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你的眼睛像萬花筒一樣，永遠不知下一秒會出現什么】

　　「你好�！�
　　來人默不作聲，只是一個勁兒的蹭著自己的腳。
　　「請坐�！�
　　流川楓翻動手上的病例記錄，公式化的詢問：「你的名字�！�
　　「櫻、櫻木花道�！�
　　「職業(yè)呢？」
　　「運、運動員，我在俱樂部打籃球的。」
　　來人的聲音有些干澀，他急切的表達著自己，企圖完整無誤。
　　「你的年齡。」
　　「24，對，上個星期剛剛24歲�！�
　　「我們見過幾次面了？」
　　「嗯，連上這一次，一共是三次�！�

　　焦躁而緊張的氣氛，他的手上冒出涔涔的汗水。
　　密密麻麻爬滿掌心的水珠，像貼紙畫上的水玉圓圈，閃著異樣的光芒。
　　「你不用緊張。」
　　流川楓從辦公桌上拿起手電筒，徑直走到櫻木的旁邊。
　　「我先幫你檢查一下你的眼球，然后再判斷病癥的原因，明白？」
　　櫻木點了點頭，輕輕閉上眼睛。

　　黑暗一片，卻能感覺到巨大的暈眩，像回聲壁一樣的東西擺在他的世界中央，火車呼嘯而過，轟隆的車鳴差一點震破他的鼓膜。
　　一個又一個圓圈套在他的脖子上，從遠至近漸漸收緊，直到呼吸困難。
　　白色的圓圈開始旋轉，圍繞在他周圍。
　　不明形狀的線條交錯相纏，像紅外線一樣從他的身上掃過。
　　越來越多的階梯通往未知的底部，而他正在其中的一層，不斷的往下走。

　　「能看見我嗎？」流川楓用食指和拇指撐開櫻木的右眼皮，筆式電筒的光很微弱。
　　在瞳孔周圍，一圈灰白色的陰影，卻能清楚看見棕色眼珠上的倒影。
　　「看不見？」流川楓再次詢問。
　　「能，但是只是一點點光，很暗�！�
　　「那你看見了什么？」
　　「黑色、黑色的城墻，金黃色的船槳，灰白色的屋頂，不過只有線條�！�
　　「只有線條？」
　　「是，很復雜的線條�！�

　　流川楓伸出自己的手指放在櫻木的眼前。
　　「哪只眼睛能看到我的手指？」流川楓晃動著手指，做出「一」的姿勢。
　　「右、右手吧。」
　　櫻木探出去，想要抓住那根讓他暈眩無比的手指，卻撲了個空。
　　「現在幾點了？」
　　雖是沒緣由的發(fā)問，詢問人卻耐心的等待著回答。
　　「我沒帶表�！箼涯局钢缸约旱挠沂�，「我把它忘在家里了�！�
　　「是嘛。」
　　流川楓朝左邊投去目光，小巧的迪斯尼手表正在他的左手腕精確的運行著。
　　「喜歡聽歌嗎�！沽鞔髂闷鹨粡圕D，插進播放器中。
　　「嗯，非常喜歡。」櫻木不安的抱住一個枕頭，把頭靠在上面。

　　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let’s fall。

　　相同的一句話不斷的再重復，連音調也未曾變過。
　　櫻木又站進了那個狹小的圓圈，有人在敲門，他卻看不到門。
　　是他的名字，櫻木花道。
　　仿佛來自下水道的聲音，仿佛說話的時候嘴里還有面包。
　　碎末從天而降，像櫻花飄落的瞬間，撞擊到他的肩膀。
　　是細碎的木屑，是剛剛從削的巨大木頭上掉下來的碎屑，像細菌一樣小。

　　房頂在塌陷。
　　看起來毫無傷害的空架子開始朝中心傾倒，一根一根砸到他的身上，異常的痛。
　　沒有流血，沒有青腫。
　　但被架子砸到的地方，開始劇烈的疼。
　　像被削木頭的小刀，一層層刮，再用小型的針刺。

　　「看見我了嗎？」流川楓問。
　　櫻木點點頭，擺在他面前的卻是一杯水，水在問他，「看見我了嗎�！�
　　「看見了�！箼涯菊f，嘗試握住杯子，卻發(fā)現不知何時自己的雙手已經被和手指一樣粗的繩子牢牢綁住。
　　「渴嗎？」櫻木點點頭，張開嘴。
　　水卻沒有倒進他的嘴里，而是徑直淋在他的身上。
　　「唔——」他嘟囔一聲，水杯卻已經不見了。

　　世界在右邊。
　　那左邊是什么。
　　櫻木鼓起勇氣，朝左邊望去，最遠卻只能看到世界的邊緣。
　　世界只在他的右邊出現，而左邊是未知的東西。
　　未知的，所以讓他害怕。
　　用柱子、棍子、釘子，搭成碩大的城市。
　　他很渺小，一旦世界傾倒，他也必將埋進深深的土地，和植物一樣變成化石。

　　「你看見了什么？」流川楓問。
　　「我…我看見了我的骸骨�！箙s不是一架，而是堆成小山一樣的骸骨。
　　數目在逐步遞增，在山頂的最高處有他的肖像，還有轟隆隆的火車駛過。
　　怨靈們發(fā)出悲哀的呻吟，鐵軌碾壓到他們的身體，更加兇猛的洪水快要來臨。
　　手的骨架支起，隨風擺動，招攬四面的和芝麻一樣小，或是和大象一樣大的人。櫻木不在其中，他在地下，只露出了一個腦袋。
　　這樣可以取暖。
　　他說。

　　「現在你看見了什么？」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被人觸碰，從耳垂后一直到腳趾，間或親吻。
　　濕漉漉的感覺，像掉進了游泳池。
　　發(fā)光的游泳池，水已經被放掉了一半。
　　他不在現場，卻感覺到水蒸發(fā)后，周圍的濕度上升，天空的云越來越大。

　　「你看見了什么？」他被再一次詢問，或者逼問。
　　毫無情感可言的聲音被他的大腦無限放大，周圍的線條和黑色都瞬間消失。
　　模糊的臉若隱若現。
　　只有輪廓的臉，英俊的臉，沒有微笑的臉。
　　可是眼睛不見了，記憶中像萬花筒一樣的眼睛不見了。

　　櫻木很失望。
　　他在原地徘徊，拿起鏟子敲擊著地面，然后在某個「準確」的地方深深挖掘。
　　挖掘、挖掘、挖掘、挖掘…
　　他找到一條已經消失的街道，開滿櫻花的大道。
　　用黑色的彩帶線條裝點的沒有葉子的大樹，在兩旁，在風中顫抖。
　　然后，他又找到了。
　　一個風鈴，在街角的咖啡店。
　　用釘子做成的椅子，被擺在正中。

　　「今天就到這兒吧�！沽鞔麝P上電筒，「回去后多休息，多喝水�！�
　　「那個…」櫻木花道猶豫不決。
　　「我好想能看到清晰的建筑物了，就像那個一樣�！箼涯局钢鴮γ娴母叽蠼ㄖ�，靦腆的說，「這樣以后會看到更多的東西吧。」
　　「是個好現象�！�
　　可是灰斑依然在擴散，而且蔓延的速度越來越快。

　　夕陽的光終于把流川楓的辦公室染成了金黃色。
　　窗簾被有些許涼意的風吹起，打在他精致的西裝褲上。
　　他凝視著對面，一動不動。

　　三年前，那里原先的建筑物已經被拆遷，現在成為了街心公園。

　　下

　　【但我寧愿里面什么也沒有，只有我的影子】

　　「你好�！�
　　來人默不作聲，只是一個勁兒的蹭著自己的腳。
　　「請坐。」
　　流川楓翻動手上的病例記錄，公式化的詢問：「你的名字�！�
　　「櫻、櫻木花道。」
　　「職業(yè)呢？」
　　「運、運動員，我在俱樂部打籃球的�！�
　　來人的聲音有些干澀，他急切的表達著自己，企圖完整無誤。
　　「你的年齡。」
　　「24，對，上個星期剛剛24歲。」
　　「我們見過幾次面了？」
　　「嗯，連上這一次，一共是四次。」

　　時間是靜止的，至少在他的世界里，沒有轉動。
　　「你不用緊張�！�
　　流川楓從辦公桌上拿起手電筒，徑直走到櫻木的旁邊。
　　「我先幫你檢查一下你的眼球，然后再判斷病癥的原因，明白？」
　　櫻木點了點頭，輕輕閉上眼睛。

　　「最近感覺怎么樣？」
　　「嗯？」櫻木半瞇著眼睛，黑仁左右的移動。
　　「哦，我能看見更多的東西了�！顾荛_心的說。
　　「街道、大樹、房子、滑梯、水池，而且完全沒有灰蒙蒙的感覺�！�
　　流川楓松開他的左眼，打開電筒的開關，對準他的棕色眼珠。
　　原先的一小圈灰白色一個星期已經擴大到差不多要覆蓋整個眼球，沒有所謂的影像，就連倒影也沒有。整個眼睛被蒙上一層霧。

　　「試試看，這一次會看到什么。」
　　櫻木點點頭，輕輕閉上自己的眼睛。已經沒有了暈眩的感覺，但他知道自己在不斷下降。
　　就像是一個漩渦，把他帶往更深的地方。
　　木棍和線條全都倒在了地上，無精打采。他們被削成鉛筆的樣子，釘在墻壁上。
　　用力，用力。
　　鑿開這個洞，會有明亮的光。

　　已經冬天了嗎。
　　櫻木覺得很冷，他找不到自己的衣服了。
　　每隔一會兒，卻感覺到暖流從腳底涌上他的心頭。
　　接著，他看見了大海。

　　用碳素筆描繪出的，黑白的大海。
　　浪花如洛可可的裝飾畫，慢吞吞的沖上海岸。
　　他看見了貝殼，還有沙灘。腳深深的陷入沙坑中，被撫摸被親吻。
　　從腳趾傳來溫柔刺痛。

　　「你看見了什么？」流川楓居高臨下的緊緊盯著他，「我想知道所有�！�
　　「啊——」櫻木大口大口的喘息，胃部的不適感越來越強烈。
　　「大�！�有…一張模糊不清的臉�！�
　　那張臉大部分埋在沙坑中，只留下兩只眼睛和一個鼻子。
　　「Hi，很高興認識你。」他說。
　　「我們去喝咖啡吧。」

　　他們去了咖啡館。
　　然后去了旅店，房間的鑰匙正躺在櫻木的手心，像一朵花一樣綻放。
　　花在盛開。
　　鑰匙化成了一灘銀色的液體。
　　越來越重，越來越重，最后從他的手指縫中滴落到地上。

　　房間有十盞臺燈。
　　還有兩個裝雜物的大編織口袋，里面沒有白骨，也沒有鮮血。
　　美麗的線條在重復。紅色和黃色的交叉。
　　方形的地球儀在轉動，電話忽然雷鳴般響起。

　　「喂，是我�！�
　　「你是誰？」
　　「哦，我是你眼中灰色的陰影。」

　　他們做.愛。
　　他們在大床上彼此交纏，曖昧的呼吸聲和喘息聲，在空氣中蔓延。
　　熱度足夠，只是缺少必要的耐心。
　　壓在櫻木身上的那個人隨手拿起一杯水，倒在兩人相連的部位。
　　可是，你的眼中有其他人的影子。
　　一個女人，一個男人，還有一個孩子和老人。

　　「你看見了什么�！沽鞔骼^續(xù)逼問。
　　櫻木濕潤著雙眼醒來，灰色徹底占據了他的眼球。
　　「我、我看見了你，你的臉�！�
　　在微笑的臉。

　　是的，沒錯。你看見的，就是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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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子以櫻木朋友的身份，向法院提起了訴訟。
　　控告流川楓利用職務之便，肆意對病人進行心理催眠，引起病人情緒失常，精神混亂。
　　法院以證據不足，駁回了晴子的請求。

　　「走吧，花道。」
　　流川楓站在精神病院的門口，等待那個人的擁抱。
　　現在他的眼中，只有三年前那個清晨的景象。沒有一個路人，空空蕩蕩的街道，還有沙灘。
　　「好�！箼涯纠×鞔鞯氖�，和他一起走向空無一人的街道。

　　你的眼睛像萬花筒一樣，永遠不知下一秒會出現什么。
　　但我寧愿里面什么也沒有，只有我的影子。

　　終于，現在你的眼中，只有我的影子。
　　我的影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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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黑暗系么？這個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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