出席某個葬禮吧。
　　胸前別著鮮艷的紅色玫瑰，用滿天星扎成一個蝴蝶結(jié)。

　　“相稱嗎�！蔽覍χR中的自己扯出一個笑容，
　　“難看死了…”

　　他笑著走了進(jìn)來，雙手按在我的肩頭，就像二十幾年前一樣。
　　“一會兒介紹伴娘給你認(rèn)識，很不錯的一個女孩子哦�！�
　　穿著白色婚紗新娘也走了進(jìn)來。
　　終于可以自在的笑。
　　我收起西裝口袋里的瑞士軍刀，伸出手同她相握。

　　“你們真般配�！�
　　“謝謝。”她溫婉的笑。
　　“照顧好他，還有，祝你們幸福�！�
　　“我會的，而且，我們也會的。”
　　她收下男人和我的禮物，打開金色的手提袋。
　　修長的手指像錐子一樣伸入袋口。

　　7．

　　新郎新娘交換著戒指，然后嘴對嘴親吻。
　　“絕配，不是嗎�！蹦腥苏驹谖业纳砗螅鋈徽f，“真幸福啊，我都想結(jié)婚了�！�
　　我沒說話，視線依然沒有從他的臉上移開。
　　真正的笑容，幸福的笑容。
　　“我說，如果他說他喜歡你，你會把他讓給那個女人嗎？”
　　男人依靠在墻上，從煙盒里抽出煙。
　　是我最喜歡的牌子。
　　淡淡的薄荷味彌漫在空氣中，不真實的可怕。
　　“你們競爭力相當(dāng)啊！”
　　“無聊，”我打斷他的話，捧起新娘的花束，往停車場走去。
　　“這件事沒有討論的必要�！�
　　男人笑了，把煙扔在地上，用鞋底蹂躪。
　　快步追上我，一同前往停車場。

　　8．

　　“大海！”

　　我赤著雙腳，踩在濕潤的泥土上，奔向前方廣闊無垠的藍(lán)色大海。
　　咸濕的海風(fēng)吹拂在臉上，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在鼓膜里旋轉(zhuǎn)。
　　雙腳浸在海水里，卻想起在學(xué)校，門前的一棵巨大的紅色楓樹。
　　葉子掉落的很厲害。
　　像愛情一樣，一開始就無法停下來。
　　愛你的人再多，可是那個人不愛你，就覺得孤單。

　　“喂——”我對著海水大叫，積雨云從地平線緩緩上升。
　　男人出現(xiàn)在來時的沙灘矮坡，雙手插在制服褲子口袋，旁邊站著的他像午后的陽光一樣溫暖。
　　“大冬天的來海邊看什么日出…”男人抱怨。
　　而他只是笑著，把我混亂的頭發(fā)揉得更亂。
　　“現(xiàn)在可是秋天啊…”

　　9．

　　“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嗎？”
　　柵欄亮起了紅燈，一列高速行駛的火車飛馳而過。
　　“你說什么？”
　　他的話消失在發(fā)出轟隆隆余音的軌道上。
　　“我說，”男人望著窗外，那聲音卻有些干澀。
　　“當(dāng)我的司機，”
　　“替我開一輩子的車�！�

　　柵欄升起，綠燈亮起。
　　道旁草的矩齒形葉片上有一串晶瑩的小水珠。
　　水洗過的天空，有幾道斑駁的航跡云，遠(yuǎn)處還能聽到卡車的嗡嗡聲。
　　一圈忽然冒出來的小紅莓，隱藏在大片綠色的草地。
　　很多年前的浪濤聲。
　　仿佛正從遙遠(yuǎn)的海岸，通過空氣傳遞到我的鼓膜。

　　“好啊�！�
　　我微笑著應(yīng)答，踩下油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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