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暖雨初
　　BY 有天遇見海
　　煙暖雨初收，落盡繁花小院幽。摘得一雙紅豆子，低頭，說著分催淚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將酹石尤。別自有人桃葉渡，扁舟，一種煙波各自愁。
　　——《南鄉(xiāng)子》 納蘭容若

　　一．
　　月淺燈深。
　　少年已在山崗上坐了兩個時辰。
　　聽松濤，看月亮，也時不時，望向不遠處，燈下的那個人。
　　今夜有微風，不知他，添了衣裳沒有……
　　一年前，六扇門里突兀的來了那個人，這之前，六扇門是追命的家，是他天南海北奔波的唯一牽掛。只是他又極少在家，即便在，也總是帶點落寞。有些東西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牽掛的時候會溫暖，平淡的時候卻彷徨。
　　所以無事的時候，追命時常飲酒。
　　若不是那一日三劍童奉上的桂花釀，他不會注意到，六扇門何時多了一個人。
　　顧惜朝。
　　這是個驚心動魄的人，追命原以為。若非那些故事全是假的，不然，那樣的人怎么會釀出這般溫厚的酒。
　　漸漸的，他開始關(guān)注他，漸漸的，他變得喜歡在他屋子外的小山崗，吹風，喝酒，漸漸的，他開始主動提出在六扇門的時候幫忙送一些生活用品過去。
　　他變得喜歡看他，看他釀酒，看他澆花，看他偶爾吟的詩，看他青墨色的衣衫在每日的燈下被暈成暖黃色。
　　卻，從未與他說過一句話，也從未踏進他的屋子一步。
　　追命不是不想，只是每次提到顧惜朝三個字，世叔嘆氣，無情緘默，鐵手深思，戚少商也只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句
　　“對這個人，戚少商沒什么好說的”
　　追命全都不以為然。
　　直到，有一天小冷練劍的時候說了一句“顧惜朝，似乎身子很孱弱的樣子”
　　他就全明白了。
　　有一種人，縱然被擊潰千百次，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總會想方設法再起，顧惜朝就是這一種人。只是皇城一戰(zhàn)，他輸?shù)脧貜氐椎�，武功盡失身落殘疾，如今孤家寡人加上大小病不斷，這樣一種人，何以活到了今天？
　　時間，可以磨去恨的力量，卻無法剝奪一個人的尊嚴。一個甘愿如此茍且人間的人，追命知道，哪怕是隨便一個小小仇家就可以要他的命，但是那傲然如云的心氣，卻是無人可以削減的。
　　這樣的人，這樣一個對自己比對天下人還要狠絕的人，遠遠的觀望才是屬于追命的溫柔。
　　二．
　　他是，
　　不認識他的人見他第一眼一定會潸然淚下的人。
　　青衫，書卷，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從來招人憐惜，況且，還是個俊秀的書生。
　　每日的清晨，他會提一個木桶上井邊汲水，微風鼓進青衫的袖管，披散后背的卷發(fā)時而滑落肩頭，不知道，他的背影為何，一高，一低，蹣跚寥落，顯得，比看上去，還要清瘦的樣子。一深，一淺，你恍悟，原來是他的一雙腿子，你啞然，這清俊的書生竟是個瘸子，你輕嘆，他雙眉間的倔強不能不說，與他，算是一種殘忍。
　　然而顧惜朝只是皺皺眉，拋下去一只桶，他不是害怕過苦日子，出身青樓，什么苦他沒挨過？雙手掌著木輪，一圈一圈慢慢將井中的水舀起，若除去被六扇門軟禁的事實，現(xiàn)在的日子，倒也清靜的很。
　　水面的紋路突然蕩漾了一下又圈成一串漣漪，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只滾動的酒葫蘆。顧惜朝放下水桶繞到井后，一個白衣的人正貌似安然的睡倒在瓦臺上，顧惜朝知道，這人絕對不是醉倒在這里的。停在原地呼出一口白白的熱氣，顧惜朝彎下了身子。
　　憑良心，他不是個善人，盡管他也不算是個惡人，但他會將追命扶進屋子，僅僅只是因為這個人，湊巧，長了一張他熟稔的臉。
　　夜半，他起身到窗邊撥亮燭火，身后卻陡然咳出一聲輕笑
　　“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屋子里的燈”
　　轉(zhuǎn)身，床上的人果然一臉嬉笑的模樣
　　“既然早就醒了，為什么一直裝暈”
　　“這可是我第一次誰別人的床耶，當然會緊張啊~不過，你的被褥還真好聞”
　　窗邊的人垂了眼角不去理他
　　床上的人就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xù)啰嗦
　　“說實在的，輕功運到京城的時候我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了，本來應該直接回六扇門的，但是想想，如果正好倒在你家門口的話，你會不會看我可憐就收留我，結(jié)果，醒來果真就是這幅樣子”
　　追命枕著頭，有一點高興看到顧惜朝的眼角因為方才的話微睜了睜。
　　“騙你的啦~其實，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就跑到你這來了。天一亮我就走。”
　　聽話的人，只是端起桌上那盆為追命拭過汗的涼水慢慢地挪開不太對稱的步子，床上追命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便又立刻掩去了情緒。
　　走到門邊，追命眼中的青色背影頓了頓
　　“下次不要來了，六扇門的人，還是呆在六扇門好”
　　“……”
　　青衣人出去了，床上的人又回復了安靜的姿態(tài)，燭火雖暖，一個人的屋子還是凄清了些，記憶開始勾勒，他點燈的手指，第一次近距離看那雙骨節(jié)分明到泛著青白的手，不知他平日里，是如何照顧自己……
　　還來不及嘆息，院子里，一記硬物碎地的唐突破了夜的寂靜
　　“我就是喜歡半夜點燈，大當家又何必過問！”
　　“顧惜朝！你！”
　　“咳咳咳…咳咳…小…小戚……”
　　“追命？”
　　青衫的書生，站在昔日的九現(xiàn)神龍面前，竟還是日里汲水時那般倔強的模樣。
　　倚在門上喘氣的追命能看見，捏在戚少商手中的腕子已經(jīng)開始發(fā)顫
　　“少商，他…手上有傷…你先放手吧”
　　剛才顧惜朝端水的時候追命就已經(jīng)看出來，顧惜朝的手腕，似乎也是不太活絡的樣子。
　　“顧……”
　　“少商，是他救了我的”
　　“……”
　　手掌的力道微微的松弛，面前的人已經(jīng)粗魯?shù)貙⒆约旱囊粚ν笞佑渤读巳ィ?br>　　“唔…”
　　“顧惜朝…你…”戚少商的動作有些遲疑，他知道，顧惜朝，不是隨便一點小痛就喊疼的人
　　“哈…大當家這是怎么了？同情心也沒必要泛濫到我身上來吧�！�
　　直起身子，
　　“顧惜朝早已武功盡廢，一個廢人要在這荒地生活下去，你以為呢？”
　　戚少商無話。
　　“想必，大當家一定最高興知道，我這樣的身子，還能折騰多久…”
　　顧惜朝終于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擬歌先斂，欲笑還顰，這世間，最斷人腸。
　　青衫的人，笑的身子在發(fā)顫，寬大的衣裳輕易地就從細瘦的腕見滑落，露出的臂膀，居然，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期間，還有戚少商一圈黑紫的指印。
　　笑得不夠，青衣人起身，一瘸一拐的跨進屋子，經(jīng)過門邊的時候，追命沒有扶他
　　“滾！”
　　追命知道，這不僅僅針對戚少商一人。他顧惜朝，見不得任何一個人，哪怕只一瞬間的憫然。

　　月高楓冷，
　　夜半的路上，追命一直捂著胸口，他中的是紫煞掌，戚少商輸進去的內(nèi)力，不知為什么，攪得他心口生疼。他忽然有些理解了，方才顧惜朝捂著胸口跌跌撞撞的樣子，他有些感傷，他想找人說說，卻又不知能說與誰，他忽而就想到了身邊的戚少商，轉(zhuǎn)頭看著他眉頭緊鎖的神色，追命苦笑了一下，一把抓下戚少商腰間的酒壺，仰著脖子，任了烈酒順著喉頭一流一流慢慢灌到領子里去，戚少商“啊”了一聲，輕嘆一氣
　　“追命兄，都這時候了，你還會酒癮發(fā)作，真不愧是酒鬼”
　　“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回首難覓舊時人�！�
　　戚少商頓了一頓，沒有說下話去，追命灌著酒，只覺得，耳邊嗚咽的風，像極了那個人聞若無聞的嘆息聲。
　　三.
　　提了一壺酒，站到幾日前才跨出的門檻處，追命突然開始猶豫，這門，終究要不要敲下去。
　　他知道，這屋子里的人并不是這世間最值得他去憐惜的人，而且，也絕不會樂見人們的悲天憫人，可心里，終究是放不下他，和他那樣悲愴的神色。
　　追命不是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挺直了腰背，抬起手，門卻先從里面打開了。
　　“是你……”嘴唇微抿，有點警惕，又有點吃驚，還有一點點，并不討厭的樣子。
　　不好意思的抓抓腦袋，示意似的舉起手中的酒壺
　　“我…來謝謝你那天……”
　　看對方?jīng)]什么反應，追命有些著急
　　“大師兄說了，知恩圖報才算正人君子�！�
　　他看見，顧惜朝的嘴角抽了一下
　　“怎么了…”
　　“臭小子……”
　　顧惜朝，笑了，也許…也不算笑，但在追命眼里，他舒展眉頭的樣子，特別好看。
　　“無情要是知道你借報恩的名義多喝酒一定不會放過你” 【跟我談什么君子之道啊…】
　　“？！”
　　“不要那副表情，我要還不知道你是崔略商，我就是傻子…”
　　扶著門的手放下，輕輕側(cè)身從追命身旁走過，
　　“我還要劈柴，要喝酒找別人吧…”
　　可是，敞開的門，卻沒有伸手關(guān)上，追命望了望門里面，很開心的踏進去一只腳，
　　很干凈，干凈到有些冷清，把酒壺放在門邊的木桌上，耳邊傳來斧頭的鈍響，似乎有點急啊，追命搖搖頭，真是個倔強的人……

　　“我來幫你”
　　被打擾的人一臉不滿的樣子【你怎么還不走】
　　“呵呵”笑了兩聲，半拉半搶的接過斧子
　　深吸一口氣，【你這個人……】
　　“喝酒我可以等嘛”
　　【反正我就是厚臉皮！你能奈我何】
　　青衣的人有些負氣的一甩衣袖，真的撇下來人進了屋子。
　　桌子上，靜靜的擱著一壺酒，還有，一小瓶外用的凍瘡膏。
　　下意識捏了捏手心，他…怎么會知道的…
　　窗外，斧頭的聲音一下下響起。
　　四．
　　夜色漸沉，
　　小小的屋子里有一片小小的燈火，遠遠看過去，讓人覺得暖暖的很安心。
　　顧惜朝燒了一個爐子，還有一盆熱水燙酒，反正，今天下午追命劈的柴都夠他用上一個月的了。
　　“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你的那個桂花釀的秘訣，快說！”
　　“那要去問你的大師兄，他總是抱怨六扇門有一個貪杯好飲又不顧身子的酒鬼，讓我有時間研究研究藥釀的事”
　　“難怪喝你的酒頭不會疼，你果然是躲在這里偷偷研究醫(yī)術(shù)”
　　顧惜朝也不計較他說“偷學”二字，反倒認命般的把斟滿的杯子又往對面推了推
　　“反正也是一個人，學學晚晴留下來的那些醫(yī)書總好打發(fā)時間”
　　“這樣說，那天謝謝你了”
　　顧惜朝扶額抬抬眉毛
　　“那天中的紫煞掌，想想，若不是你用的藥，我可能撐不到戚兄弟來…”
　　聽到戚少商，抬起的眉毛又落了下去，不著痕跡呼出一口熱氣，起身。
　　“我以后，可以經(jīng)常來么？”
　　爐子邊的人背對著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久，
　　“無妨…經(jīng)常打擾你世叔知道了也要罵的。你在做什么？”
　　“練藥”
　　“做什么用的？”
　　“你不只中了紫煞掌吧，余毒清了沒有？”
　　“……”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真的很像……”
　　“？”
　　“現(xiàn)在終于知道，為什么諸葛老頭子不讓我進六扇門大院了�！�
　　“……顧惜朝！”

　　夜路上的戚少商內(nèi)心里很矛盾，比夜里肆虐的風還要激烈，他手里拿著一罐子療傷藥，卻連他自己都還沒有想好，到底是給誰送去的。那天…….坦白說，他并不是存心去刁難的，他只是不自覺的氣惱，如今這副樣子，那個人還要死倔到幾時。
　　顧惜朝看著他的時候，他就在想，明明是你欠了我的，為何就不肯屈服那些單薄的堅持？在戚少商眼里，那些堅持可笑，卻又讓人無法忽視。
　　他自己不知道，他站著的小山崗，是之前追命日日飲酒吹風的地方。他眼見，小屋的門打開，送出來的，卻是難分軒輊的，兩個人。
　　“我明天會帶竹葉青過來哦”
　　“……”
　　“那…后天？你喜歡吃冰糖葫蘆嗎？”
　　“你……”
　　“要不要給你再買件衣服什么的？”
　　“追命！”
　　“呵呵”
　　“……經(jīng)常來你師父不是會罵的嗎”
　　“可我從來就不是個乖徒弟啊�！�
　　“哎…”
　　“那，明天見？”
　　手放在門上，好像隨時都可以關(guān)上，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顧惜朝才泄氣般的垂下頭
　　“恩……”
　　五．
　　“這也太過分了！”
　　追命起身，剛才那一手掌拍的桌子也震了震
　　“追命”
　　無情搖搖頭。
　　年關(guān)將近，正是藩王進貢的時間（大家請忽略宋朝積貧積弱的事實吧==|||），也不知是哪個蒙古的親王送來什么可以延年益壽的“仙丹”，在六扇門事物正繁忙的時候居然還要額外抽調(diào)人手去護貢，不過六扇門，說到底也還是公門，替天子當差，本是分內(nèi)的事。
　　不料那蒙古隊伍在京城停留不過幾天，卻丟了貢，算來算去，竟成了六扇門的責任，時限五日，捉拿盜匪，追回仙丹，這皇命下的，著實有些無奈。
　　“無論如何，我先去調(diào)配些人手”
　　“二師兄……”
　　“追命，什么都不要說了，皇命就是皇命�！�
　　“可惜世叔現(xiàn)在不在京城，我們現(xiàn)在只有自己做主了”
　　“小冷…難道，你也信那一套？”
　　“三師哥…不是我有偏見，可是王爺府確實有人目擊啊”
　　“而且”無情補充道“他也確實有足夠的動機”
　　“可是他的武功早廢了！”追命擰著眉，這白衣的男子，倔強的時候，一點也不輸給他們正談論的那個人。
　　“可是，王府的家丁也確實沒有受什么外傷，只是時候記不起發(fā)生了什么，用藥的可能性很大啊…”
　　“反正我說不是就不是！”
　　“追命！”鐵手上前，卻被無情攔下
　　“反正你們就是不信我，我…這一個月來，他幾乎天天和我在一起…他…反正一定不會是他，這天下，會用藥的人多了，會易容的也多了，這樣武斷根本就不是六扇門的作風啊”
　　無情嘆了口氣
　　“追命…今天就談到這吧…這個案子…還是鐵手和戚少商負責�！�
　　“大師兄！”
　　追命跺了跺足，拉開門便出去了。
　　留下的無情緊了緊放在斷膝上的雙手，

　　“你確定你沒有看錯？”
　　“是，以前我?guī)皖櫹壬瓦^一次東西，那長相…說實話六扇門當差的不可能記不住啊”
　　“那么你確定那天晚上出現(xiàn)在王爺府附近的是他”
　　“八九不離十，不過……”
　　“不過什么？”
　　“那影子，比起顧先生，倒…倒更有幾分像三爺…”
　　“……”
　　“不過這當然不可能啦！肯定是顧惜朝不是三爺！”

　　追命，不是你，對不對……對不對……

　　追命徘徊在路上，他不確定到底要不要去找顧惜朝。
　　這一個多月，雖說他經(jīng)常去他的小屋，雖說小屋的主人沒有趕他，雖說他偶爾也會看到主人很好看的笑，那個人，卻沒有一次出口挽留他過，所以追命去得更勤，就好像，他不去的話，那個人就會飄飄然的把他忘了，就像他每一次的笑容，總是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可是這一次，當他下定決心推開小屋的門時，那個總是在屋子里翻書寫字的人，卻不在屋子里了……

　　顧惜朝采完藥回來，就撞見追命對著爐子上掀開蓋子正冒熱氣的一鍋藥水發(fā)呆
　　“你回來了……”聽見開門聲，追命收了眼神很高興的樣子
　　“恩，出去采了點藥”走到爐子旁邊“下次不要隨隨便便把蓋子揭起來，熬藥的話，藥性會散掉…追命，你怎么了……”他才發(fā)現(xiàn)，追命，似乎臉色很不好的樣子。
　　“沒什么，徹夜查案有點累罷了…”
　　“等會我拿點安神的藥給你�！�
　　“惜朝……”
　　“什么？”
　　“最近是不是又發(fā)病了，我老見你在熬藥”
　　“老毛病而已”
　　追命點點頭
　　“最近……蒙古進貢的貢品被偷了”
　　“我知道”
　　“大師兄他們說是你”
　　“我知道，無情說話，一向有理有據(jù)”
　　“你就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我能說什么呢…”顧惜朝垂下手，良久，追命看向他的眼神也逐漸逐暗淡下去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對眼前的少年，似乎太過殘忍了些，但是他只是咬了咬牙
　　“他們…什么時候派人過來”
　　“我不知道”追命搖頭“這次是二師兄和少商負責……”
　　“又是他…看來是命…終究逃不掉”
　　顧惜朝覺得諷刺，不過，他還是把藥草一樣一樣的從框里拿出來，搗碎，擺好，井井有條，當他把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發(fā)現(xiàn)，追命還在屋里，并且還躺在他的床上。
　　“追命你…”
　　“你也看到了，我臉色很不好對吧，反正這幾天大師兄他們也不會派人來”追命又照例枕起了腦袋
　　“我就賴在這不走了”
　　六．
　　之后發(fā)生的事，顧惜朝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是，包含著所有快樂還有痛苦的回憶。
　　快樂，是和追命朝夕相處的日子，這個看上去大大咧咧的男子有著不易察覺的溫柔，會包容治愈他所遇到的每一道傷口。
　　包括，每一天清晨的第一個微笑，每天幫他熱的藥，每天每天漸漸習慣的吵鬧，顧惜朝不是不喜歡一個人的生活，但是他突然變得害怕回去，害怕會再找不到，那個人彎彎的眼角，還有……其實他一直知道…每天半夜里，偷偷湊過來的那個暖暖的懷抱……
　　直到…
　　“朝廷有令，捉拿疑犯顧惜朝，若有違抗，就地正法！”
　　追命沒有把眼神投向他的大師兄二師兄小師弟，他不打算祈求些什么，他本來就知道，他們，一定會來。他也沒有擋到顧惜朝的身前，這些，都是他的好兄弟好朋友，他不想也不能傷了他們，追命忽然有些慶幸，好在，他的輕功還算不錯。
　　顧惜朝看著他，他一直以為，那些都是追命最后的告別，卻不知道，這個白衣的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悄下了一個與他嬉笑的神情多么不相符的決心。
　　“我?guī)阕摺?br>　　追命沒有說什么，我要忙著突圍，還不能傷了誰，顧惜朝，沒有一點武功。
　　顧惜朝呆了，他更沒有想到，就在這時，會有人站出來，站在他們前面，替他們說話。
　　“你們走吧”
　　“我來攔住他們，你們能走多遠走多遠”
　　“快走�。�！”
　　他永遠不會想到，這個人，是戚少商。
　　“我知道不是你，那天晚上，我又回來看過你,你…屋子里的燈一直是亮著的……”
　　顧惜朝瞪大了眼睛，他想不通，戚少商為什么會說這些，為什么會這么說，為什么…他想不通，卻沒有時間去想。他只有緊緊抓住追命，因為，追命的輕功實在是太快，后面的話，他什么也沒有聽到，只有耳邊呼嘯的風，還有，慢慢的，一聲一聲漸漸變大的，他后來才明白，那是追命的心跳聲，咚，咚，咚……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他的雙腳終于碰到了地面，眼前是個破廟，他們，已經(jīng)不知到了哪里。
　　“追命…”他叫他，卻驚恐的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白得不成樣子
　　“追命！”
　　顧惜朝掙扎著，把追命扛在自己的肩上，那雙挑過水劈過柴的肩膀，此時竟被壓得有些抽搐。
　　“追命！追命！是我，顧惜朝！”
　　“惜朝……”良久，那個人才緩過來一口氣“我沒事……”
　　“你等等…我…我…”
　　能干什么呢，手邊沒有藥，什么都沒有，連火都點不起來，原來，天氣已經(jīng)這么冷了。
　　“惜朝…你的腿…好些沒有…”
　　“��！”
　　你怎么會…怎么會知道我的腿…
　　追命躺在顧惜朝的腿上輕輕的笑
　　“咳咳…告訴你個秘密…那天晚上，其實我一直跟著你…”
　　“……”
　　那天，原本是要給你個驚喜，從蘇州回來，我給你帶了一臺硯。
　　可是那天你卻匆匆從屋里出來，對不起，不是故意跟蹤你的。
　　你這個傻瓜，沒有武功還敢到處亂闖，你的那些迷藥是很厲害，可要是出一點差錯怎么辦？
　　我看著你從院墻上摔下來卻沒有辦法去扶你，因為，你后面跟著一個人，我知道他，六扇門的小李子，我很喜歡他，被人發(fā)現(xiàn)都不知道，我想，你的腿一定很疼吧，所以，我讓他看見我了，他當然不可能追到我，可我不確定你是不是平安、
　　后來，我回了你的屋子，你是怕把血跡帶回來所以在外面處理的吧，我點著燈，坐了一夜，然后強迫自己忘掉一切。
　　你知道嗎?
　　到了第二天，我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還跟大師兄他們吵了一架呢。
　　呵呵，呵呵…
　　“我知道，武功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你拿，我不怪你�！�
　　所謂仙丹，其實只是能恢復內(nèi)力強健軀體的靈藥吧…
　　“追命…”看著他睜著眼絞著眉，抱歉讓你這么難過，因為…
　　“少商沒有為你撒謊，他那天看到的……是我…”
　　“不要再說了，不要說了！為什么！你為什么這么做！”
　　顧惜朝揪起追命的衣襟，他快氣瘋了，你憑什么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我只是…想對你好而已…”
　　真的…只是…想對你好而已…而已……
　　眼淚，一滴一滴從蒼白的臉頰滑落，追命是很少哭的，因為曾經(jīng)有人說過，看他哭，是會讓人心碎的。
　　顧惜朝將這個流淚的男子輕輕摟到懷里，感到，追命冰涼的眼淚，一滴一滴，慢慢的流進他的脖子，每一滴都滴在他的胸膛上讓他感到一陣發(fā)燙發(fā)緊。
　　“略商，崔略商，我不準你有事你聽見沒！”
　　這個世界，就是你剛學會惶恐就要面對失去，就像所有要逝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造化弄人。
　　追命重重的，咳出一口血。

　　“略商！”
　　“沒猜錯的話…那個東西的盒子上有毒是不是？”
　　“你沒有用它是因為你中毒了是不是？”
　　追命呵呵一笑
　　“那幾天里，你都是在試解藥對吧？”
　　“我可是溫約紅叔叔的得意門生哦~一聞就知道了，你這個笨蛋�！�
　　“略商，不要說了…休息吧…”
　　“咳咳…忘了告訴你，我啊，從小為了壓制內(nèi)傷就吃了好多好多的毒藥哦，所以我的血都是帶毒的，也可以解毒哦……”
　　懷抱，突然地就僵住了，環(huán)在他背后的手，一點點，一點點收緊到指甲嵌入皮肉流出血來，疼的，卻是胸口的那塊地方。
　　崔略商，你怎么可以，為我做這些…
　　是誰給你的權(quán)利，為我去死的！
　　我不要欠你的，我不準你死��！
　　“你還說每次我熱的藥味道就怪怪的，還說是我給熱糊了…”
　　為什么，為什么我沒有看出來你的臉色…沒有看出來你在失血…
　　“惜朝…”
　　“不要說了！”
　　“不要哭哦…”
　　“你這個…混蛋……”
　　“呵呵”
　　眼淚，是只要決堤了就收不回來的東西啊…
　　混蛋……
　　說話啊……
　　別這么安靜好嗎……
　　我怕……
　　“崔略商！！”
　　“略商？”
　　“……”
　　將睡得安靜的人兒摟在懷里，聽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漸漸的慢下去，變得，好遙遠好遙遠……
　　顧惜朝慢慢的從衣襟里取出那粒淡紫色的藥丸。
　　輕輕的讓懷里的人躺下，我一定是瘋了
　　替他撫開臉上的碎發(fā)，我吃了多少苦才熬到今天
　　將藥丸放到口中，攪碎，好苦…就是為了能恢復一身武藝
　　彎腰，來到那人蒼白的唇邊，現(xiàn)在，我好不容易可以做到了
　　笨拙的，用舌尖撬開那人的牙關(guān)，一點一點，將藥力送入他的體內(nèi)，你這個混蛋，都什么時候了還往外面吐，這么想我多親你一下么…
　　顧惜朝笑了，他也哭了，
　　兩行清淚順著眼瞼，鼻梁，唇腮，一直流到追命的臉上，就好像，兩個人都在流淚，就好像，他們自己都要流成眼淚化在一起了。
　　誰叫我……實在是舍不得你的溫柔呢……

　　崔略商……回來……

　　七．
　　戚少商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天下著雨，那個人背著追命出現(xiàn)在六扇門外的樣子，他的身子在雨中，似乎從來沒有那么瘦弱過，他的臉頰，爬滿了水滴，似乎從來沒有那么蒼白過，他從沒有那樣哭過，也從沒有，那樣笑過，凄美得不成樣子，讓他不知不覺的，就酸了鼻子。
　　顧惜朝……

　　“小戚~！”
　　“是追命啊~怎么樣，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不要跟大師兄一樣小題大做好不好？要不是怕二師兄那張啰嗦死人的嘴，我才不會忍到今天才下床呢”
　　烏黑的眼珠狡黠的轉(zhuǎn)了一圈，湊過來
　　“小戚啊，聽說今天有欽犯要當街斬首耶~”
　　心臟，無預兆的抽動了一下，差一點，驟停。
　　眼前的人卻絲毫不敢興奮地模樣
　　“聽說是個大魔頭耶，我好想知道是什么樣的人哦，我們?nèi)タ纯窗伞?br>　　面對著笑得開懷的追命，戚少商苦笑
　　顧惜朝啊，這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局？
　　不覺得…對你自己太殘忍了么…
　　那好，我便帶他去見你最后一面！你這個笨蛋！

　　刑場，人群黑壓壓的一片，追命站在前排拉著戚少商一臉激動地樣子
　　“他來了”
　　身后的九現(xiàn)神龍低低說了一聲
　　之間人群圍著的路上，慢慢押送過來一個囚犯，清瘦，卷發(fā)，蒼白，俊逸
　　追命驚呆了
　　“小戚…那…那個人…他…….怎么和我長得好像……”
　　戚少商沒有說話，追命也只顧著朝那個人看去
　　忽然，他笑了，笑得那么好看，在場的人似乎都在同一時間抽了一口涼氣
　　那笑，是朝著追命的
　　笑得真好看，追命忽然覺得有些沉醉，忽然，覺得這個人，有些可惜
　　耳邊，戚少商低低的說道
　　“他的名字叫顧惜朝”
　　顧…惜…朝…
　　“這名字…”追命突然回頭對著戚少商笑了一下
　　“還真好聽…”
　　就在此刻，手起刀落。
　　顧惜朝…
　　這個名字…
　　好動聽…好熟悉…

　　略商…
　　你以后…
　　一定要幸�！�

　　“小戚…你看，下雨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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